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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對董仲舒的品評研究

2022-03-17 14:12王宏海
衡水學(xué)院學(xué)報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品評董仲舒朱熹

王宏海

(三亞學(xué)院 馬克思主義學(xué)院,海南 三亞 572022)

董仲舒是漢代大儒,對后世的政治、文化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宋代《冊府元龜》《太平御覽》等重要文獻對董仲舒的文章、語錄、事跡有大量的收錄。拙文《論〈冊府元龜〉對董仲舒刻板印象的塑造》從心理學(xué)、政治學(xué)、歷史學(xué)等跨學(xué)科的視角解釋了宋真宗趙恒以及王欽若、楊億、孫奭等諸臣是如何利用歷史材料編修歷代君臣事跡,并以董仲舒為例分析了宋真宗時期意識形態(tài)對董仲舒刻板印象的塑造的引導(dǎo)與制約。目前學(xué)界關(guān)于宋儒對董仲舒品評的專題研究成果較少,本文擬以《朱子語類》為史料,對朱熹對董仲舒的品評做些探討,以拋磚引玉。

一、何謂品評,品評何為

品評就是對人的德行和言語進行品級劃分并進行評價,古人也稱之為品藻。南朝劉義慶在《世說新語》第九門《品藻》對魏晉時期著名人物的行為、言語、氣質(zhì)、形象做斷語,并取高下之分,標(biāo)明了漢以來文人交往的眾生相。孫董霞對品評做了系列研究,有《論〈論語〉人物品評的主要方法》《春秋時代人物品評的功用》《論春秋時期人物品評的天人二元模式》等系列文章。王相飛的《漢代謠諺與官吏品評》,王今暉、張曉晴的《人物品藻與六朝文學(xué)批評》,汪高鑫的《玄學(xué)與魏晉南北朝史學(xué)的玄化傾向》,都對魏晉時期的品評人物現(xiàn)象做了不同側(cè)面的分析和總結(jié)。

三國時期品評大家劉劭的《人物志》尤為突出?!度宋镏尽凡粌H有對前代人物品評的繼承,更有對在現(xiàn)實政治文化生活中如何進行人物品評的總結(jié)。劉劭在不到300 字的自序中說明了寫《人物志》的緣起和目的,他說:“夫圣賢之所美,莫美乎聰明,聰明之所貴,莫貴乎知人,知人誠智,則眾材得其序而庶績之業(yè)興矣。是以,圣人著爻象則立君子小人之辭,敘《詩》志則別風(fēng)俗雅正之業(yè),制《禮》《樂》則考六藝祇庸之德,躬南面則授俊逸輔相之材,皆所以達眾善而成天功也。天功既成,則并受名譽。是以,堯以克明俊德為稱,舜以登庸二八為功,湯以拔有莘之賢為名,文王以舉渭濱之叟為貴。由此論之,圣人興德,孰不勞聰明于求人,獲安逸于任使者哉!是故,仲尼不試無所援升,猶序門人以為四科,泛論眾材以辨三等。又嘆中庸以殊圣人之德,尚德以勸庶幾之論。訓(xùn)六蔽以戒偏材之失,思狂狷以通拘抗之材;疾悾悾而信,以明為似之難保。又曰:察其所安,觀其所由,以知居止之行。人物之察也,如此其詳。是以敢依圣訓(xùn),志序人物,庶以補綴遺忘;惟博識君子,裁覽其義焉?!盵1]2-4該序立意明確,認(rèn)為人有品級,才為三等。圣人已經(jīng)有了君子小人的界定,堯、舜、成湯、周文王皆因知人用人而成就功業(yè)。因此,管理社會重在知人,知人才能用人,用人得當(dāng)才能人盡其才,而庶績之業(yè)興。圣人做《六經(jīng)》,為世俗立法,用“六藝”為考核人才提供標(biāo)準(zhǔn)。知人識人者就是要明察所知之人安于什么,善于什么,確定他的品行,戒其短用其長。

劉劭強調(diào):“蓋人物之本,出乎情性。情性之理,甚微而玄;非圣人之察,其孰能究之哉?”又說:“凡有血氣者,莫不含元一以為質(zhì),稟陰陽以立性,體五行而著形。茍有形質(zhì),猶可即而求之?!盵1]3受漢代陰陽五行論的影響,劉劭認(rèn)為品評人物的依據(jù)是人有情性,關(guān)于情性的微妙之處只有圣人才能研究明白。而從生成論的方面來看,有血氣的生命源于元一,稟賦陰陽,體含五行,運動而成。根據(jù)這樣的生命理論,在上位者就可以對人物進行評鑒了。劉劭就把人分為三材、九征、十二流業(yè)。又從體別、材理、材能、利害、接識、英雄等方面分述,用8 種觀察方法對人進行分析,同時要注意人情之六機、七繆。而事實上仍然存在著效難和釋爭的問題。

《人物志》的出現(xiàn)與兩漢時期的人才選拔制度分不開,它是對曹魏時期用九品中正制選拔人才的理論總結(jié)。選拔人才的辦法是察舉和征辟,就是通過考察、推舉為國家輸送人才,再通過皇帝之“征”、官府征之“辟”實現(xiàn)知人善用的目的。

察舉征辟制度的興起源于夏商周時期的采風(fēng)制度。如《詩經(jīng)》的風(fēng)、雅、頌等類詩是天子了解民生、民意和民情的題材,通過對這樣的題材的了解就可以發(fā)現(xiàn)人才為天子所用,也可以警示天子,不要胡作非為。從采風(fēng)之官上報天子的言事,到“風(fēng)聞言事”[2],從民間坊間議論到官府官話,無論是抱怨還是直諫都成了人們獲得高官厚祿的謀略。由此逐步形成了中國古代的清談之風(fēng)。而秦漢皇帝有一種效仿三皇五帝的心理欲望,他們要通過巡幸天下,表現(xiàn)自己廣納賢才的聰明睿智?!吧嫌泻谜撸卤厣跹伞笔橇餍械内吚芎π睦?,而儒家又提倡“學(xué)而優(yōu)則仕”。以品評求官,以品評謀利就成了魏晉時期的風(fēng)尚。即使到了通過科舉考試選拔官員的時代,人們難以擺脫人物品評的習(xí)慣。無論是從《論語》《莊子》《孟子》看,還是從《壇經(jīng)》《近思錄》《傳燈錄》看,這些語錄體的文本都有大量的人物品評內(nèi)容。語錄體文本也就成了歷代人物品評的重要史料證據(jù)。

二、朱熹的品評標(biāo)準(zhǔn)

目前,關(guān)于朱熹的品評思想研究較少,臺灣張元在《評朱熹對歷史人物的看法》一文則對朱熹對歷史人物品評的論點、方法和意義有所討論,他認(rèn)為朱熹品評歷史有三特點,一是推究史事,不妄立說;二是辨別記載,明言信偽;三是體會時代,理解大勢[3]。

大陸學(xué)者汪高鑫先生則認(rèn)為朱熹品評歷史人物的標(biāo)準(zhǔn)是以儒家道德立論,不求全責(zé)備,以“仁者之功”為要[4]。陸敏珍、何俊的研究也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他們用哲學(xué)闡釋學(xué)的方法對《四書章句集注》《論語精義》《四書或問》和《朱子語類》對讀,試圖找到朱熹經(jīng)典詮釋的理念、標(biāo)準(zhǔn)和方法。他們認(rèn)為朱熹的詮釋一是以求是為理念;二是通訓(xùn)詁、正音讀、發(fā)精微作為經(jīng)典解釋標(biāo)準(zhǔn);三是以內(nèi)涵剖析、詮釋尺度、引征與比喻為詮釋方法。

綜合上述,可見,朱熹品評歷史有其時代特征:一是受理學(xué)影響,作為理學(xué)集大成者,他把理學(xué)圣賢追求的價值導(dǎo)向作為品評歷史的思想基礎(chǔ)。二是考據(jù)辨?zhèn)?,一分為二,真善為的,重在教化。朱熹對歷史人物的品評也遵守了這些基本原則,并賦予了歷史人物以特定的品級。他從歷代人物的時間秩序和空間秩序中建構(gòu)歷史人物的評價坐標(biāo)系,而該坐標(biāo)系尤以理學(xué)精神和現(xiàn)實工作為骨架,通過多維度的比較,以理學(xué)家獨特的語言和價值標(biāo)準(zhǔn)品評人物。

然而,就朱熹的品評思想研究而言,這方面的研究仍然有許多可開拓的空間,如關(guān)于文史哲的跨學(xué)科的品評研究有待進一步拓展和研究;再如對品評的語境意義需要進一步探討;對朱熹對歷史人物的品評的個案需要進行系統(tǒng)的全面歸納和分析,不僅需要從時空的維度研究,還需要從思想演變的維度觀照和體悟。《朱子語類》記載了大量的朱熹品評歷史人物的內(nèi)容,有待進一步整理。

《朱子語類》是典型的語錄體,具有鮮明的時代性特征。有關(guān)《朱子語類》的成書年代、版本及其語言特征已經(jīng)有許多研究成果[5-9],不再贅述。從相關(guān)研究文獻看,多數(shù)學(xué)者認(rèn)為語錄體散文或小說思想凝練,簡明易懂,富有啟發(fā),傳播廣泛。而事實上,只要深究語錄體的內(nèi)涵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許多困難。如不讀劉劭的《人物志》和對古代思想流派的了解,就很難理解“法制之人,以分?jǐn)?shù)為度,故能識較方直之量,而不貴變化之術(shù)”。再如《論語·堯曰》:“咨爾舜!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允執(zhí)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比绻焕斫庵袊糯煳膶W(xué)以及古代時空觀念[10-14],就很難解釋這句孔子和他的弟子都認(rèn)為是常識的話。因此,在閱讀語錄體的品評歷史必然會遇到特定歷史文化語境的限制。同樣,《朱子語類》給了人們理解朱熹品評歷史人物的輔助的時候,也創(chuàng)造了歷史的限定和后人理解的困難。

三、《朱子語類》中的董仲舒

錢穆先生說朱熹開了宋學(xué)問的一個新傳統(tǒng):“初期宋儒,尤其是北方孫復(fù)、石介一派,認(rèn)為孔孟之下有揚雄、王通、韓愈而至宋。熹始把此諸人排除了,毋寧是董仲舒,而亦不得與于斯道之大傳統(tǒng)?!盵15]事實上,孫復(fù)在《董仲舒論》中提出董子在古代思想中撥亂反正、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而宋代重要的政治家王安石、司馬光都對董子有極高的評價。

為了更為完整地、客觀地分析朱熹對董仲舒的品評,本文以徐時儀、楊艷匯校,黃士毅編《朱子語類》[16]為基本材料,結(jié)合王星賢先生點校本《朱子語類》[17],選取51 段朱熹對董仲舒的討論,并對所涉董仲舒語句加上下劃線,突出其句序位置。以下引文徐時儀、楊艷匯校本僅注明“卷數(shù):頁碼”。王星賢點校本則注為“王星賢點校,卷數(shù):頁碼”。分列如下:

1.所以格物便是要閑時理會,不是要臨時理會。如水火,人知其不可蹈,自是不去蹈,何曾有人錯去蹈水火來!若是平時看得分明時,卒然到面前,須解斷制。若理會不得時,也須臨事時與盡心理會。十分?jǐn)嘀撇幌?,則亦無奈何。然亦豈可道曉不得后但聽他。如今有十人,須看他那個好,那個不好。好人也有做得不是,不好人也有做得是底。如有五件事,看他處得那件是,那件不是。處得是,又有曲折處,而今人讀書,全一例說好底固不是。但取圣人書而以為后世底皆不足信也不是。如圣人之言自是純粹。但后世人也有說得是底,如漢仲舒之徒,說得是底還他是。然也有不是處,也自可見。須是如此去窮方是,但所謂格物也是格未曉底,已自曉底又何用格。如伊川所謂“今日格一件,明日格一件”,也是說那難理會底。(卷十八:420)

2.且如看文字,圣賢說話粹,無可疑者。若后世諸儒之言喚做都不是,也不得。有好底,有不好底。好底里面也有不好處,不好底里面也有好處。有這一事說得是,那一件說得不是;有這一句說得是,那一句說得不是,都要恁地分別。如臨事,亦要如此理會那個是,那個不是。若道理明時,自分曉。有一般說,漢唐來都是;有一般說,漢唐來都不是,恁地也不得。且如董仲舒、賈誼說話,何曾有都不是底,何曾有都是底。須是要見得他,那個議論不是。如此方喚做格物。如今將一個物事來,是與不是見得不定,便是自家這里道理不通透。若道理明,則這樣處自通透。(卷十八:421)

3.問:“樊遲問知,孔子說:‘敬鬼神而遠(yuǎn)之,可謂智矣。’諸家皆作兩事說?!毕壬唬骸按藘删淇质且灰狻C裾撸艘?;義者,宜也。如詩所謂‘民之秉彝’,即人之義也。此則人之所宜為者不可不務(wù)也。此而不務(wù),而反求之幽冥不可測識之間,而欲避禍以求福,此豈謂之智者哉?‘先難后獲’,即仲舒所謂‘仁人明道不計功’之意。呂氏說最好,辭約而義甚精。呂氏曰‘當(dāng)務(wù)為急,不求所難知,力行所知,不憚所難?!癁榇耍t可進于知與仁之實也?!保ň砣?66)

4.寓問“狂狷”《集注》云:“善人胡為亦不及狷者?”曰:“善人只循循自守?fù)?jù)見定,不會勇猛精進。循規(guī)蹈矩則有余,責(zé)之以任道則不足。狷者雖非中道,然這般人終是有筋骨。其志孤介,知善之可為。圣人本欲得中道而與之,晚年磨來磨去難得這般恰好底人,如狂狷尚可因其有為之資,裁而歸之中道。且如孔門,只一個顏子如此純粹。到曾子,便過于剛,與孟子相似。世衰道微,人欲橫流,若不是剛介有腳跟底人,定立不住。漢之文帝謂之善人,武帝卻有狂底氣象。陸子靜省試策:‘謂文帝過武帝,愚謂武帝勝文帝?!湔撾m偏,容有此理。文帝天資雖美,然止此而已。武帝多有病痛,然天資高,足以有為。使合下得真儒輔佐它,豈不大可觀!惜乎輔非其人,不能勝其多欲之私,做從那邊去了。末年天下虛耗,其去亡秦?zé)o幾。然它自追悔,亦其天資高也。如與衛(wèi)青言:‘若后世又如朕之所為,是襲亡秦之跡。太子厚重好靜,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賢于太子者乎!’見得它知過處。胡氏謂:‘武帝能以仲舒為相,汲黯為御史大夫,豈不善乎?!保ň硭氖?172-1173)

5.說義利處,曰:“圣賢之言,所以要辨別教分明。但只要向義邊一直做去,更不通思量著第二著。才說義,乃所以為利。固是義有大利存焉,若行義時便說道有利,則此心只傾邪向那邊去。固是‘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后其君?!庞跒槿蕰r便說要不遺其親,為義時便說要不后其君,則是先有心于利。圣賢直要人止向一路做去,不要做這一邊又思量那一邊。仲舒所以分明說‘不謀其利,不計其功’。”(卷五十一:1296)

6.問告子言“生之謂性”。答曰:“他合下便是錯了。他只是說生處,精神魂魄,凡動用處是也。正如禪家說:‘如何是佛?’曰:‘見性成佛?!绾问切裕俊唬骸饔檬切?。’蓋謂目之視,耳之聽,手之捉執(zhí),足之運奔,皆性也。說來說去,只說得個形而下者?!惫拭献颖僦唬骸啊^性’也,猶白之謂白與?又辟之曰:‘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三節(jié)謂猶戲謔。然只得告子不知所答便休了,竟亦不曾說得性之本體是如何?!被騿枺骸岸偈嫜浴哉呱|(zhì)也。’”曰:“其言亦然。”(卷五十九:1460)

7.問:“舜之大德受命,止是為善得福而已,《中庸》卻言天之生物栽培傾覆,何也?”曰:“只是一理。此亦非是有物使之然,但物之生時自節(jié)節(jié)長將去,恰似有物扶持他;及其衰也,則自節(jié)節(jié)消磨將去,恰似個物推倒它。理自如此。唯我有受福之理,故天既佑之又申之。董仲舒曰:‘為政而宜于民,固當(dāng)受祿于天?!m只是疊將來說,然玩味之,覺他說得自有意思?!庇衷唬骸啊都螛吩姟废抡掠謪s不說其它,但愿其子孫之多且賢耳。此意甚好,然此亦其理之常。若堯舜之子不肖,則又非常理也。”(卷六十三:1616)

8.問“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痹唬骸爸恋鹿淌钦\,但此章卻漾了誠不說。若牽來說又亂了。蓋它此處且是要說道非德不凝,而下文遂言修德事?!被騿枺骸啊蟮卤氐闷湮唬氐闷涞?,必得其壽?!瘓蛩床宦勛訉O之盛,孔子不享祿位之榮,何也?”曰:“此或非常理。今所說乃是常理也?!币蜓裕骸岸偈嬖疲骸坍?dāng)受祿于天?!m上面疊說將來不好,只轉(zhuǎn)此句,意思侭佳。”(卷六十四:1645-1646)

9.“孔氏《書序》不類漢文,似李陵《答蘇武書》?!币騿枺骸岸偈妗度摺肺臍庖嗳酰c晁、賈諸人文章殊也?”曰:“仲舒為人寬緩,其文亦如其人。大抵漢自武帝后,文字要入細(xì),皆與漢初不同?!保ㄍ跣琴t點校本,卷七十八:1985)

10.后世但見《詩序》巍然冠于篇首,不敢復(fù)議其非,至有解說不通多為飾辭以曲護之者,其誤后學(xué)多矣。《大序》卻好,或者謂補湊而成,亦有此理?!稌贰缎⌒颉芬辔词?,只如《堯典》《舜典》便不能通貫一篇之意,《堯典》不獨為遜《舜》一事?!端吹洹返健皻v試諸艱”之外便不該通了,其他《書序》亦然。至如《書》《大序》亦疑不是孔安國文字。大抵西漢文章渾厚近古。雖董仲舒、劉向之徒言語自別,讀《書》《大序》便覺欺慢無氣,未必不是后人所作也。(卷八十:2104)

11.因舉陳君舉說《左傳》,曰:“左氏是一個審利害之幾,善避就底人,所以其書有貶死節(jié)等事。其間議論有極不是處:如周鄭交質(zhì)之類,是何議論!其曰:‘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只知有利害,不知有義理。此段不如《谷梁》說‘君子大居正’,卻是儒者議論。某平生不敢說《春秋》。若說時,只是將胡文定說扶持說去。畢竟去圣人千百年后,如何知得圣人之心?且如先蔑奔秦,書,則是貶先蔑;不書時又不見得此事。若如今人說,教圣人如何書則是?呂伯恭愛教人看《左傳》,某謂不如教人看《論》《孟》。伯恭云,恐人去外面走。某謂,看《論》《孟》未走得三步,看《左傳》底已走十百步了!人若讀得《左傳》熟,直是會趨利避害。然世間利害,如何被人趨避了!君子只看道理合如何,可則行,不可則止,禍福自有天命。且如一個善擇利害底人,有一事,自謂擇得十分利處了,畢竟也須帶二三分害來,自沒奈何。仲舒云:‘仁人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徊俊蹲髠鳌窡o此一句。若人人擇利害后,到得臨難死節(jié)底事,更有誰做?其間有為國殺身底人,只是枉死了,始得!”因舉“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蓋“‘民之秉彝,’又自有不可埋沒,自然發(fā)出來處。”(卷八十三:2149-2150)

12.林問:“先生論《春秋》一經(jīng)本是明道正誼、權(quán)衡萬世典刑之書。如朝聘、會盟、侵伐等事,皆是因人心之敬肆為之詳略;或書字,或書名,皆就其事而為之義理。最是斟酌毫忽不差。后之學(xué)《春秋》多是較量齊、魯長短。自此以后,如宋襄、晉悼等事,皆是論霸事業(yè)。不知當(dāng)時為王道作邪,為伯者作邪?若是為伯者作,則此書豈足為義理之書?”曰:“大率本為王道正紀(jì)綱。看已前《春秋》文字雖粗,尚知有圣人明道正誼道理,尚可看。近來止說的霸業(yè)譎底意思,更開眼不得。此義不可不知?!保ň戆耸?195)

13.《春秋》本是明道正誼之書,今人只較齊、魯伯業(yè)優(yōu)劣,反成謀利,大義都晦了。且如今人做義且做得齊威、晉文優(yōu)劣論。(卷八十三:2196)

14.因問文定《春秋》。先生曰:“某相識中多有不敢其說者?!淞x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春秋》大法正是如此。今人卻不正其義而謀其利,不明其道而計其功。不知圣人將死,作一部書如此感麟涕漓,雨淚沾襟,這般意思是豈徒然!”問“《春秋繁露》如何?”曰:“尤延之以此書為偽,某看來不是董子書?!保ň戆耸?197)

15.兇服古而吉服今,不相抵接。釋奠惟三獻法服,其馀皆今服。某謂百世以下有圣賢出,必不踏舊本子,必須斬新別做。如《周禮》如此繁密,必不可行。且以明堂位觀之,周人每事皆添四重虞黻,不過是一水擔(dān)相似。夏火、殷藻、周龍章皆重添去。若圣賢有作,必須簡易疏通使見之而易知,推之而易行。蓋文、質(zhì)相生,秦漢初已自趣于質(zhì)了。太史公、董仲舒每欲改用夏之忠,不知其初蓋已是質(zhì)也。國朝文德殿正衙常朝,升朝官已上皆排班,宰相押班,再拜而出。時歸班官甚苦之,其后遂廢,致王樂道以此攻魏公,蓋以人情趨于簡便故也。(卷八十四:2205)

16.漢河間獻王得古禮五十六篇,想必有可觀。但當(dāng)時君臣間有所不曉,遂至無傳。故先儒謂圣經(jīng)不亡于秦火而壞于漢儒,其說亦好。溫公論景帝太子既亡,當(dāng)時若立獻王為嗣,則漢之禮樂制度必有可觀。又胡致堂謂武帝若使董仲舒為相、汲黯為御史大夫,則漢治必盛。某嘗謂:“若如此差除,那里得來!”(卷八十五:2120)

17.先王之禮今存者無幾。漢初自有文字都無人收拾。河間獻王既得雅樂,又有禮書五十六篇,惜乎不見于后世。是當(dāng)時儒者專門名家,自一經(jīng)之外都不暇講,況在上又無興禮樂之王。故胡氏說道,使河間獻王為君、董仲舒為相、汲黯為御史,則漢之禮樂必興。這三個差除豈不甚盛?。ň戆耸澹?120)

18.有許順之者說,人謂《禮記》是漢儒說,恐不然。漢儒最純者莫如董仲舒,仲舒之文最純者莫如《三策》,何嘗有《禮記》中說話來!如《樂記》所謂“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仲舒如何說得到這里!想必是古來流傳得此個文字如此。李本作“以是知《禮記》亦出于孔門之徒無疑。順之此言極是”。(卷八十七:2256-2257)

19.問:“‘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道、義如何分別?”曰:“道、義是個體、用。道是大剛說,義是就一事上說。義是道中之細(xì)分別,功是就道做得功效出來。”(卷九十五:2439)

20.問:“‘正其義’者,凡處此一事但當(dāng)處置使合宜,而不可有謀利占便宜之心;‘明其道’則處事使合義,是乃所以為明其道,而不可有計后日功效之心。‘正義不謀利’在處事之先,‘明道不計功’在處事之后。如此否?”曰:“恁地說也得。他本是合掌說,看來也須微有先后之序?!保ň砭攀澹?439-2440)

21.董仲舒曰“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或曰“事成之謂利,所以有義;功成則是道”,便不是?!盎莸霞?,從逆兇”,然惠迪亦未必皆。(卷九十五:2440)

22.問:“程先生云:‘自漢以來,儒者皆不識此?!痹唬骸叭缰偈嬲Z,只約度有這物事。韓退之雖知有這物事,又說得太闊疏了。”(王星賢點校本,卷九十七:2497)

23.或問:“胡文定之學(xué)與董仲舒如何?”曰:“文定卻信‘得于己者可以施于人,學(xué)于古者可以行于今’。其他人皆謂得于己者不可施于人,學(xué)于古者不可行于今,所以淺陋。然文定比似仲舒較淺,仲舒比似古人又淺。”又曰:“仲舒識得本原,如云‘正心修身可以治國平天下’,如說‘仁義禮樂皆其具’,此等說話皆好。若陸宣公之論事,卻精密,第恐本原處不如仲舒。然仲舒施之臨事,又卻恐不如宣公也。”(王星賢點校本,卷一百一: 2579)

24.“少間自家做出文字,便也有所欠缺,不成文理。嘗見蕃人及武臣文字,常不成文理,便是如此。他心中也知得要如此說,只是字義有所欠缺,下得不是。這個便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之患。是他心有所蔽,故如此。司馬遷《史記》用字也有下得不是處。賈誼亦然,如《治安策》說教太子處云:‘太子少長知妃色,則入于學(xué)?!@下面承接,便用解說此義;忽然掉了,卻說上學(xué)去云:‘學(xué)者所學(xué)之官也?!终f‘帝入東學(xué),上親而貴仁’一段了,卻方說上太子事,云‘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嚴(yán)’云云,都不成文義,更無段落。他只是乘才快,胡亂寫去,這般文字也不可學(xué)。董仲舒文字卻平正,只是又困。董仲舒、匡衡、劉向諸人文字,皆善弱無氣焰。司馬遷、賈生文字雄豪可愛,只是逞快,下字時有不穩(wěn)處,段落不分明??锖馕淖謪s細(xì)密,他看得經(jīng)書極子細(xì),能向里做工夫,只是做人不好,無氣節(jié)。仲舒讀書不如衡子細(xì),疏略甚多,然其人純正開闊,衡不及也?!庇衷唬骸败髯釉疲骸b數(shù)以貫之,思索以通之?!b數(shù),即今人讀書記遍數(shù)也,古人讀書亦如此。只是荀卿做得那文字不帖律處也多。”(王星賢點校本,卷一百十六:2805-2806)

25.伯恭、子約宗太史公之學(xué),以為非漢儒所及,某嘗痛與之辨。子由《古史》言馬遷“淺陋而不學(xué),疏略而輕信”,此二句最中馬遷之失,伯恭極惡之。《古史序》云:“古之帝王,其必為善,如火之必?zé)?,水之必寒:其不為不善,如騶虞之不殺,竊脂之不穀?!贝苏Z最好。某嘗問伯恭:“此豈馬遷所能及?”然子由此語雖好,又自有病處,如云:“帝王之道以無為宗”之類。他只說得個頭勢大,下面工夫又皆疏空。亦猶馬遷《禮書》云:“大哉禮樂之道!洋洋乎鼓舞萬物,役使群動?!闭f得頭勢甚大,然下面亦空疏,卻引荀子諸說以足之。又如《諸侯年表》,盛言形勢之利,有國者不可無;末卻云:“形勢雖強,要以仁義為本?!彼衔谋疽庵鲝埿蝿荩淠﹨s如此說者,蓋他也知仁義是個好底物事不得不說,且說教好看。如《禮書》所云亦此意也。伯恭極喜渠此等說,以為遷知“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為得圣人為邦之法,非漢儒所及。此亦眾所共知,何必馬遷?然遷嘗從董仲舒游,《史記》中有“余聞之董生云”,此等語言,亦有所自來也。遷之學(xué)也說仁義,也說詐力,也用權(quán)謀,也用功利,然其本意卻只在于權(quán)謀、功利。又如《伯夷傳》孔子正說伯夷“求仁得仁,又何怨”,他一傳中首尾皆是怨辭,盡說壞了伯夷。子由《古史》皆刪去之,盡用孔子之語作傳,豈可以子由為非,馬遷為是?可惜子由死了,此論至死不曾明。圣賢以六經(jīng)垂訓(xùn),炳若丹青,無非仁義道德之說。今求義理不于六經(jīng),而反取疏略淺陋之子長,亦惑之甚矣?。ň硪话俣?970-2971)

26.“莊子生于蒙,在淮西間。孟子只往來齊、宋、鄒、魯,以至于梁而止,不至于南。然當(dāng)時南方多是異端,如孟子所謂‘陳良,楚產(chǎn)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xué)于中國’,又如說‘南蠻窸舌之人,非先王之道’,是當(dāng)時南方多異端?!被騿枺骸霸S行恁地低,也有人從之?!痹唬骸胺仟毷窃S行,如公孫龍‘堅白同異’之說,是甚模樣?也使得人終日只弄這個?!睗h卿問:“孔子順許多話卻好?!痹唬骸俺鲇凇犊讌沧印?,不知是否?只《孔叢子》說話,多類東漢人文,其氣軟弱,又全不似西漢人文。兼西漢初若有此等話,何故不略見于賈誼、董仲舒所述?恰限到東漢方突出來?皆不可曉?!保ň硪话俣澹?003-3004)

27.莊子云:“各有儀則之謂性?!贝酥^“各有儀則”,如“有物有則”,比之諸家差善。董仲舒云:“質(zhì)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毙员咀猿?,于“教化”下下一“成”字極害理。(卷一百二十五:3015)

28.周太繁密,秦人盡掃了,所以賈誼謂秦“專用茍簡自恣”之行。秦又太茍簡自恣,不曾竭其心思。太史公、董仲舒論漢事,皆欲用夏之忠。不知漢初承秦,掃去許多繁文,已是質(zhì)了。(王星賢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五:3219)

29.文帝便是善人,武帝卻有狂底氣象。陸子靜省試策說武帝強文帝。其論雖偏,亦有此理。文帝資質(zhì)雖美,然安于此而已。其曰“卑之無甚高論,令今可行”,題目只如此。先王之道,情愿不要去做,只循循自守。武帝病痛固多,然天資高、志向大,足以有為,使合下便得個真儒輔佐,豈不大有可觀?惜乎無真儒輔佐,不能勝其多欲之私,做從那邊去了。欲討匈奴,便把呂后嫚書做題目,要來掩蓋其失。他若知得此,豈無“修文德以來”道理?又如討西域,初一番去不透又再去,只是要得一馬,此是甚氣力!若移來就這邊做豈不可?末年海內(nèi)虛耗,去秦始皇無幾。若不得霍光收拾,成甚么!輪臺之悔,亦是天資高方如此。嘗因人言,太子仁柔不能用武,答以“正欲其守成。若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可見他當(dāng)時已自知其非,向若能以仲舒為相,汲黯為御史大夫,豈不善?(卷一百三十五:3201-3202)

30.漢儒董仲舒較穩(wěn)。劉向雖博洽而淺,然皆不見圣人大道。賈誼、司馬遷皆駁雜,大意是說權(quán)謀功利。說得深了,覺見不是,又說一兩句仁義。然權(quán)謀已多,救不轉(zhuǎn)。蘇子由《古史》前數(shù)卷好,后亦合雜權(quán)謀了。(卷一百三十五:3202)

31.問揚雄。曰:“雄之學(xué)似出于老子。如太玄曰:‘潛心于淵,美厥靈根?!瘻y曰:‘潛心于淵,神不昧也?!死鲜险f話。”問:“《太玄》分《贊》于三百六十六日下,不足者乃益以‘踦贏’,固不是。如《易》中卦氣如何?”曰:“此出于京房,亦難曉。如《太玄》中推之,蓋有氣而無朔矣?!眴枺骸耙链ㄒ嗳⌒邸短分姓f,如何?”曰:“不是取他言,他地位至此耳?!庇謫枺骸百Z誼與仲舒如何?”曰:“誼有戰(zhàn)國縱橫之氣;仲舒儒者,但見得不透?!痹唬骸耙链ㄓ跐h儒取大毛公,如何?”曰:“今亦難考。但詩注頗簡易,不甚泥章句?!眴枺骸拔闹凶尤绾危俊痹唬骸扒O識世變,有好處,但太淺,決非當(dāng)時全書。如說家世數(shù)人,史中并無名。又,關(guān)朗事,與通年紀(jì)甚懸絕。”可學(xué)謂:“可惜《續(xù)經(jīng)》已失,不見渠所作如何!”曰:“亦何必見?只如《續(xù)書》有《桓榮之命》。明帝如此,則榮可知。使榮果有帝王之學(xué),則當(dāng)有以開導(dǎo)明帝,必不至為異教所惑。如《秋風(fēng)》之詩乃是末年不得已之辭,又何足取?渠識見不遠(yuǎn),卻要把兩漢事與三代比隆。近來此等說話極勝,須是于天理人欲處分別得明。如唐太宗分明是殺兄劫父代位,又何必為之分別說!沙隨云,《史記》高祖泛舟于池中,則‘明當(dāng)早參’之語,皆是史之潤飾??吹脴O好,此豈小事!高祖既許之明早入辨而又卻泛舟,則知此事經(jīng)史臣文飾多矣。”(卷一百三十七:3224-3225)

32.先生令學(xué)者評董仲舒、揚子云、王仲淹、韓退之四子優(yōu)劣?;蛉≈偈?,或取退之。曰:“董仲舒自是好人,揚子云不足道,這兩人不須說。只有文中子、韓退之這兩人疑似,試更評看?!睂W(xué)者亦多主退之。曰:“看來文中子根腳淺,然卻是以天下為心,分明是要見諸事業(yè),天下事它都一齊入思慮來。雖是卑淺,然卻是循規(guī)蹈矩要做事業(yè)底人,其心卻公。如韓退之,雖是見得個道之大用是如此,然卻無實用功處。它當(dāng)初本只是要討官職做,始終只是這心。他只是要做得言語似六經(jīng),便以為傳道。至其每日功夫,只是做詩、博弈、酣飲取樂而已,觀其詩便可見,都襯貼那《原道》不起。至其做官臨政,也不是要為國做事,也無甚可稱,其實只是要討官職而已?!保ň硪话偃撸?235)

33.子升問仲舒、文中子。曰:“仲舒本領(lǐng)純正。如說‘正心以正朝廷’,與‘命者天之令也’以下諸語皆善。班固所謂‘純?nèi)濉?,極是。至于天下國家事業(yè),恐施展未必得。王通見識高明,如說治體處極高了,但于本領(lǐng)處欠,如古人明德、新民、至善等處,皆不理會,卻要斗合漢魏以下之事整頓為法,這便是低處。要之,文中論治體處高似仲舒而本領(lǐng)不及,爽似仲舒而純不及。”因言:“魏徵作《隋史》,更無一語及文中,自不可曉。嘗考文中世系,并看阮逸、龔鼎臣注及《南史》《劉夢得集》,次日因考文中世系,四書不同,殊不可曉。”又檢《李泰伯集》,先生因言:“文中有志于天下,亦識得三代制度,較之房、魏諸公又稍有些本領(lǐng),只本原上工夫都不曾理會。若究其議論本原處,亦只自老、莊中來?!保ň硪话偃撸?227)

34.問:“先生王氏《續(xù)經(jīng)》云云,荀卿固不足以望之。若房、杜輩,觀其書則固嘗往來于王氏之門,其后來相業(yè)還亦有得于王氏道否?”曰:“房、杜如何敢望文中子之萬一!其規(guī)模事業(yè)無文中子仿彿。某嘗說,房、杜只是個村宰相。文中子不干事,他那制度規(guī)模誠有非后人之所及者。”又問:“仲舒比之如何?”曰:“仲舒卻純正,然亦有偏,又是一般病。韓退之卻見得又較活,然亦只是見得下面一層,上面一層都不曾見得。大概此諸子之病皆是如此,都只是見得下面一層,源頭處都不曉。所以伊川說‘《西銘》是《原道》之宗祖’,蓋謂此也?!保ň硪话偃撸?227-3228)

35.賈誼之學(xué)雜。他本是戰(zhàn)國縱橫之學(xué),只是較近道理,不至如儀、秦、蔡、范之甚爾。他于這邊道理見得分?jǐn)?shù)稍多,所以說得較好。然終是有縱橫之習(xí),緣他根腳只是從戰(zhàn)國中來故也。漢儒惟董仲舒純粹,其學(xué)甚正,非諸人比。只是困苦無精彩,極好處也只有“正誼、明道”兩句。下此諸子皆無足道。如張良、諸葛亮固正,只是太粗。王通也有好處,只是也無本原工夫,卻要將秦、漢以下文飾做個三代,他便自要比孔子,不知如何比得!他那斤兩輕重自定,你如何文飾得!(卷一百三十七:3228)

36.劉淳叟問:“漢儒何以溺心訓(xùn)詁而不及理?”答曰:“漢初諸儒專治訓(xùn)詁,如教人亦只言某字訓(xùn)某字,自尋義理而已。至西漢末年,儒者漸有求得稍親者,終是不曾見全體?!眴枺骸昂我灾^之全體?”曰:“全體須徹頭徹尾見得方是。且如康(應(yīng)為:匡,筆者注)衡問時政亦及治性情之說,及到得他入手做時,又卻只修得些小宗廟禮而已。翼奉言‘見道知王治之象,見經(jīng)知人道之務(wù)’亦自好了,又卻只教人主以陰陽日辰、貪狠廉貞之類辨君子小人。以此觀之,他只時復(fù)窺見得些子,終不曾見大體也。唯董仲舒三篇說得稍親切,終是不脫漢儒氣味,只對江都易王云‘仁人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方無病,又是儒者語?!保ň硪话偃撸?230)

37.董仲舒才不及陸宣公而學(xué)問過之,張子房近黃、老而隱晦不露。諸葛孔明近申、韓。(卷一百三十七:3230)

38.童問董仲舒見道不分明處。曰:“也見得鶻突。如‘命者天之令,性者生之質(zhì),情者人之欲。命非圣人不行,性非教化不成,情非制度不節(jié)’,似不識性善模樣。又云‘明于天性知自貴于物,知自貴于物然后知仁義;知仁義然后重禮節(jié),重禮節(jié)然后安處善;安處善然后樂循理’,又似見得性善模樣。終是說得騎墻,不分明端的?!保ň硪话偃撸?230)

39.“仲舒言:‘命者天之令,性者生之質(zhì)。’如此說固未害。下云‘命非圣人不行,便牽于對句,說開去了。如‘正誼明道’之言,卻自是好?!钡婪騿枺骸盎蛑^此語是有是非,無利害,如何?”曰:“是不論利害,只論是非。理固然也,要亦當(dāng)權(quán)其輕重方盡善,無此亦不得。只被今人只知計利害,于是非全輕了?!保ň硪话偃撸?230-3231)

40.論大成從祀,因問:“伊川于毛公,不知何所主而取之?”曰:“程子不知何所見而然。嘗考之《詩傳》,其緊要處有數(shù)處。如《關(guān)雎》所謂‘夫婦有別,則父子親;父子有親,則君臣敬;君臣敬,則朝廷正;朝廷正,則王化成’。要之,亦不多見。只是其氣象大概好?!眴枺骸巴酥晃氖慷我詮撵??”曰:“有辟佛老之功?!痹唬骸叭绯套尤∑洹对馈芬黄?,蓋嘗讀之,只打頭三句便也未穩(wěn)。”曰:“且言其大概耳。便如董仲舒,也則有疏處?!保ň硪话偃撸?231)

41.文中子,看其書忒裝點,所以使人難信,如說諸名卿大臣,多是隋末所未見有者。兼是他言論大綱雜霸,凡事都要硬做,如說禮樂治體之類都不消得從正心誠意做出。又如說“安我所以安天下,存我所以厚蒼生”,都是為自張本,做雜霸鎡基。黃德柄問:“《續(xù)書》‘天子之義:制、詔、志、策,有四;大臣之義:命、訓(xùn)、對、贊、議、誡、諫,有七’,如何?”曰:“這般所在極膚淺。中間說話大綱如此,但看世俗所稱道便喚做好,都不識。如云晁、董、公孫之對,據(jù)道理看只有董仲舒為得。如公孫已是不好,晁錯是話個甚么!又如自敘許多說話盡是夸張??计淠陻?shù)與唐煞遠(yuǎn),如何唐初諸名卿皆與說話?若果與諸名卿相處,一個人恁地自標(biāo)致,史傳中如何都不見說?”(卷一百三十七:3237-3238)

42.只有董仲舒資質(zhì)純良,摸索道得數(shù)句著,如“正誼不謀利”之類。然亦非它真見得這道理。(王星賢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七:3262)

43.問:“仲舒云:‘性者,生之質(zhì)。’”“也不是。只當(dāng)云,性者,生之理也;氣者,生之質(zhì)也?!杯U謂:“‘性者,生之質(zhì)’,本莊子之言。”曰:“莊子有云:‘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拜呏^此說頗好,如‘有物有則’之意?!保ㄍ跣琴t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七:3262)

44.問:“仲舒以情為人之欲,如何?”曰:“也未害。蓋欲為善,欲為惡,皆人之情也?!保ㄍ跣琴t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七:3262)

45.建寧出“正誼明道如何論”。先生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x必正,非是有意要正;道必明,非是有意要明,功利自是所不論。仁人于此有不能自已者。‘師出無名,事故不成;明其為賊,敵乃可服’,此便是有意立名以正其誼?!保ㄍ跣琴t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七:3263)

46.在浙中見諸葛誠之千能云:“‘仁人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仲舒說得不是。只怕不是義,是義必有利;只怕不是道,是道必有功。”先生謂:“才如此,人必求功利而為之,非所以為訓(xùn)也。固是得道義則功利自至;然而有得道義而功利不至者,人將于功利之徇,而不顧道義矣。”(王星賢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七:3263)

47.仲舒所立甚高。后世之所以不如古人者,以道義功利關(guān)不透耳。其議匈奴一節(jié),婁敬賈誼智謀之士為之,亦不如此。(王星賢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七:3263)

48.漢初賈誼之文質(zhì)實。晁錯說利害處好,答制策便亂道。董仲舒之文緩弱,其答賢良策,不答所問切處;至無緊要處,有累數(shù)百言。東漢文章尤更不如,漸漸趨于對偶。如楊震輩皆尚讖緯,張平子非之。然平子之意,又卻理會風(fēng)角、鳥占,何愈于讖緯!陵夷至于三國兩晉,則文氣日卑矣。古人作文作詩,多是模仿前人而作之。蓋學(xué)之既久,自然純熟。如相如《封禪書》,模仿極多。柳子厚見其如此,卻作《貞符》以反之,然其文體亦不免乎蹈襲也。(王星賢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九:3299)

49.司馬遷文雄健,意思不帖帖,有戰(zhàn)國文氣象。賈誼文亦然。老蘇文亦雄健。似此皆有不帖帖意。仲舒文實。劉向文又較實,亦好,無些虛氣象;比之仲舒,仲舒較滋潤發(fā)揮。大抵武帝以前文雄健,武帝以后更實。到杜欽谷永書,又太弱無歸宿了??锖鈺嘤泻锰帲瑵h明經(jīng)中皆不似此。〔淳〕(王星賢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九:3299-3300)

50.仲舒文大概好,然也無精彩。(王星賢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九:3300)

51.問:“南豐文如何?”曰:“南豐文卻近質(zhì)。他初亦只是學(xué)為文,卻因?qū)W文,漸見些子道理。故文字依傍道理做,不為空言。只是關(guān)鍵緊要處,也說得寬緩不分明。緣他見處不徹,本無根本工夫,所以如此。但比之東坡,則較質(zhì)而近理。東坡則華艷處多?!被蜓裕骸澳橙巳绮i子,更不可曉?!痹唬骸叭?。尾頭都不說破,頭邊做作掃一片去也好。只到尾頭,便沒合殺,只恁休了。篇篇如此,不知是甚意思?!被蛟唬骸按撕闷嬷^?!痹唬骸按税沧銥槠?!觀前輩文章如賈誼、董仲舒、韓愈諸人,還有一篇如此否?夫所貴乎文之足以傳遠(yuǎn),以其議論明白,血脈指意曉然可知耳。文之最難曉者,無如柳子厚。然細(xì)觀之,亦莫不自有指意可見,何嘗如此不說破?其所以不說破者,只是吝惜,欲我獨會而他人不能,其病在此。大概是不肯蹈襲前人議論,而務(wù)為新奇。惟其好為新奇,而又恐人皆知之也,所以吝惜。”(王星賢點校本,卷一百三十九:3313-3314)

綜上所述,朱熹品評的品評風(fēng)格重在傳道授業(yè),鑒古知今,直言快語。

四、朱熹對董仲舒的多維品評

董仲舒是朱熹品評的重要歷史人物,在朱子與他的學(xué)生和朋友討論關(guān)于董仲舒品評的對話中,僅在上面引文中就有堯、舜、商湯、周文王、伯夷、孔子、孟子、荀子、老子、莊子、賈誼、晁錯、漢文帝、漢武帝、司馬遷、劉向、杜欽、谷永、匡衡、王通、韓愈、柳宗元、曾鞏、蘇轍、二程兄弟及門人、胡安國、胡寅以及他的朋友、門人弟子數(shù)十人,且多有比較,在比較中凸顯了朱子的理學(xué)立場,凸顯了董仲舒的價值引領(lǐng)。從現(xiàn)代的學(xué)術(shù)視野看,朱子對董仲舒的品評不僅體現(xiàn)在哲學(xué)方面,還體現(xiàn)在政治、文學(xué)等方面。

(一)在哲學(xué)方面,朱熹充分肯定董仲舒的“仁人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的思想,并把它提升到“性即理”的道體論高度。秦進才先生通過歷史文獻追溯,梳理了歷代學(xué)者對董子“明道正誼”的評價,并認(rèn)為,宋代以來,人們脫離了董仲舒正誼明道的場合環(huán)境,拋開了本義,截取正誼明道這句話,斷章取義,望文生義,進行多方面的評論、解讀、批判,闡述了多重意義[18]。而從學(xué)術(shù)觀念轉(zhuǎn)型的歷史看,恰恰這種“脫離場合環(huán)境”的引申與解釋表明了中國哲學(xué)思維的提升,如秦先生言,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對膠西王越大夫不得為仁》指具體的人與事,有說教勸諫之意。而朱子的一句“道、義是個體、用。道是大剛說,義是就一事上說。義是道中之細(xì)分別,功是就道做得功效出來”(上文引文第19,下文引文僅注序號)都把這種漢唐以來的理學(xué)轉(zhuǎn)向說出來了。“誼必正,非是有意要正;道必明,非是有意要明,功利自是所不論。仁人于此有不能自已者?!畮煶鰺o名,事故不成;明其為賊,敵乃可服’,此便是有意立名以正其誼”(第45)。后一句更為明確,朱子把董子的“明道正誼”提升到了仁人的道德使命,渾然天成,自不待外力?!傲⒚x”,即使如伊曼努爾·康德(Immanuel Kant,1724年4月22日—1804年2月12日)早生幾百年,也必為朱熹解釋的董子“道德律令”而欣喜鼓舞。

盡管董仲舒、朱熹與康德的問題意域不同,可能康德思考的是個體意志自由和自我約束,而董子和朱子考慮的是主體的責(zé)任何以可能,群體向善的力量誰來引領(lǐng),然而穿越時代的中西哲人回眸與彼此審視,更能看到人的道德能力的可能。朱子說:“理自如此。唯我有受福之理,故天既佑之又申之。董仲舒曰:‘為政而宜于民,固當(dāng)受祿于天。’雖只是疊將來說,然玩味之,覺他說得自有意思?!保ǖ?)朱熹從精神層面繼承并升華了董子的天人合一學(xué)說,“仲舒識得本原,如云‘正心修身可以治國平天下’,如說‘仁義禮樂皆其具’,此等說話皆好”(第23),“仲舒云:‘仁人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徊俊蹲髠鳌窡o此一句。若人人擇利害后,到得臨難死節(jié)底事,更有誰做?”(第11)

然而,朱熹在極力推崇董子的“明道正誼”時,卻對董仲舒的“性者生之質(zhì)也”就深表遺憾了,說董子論性就如告子論性、佛教“作用是性”一樣(第6),源于莊子,無大意義。說“董仲舒云:‘質(zhì)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员咀猿桑凇袒孪乱弧伞謽O害理”(第27)。

基于朱子的理學(xué)立場,朱熹認(rèn)為董仲舒站位高,知本原,與漢唐時期的其他人比較,朱熹是“本領(lǐng)純正”的大儒。

(二)在國家治理方面,朱熹認(rèn)為董仲舒生不逢時,難以施展宏大抱負(fù)。朱熹認(rèn)為董仲舒站位高,能夠過了功利關(guān),他說:“仲舒所立甚高。后世之所以不如古人者,以道義功利關(guān)不透耳。其議匈奴一節(jié),婁敬賈誼智謀之士為之,亦不如此。”(第47)漢代著名謀臣婁敬、賈誼都比不了董仲舒,董仲舒能夠從道體上看問題,亦非后世王通、韓愈等人能比。正因為國家的核心事關(guān)功利,所以就要警惕功利對道義的侵蝕,他說“漢儒最純者莫如董仲舒,仲舒之文最純者莫如《三策》,何嘗有《禮記》中說話來!”(第18)董仲舒《天人三策》所示的國家治理理念與儒家《禮記》所傳思想一脈相承,均是治國大綱。因此,從政治正義高度上講,他反對浙中事功學(xué)派對董子“明道正誼”的質(zhì)疑,朱熹說:“固是得道義則功利自至;然而有得道義而功利不至者,人將于功利之徇,而不顧道義矣?!保ǖ?6)道義和功利不是必然的正相關(guān)關(guān)系,有時候有道義就有功利,有時候有得了道義卻沒有功利,如此以功利為導(dǎo)向,人們做事就會不顧道義,這種價值導(dǎo)向?qū)ι鐣捕ǖ挠绊懯菢O其危險的。因此,朱熹說:“圣賢之言,所以要辨別教分明。但只要向義邊一直去,更不通思量第二著。才說義,乃所以為利。固是義有大利存焉,若行義時便說道有利,則此心只邪向那邊去。固是‘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后其君’。才于為仁時,便說要不遺其親;為義時,便說要不后其君,則是先有心于為利。圣賢要人止向一路做去,不要做這一邊,又思量那一邊。仲舒所以分明說‘不謀其利,不計其功’。”(第5)只有辨別利害,明確意識形態(tài)邊界,守住王道綱紀(jì)。

朱熹認(rèn)為董仲舒的“明道正誼”的本義就是“為王道正紀(jì)綱”(第12),國家治理不能突破道義的底線,圣人做《春秋》不是為了霸業(yè),更不是教人權(quán)謀的目的,而是講明道正誼,讓人反思得失成敗教訓(xùn)的書,司馬遷之《史記》也有過多權(quán)謀功利的內(nèi)容,蘇轍的《古史》對司馬遷多有批評,朱熹認(rèn)為司馬遷寫史也有仁義的話語,也僅僅是受了董仲舒的影響。

通過與晁錯、公孫弘,隋代的文中子王通以及唐代房玄齡、杜如晦、魏征、韓愈等人比較,朱熹說:“仲舒本領(lǐng)純正。如說‘正心以正朝廷’,與‘命者天之令也’以下諸語皆善。班固所謂‘純?nèi)濉?,極是。至于天下國家事業(yè),恐施展未必得?!闭J(rèn)為董仲舒“三策”中的“正心以正朝廷”“命者天之令也”都是國家治理的根本,說到了要害處。反觀文中子,“論治體處高似仲舒而本領(lǐng)不及,爽似仲舒而純不及”(第33)。盡管董仲舒曾為江都易王相、膠西王相,有一定的政績,但終不被朝廷所用,朱熹深感惋惜,他觀司馬光之《資治通鑒》,讀胡寅《致堂讀史管見》與兩位史學(xué)家發(fā)出了同樣的感慨,認(rèn)為如果漢武帝用董仲舒為相,汲黯為御史大夫,則漢治必盛,禮樂必興。由此可見,朱熹對董仲舒在政治精神、政治素養(yǎng)的評價極高。

(三)在文學(xué)方面,朱熹認(rèn)為董仲舒“文如其人”。古人重視寫文章,尤其重視“策論”,為文做人都是文人士大夫關(guān)注的緊要事情。南朝劉勰《文心雕龍·原道》說:“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庇终f:“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在《論說》中說:“圣哲彝訓(xùn)曰經(jīng),述經(jīng)敘理曰論。論者,倫也;倫理無爽,則圣意不墜?!敝祆湓谂c門人弟子討論中多說某某文章如何,而其所言又極簡單明了,以至于今人讀起來難免困頓難解。如朱熹認(rèn)為“仲舒為人寬緩,其文亦如其人”(第9),“漢儒最純者莫如董仲舒,仲舒之文最純者莫如《三策》”(第18)。因此,如何理解朱子對董仲舒文學(xué)的品評就需要對《文心雕龍》以及唐宋以來的“文以載道”的思想潮流有所了解。由是,朱熹一方面認(rèn)為董仲舒文如其人,表里一致;另一方面認(rèn)為董子能做到“文以載道”,闡明儒家精神。

比較而言,朱子認(rèn)為,劉向博洽而淺,不見圣人大道。揚雄不足道。賈誼、司馬遷駁雜,賈誼有縱橫之氣,司馬遷文權(quán)謀多于仁義。說隋代王通說大話,使人難以相信,竟然說“安我所以安天下,存我所以厚蒼生”,盡管如此,王通的制度規(guī)模,誠有非后人之所及者。唐代陸贄論事精密,卻找不到本源處;韓愈文章活潑,卻疏闊只見下面一層,而不見上面一層。韓愈是唐代人,張載是北宋人,程頤卻說張載的《西銘》是韓愈的《原道》的宗祖,朱熹人深以為然,可見朱熹文學(xué)品評中仍堅持儒家文以載道的形而上原則。綜上所述,朱熹說:“漢儒惟董仲舒純粹,其學(xué)甚正,非諸人比。只是困苦無精彩,極好處也只有‘正誼、明道’兩句”(第35)“仲舒識得本原,如云‘正心修身可以治國平天下’,如說‘仁義禮樂皆其具’,此等說話皆好。若陸宣公之論事,卻精密,第恐本原處不如仲舒。然仲舒施之臨事,又卻恐不如宣公也?!保ǖ?8)“終是說得騎墻,不分明端的?!保ǖ?8 條)“唯董仲舒三篇說得稍親切,終是不脫漢儒氣味?!薄岸偈嬷木徣?,其答賢良策,不答所問切處;至無緊要處,有累數(shù)百言。”(第48)“仲舒文大概好,然也無精彩?!保ǖ?0)由此看來,朱熹把董子看作一位忠厚的長者,盡管為文亦有瑕疵,但其淳樸、擔(dān)當(dāng)卻無人可及。

(四)在堅持理學(xué)品評原則前提下,朱熹通過“格物”的尺度檢索董仲舒思想,是其是非其非。他格物的標(biāo)尺就是道理,知先行后。弄懂道理再做事,說“如圣人之言,自是純粹。但后世人也有說得是底,如漢仲舒之徒。說得是底還他是。然也有不是處,也自可見。須是如此去窮,方是?!保ǖ?)“若道理明時,自分曉。有一般說,漢唐來都是;有一般說,漢唐來都不是,恁地也不得。且如董仲舒、賈誼說話,何曾有都不是底,何曾有都是底。須是要見得他那個議論是,那個議論不是。如此,方喚做格物?!保ǖ?)

顯然,朱子對董仲舒的品評是建立在理學(xué)原則的框架下的,其對董仲舒的評價邏輯也是始終一致的,認(rèn)為董仲舒有漢儒的味道,文字弱,無精彩處??墒嵌偈媸冀K堅持儒家的立場,發(fā)明“明道正誼”的精神,這足以支撐漢唐第一純?nèi)宓姆Q號。朱熹的“知先行后”的理學(xué)“格物”方法論反而從更全面的角度證明了董仲舒的生命力,朱熹對董仲舒的品評不僅是時代對董子思想的回應(yīng),更預(yù)示董子學(xué)研究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

五、結(jié)論

朱熹對董仲舒的品評是朱子評價歷史人物中具有代表性的典型案例之一。朱子一改魏晉以來的品評范式,不再以劉劭《人物志》中的三材、九征、十二流業(yè)和八觀來定義人、描述人。而是以一種新的價值尺度——理學(xué)的體用來審視歷史、品評人物。朱熹的品評方法創(chuàng)造性地繼承了魏晉以來的品評精神,如《人物志》中說:“儒學(xué)之材,安民之任也。”而朱熹一而再再而三地肯定董仲舒是純?nèi)?,比漢代賈誼、司馬遷、揚雄、匡衡等著名儒學(xué)家都好,甚至比隋代的著名儒學(xué)家王通,唐代的韓愈以及宋代的胡安國都好,遺憾的是沒有成為漢武帝的相,董仲舒的安民之任未能實現(xiàn)。劉劭說:“能屬文著述,是謂文章,司馬遷、班固是也?!比欢?,在朱熹看來,司馬遷不過是董仲舒的學(xué)生,而且“司馬遷、賈誼文字雄豪可愛,只是逞快,下字時有不穩(wěn)處,段落不分明”,匡衡讀書、寫文章都很細(xì)致,然而做人不好,無氣節(jié),而董仲舒卻純正開闊,不足的是像匡衡、劉向等人一樣,他的文章善弱無氣焰,只能說大概好。

朱熹對董仲舒品評的一個重要視角是理學(xué)理論在歷史評價中的應(yīng)用,用理學(xué)的方法分析董仲舒和其他歷史人物,朱子認(rèn)為“仲舒識得本原,如云‘正心修身可以治國平天下’,如說‘仁義禮樂皆其具’,此等說話皆好”,“仲舒本領(lǐng)純正。如說‘正心以正朝廷’,與‘命者天之令也’以下諸語,皆善”。評價隋代大儒王通時,認(rèn)為:“房、杜如何敢望文中子之萬一!其規(guī)模事業(yè),無文中子仿彿?!倍闹凶油跬ㄓ衷趺幢鹊蒙隙偈婺兀坑墒?,得出了“據(jù)道理看,只有董仲舒為得”的結(jié)論。這里的“道理”不是今天的語義,而是宋代理學(xué)的“道理”[19],在這里朱熹開啟了理學(xué)品評人物的話語模式。

朱熹品評董仲舒重事實,通過不同層面,不同視角的比較說話,在思想的關(guān)系中闡述朱熹式的董仲舒。相比宋代理學(xué)家極力提升孟子的思想地位而言,朱熹對董仲舒的品評也是對宋以來不斷升華董仲舒刻板印象[20]的再次升華,有著特殊的歷史意義。正如他認(rèn)為董仲舒終究脫不了漢儒氣味,朱熹品評董仲舒終究也脫不了宋儒的歷史局限。本文僅僅從朱熹對董仲舒的品評進行了些許的研究,對于朱熹如何繼承先賢品評遺產(chǎn),如何運用“氣稟”理論進行品評,如何創(chuàng)造性構(gòu)建對一般思想家理學(xué)的品評話語體系,如何構(gòu)建宋代董子學(xué)等研究范式仍有待于進一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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