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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從未發(fā)生

2022-03-17 21:45:06李雪梅
福建文學(xué) 2022年3期

李雪梅

1

清晨,暴雨如注。東南綜合市場潮乎乎的,人來人往十分嘈雜。店面伸展出的遮陽篷滴滴答答地將雨水淌在行人的身上、傘上。

顧之平坐在小賣店里,感覺自己也潮乎乎的,就像妻子魚攤水桶里一條半死不活的魚。

杜娟套著圍裙,戴著長手套,模樣就和周遭一樣濕漉漉、黏糊糊的。忙亂中,她白皙的臉上潮起紅暈。她轉(zhuǎn)身沖顧之平叫道:“顧之平,快過來幫忙?!?/p>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腥臭味。顧之平腦子一片混沌。他從魚桶里撈起顧客選中的一條鱸魚。那魚張著嘴,渾身激烈地打戰(zhàn),從他手中一躍,滑落在地。

杜娟彎腰將魚撿起,瞪了顧之平一眼,低聲叨了一句:真沒用。

杜娟轉(zhuǎn)身笑著對顧客說:“零頭就免了,20元整?!?/p>

砰!杜娟狠狠地將魚摔在水泥臺上,似乎拿魚撒氣。顧之平很無助,仿佛自己正像這條魚被扔在生活的砧板上。

杜娟左手按住魚身,右手的刀已從尾部逆著魚鱗往上刮,翻過來,又刮上去,魚鱗飛揚(yáng)。再用鐵刷在肚腩和魚鰭下的嫩白部位上下搓動,有細(xì)小的鱗片彈出。最后將刀尖伸進(jìn)魚鰓,用力一剜,一坨黑紅黏稠物被卸下,一挑,飛入旁邊的盆中。

一旁的顧之平將魚裝入塑料袋。這時,魚體猛然抽搐,身子一抖,甩出鮮紅的血滴,濺到顧之平的臉頰。

顧之平拭去臉上的污漬,抬眼,瞥見林燕撐著花傘迎面走來。這個女人現(xiàn)在越發(fā)時髦,來市場買菜穿得像去赴宴。顧之平把視線移開,低頭往魚桶里撈魚。

每次看到林燕,顧之平都會生起一股怨氣。按理說,事情過去20多年了,心中的氣早該平息。但是,要拔掉心里的這根刺談何容易?就是這個女人,他曾經(jīng)的鄰居,以體育特長生的資格,將他從師范錄取名單上替換下來。等他知道內(nèi)幕時,一切已成定局,高中開學(xué)也已半個多月了。

中學(xué)時,顧之平的成績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遠(yuǎn)遠(yuǎn)超過林燕。林燕是教工子女,當(dāng)初若不是被她偷梁換柱,以后的事情就隨之改變,他的人生軌跡也就完全不一樣了。

在一杯命運(yùn)的酒水里,苦澀只能溶解,不會消失。眼前這個人,與其說是故人,不如說是仇人。

后來,他去念了一所職業(yè)中專,畢業(yè)后沒分配,只好回家自謀生路。

2

顧之平只是農(nóng)家子弟,等待他的,是父親留下的一畝三分地。

那時,顧之平雖在老家務(wù)農(nóng),但他的心是飽滿的。村口桃花盛開,油菜花如火如荼,映著一塘碧水。遠(yuǎn)近田埂縱橫交錯。在田間小路上行走,許多熟悉的詩詞從記憶深處翩然而出,立刻被注入鮮活的生命,在遠(yuǎn)處的青山、近處的農(nóng)舍、天上的白云和田野小溪間自由飛舞。顧之平覺得,在家鄉(xiāng),詩是真實(shí)又平易的,掛在樹梢上,長在田野里,流淌在小溪中,一不小心便觸到它們。

那時的顧之平算是真正的詩人,那些長長短短的句子印在省市大大小小有名無名的刊物上。他的臉上寫著恬淡和詩意。

轉(zhuǎn)眼間,兒子顧小可小學(xué)畢業(yè)要升初中。在本地,農(nóng)村和山區(qū)的很多孩子,中學(xué)都進(jìn)城讀書,優(yōu)質(zhì)的教育資源向縣城集中,好的教師也都進(jìn)城了,鄉(xiāng)下的中學(xué)幾近空殼。

他們的戶口不在城里,想進(jìn)城里的中學(xué),只能進(jìn)昂貴的私立學(xué)校。顧之平托朋友,找關(guān)系,費(fèi)了幾番周折,交了9000多元的學(xué)費(fèi)和代辦費(fèi),終于讓顧小可進(jìn)了一所私立中學(xué)。

剛好有親戚要轉(zhuǎn)手一家小賣店。他和杜娟便籌錢將店接手下來。

小賣店前后兩間,前面是店面,隔著一張布簾,后間做睡房,上面一間隔層,放些雜物,靠著墻角的一側(cè),鋪上被褥,就是小可的床鋪。一家人總算在縣城有了落腳點(diǎn)。

來到縣城,才知道在城里謀生竟比鄉(xiāng)下難。好在杜娟沒有怨言,把逼仄的房子拾掇得井井有條,小賣店的生意也日漸紅火。

相鄰的有鹵肉店、蔬果店、豆腐店,大家漸漸熟悉了,內(nèi)心滋生出對彼此的善意,互買物品時也就多了些情面。

清晨,手機(jī)鬧鈴準(zhǔn)時把顧之平叫醒。他掀開被子跳下床,決不給自己賴床的機(jī)會。

“來兩包七匹狼,再來一箱啤酒!”

又有人來買醬油、醋什么的。電話鈴響,是城南一處建筑工地要兩箱礦泉水。顧之平一刻也不敢耽擱,趕緊送去。他知道力氣是用了又會長出來的,用不著像錢那樣緊緊地?cái)€著。

日常用品、生活小件,堆滿了貨架和墻角。人生就是一個大賣場,小賣店就是他的小人生。小賣店里酸甜苦辣咸都在貨架上擺著。生活何嘗不是如此?

白天照顧生意,夜晚,除了盤點(diǎn)一天的收入,更多的時候,他在盤點(diǎn)自己的思緒,流連在自己寂寥的詩歌世界里。

3

連續(xù)的高溫天氣之后,接連幾天大雨傾盆。雨點(diǎn)砸在街面上,滿地開花,濺起的水珠像霰彈,四射開去。

木蘭溪里的水淹沒了沿岸的綠化帶。街道上,汽車穿過雨幕,激起一米多高的水浪。一只小狗被雨淋得瘦了一圈,慘兮兮的,樣子有點(diǎn)兒滑稽。

積水漫上門檻,淹進(jìn)店面和房間。杜娟一邊奮力舀水,一邊罵天怨地,罵縣城糟糕的排水工程。起落之間,她的腰顯得更加修長、柔韌,一副百折不撓的樣子。

日子就在陰雨晴陽中飛逝。又到了交房租的時間,一個月2000元,還有水電費(fèi)、衛(wèi)生費(fèi)、伙食費(fèi)等雜七雜八的開銷,生活便有些捉襟見肘。

杜娟瞅見對面阿胖叔蔬果店前擺著的魚攤,生意紅火,她心動了。

“我們也在自家店前擺個魚攤,你看如何?”

“那太累了,要進(jìn)貨,還得為顧客殺魚,怕是忙不過來?!?/p>

“家里用錢的地方太多了,我試試做嘛?!倍啪赅洁斓?。

“我們再考慮其他辦法,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杜娟輕哼一聲:“還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他嘆了口氣。顧之平知道杜娟跟他商量的事,便是自己拿定了主意。他勸阻了幾次,沒能改變杜娟的想法。這讓他有些無奈。

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某種力量推著往前走。生活的艱辛像幽靈,無時無刻不在身邊徘徊,更像一根力道十足的藤蔓,纏繞著他,越來越緊,常常讓他喘不過氣來。

如鯁于喉的一些話,一些有著血的顏色和氣味的東西,變成一行行詩句噴吐出來。可是幾行詩句,換不了幾個銅板,改變不了生活本身。

顧之平記得第一次見到杜娟,正是炎炎夏日,紅木家具展廳盛大開業(yè)之際。他跟隨幾個朋友走進(jìn)展廳,幾位穿旗袍的妙齡女子引領(lǐng)著客人邊走邊介紹,其中一個穿著荷花圖案的旗袍的,目如秋水,純凈得如同一朵初開的夏荷。突然,她被腳下的地毯絆了一下,站立不穩(wěn),眼看就要跌入一張羅漢床,一旁的顧之平伸出手,扶住女子的手臂。

“哈哈,詩人最懂得憐香惜玉。”大家取笑道。

顧之平靦腆地笑了笑,低頭不語。

那女子唰地臉紅了,感激地朝顧之平笑笑。顧之平也是后來才知道,杜娟當(dāng)時就感覺到他的手的溫暖,讓她的心也跟著溫暖了一下。

杜娟也是文學(xué)愛好者,偶爾也寫些分行的文字,因此她打心眼里崇拜詩人。

“花梨木,一場古典幽夢;穿過陽光的影子。”

杜娟聽到顧之平脫口而出的詩句,她的內(nèi)心激蕩起一股說不出的情愫。顧之平一伙人是董事長的朋友,經(jīng)常光顧展廳,喝喝茶,聊聊天。董事長是位中年男人,時常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著杜娟,杜娟總是默默避開。

顧之平斯文穩(wěn)重,加上對詩人的崇拜,杜娟對顧之平的感覺又鍍上一層明亮的釉彩。她覺得顧之平的眼睛里有一種晶瑩的光芒,她被這光芒震懾住。

杜娟父母不希望女兒嫁給一無是處的詩人。杜娟向他們解釋,顧之平總有一天會成為出名的詩人,他一定會功成名就的,父母對他的拒絕,只是源于對他的不了解。

杜娟后來發(fā)現(xiàn),豈止是父母,她自己其實(shí)也并不真正了解顧之平。顧之平已經(jīng)好久沒寫詩了,過去寫給她的那些情詩被她鎖在心的最底層。她覺得曾經(jīng)的詩人顧之平,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陌生。

4

市場里顧客稀少,顯得有些沉寂,讓人覺得時光漫長。

幾位商戶閑暇時喜歡聚在一起,男男女女拉拉家常,甩把撲克,聊聊六合彩,咸咸淡淡地扯一些樂子。

大家知道顧之平喜歡吟詩作賦,就有人一臉神秘地拿出六合彩的圖紙請顧之平解碼。比如,“春來發(fā)新芽”,顧之平認(rèn)為是綠波,小數(shù)。頭回給他們解了,結(jié)果真的準(zhǔn)!“螞蟻搬家要下雨”,顧之平解釋為知天命,讓他們押50對應(yīng)的生肖。居然又中了。

大家賺了幾次,高興地請他喝酒。酒桌上,大家紛紛舉杯敬他。酒一杯杯下肚,顧之平潛藏心底的豪情也隨之噴發(fā)。

回到家,顧之平緊緊地?fù)е啪?,噴著滿嘴的酒氣對她發(fā)出一串串豪言壯語,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以后他們一定會在縣城有一套寬敞明亮的屬于他們的房子,要讓兒子考上大學(xué),還要讓他考研、讀博,看看誰還能頂替他……

那一晚,在酒精的催化下,顧之平重新認(rèn)識到自己的價值。在這個魚龍混雜的環(huán)境里,他終究是與別人不同的。他覺得曾經(jīng)的自己又復(fù)活了。

第二天酒醒,顧之平心里一片茫然。

久而久之,顧之平知道押彩的規(guī)則。原來,運(yùn)氣好的話,買10元可以中400元。

有一天,鹵肉張問他:“你從來沒玩過?何不來碰碰運(yùn)氣?”

高額的利潤極具吸引力。顧之平有些心癢。

鹵肉張低聲說:“到我這兒報個號,押上錢,中了就給你現(xiàn)錢,40倍返還,多劃算?!?/p>

經(jīng)不住慫恿,顧之平想,就試一把吧。自己屬蛇,就押40吧,押100元。

第二天開特碼時,果真中了,正是40蛇。

鹵肉張當(dāng)場就給顧之平4000元現(xiàn)金,除去本金,凈賺3900元!竟然不費(fèi)吹灰之力,顧之平的信念開始動搖,起早摸黑一個月,抵不上中彩一次。

瞞著杜娟又試了兩回,居然又中了!

攥著贏來的一沓錢,顧之平覺得仿佛有個小太陽高懸在頭上,照耀著自己前方的路,這條路突然有了亮色,也振奮著快要麻木的心。

300、500、800、1000,他逐漸地把錢往上押,籌碼不斷增加,中的概率卻不斷下降。他感覺自己正一步一步地陷進(jìn)泥淖中。

一天,“?!钡囊宦?,一條短信。顧之平一看:香港六合彩公司特派鄭小姐拯救大陸彩民,贈送特碼,包投包中,詳情咨詢132144744××。

他的心跳得厲害,如能買到特碼,興許能一夜暴富呢。人生,不就是一場賭嗎?

他避開杜娟,撥通電話。電話里傳來一個女人嬌滴滴的聲音,說要先交588元會費(fèi)才告訴特碼。顧之平心動了。他按指定賬號轉(zhuǎn)去588元,隨即收到3個碼。

晚上,顧之平躺在床上,滿懷期待。

會不會中呢?果然中了一個!顧之平表面不露聲色,內(nèi)心狂喜。只是驚喜僅維持了兩天。

下一期要開特碼前,他又打電話過去問。鄭小姐說,想成為更高級的會員,得交3000元會費(fèi)。

也許這是翻盤的機(jī)會。顧之平猶豫了一下,按她的要求轉(zhuǎn)了錢,隨即收到一個特碼。顧之平狠狠心,押了5000元。

顧之平無心做事,一直翻看手機(jī),等待開碼的時間。他極力掩藏內(nèi)心的焦灼與期盼。偏偏杜娟一屁股坐在他身邊,談東說西,無非是市場里一些雞零狗碎的事,讓他更加煩躁不安。

他感覺心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燒,心臟突突地跳動,手心發(fā)汗。

完了。沒中。一下子就被吃進(jìn)5000元!

他借故出去打電話責(zé)問鄭小姐。電話不通,對方早已關(guān)機(jī)。上當(dāng)了!他揪著頭發(fā),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

他茫然地走在街頭,好像撞到了什么。

“哎喲,你這人怎么走路的?”是一個女人的尖叫聲。

“沒長眼睛嗎?瞎了你的狗眼?!迸伺赃呎局粋€男人,狠狠地朝他瞪眼。

“對不起,對不起?!鳖欀絿肃橹?。

他的心有些痛,又有些悲涼。他感覺那男人說對了,他真是瞎了眼。

幾個月的光景,他輸?shù)舻牟粌H僅是錢財(cái),更是毀掉了他平淡的心和平靜的生活。

整夜無眠。希望泯滅在蒼涼的心頭,隨著曙色來臨、朝陽升起,泡沫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生活的真相超出顧之平的想象,不經(jīng)意間改變了他對世界的看法。人生逆旅,潔凈與善良被遺棄,取而代之的是污垢和欺詐。漫揚(yáng)的塵埃與叢生的雜草輕易地蒙住了他的雙眼。

5

筐里的鯽魚歡蹦亂跳,在陽光下一閃一閃,招來好多家庭主婦圍過來,這個兩斤,那個一斤,好不熱鬧。

“拿這魚熬一鍋鮮美的魚湯,可口著呢,還能美容和減肥?!?/p>

“熬湯時加兩片姜和一把枸杞,還能增強(qiáng)體質(zhì),不得感冒,特別適合老人。”

“不急不急,馬上就好!”

杜娟一邊稱,一邊不住地搭話。

“城管來了!”突然間,一聲驚呼,市場上那些挑菜的、賣雞蛋的、臨時擺攤的,四散奔逃。

她和顧之平同時沖上去搬那筐鯽魚,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那幫人奪下魚筐,筐里的鯽魚噼里啪啦翻倒在地,蹦跶幾下就不動了。

一會兒工夫,市場一片混亂,踩斷的秤桿,翻倒的菜攤,踩碎的雞蛋,滿地狼藉。

眼睜睜地看著電子秤被沒收,還被開了張罰單,杜娟的眼圈紅了。

“放心吧,明天我去城管辦公室走一趟。”顧之平安慰她。

杜娟注意到,對面阿胖叔的蔬果店門口今天沒有擺魚攤。杜娟心里充滿疑問,不免朝他的店多看了幾眼。不經(jīng)意間,杜娟與阿胖叔的目光相遇,他連忙轉(zhuǎn)移目光,避開杜娟,轉(zhuǎn)身進(jìn)去了。

第二天,顧之平去交了罰款,卻要不回電子秤。城管說要杜娟親自去拿,工商許可證上登記的是她的姓名。

顧之平壓抑著情緒:“算了,秤不要了?!?/p>

杜娟怒道:“我才不信,還會吃了我不成?”

杜娟橫下心,一腳踏進(jìn)城管辦公室,一個一雙山羊眼瞇縫著的人,眼睛一下子直了,瞄了幾眼杜娟的身段。

杜娟連珠炮似地問:“我做生意短斤少兩了嗎?我坑顧客了嗎?我賣假貨了嗎?”

山羊眼嘿嘿一笑說:“那倒沒有。但是你經(jīng)營范圍是日用雜貨,可又賣海鮮,這說得過去嗎?”

杜娟皺了一下眉頭:“那是臨時攤位,已經(jīng)登記了呀?!?/p>

“登記了嗎?可是有人舉報了?!?/p>

杜娟愣了一下,心里似乎有些明白。

山羊眼緊挨著杜娟站著,杜娟趁勢拉住山羊眼的手臂:“大哥通融通融吧,我那不過是小本生意?!?/p>

這時,一位高個頭城管叼著一支煙進(jìn)門。山羊眼連忙后退兩步,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以后嚴(yán)格按規(guī)定擺攤,否則取締經(jīng)營許可證。”

他從柜子里取出電子秤。杜娟抱起電子秤扭頭就走。

“流氓!人渣!”顧之平的火苗子躥了上來。

杜娟“撲哧”一笑:“我開著手機(jī)錄像辦事呢?!?/p>

顧之平無奈地?fù)u了搖頭,嘆了口氣。

晚飯后,顧之平拿起一本詩集胡亂地翻著。杜娟在燈光下仔細(xì)地擦拭著手腕上的玉鐲,又往手上抹護(hù)手霜。自從做魚攤生意以來,她每天晚上都要保養(yǎng)鐲子和雙手。她感覺鐲子的水頭比剛買時更足了。杜娟滿意地笑了。她一直是愛美的。

“之平,六合彩是不能碰的。我知道你玩這個了?!倍啪晖蝗惶ь^,直視顧之平的眼睛。

“哦?唉……”顧之平迎著杜娟的目光,不再躲避。

杜娟嘆道:“我不怪你,你收手吧,輸了的就當(dāng)作破財(cái)消災(zāi)。”

顧之平默然不語。

“你就看好店,空閑時寫寫詩,多好啊?!?/p>

寫詩?他的心思里已經(jīng)沒有詩歌的位置。他現(xiàn)在思考的是他在生活中的位置。詩歌與生活的關(guān)系,不是人與吃飯的關(guān)系。人吃飯解決生存問題,詩歌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顧之平覺得,怕是他再也不會去寫詩了,也寫不出詩了。

“你以為我愿意這樣?”顧之平放下手中的書。

“你變了,再也不像以前的你了?!倍啪暄酆脑?。

顧之平臉色徒然一變:“你在后悔?后悔嫁給我了?”

“沒有你,我隨便嫁個人,也不至于如此?!倍啪暝秸f越氣,憤憤地回道。

杜娟的話像刀子割著顧之平的心?!澳惴判?,我再也不玩了!”顧之平從牙縫里擠出一句,頭也不回地走出店門。

這就是她要相依相守一生的丈夫嗎?當(dāng)初的甜蜜都去哪兒了?

黑暗中,顧之平覺得杜娟老是在翻身。

“你怎么了?”顧之平關(guān)切地問。

“沒什么?!倍啪晟碜右粩Q,把頭抵在他的后背。

顧之平聽出杜娟的委屈,他感到后背涼絲絲的。顧之平知道她哭了,伸出手臂摟住她。

杜娟在他的安撫下睡著了。顧之平卻睡意全無,看到杜娟白天在魚攤忙碌的身影,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個家庭,到了需要女人沖在前面的時候,這是他作為男人的悲哀??墒巧钸€得繼續(xù),肩上的擔(dān)子無法卸掉,因?yàn)檫@副擔(dān)子里,包含著每個月的房租費(fèi),兒子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fèi),一家人的吃喝拉撒……

便是這天晚上,顧之平感覺到自己的右上腹隱隱作痛。

6

幾場秋雨過后,天涼了。顧之平打開窗戶,一陣涼風(fēng)吹進(jìn),窗簾被風(fēng)鼓起,像秋千上下飄蕩。手機(jī)響了。顧之平接起,聽著,臉就變了。他緊張地說:“快,去醫(yī)院!”

是哥哥顧之凡打來的。母親不小心滑倒在地不省人事。已打120了。杜娟慌忙收拾攤子,兩人急急往醫(yī)院急診科趕。平日里母親有高血壓,顧之平常帶她看醫(yī)生,開一些降壓藥。母親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一滑,怕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醫(yī)生在電腦上開了檢查項(xiàng)目,告知卡里錢已不夠。顧之平走得急,沒帶現(xiàn)金,手機(jī)里的金額也不多,遠(yuǎn)遠(yuǎn)不夠繳費(fèi)用。杜娟匆匆跑回家里取錢。她把隔天要去進(jìn)貨的3000元全拿了出來。

醫(yī)生給母親做了CT等一系列檢查,診斷為腦出血。醫(yī)生嚴(yán)肅地告訴他們,如果要動手術(shù),手術(shù)當(dāng)天的費(fèi)用就得兩萬多,要趕緊籌錢去。又告知他們,因?yàn)槭抢夏耆?,手術(shù)也有風(fēng)險,還可能有術(shù)后并發(fā)癥等。

一家人驚惶不安,都沒了主意。顧之平兄弟二人看著醫(yī)生在電腦上開了藥。不一會兒,護(hù)士推著護(hù)理車過來,兄弟二人又跟著護(hù)士,看著護(hù)士為母親掛點(diǎn)滴。

要不要動手術(shù)?錢呢?

顧之凡雙手抱頭蹲在地上,一言不發(fā)。

怎么辦?哥嫂一家四口,兩個孩子每年的學(xué)費(fèi)都要東拼西湊??扛绺缡遣豢赡艿摹?/p>

顧之平14歲時父親因肝癌去世。兩年后,他唯一的妹妹也患肝癌跟著父親走了。妹妹那年未滿12歲。母親因此抑郁成疾,拖著病體拿附近鞋廠的手工活回來做,賺些微薄的加工費(fèi),供顧之平讀書,一直到他職專畢業(yè)。

顧之平倚靠著病房的墻壁,一陣無力感侵襲而來,他感覺右上腹的疼痛像海浪一樣一陣陣地涌來。

“還有貸來的5萬元!拿來先用上吧!”杜娟突然記起。

顧之平慌張地躲閃著,低頭不語。

“怎么了?”杜娟逼視著顧之平,心一下子揪緊了。

“在股市里,被套牢了?!?/p>

杜娟兩眼發(fā)直,手在顫抖。

顧之平眼眉耷拉著,喃喃自語:“我想著進(jìn)去撈一些了就出來……”

“出得來嗎?”杜娟鼻子一酸,帶著哭腔大聲吼道,迎來病房其他病人和家屬異樣的眼光。

5萬元年底就得歸還銀行!上周末杜娟帶著小可回娘家時,在銀行上班的大哥又提醒了。

顧之平的眼淚漫過眼眶,終于落下來。

眼下,婆婆治病要緊。杜娟心里有了另外的主意。

7

玉店開在市場拐角的小巷子里。

杜娟撫摩著手腕上的玉鐲,慢慢摘下來,用衣角輕輕地擦拭后,放進(jìn)帶來的小匣子里。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硬著頭皮推開店門。杜娟掃了一眼,店里有玉石、字畫,還有各種各樣的古董。在她看來,仿佛每個角落都藏著寶。

杜娟難為情地說明緣由。老板打開匣子,對著鐲子用手電打光后,輕描淡寫道:“現(xiàn)在這個鐲子都升到19000多了。要不你還是自己留著吧?!?/p>

杜娟的笑容有些僵硬:“算了,升就升吧?!?/p>

老板給了杜娟9000元。說是翻倍升值,卻只按原價收回。眼下籌錢是關(guān)鍵。也只能如此。

杜娟心里隱隱生疼,好像從她身上生生地扯掉一塊肉。她愛玉,顧之平是知道的。那是兩年前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顧之平拉著她來到這家玉店,不顧她的反對,用家里所有的積蓄,買下這款玉鐲,算是結(jié)婚時沒給她買戒指的彌補(bǔ)。

都說玉養(yǎng)人,人也養(yǎng)玉,那玉鐲戴著戴著,讓杜娟滋養(yǎng)得更加潤澤。

杜娟不敢多停留,轉(zhuǎn)身擦了一下眼角,快步走出玉店。

在杜娟極力籌錢的奔波中,婆婆卻沒有給她這個機(jī)會。婆婆操勞了一輩子,昏迷三天三夜后,沒有留下一句話,悄無聲息地走了。顧之平倍受打擊,很長一段時間沒能從悲痛中緩過來。

顧之平再次感到右上腹疼痛,伴隨著黑便、嘔血時,已是深秋。他的身體日漸消瘦,同時吃不下飯,渾身無力。次日,他瞞著杜娟去了醫(yī)院。

醫(yī)生聽完他的自述,開出一堆單子讓他去檢查。彩超、CT、核磁、血檢等。顧之平懷疑醫(yī)生單子開多了是不是有提成。但他還是照著單子做了檢查。

彩超室醫(yī)生驚訝地看到顧之平的肝區(qū)竟然貼著止痛膏。

結(jié)果出來了。醫(yī)生問:“有家屬陪你來嗎?”

顧之平一聽,馬上感覺不好。這是影視里的臺詞,醫(yī)生問絕癥病人的話。他苦笑了一下:“沒關(guān)系,您直接跟我說吧,我單身?!?/p>

醫(yī)生說:“你可以去省城的腫瘤醫(yī)院復(fù)查,不過結(jié)論應(yīng)該是一樣的?!?/p>

顧之平愣住了:“是肝癌吧?”

醫(yī)生嘆道:“晚期了?!?/p>

顧之平感覺頭重腳輕,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醫(yī)院回到家的。

市場里空氣混濁、人聲嘈雜。魚貨散發(fā)出的咸腥味在他周遭無聲地漫溢。顧之平耷拉著頭,腦子一片空白。當(dāng)他抬起頭,杜娟看到他黯淡的眼里盛滿憂傷,以為他還沒從喪母之痛中恢復(fù),包括他的消瘦、厭食。他沉默著,任魚腥味將他包圍、淹沒。

靜夜里,顧之平對著一盞孤燈,打開自己的詩集。他的《無用的詩人》充滿哀傷:

請不要嘲笑我今生殘缺的詩卷

和失意,我慶幸,我還有一顆溫良純粹

的心

我可以隱于鬧市,也可以久居鄉(xiāng)村

看流云帶走許多往事

滿世界的孤單和憂傷都默不作聲

一粒微塵也懷有夢想

我只是偶然地到來

在向這個世界問好,一次次地

把自己完整地還給生活,還給

自己的鹽分,匍匐在驚險而陡峭的分行

那些掛著淚痕的笑窩

突然的哽咽,那些一片一片落下的命運(yùn)

疼痛,最先抵達(dá)我的心臟

一些雨,或淚,在風(fēng)中,緩緩流淌

……

8

市里舉辦文學(xué)講習(xí)班。顧之平將自己被邀去參加講習(xí)班的事念叨了一遍。杜娟的眼睛頓時就亮了。她的笑意蕩漾開來。

參加講習(xí)班的成員大都是本市中青年作家,確切地說是一些喜歡文字的人。講習(xí)班邀請來授課的是省內(nèi)知名作家。大家好不容易有時間一起學(xué)習(xí)、探討和交流,個個熱情高漲。顧之平也同樣亢奮,深切地感受到作為“文人”的神圣和自己對文字久違了的熱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熱情不會持續(xù)很久。這,或許是他與大家的最后一面。

講習(xí)班最后一天,大家在晚宴上喝了酒,敬了老師。

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詩歌不能養(yǎng)活詩人,而詩人卻小心翼翼地養(yǎng)活著詩歌。

后來,有人聊起地震,聊起本市近期的兩起車禍和最近的疫情,一起感慨天災(zāi)人禍,感嘆現(xiàn)實(shí)的無奈、生活的無常與生命的脆弱。

有一在保險公司上班的文友,趁機(jī)提醒說一定要有人生危機(jī)意識,要給自己和家人投一份保險。顧之平突然記起,來縣城后,有朋友向他推銷保險,他面子薄,不好拒絕,就悄悄地為自己投保了一份。

接著有人提議,說不談悲歡離合,聊聊寫作。寫作是大家心頭共同的暗疾,行程是那么艱難,卻又欲罷不能。有人說:不談詩歌,不談文學(xué),那就喝酒。大家頸項(xiàng)上青筋鼓暴,豪邁地仰脖,亮杯。

顧之平又感到身體深處的痛,陣陣?yán)浜箯念~頭沁出。他趁人不注意,右手支著腹部,悄悄走出大廳,坐在門外的噴泉邊,迷茫地看著噴泉在夜色中起起落落,升騰起一片空蒙蒙的水霧,幻化出一片虛幻的美。

“顧之平,你怎么啦?”

他聽見有人叫他。

“托你的福,還活著。”

顧之平聽出聲音,把手放下,頭也不回一下地應(yīng)答。

“還在恨我呀?!?/p>

“呵呵,哪敢啊?!?/p>

顧之平的冷笑讓林燕很不自在。這些年來,每次遇到她,不是避開,就是漠然地面對,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擺脫內(nèi)心深處的那抹隱痛。

“在這里參加文學(xué)講習(xí)班嗎?難得你還這么堅(jiān)持?!?/p>

“嗯。那你呢,怎么也來市里?”

“我是來這里聽市名師教學(xué)觀摩課的。今天剛剛報到?!?/p>

“不錯,都向名師靠攏了。你教體育嗎?”顧之平揚(yáng)起蒼黃的臉挖苦著。

林燕尷尬地笑了笑:“教數(shù)學(xué)?!?/p>

“唉,那你的體育特長豈不是浪費(fèi)了?”

林燕心懷愧疚的神情,讓顧之平有些釋懷。

“樓上去坐坐,喝杯茶,好嗎?”

“不了!”顧之平冷冷地回答。

林燕臉上的失落,令顧之平有一種暴虐的快感。

生活的重負(fù)讓顧之平自卑。自卑越強(qiáng),自尊益盛。自卑和自尊擠壓著,擠出一副憎恨的面孔。

9

天上飄著零星小雨,黃昏在路燈的驅(qū)趕下迅速退場。

好幾家店鋪在收攤關(guān)門。小販們收拾起一天的收獲與疲憊,急著回家去。一天下來,不管多少,總有些賺頭。家人已做好熱騰騰的飯菜,溫暖的燈火足以消除他們身上的寒氣。

快到家了,顧之平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杜娟站在自家店門前張望。

杜娟知道他今天講習(xí)班結(jié)束。看得出她是用心打扮過的。她身著修身的裙裝,在燈光的映襯下,臉上的輪廓柔和秀美。顧之平朝妻子投去會心的一瞥,咧開嘴笑了。

隨即,他的心頭又涌起一絲悲戚。他不在家的這幾天,魚攤的生意暫停了。

往常,每隔兩天,顧之平都會去楓亭進(jìn)貨,每次都是天未亮就出發(fā),清晨前趕回。

明天準(zhǔn)備起大早去進(jìn)貨,然后勸說杜娟把魚攤生意停掉,不能再讓她辛苦了,他在心里對自己說。

“爸爸回來了?!毙】蓮奈堇锍鰜恚欀脚牧伺膬鹤拥募绨?,幾天不見,感覺兒子又長高了一截。他覺得心里的某個地方很疼。

這是個溫暖的雨夜。顧之平躺在床上,蜷曲著身體。杜娟像溫柔的小動物潛入他的懷抱。這讓他的神經(jīng)放松,人也舒服多了。靜默中,兩人心中燃起炙熱的火焰。顧之平伸出雙手抱住杜娟。他一寸寸地?fù)崮χ拮影尊S腴的身體,他不記得有多久兩人沒有親熱了。他愛妻子曼妙的身體。她豐滿的胸脯就像兩枚飽滿的漿果,散發(fā)出水蜜桃般的清香。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讓他血脈僨張,他輕車熟路地進(jìn)入她……

杜娟的身體在黑夜里盡情綻放。之后,她沉沉入睡。

顧之平?jīng)]有睡意。他睜著眼,望著杜鵑的背影,聽著小可發(fā)出的夢囈,這一切是多么的真實(shí),又是多么的不真實(shí)。

骨頭、肌肉、神經(jīng),還有他的心,又開始疼痛。

10

這天夜里,顧之平夢見母親。

母親坐在一個很深的地方,抬頭微笑著看著他。他看到母親坐著的地方在慢慢地下沉、下沉,一直沉到藍(lán)色的海水中,不一會兒,母親就被海水淹沒了,不見了……

顧之平急忙伸手去抓,卻什么都沒抓住。他從夢中驚醒。他終于知道,母親為了使他好好活下去,選擇死去。有人生,有人死,這是人世間不可避免的規(guī)律。這,或許是母親給他的指點(diǎn)。

凌晨5點(diǎn)。天色朦朧。隔層上的小可發(fā)出均勻的鼾聲。妻子還在酣睡,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甜美。顧之平躡手躡腳地起床,簡單洗漱后,輕輕拉開店門出去了。

風(fēng)帶著幾分冰涼。他開著三輪小貨車往楓亭進(jìn)發(fā)。公路上冷冷清清的。

楓亭,這個沿海小鎮(zhèn)卻一派繁忙。店鋪里,不少人在裝貨卸貨,買家賣家討價還價,喧鬧中透出濃濃的市井氣息。顧之平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他把挑選的海鮮核對清點(diǎn)好,搬上小貨車,便急急往回趕。

天已亮。昨夜雨過,路面上有些濕滑。

隨著車身的搖晃,顧之平的思緒悠悠然飄飛起來。他在心里盤算著,這一趟回去,他們能賺到多少。他內(nèi)心的火焰被一種低沉的聲音點(diǎn)燃,他不再是昨晚那個情意綿綿的男人,他想用行動證明他對杜娟和小可的愛。

置身于一片寬闊而清涼的大地上,心,在輕盈地飛馳。顧之平有了一種奮力一搏的豪邁,循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飛奔。

公路上的人和車多了起來。突然,一輛大貨車失控地向?qū)γ孳嚨罌_來,風(fēng)卷般地撞上顧之平的小貨車。

顧之平感覺自己瞬間飛出去。他看到魚兒或高或低地飛翔,如敦煌飛天,在空中飄舞。他用力地想翻身,可是,他掌控不了自己的身體,漸漸地,他也掌控不了自己的思想,他意識到他什么都掌控不了。他感覺到微風(fēng)和晨光在他的鼻尖和眉梢輕輕地掠過,路面散發(fā)著冰冷又清新的泥土味兒。那是鄉(xiāng)村老家的味道。他感覺到路邊掛在草尖上的露珠,正在晨曦中慢慢地消逝。此刻,他正追隨著露珠,慢慢地離去。

他最后的愿望實(shí)現(xiàn)了。就這樣緊緊地貼著大地,把身體變冷,把最后的念想,留給妻兒。

在一片混沌中,他聽見杜娟在哭,小可在哭,他們絕望又悲痛的聲音絲絲縷縷,若有似無。

杜娟撲倒在他的身上。她的詩人再也不會寫詩給她了,所有的怨恨、責(zé)怪、失望都不會再有。她喊,她搖,她大概生氣了,“啪”地給了他一記耳光。

他笑著流下了淚,最后一滴的淚,順著嘴角流下,咸咸的。

杜娟一遍遍地?fù)崮χ?。她覺得自己就是半死的魚,心被刀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剜出來,血淋淋的,肉糊糊的。他的眼睛沒有閉上,那雙她愛的眼睛依然清澈、單純。那雙曾經(jīng)扶住她的手依然寬厚、溫暖。她坐在他的身邊,就像一片黑夜降落下來,帶著草尖上滴落的露珠,帶著切膚的哀慟。

杜娟哭暈了過去。

幾天后,在抽屜的最底層,杜娟找到了一首詩:許多年/朋友們都已走散/孤零零的雨/落在冷的街/我能說/我從黑暗中來/又消失在黑暗中嗎/一切仿佛從未發(fā)生……

另外,一張醫(yī)院的診斷書,赫然寫著:顧之平,肝癌,晚期。

還有一份人身意外保險單。

責(zé)任編輯 楊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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