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湖州市雙林中學 宣炎燁
“趙老師,您好……”一字一句都斟酌了許久,我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按下了發(fā)送鍵。抬起頭,赫然發(fā)現(xiàn)夜幕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降臨,微風拂過身旁的香樟葉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月光鋪灑在樹影斑駁的瀝青上,空蕩而靜謐的小道只剩下我一人。空氣中彌漫著茉莉與米蘭的清香,我懸著的心也終于隨著留言的發(fā)送而落下。低下頭,滑動著手機的頁面,一幅幅可愛的小秦俑漫畫圖展現(xiàn)于眼前,它們以萌動的姿態(tài)訴說著生活的日常。
2021年8月14日,微博上一位網(wǎng)名叫“秦陵守陵人”的博主發(fā)布了一則特殊的“告白”。他寫道“憐君鐵衣冷,不敢愛新涼”,以此向世界宣告對秦兵馬俑的熱愛。這位博主,真名趙震。
趙震,平凡的名字,平凡的人,他的平凡猶如落入大海中的一滴水,在浩瀚宇宙中不曾激起一絲漣漪。秦兵馬俑,塵封著中國兩千多年的記憶,是被載入史冊的奇跡。當攝影師趙震拍下秦兵馬俑的那一刻,在這場跨越兩千年的對視中,一段改變著兩者命運的不朽傳奇正在悄然發(fā)生。
初識趙震老師,是在我每周日必追的綜藝節(jié)目《國家寶藏》上。隔著屏幕,我看到了演繹秦兵馬俑“今生故事”的趙震,看到了談論秦俑臉上指紋的趙震。他的眼角泛著點點淚光,他的話語聲中帶著哽咽。我清晰地記得,他當時說過的一段話:“在我發(fā)現(xiàn)秦俑唇邊指紋的那一刻,在與秦俑四目凝視的那一秒,時間仿佛消失了,那個時代撲面而來。在同一個位置,那位工匠剛剛離去,而我就踩在了那位工匠還有溫度的腳印上。”哽咽的聲音,發(fā)紅的眼眶,純真的愛慕,跨時空的對視,向世界傳達著古者與今人對秦兵馬俑的熱愛與敬仰。那一刻,我突然領(lǐng)悟到了文物被賦予的使命。
趙震在兵馬俑的陪伴中長大,追尋著對兵馬俑的愛踏入了這一行業(yè),而激起我對文物及文博興趣的啟蒙老師則是“三星堆”,它藏于歷史的長河中,是如此的神秘,讓我不禁想去探索一番,想去了解它們的故事。當我站立于文物前,它們身上的沉穩(wěn)氣息裹挾著我,帶著我脫離繁華的鬧市,帶著我遨游于歷史長河中,尋覓一處寧靜之地。
手機的震動將我的思緒拉回,而我也在下一秒陷入狂喜之中——剛剛發(fā)送的留言有了回音。這一秒,我的心在顫,手也在顫,甚至懷疑這是在做夢,害怕夢醒后,一切皆空。這一刻,我欣喜若狂,好想大聲地告訴別人世上有這么好的一個人。
和趙震老師成為好友后,我有點擔心如何去交談,我們素不相識,中間還隔著不小的年齡差。在我心中,他是一位出現(xiàn)于電視、新聞及報刊上的名人,是一位擁有專業(yè)知識、令人敬仰的長輩。編好的文字刪了又寫,寫了又刪,我努力地尋找著可以聊天的話題。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趙震老師真的超級好,他的隨和與親切超出我的想象。我們的交流,似師生,更似友人。當他知道我對歷史和文物感興趣后,和我說起了關(guān)于他和秦兵馬俑的故事。
1983年,他在身為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工作人員的父親的帶領(lǐng)下第一次與兵馬俑對視,那宏偉的氣勢竟讓他直接愣在了原地,這是他們緣分的開始。之后,趙震天天隨著父親在坑里圍著兵馬俑轉(zhuǎn),聽父親講述他們的故事,他在心底默默愛上了這個不一樣的世界。于是,1997年,他承襲父業(yè),正式地踏入了博物院,成為秦俑的“專用攝影師”。拍攝期間,趙震喜歡親切地稱呼各尊秦俑為“爺”。在這里,他給每一位“爺”帶去了來自中國的國籍,讓他們正式地入住這和平的“桃花源境”。
盡管在秦始皇帝陵博物院工作20多年,他仍記得第一次下坑進入拍攝現(xiàn)場的經(jīng)歷。那是他第一次進入二號坑后的發(fā)掘現(xiàn)場,他剛走進遺址區(qū),就被當時的顧問魏京武先生叫停。魏先生指著趙震腳下的棚木遺址喊:“出去!不要踩!”看到趙震乖乖退了出去,魏先生瞪著眼,滿是心疼:“娃呀,這棚木遺址也是文物!千萬踩不得!”當時的趙震滿是不解和委屈,后來隨著不斷的學習和成長,他才慢慢理解了老先生當時的眼神——那不是憤怒而是敬畏。后來的趙震也繼承了老先生對文物的敬畏之心,這也是每一位文博人和愛文物者的心。
自此之后,趙震永遠把“確保文物安全”放在第一位,因為兵馬俑是極為珍貴且極易破碎的。談及拍攝環(huán)境,夏冬兩季條件極為困難,前者是大火爐,后者則是冷凍室。每尊兵馬俑間隔只有30~40 厘米,轉(zhuǎn)身不便。因此即使在冬日,趙震也只穿著薄薄的衣服。對于位置較里面的兵馬俑,為了能在確保文物安全的前提下盡可能拍攝到符合要求的照片,他常常以蹲著、站著、趴著等各種姿勢工作,只為了給各位“爺”拍張美美的證件照。除此之外,對他來說,最大的困難就是設備。影像技術(shù)日新月異,攝影設備不斷更新,他常常需要不斷學習。在疫情結(jié)束回到崗位后,趙震想著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來和諸位“爺”銷假。若你在坑外走一遭,或許還能聽到從哪個角落傳來“爺,現(xiàn)在這個光不錯,我們再來幾張”的聲音。
在外人看來,這份工作無疑是艱辛、孤獨、枯燥的。但對趙震而言,這樣的每一天都是開心的,或許是拍到一組好看的照片,或許是畫了一張自己滿意的漫畫,或許是看到一篇尋求已久能解決疑問的資料。
24年來日復一日的堅持,一張張讓人驚艷的“最美證件照”,讓默默無聞堅守在崗位上的趙震走入了大眾的視野。如今,他帶著862 個秦俑的“身份證”,帶著八千多個與秦陵相伴的日夜,向世界講述著有關(guān)秦兵馬俑的故事。
趙震眼中,秦俑是活的,是有血有肉的——每一次鏡頭下的對視,都是他與戰(zhàn)場上意氣風發(fā)、奮勇殺敵的將士的對視。微博上的趙震,以“秦陵守陵人”的身份分享著自己與秦俑的日常,用光與影賦予鉛灰色的文物生命,借黑與白原始色彩下的畫筆勾勒出兩千多年前秦俑的少年氣。正如他所說的“攝影是我的職業(yè),漫畫是我的事業(yè)。我最喜歡的就是把我拍攝過的文物,用漫畫的形式再表現(xiàn)出來”。
在趙震心中,博物館工作者都有著秦兵馬俑一般的秉性,雖沉默不語,但飽含熱情與信念;雖從未承諾,但堅守著腳下的土地。守陵,守的是秦陵,更是所有文物工作者的情懷與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