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超
“以百姓心為心”——論老子圣人生命觀
殷 超
(華東師范大學(xué) 哲學(xué)系,上海 200241)
在老子的生命哲學(xué)中,圣人是最深刻體道且與道相合之人,是最高的智慧化生。圣人與百姓有無相生,是“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的關(guān)系,二者互為通阻的力量是宇宙生命的全息,正是圣人和百姓共同維護(hù)了宇宙生命的平衡,構(gòu)成了宇宙生命整體的變化和運動,讓生命之流不息不斷,綿綿不已。圣人作為宇宙生命的特殊存在方式,無為救度,時刻以度化眾生為己任,讓眾生隨順母親的救護(hù),步步追尋道的軌跡,體悟真知,體認(rèn)生命的本來面目,在悄然無聲中“歸根復(fù)命”。
道;圣人;百姓;生命
《老子》以道為視域,圍繞宇宙生命問題展開了形而上的的思考,構(gòu)建了獨特的生命哲學(xué)理論。道是宇宙生命本身,是化生天地萬物的生命之源;德作為生命之用,蓄養(yǎng)、運化生命萬物,是生命體功能的顯現(xiàn);德與道共同締造了生命化生的全過程。圣人是最深刻體悟道并與道相合之人,在宇宙生命中作為一種特殊的存在方式,是不可或缺的生命力量。圣人冥冥中合了道,得了德,歸了根,復(fù)了命且沒生不殆。圣人以救度眾生為己任,使凡俗的蕓蕓眾生覺悟道與德,無論善者亦或是不善者,都令你歸根復(fù)命;使眾生在悄然無聲中“虛其心,弱其志”,守道以合道,體悟真知。圣人的救度是永無休止的,雖然眾生無法與圣人一樣知常,但正是這樣的一阻一通構(gòu)成了宇宙生命的平衡。
圣人“物我兩忘”“能所雙泯”,是最高的智慧化生。通過對《老子》的解讀可以看出,雖然老子不自稱是圣人,但他以圣人的存在方式向我們昭示道存在的生命真理。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老子即為圣人之化身。如:“我獨異于人,而貴食母”(第二十章),“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圣被褐懷玉”(第七十章),“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第四十九章)??梢钥闯?,老子是“復(fù)命曰常,知常曰明”的人,這與老子所希冀的圣人觀相一致。
何謂圣人?圣人即合道、體道,與道卷舒之人,即老子所說的上善、太上等。上善指道,也指合道、悟道的圣人?!独献印返诎苏拢?/p>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河上公注:水性善喜于地,草本質(zhì)上即流而下,有似于牝動而下人也。水心空虛,淵深清明。萬物得水以生,與虛不與盈也,水內(nèi)影照形,不失其情也。無有不洗清且平也。能方能圓,曲直隨形。夏散冬凝,應(yīng)期而動,不失其時。[1]29
這說明圣人已與道和,善利萬物,具有柔靜不爭、謙和處下、與水相同的品質(zhì),這也是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生命存在方式。正因為上善的圣人合了道,“抱一為天下式”,所以能如同水順其自然,安居卑洼;心胸如水深遠(yuǎn)靜默、毫無遮掩;與人交往如水友善仁慈、真實不虛;言語如水質(zhì)真素樸、不妄不驕;從政如水凈化清明、愛民恤物;處事如水圓通自如、隨物成形;行動如水善于順時、應(yīng)物變化。圣人就如同水不求聞達(dá)、謙卑處下、寧靜不爭的善利著萬物,而這樣的不爭之德即是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生命存在方式。
老子認(rèn)為,圣人隨和謙卑,不強制于人,《老子》第五十八章:
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吳澄注:有道者以無事為事,則以不方為方,不廉為廉,不直為直,不光為光,是以其遇物也,圭角鋒棱,渾然不露,容隱韜晦,與物無傷,則有其善而無其弊耳。雖未嘗以此取天下,而天下可取之理在其中矣。[2]
可以看到,因為圣人一心為救度眾生,“以百姓心為心”,以“不言之行,無為之教”的方式,對治眾生的妄念私欲,使眾生在行為中醒悟自身。“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善數(shù),不用籌策。善閉,無關(guān)鍵而不可開。善結(jié),無繩約而不可解。”(第二十七章)圣人方正不茍而不傷于人,行為有棱有角而不刺于人,圣人剛直不阿、不強人所難,行為光明磊落卻不露鋒芒?!敖K阅転榘俟韧跽?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保ǖ诹拢┦ト瞬蛔砸娮苑?,以謙和卑下的態(tài)度救度眾生。江海是百川的總匯,江海之性即是圣人的特性,因為他常處于下游,具有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的包容性,這正是圣人的特色。雖然水看似無形,卻能盡水之變,方圓自如,隨物賦形,這亦是道之柔弱勝剛強的體現(xiàn)。
為了維護(hù)宇宙生命平衡,圣人“不尚賢,使民不爭”。圣人與百姓的關(guān)系是有與無,“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體現(xiàn)了宇宙生命一阻一通的平衡。
在宇宙生命中,圣人是通的力量,眾生是堵的力量,正是一達(dá)一阻維護(hù)了整個宇宙生命的平衡,讓生命之源亙古長流?!叭惨惠?,當(dāng)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dāng)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dāng)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保ǖ谑徽拢┱f明了圣人和百姓的互用關(guān)系?!暗揽傻?,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保ǖ谝徽拢懊睢奔礋o邊際,“徼”即有邊際。“無欲”是無私之見,“有欲”是有私之見,常自身這個道體在觀道體時,因能持無私之見,故無欲能妙觀;而人囿于自身,觀道體時持有私之見,故唯徼觀?!按藘烧咄龆惷笔潜硎尽疤斓厝f物”(物)和“有欲無欲”(心)兩者相同,只是同出之后才有異名。也就是說,“天地萬物”與“有欲無欲”是有,既然有了有,有了名,生命的力量就能夠得以顯示,名的作用是使道之為道,世界之為世界,宇宙之為宇宙。如果沒有名,事物無法被規(guī)定,真知無法被定格,道也無法佐證自身。所以,“有之以為利”,有是生命之利,是生命之證明,亦是道之證明。如果妄念私欲致使有僵固,生命的無限力量則無法顯現(xiàn)而變得有限狹隘,這時就需要圣人的解救,即“無之以為用”,以無為用,用即通義。眾生的解脫在于圣人的救度,即“有之以為利”在于“無之以為用”。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第三章)我們稱老子為圣人,是因為他注目于生命是如何充分展示自身力量,即生命之道的自我往復(fù),亦即道的自證。他從道體的角度看待天地萬物,所謂“圣人之治”,治即“無之以為用”,即通,即救度,老子的治就是圣人的救度。整個宇宙生命也需要圣人無為法的救度來消弭眾生的知見和妄念,化堵為通,回歸道之本體,即“復(fù)命歸根”,因此,老子提出了“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和“不見可欲”的思想。
“故老子曰‘不尚賢’者,言不致晾魚于木,沉鳥于淵?!盵3]老子憂無限活力的生命會受到私見私欲的阻礙變得干涸枯竭與萬劫不復(fù),所以老子說不爭、不亂、不盜,希望人們無為自然,無欲無求,將生命的能量發(fā)揮極致,不要被眼前的利益和欲望熏心,避免出現(xiàn)“晾魚于木,沉鳥于淵”的生命塞滯狀況?!坝兄詾槔痹谟凇盁o之以為用”,眾生的解脫在于圣人的救度。圣人如此入一切眾生心,救度眾生即救自己。圣人的“無”和眾生的“有”構(gòu)成了宇宙生命的阻通平衡,有無相生,互利互用,使其正常運轉(zhuǎn),宇宙生命源源不斷。
圣人作為宇宙生命的特殊生命載體,具有道的特性,圣人即是合道之人,其功能是保持宇宙生命阻通平衡。圣人以為腹不為目、以物養(yǎng)己及守中的方式而存在,使生命之源泉長流不盡。
《老子》第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河上公注:貪淫好色,則傷精色明也。好聽五音則和氣去,心不能聽無聲之聲。爽,亡也。人嗜五味于口,則口亡言失于道味也。人精神好安靜,馳騁呼吸,精神散亡,故發(fā)狂也。妨,傷也。難得之貨謂金銀珠玉。心貪意欲不知厭足,則行傷身辱也。[1]45
也就是說,強烈之光使人眼疾,劇烈之聲使人耳聾,粗暴之食會使人體弱,亢奮之性使人迷茫,過猶之物使人沉淪??傊绻豢刂埔欢ǖ耐钏接?,“道”體即顯呆滯。圣人是與此對立的力量,化阻為通,既需要妄念的存在,也需要圣人的救度,如此矛盾相橫,道亦永遠(yuǎn)鮮活。
第十二章可看作是“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的延伸,老子認(rèn)為名是雙刃劍,一方面成就了熠熠生輝的文明史,另一方面因過度追求名的標(biāo)榜走向相反的道路使世界概念化。老子強調(diào)為美即是作惡,“美之為美”,第一個“美”“善”是實,性自美,性本善,人人皆具足的;第二個“美”“善”是名,是規(guī)范和標(biāo)準(zhǔn),是概念思維所形成的知見妄想、分別執(zhí)著的力量。真正的美、善是無為自然的,道賦予你美、善的特性,眾生卻為美求美,為善求善,刻意除惡求美,凌駕于欲之下,被欲掌控,違背了無為的原則,這是“惡”,此即名的物化?!拔迳薄拔逡簟薄拔逦丁北臼恰疤斓厝f物”,與眾生的私欲妄念之心,“此兩者,同出而異名”(第一章)。這些雖是生命的幻象,但如果沒有幻化的點綴,我們也無法知道生命的活力。當(dāng)五色、五音、五味、美貨、美景成為貪欲時,就會使人心靈瘋狂,官能失效,因此我們不能被貪欲挾制,因其著迷而喪失自我,但也不能完全舍棄它們,所以說圣人“為腹不為目”。王弼注:“為腹者,以物養(yǎng)己;為目者,以物役己。故圣人不為目也。”[4]28因此,我們要“非以無其私,故能成其私”的方式讓生命鮮活,老子之所以要求眾生“實其腹,弱其志”,以無為法虛了眾生心,弱了眾生志,是因為老子是合道之人,是“知常曰明”之人,他深知為腹才能“使物養(yǎng)己”,而知、欲、貪求只能過勞傷身,實在是“以物役己”。生命整體是一個超越的反與提升的復(fù)的過程,“吾以觀其復(fù)”,生命最終都將會“功遂身退”“歸根復(fù)命”,而眾生只需一個覺悟。圣人如此入一切眾生心,是希望眾生“去彼取此”,“彼”是“有”,有為堵、為利;“此”是無,無為通、為用,摒棄對物質(zhì)欲念的誘惑,化阻為通,化璞為真,“復(fù)歸于嬰兒”。
作為圣人,不僅守道、合道,應(yīng)還有一顆虔誠的心救度眾生,即“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守中是在“致虛極,守靜篤”中達(dá)到“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fù)”的境界,簡言之即守道?!疤斓夭蝗剩匀f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迭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第五章)在個體生命的眼中,天地是不仁的,圣人亦是不仁的,因為眾生不知自己即是天地,眾生不知自己即是圣人,所以天地圣人在個體生命的眼中也是不仁的。然而眾生所不知的是:水化云化雨終將歸于大海,個體生命終將歸于整體生命。生命的整體相對于生命的個體而言,永遠(yuǎn)是仁和靜。天地萬物無有高下,眾生與圣人平等,我與圣人、天地本是一體,認(rèn)識生命的本來面目即是“歸根復(fù)命”、因此,若不知我乃天地萬物中渺小的生命體,不知圣人、天地、我無二無別,不知生命整體的存在,不知“靜曰復(fù)命”,個體生命亦只能是芻狗。
如何守中呢?“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fù)命;復(fù)命曰常,知常曰明?!保ǖ谑拢┦刂械哪康氖菫椤皻w根復(fù)命”。通過守中,眾生在“萬物并作”中“知常曰明”,進(jìn)一步達(dá)到“歸根復(fù)命”。“歸根復(fù)命”是道令我歸、令我復(fù),亦即圣人令我歸、令我復(fù)。莊子所言“以其知之所知,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莊子·大宗師》),此即是“不如守中”的正解。眾生如何成為圣人呢?主要有兩種方式:其一,以“已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的方式,從不知到知、小知到大知。芻狗唯有守中,即于“以其知之所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前提下,方可本若自然地“歸根復(fù)命”;其二,以“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方式,我若后其身而身,化宇宙生命的活動為我之生存,那么我就是“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我、眾生就不是芻狗,天地、圣人就是仁。亦即佛教中如何證無上正等正覺的智慧,即“無一眾生而不具有如來智慧,但以妄想顛倒執(zhí)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一切智、自然智、無礙智則得現(xiàn)前”[5]。
圣人時刻以百姓心為心,孜孜不倦、永無止境的救度眾生,無非是為了使眾人歸母,復(fù)歸于道。圣人以無為法使眾生在悄然無聲中“虛其心,弱其志”,達(dá)到對真知的體悟,復(fù)歸于常道。
圣人的救度是永無休止的,雖然“美之為美”已成為眾生的痼疾,但眾生生命之道在自我往復(fù)的自證過程中,必經(jīng)“美之為美”這一過程,其生命力量才能得以顯現(xiàn)。圣人在冥冥之中使眾生“虛其心,弱其志”,眾生堵,圣人通,宇宙生命生意盎然,朝氣蓬勃?!笆ト藷o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其心。”(第四十九章)宇宙生命是一個整體,道的自證需要其如此無窮無盡的生命活力,圣人由于自己無心:“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在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盵6]因此圣人能轉(zhuǎn)化為眾生各種各樣的心,“以百姓心為心”,時刻以救度眾生為己任,“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第六章),用即救度,“谷神”和“玄牝”說明了道體的虛懷若谷和生生不息,“谷神不死”,圣人的救度亦不盡。
圣人從一切細(xì)微處入手,“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的救度眾生,這里的“勤”字并非現(xiàn)代意義上的勤勞、勤快之義。朱謙之注:“洪頤煊曰:案‘勤’通‘廛’。……《漢書·文帝紀(jì)》晉灼曰:‘廛,左勤字’。言其綿綿微妙,似存非存,正與用之不見之以相因,猶第三十五章‘視之不足見也’?!盵7]圣人“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眾生在被救度的過程中恍兮惚兮,如見神龍一樣,忽隱忽現(xiàn),見首不見尾,不知圣人是如何在救度,卻在無形中虛了心、弱了志。
圣人以海納百川的胸襟救度眾生?!笆ト藷o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薄笆ト顺I凭热?,故無棄人,常善救物,而無棄物。”圣人不以眾生的妄念為轉(zhuǎn)移,憐念眾生,無論善者或不善者,都令你“歸根復(fù)命”;信者或不信者,都令眾生的善惡、對錯、美丑之有漏心渾入至善、至信之中,即德善、德信,圣人視眾生為自己的孩子,渾其心返歸于道,使百姓之心變得真純與素樸。
《老子》第六十七章:
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范應(yīng)元注:吾之心慈愛素具,由愛親愛君推而愛人愛物,皆自然之理,茲為第一寶也。儉,約也。吾能無欲,則甘于恬淡而不奢,茲亦一寶也。吾能虛靜謙退無爭,不敢為天下先,茲又一寶也。[8]
顯然,慈、儉、不敢為天下先是圣人救度眾生無為法的具體應(yīng)用?!叭龑殹笔蔷仁乐畬?,“慈”即“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老子認(rèn)為“慈,故能勇”,“慈”是對一切天地萬物的慈,使眾生拋棄私欲和知見,在慈中體認(rèn)生命的本來面目。圣人以百姓身為身,以百姓心為心,所以能上天入地、在所不辭、勇而無畏的救度眾生?!皟€”即樸,與貪相對,我即圣人,即宇宙生命本身,我與道寧靜致遠(yuǎn),長生久視。貪只能暫時滿足“美之為美“的妄想,唯有剔除知見和私欲真正達(dá)到儉,方可慧悟“儉故能廣”的境界。“不敢為天下先”一方面說明了圣人以退為進(jìn),謙下不爭,即“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另一方面妄念來去匆匆,守得住“不敢為天下先”即剔除知見修得深渺的“玄德”。一個持有三寶的人即是得道的人,“能成器長”,必是勇敢博大的,這正是天之本性,若小心翼翼的保有慈,天愛之,天佑之,天救之,就能無往不勝,即“戰(zhàn)則勝,守則固?!?/p>
得道者得天下,知道者知天下,圣人無為救度,“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使“民自正”“民自化”“民自富”。圣人無欲自成,民自“復(fù)歸于樸”,本著無為任自然的原則,“圣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目的是讓眾生可以“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不會被知見束縛,體現(xiàn)了圣人對眾生的救度,也是圣人生命存在的方式,若眾生“致虛極,守靜篤”,即可在此境界中與道同體,不生不滅。
道是宇宙的總根源,道化生天地萬物,是天下之始,萬物之母,宇宙生命皆發(fā)軔于道。“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fù)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jì)其事,終身不救。見其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fù)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明?!保ǖ谖迨拢┤绻娚c母相斥而行,敞開嗜欲的孔穴,充塞物欲的妄念,成就煩擾的雜事,那么就容易陷入精神之痛而不可救藥,終身也難達(dá)到“知常曰明”的境界,但如果幽閉五官嗜欲的孔穴,隱沒妄念的大門,“復(fù)歸于道”,終身就不會心力交瘁、疲于奔命。王弼言:“母,本也;子,末也。得本以知末,不舍本以逐末也?!盵4]139母即道,子即萬物,得本知末,得道者就能知天下,因為天地萬物是“道”之子,既然已經(jīng)覺悟知了根本的母,就應(yīng)該回歸母親的懷抱,即“歸根復(fù)命”。眾生都是道的孩子,道時時刻刻都在保護(hù)你,眾生更應(yīng)當(dāng)“復(fù)守其母”,隨順母親的救度。在這里,知是根本,生命之知的功能是把握生命化生萬物本源之道和生命運化過程之德,所以知也是子歸母的關(guān)鍵,子若不知母,則無以復(fù)亦無以守,知即明,即“復(fù)守其母”,道不生不滅,子也不生不滅,人類終身就不會有危險,即“沒身不殆”。
那么如何歸母呢?“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人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彩,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余。是謂盜夸。非道也哉。”(第五十三章)被利欲熏心的君王,舍本逐末地享受飽食、文采、宮殿等,剝削百姓,搜刮民財,朝廷腐敗,倉庫空竭,田地荒蕪,這些非道地享樂是“盜夸”,君王們早已背叛了道,與道馳遠(yuǎn)。倘若能體認(rèn)母親的愛護(hù),謹(jǐn)言慎行的避免走斜路,“唯施是畏”,不陷于“美之為美”的無明沼澤中,以“其小曰明,守柔曰強”的方式謹(jǐn)守道之德,即母德,那么就會“沒身不殆”“無遺身殃”,這就是襲明的主旨?!耙u”即承襲,襲明是大道,是永恒之明、大日之明、不動之明。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第五十四章),是指子歸依母,“圣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第二十七章),是指圣人的善于救度讓眾生一步步找回生命的本來面目,使其“無遺身殃”。因此,老子勸誡君王,如果想要國家興榮昌盛,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yè),就要“復(fù)守其母”,莫要被利蒙了明,君王應(yīng)以子歸母的所得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國家才能源遠(yuǎn)流長、繁榮富強。
圣人作為最高的智慧化生,以特殊的存在方式向我們昭示道的生命真理?!胺凑叩乐畡印保w是一個超越的反與提升的復(fù)的過程,圣人合道、悟道,善利萬物、柔和不爭、謙卑處下,具有與水相同的品質(zhì)。圣人時刻“以百姓心為心”,無為救度眾生。“有之以為利”在于“無之以為用”,眾生的解脫在于圣人的救度。圣人與眾生的關(guān)系體現(xiàn)了宇宙生命間的平衡,即通阻守恒。圣人以海納百川的胸襟救度眾生,視眾生為自己的孩子,眾生應(yīng)“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復(fù)守其母”,歸依母親的救護(hù),對母親尊敬不絕。圣人以為腹不為目、以物養(yǎng)己及守中的方式存在于宇宙生命中,期望眾生亦能“實其腹,弱其志”,為腹才能“使物養(yǎng)己”,而為目“以物役己”只能傷身。最后能于“致虛極,守靜篤”中“歸根復(fù)命”,與道同體,不生不滅。
[1]王卡.老子道德經(jīng)河上公章句[M].北京:中華書局,1993:29.
[2]李先耕.老子今析[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2002:243.
[3]何寧.淮南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8:771.
[4]樓宇烈.王弼集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0.
[5]華嚴(yán)經(jīng):卷51[M].高振農(nóng),譯.東方出版社,2016.
[6]陸永品.莊子通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6:155.
[7]朱謙之.老子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4:46.
[8]范應(yīng)元.老子道德經(jīng)古本集注[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117.
“Considering the Hearts of the People”: On Lao Tsu’s Life View of the Sage
YIN Chao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In Lao Tzu’s philosophy of life, the sage is the most profound person who understands and conforms to the Tao, and is the highest wisdom. Whether saints and common people are born together or not is the relationship of “something for benefit, nothing for use”. The strength of the two is the hologram of the universe life. It is saints and common people who jointly maintain the balance of the universe life, constitute the overall changes and movements of the universe life, making the flow of life endless. As a special way of life in the universe, saints are helpless and take it as their duty to save all living beings. They let all living beings follow their mother’s rescue, follow the path of Tao step by step, understand the truth, recognize the true nature of life, and quietly “return to the root”.
Tao; Sage; people; life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2.06.04
B223.1
A
2096-9333(2022)06-0021-06
2022-10-09
2020年度安徽省高校協(xié)同創(chuàng)新項目“‘淮河文化論壇’特色欄目可持續(xù)發(fā)展與集成傳播研究”(GXXT-2020-039)。
殷超(1985- ),女,安徽合肥人,華東師范大學(xué)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哲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