張書維
古今中外,人口問題事關國本,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人口的數(shù)量、質量、結構等核心要素都取決于整體的生育水平。因此,從生育環(huán)節(jié)入手,就切中了人口問題的要害。我國的生育政策,歷經四十余年的執(zhí)行與變遷,深刻影響了世界人口的走勢及億萬家庭的命運。1980年,以“獨生子女”為主要特征的計劃生育政策正式確立,1982年,“提倡公民晚婚晚育、少生優(yōu)生”的計劃生育政策被定為基本國策并寫入憲法;至2011年各地全面實施“雙獨二孩”政策,兩年后放開“單獨二孩”,標志著獨生子女政策的結束(李朔嚴、張克,2016)。再到2021年三孩政策正式出臺,政策導向由過去的限制生育轉向了鼓勵生育,相關的配套措施也正在完善之中。政策調整為的是順應時代變化。然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國家統(tǒng)計局的數(shù)據(jù)顯示:2020年平均家庭戶規(guī)模降至2.62人,比2010年減少了0.48人;繼2020年人口出生率首次跌破10‰之后,2021年再創(chuàng)歷史新低(1)平均家庭戶規(guī)模數(shù)據(jù)來源于《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二號)》。根據(jù)《中國統(tǒng)計年鑒2021》,2020年人口出生率為8.52‰;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2021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2021年人口出生率為7.52‰。?!笆奈濉逼陂g,人口將進入負增長階段,低生育率成為影響我國人口均衡發(fā)展的最主要風險(中共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黨組,2022)。
毋庸置疑,一國的生育政策是宏觀層面的制度性安排,旨在塑造民眾的生育觀。從微觀角度看,生育與否、生育幾個、何時生育以及生男生女,涉及個體的生育決策和態(tài)度;其中的關鍵是生育意愿(即對生育數(shù)量的考慮),生育意愿決定生育行為(張書維等,2021),又受到多方因素的制約(吳帆,2020)。由嚴放寬的生育政策之下,怎樣才能收獲積極的生育意愿?這是一個兼具理論和現(xiàn)實價值的重要問題,亦是一次觀察宏觀情境如何作用于微觀個體的絕佳機會。本專欄的三篇文章,即尋此展開。
《政策設計、政策認同和生育偏好——基于“獨生子女”政策的反饋效應分析》一文,基于政策反饋理論,以中國1980—2013年實施的獨生子女政策作為研究對象,先通過31個省份的216份計劃生育政策文件中的生育調節(jié)要求構建了政策設計嚴格度指標,再利用三輪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shù)據(jù)(CGSS2010/2012/2013)實證檢驗了政策設計對民眾政策認同和生育偏好(“期望子女數(shù)”)的影響。該研究的主要貢獻在于證實了生育政策設計越嚴格,個體的政策認同程度越高,其偏好與政策要求也越一致。該文為我們指出了從生育政策到生育意愿的直接路徑(含正向中介):服從—認同—內化。
《當代中國年輕人低生育意愿背后的文化機制及其政策意涵》一文,關注中國計劃生育政策執(zhí)行和現(xiàn)代化進程共同建構的低生育文化,利用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SS)2019年數(shù)據(jù),討論父輩的生育率與子代的生育意愿(“理想子女數(shù)”)之間的關系,及受教育水平在其中的作用。該研究的主要貢獻在于發(fā)現(xiàn)了生育文化的代際傳遞仍然有效,但影響漸趨式微;原因部分緣于教育的稀釋。該文為我們指出了從生育政策到生育意愿的間接路徑(含負向中介):文化—教育—習得。
上述兩篇論文各有千秋,又存在兩大異曲同工之妙。首先是研究邏輯,將宏觀情境操作化,建立與微觀個體變量的正相關,并揭示其中介機制;其次是研究方法,針對學界知名度和引用率較高的全國調查數(shù)據(jù)展開分析,一定程度上保證了結果的可信。
《助推生育意愿的默認選項效應研究:以“二孩”為支點》一文,則另辟蹊徑,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聚焦宏觀情境下生育意愿的行為助推策略,通過兩個調查實驗探索默認選項對生育意愿(“假設子女數(shù)”)的因果機制及其邊界條件(內部的卷入度和外部的描述性規(guī)范)。該研究的主要貢獻是在不改變結構性因素的同時,創(chuàng)造了提升生育意愿的另一種可能——巧用默認選項的干預工具,挑選重點人群,營造政策氛圍。張書維等人(2021)的前期研究已經發(fā)現(xiàn),信息框架效應(政策框架與新聞框架)能夠助推生育意愿。可見,行為公共政策的精微之術在生育研究領域依然行之有效、大有可為。
三篇論文不約而同地使用定量手段,對生育意愿的測量囊括了幾種主流方式。合起來,以一手或二手數(shù)據(jù)詮釋了新近提出的“政策過程的行為模型”——試圖讓微觀層面的個體認知及行為嵌入宏觀層面的政策、制度、文化、經濟情境中去,并形成循環(huán)(Ewert et al.,2021)。站在這個意義上講,幾位作者的努力已經超越了生育研究本身,彰顯出更大的學術抱負和入世情懷:突破宏觀與微觀的壁壘,縮小理論與現(xiàn)實的距離。就此引出本專欄的實踐啟示,簡言之,構建生育友好型社會,政府應承擔起主體責任:一方面制定更積極的生育支持政策體系(包括但不限于經濟補貼、時間投入、育兒-工作平衡、托育服務、女性就業(yè)權益保障等方面),錨定“不敢生”群體;另一方面,創(chuàng)造更簡捷的助生環(huán)境,構建更正面的生育文化,瞄準“不想生”群體。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人口問題始終是我國面臨的全局性、長期性、戰(zhàn)略性問題。在《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優(yōu)化生育政策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fā)展的決定》實施一周年之際,2022年8月16日,經國務院同意,國家衛(wèi)健委、國家發(fā)改委等17部門聯(lián)合印發(fā)《關于進一步完善和落實積極生育支持措施的指導意見》(國衛(wèi)人口發(fā)〔2022〕26號),全方位一體化地推動我國實現(xiàn)適度生育水平。綜上,扭轉低生育率的不利局面,迫在眉睫;實現(xiàn)人口長期均衡發(fā)展,任重道遠。因此,生育政策與生育意愿的相關研究,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