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廣清 賀樹軍

（一）

【原作】

裱王

孫方友

陳州城有個不起眼的裱畫鋪，人稱神裱鋪。

既稱“神裱”，必然有別人不及的高招。

相傳民國初年，項城袁家的一位少爺，從水寨鎮(zhèn)乘坐轎車親自送來一幅米芾寫的中堂。由于保管不善，長期受潮受壓，粘在一起，活脫脫一個雜面餅子，曾經(jīng)找了很多裱畫師傅，皆未有人敢接此活兒。經(jīng)人推薦，便找到了神裱店。袁家少爺對店主任振乾說，只要能揭裱好，愿付工錢三百大洋。任振乾看了看那塊紙坨坨，表示盡力而為。袁家少爺深怕在揭裱過程中任振乾作弊弄手腳，專派一個師爺坐鎮(zhèn)監(jiān)視。任振乾通過細心加工，把那塊紙坨坨揭成大小不等的碎片七百多塊，然后把這些大如手掌、小如指蓋兒的碎片兒裱得天衣無縫。袁家少爺十分滿意，不但如數(shù)付了工錢，另外又加賞銀30塊。從此，神裱店更是名聲大揚。

孫殿英在河北遵化馬蘭峪扒開慈禧和乾隆陵墓是1928 年6 月間。那一年任師傅已年近八旬，身板硬朗，神清氣爽。他聞聽孫殿英盜了東陵，很是氣憤。又聽說孫殿英打開兩座陵墓之后專揀金銀財寶，不要名人字畫，更恨孫殿英無知。他知道，一旦藏于墓穴中的古人字畫重見天日，如果不抓緊時間做特殊處理，很快就會損壞的。為救國寶，他毅然關(guān)了店門，帶領(lǐng)子孫北上去了燕趙之地。

由于孫殿英是個粗人，不懂字畫的金貴，使得乾隆和慈禧墓內(nèi)的名人墨寶遺失蕩盡。那時候南京政府為掩人耳目，追查國寶的風聲令人打顫。而得到字畫的人多屬行家里手或有錢人家，早已收藏于密室不肯出手。所以，任振乾此次北上等于白跑一趟。他帶領(lǐng)兒孫們在遵化、承德等地轉(zhuǎn)了幾個月，毫無收獲。任振乾氣餒至極，正準備打道回府，不想節(jié)外生了枝。

燕山一帶有個大土匪，名字很怪，叫“鴕鳥”。這位名叫“鴕鳥”的匪盜雙腿長得出奇，走路極快，上山下山能超出常人兩倍有余。為此，京東一帶的富豪皆怕他。他聽說從河南陳州來了一個奇怪的裱糊匠，帶領(lǐng)兒孫一大幫，還口口聲聲要用祖?zhèn)髡袃簱尵葒鴮殻苁呛闷?，便派人把任振乾一家請上了山?/p>

“鴕鳥”一見任老漢年近八旬，銀須抖抖，竟為搶救國寶不辭勞苦，千里迢迢來到燕北，頗有些敬佩之意，便問任老漢說：“你何稱‘神裱’？”

任振乾笑道：“‘神裱’之稱乃是別人的高抬，大王不可信它！”言畢，便講了為袁家少爺裱米芾墨寶一事。

“鴕鳥”略識文墨，讓人取出宣紙，揮筆寫了幾個歪字，等墨干之后，一把撕了個稀巴爛，撂給任振乾說：“耳聽是虛，眼見為實，把它裱個完整讓我瞧瞧！”任振乾望了望那團碎紙，說：“如若裱好，你能否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什么要求？”“請你幫我尋找乾隆和慈禧墓中出土的那批字畫！”“你要那些破字何用？”

“大王誤會了，我千里迢迢來到貴地，并不是想得到什么！我只求為收藏者重裱一回，然后物歸原主！”“說起來怕大王不懂，凡出土的字畫，如果不清除內(nèi)含的腐氣重新裝裱，那字畫就會像死人的尸體一樣慢慢腐蝕成一片粉末兒！”

“你怎么知道？”

“實不相瞞，我家祖上就是一個盜墓賊。他曾從墓中盜出過不少名人字畫，皆因不會保管而被腐蝕。后來，他讓我爺爺學裝裱，但重新裱糊之后仍化為腐粉,這就是沒有清除紙內(nèi)腐氣所致！”

“你用什么辦法除去腐氣？”

“大王，這是我家研究多年的祖?zhèn)髅胤剑〔荒芟喔?！?/p>

“那好吧！”“鴕鳥”變了臉色說，“你不說我不強求，但我也不幫你的忙！”任振乾一聽，急忙施禮道：“大王不必生氣，為了拯救國寶，老夫只有破壞祖規(guī)了！辦法很簡單，就是把出土字畫揭下來，放在活人身上，要貼身帶上一個月，方能用活人的生命氣息除去紙內(nèi)潛藏的死人氣息！”

“鴕鳥”越聽越覺得神奇，當場答應(yīng)任振乾的要求，說一定鼎力相助，搶救一回國寶，在自己的土匪史上留下光輝的一筆。

任振乾見“鴕鳥”答應(yīng)了，很是高興，急忙命兒孫們在山洞里支案制漿，把“鴕鳥”的歪字裱了個天衣無縫?！傍r鳥”一看“神裱”名不虛傳，大喜，當下朝遵化周圍的大戶人家和珠寶店貼了條子，說是限十天之內(nèi)送來東陵出土的畫一幅；否則，必遭大禍。條子上最后注明，為救國寶，諸位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尋找出土書畫，裱好之后，定物歸原主。

果真靈驗，沒過十天，東陵出土的那批字畫基本上都集中在“鴕鳥”的山寨中。

任振乾鑒別過無贗品之后，大喜過望，帶領(lǐng)子孫向“鴕鳥”拜了三拜。為讓任家父子們安心裱畫，“鴕鳥”特為他們騰出了一個大的山洞。任振乾帶領(lǐng)子孫們搬進洞里，當下就開始了工作。他們先小心地揭下字畫，然后分開貼身收藏。一個月后，腐氣吸盡，開始重新裱糊。就這樣揭揭裱裱，一下忙了半年有余。等那批出土的字畫全部搶救完之后，任振乾和他的兒孫們個個面黃肌瘦，滿臉陰氣，形如餓鬼?！傍r鳥”大為感動，親手扶任老先生坐在頭把交椅上，命全體匪徒為其磕了三個響頭。（有刪改）

【訓練題】

1.下列對小說相關(guān)內(nèi)容的理解，正確的一項是（ ）

A.小說開頭用“不起眼”來修飾裱畫鋪，卻又稱其為“神裱鋪”，很自然地引發(fā)了讀者的閱讀興趣。

B.“雙腿長得出奇，走路極快”，突出了“鴕鳥”的彪悍，為下文寫遵化周圍的大戶人家和珠寶店乖乖送畫做鋪墊。

C.小說中“特殊處理”“祖?zhèn)髡袃骸薄扒宄瘹狻薄八廊藲庀ⅰ钡仍~語，前后相承，釣足了讀者的胃口。

D.“一個月”“半年有余”“面黃肌瘦……形如餓鬼”，既表明裱糊之難，也為開頭“別人不及的高招”做注腳。

2.下列對小說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小說語言簡約質(zhì)樸，卻又古雅雋永，有書卷氣，頗具古代筆記語言小說之神妙。

B.小說內(nèi)容雅俗共賞，通過多個富于傳奇色彩的故事來承載傳統(tǒng)文化及審美情趣。

C.小說情節(jié)生動，尤其是寫裝裱東陵出土字畫更是引人入勝，具有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

D.小說主旨多元，既有對任振乾美好人性的謳歌，也有對藏畫者人性之惡的批判。

3.請簡要梳理概括“鴕鳥”看待任振乾的心理變化過程。

答：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4.有人說：“孫方友筆下的陳州世界是一個充滿了異人異事的奇異世界?！闭埥Y(jié)合文本談?wù)勀愕睦斫狻?/p>

答：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本篇供稿：王廣清；作者單位：江蘇省興化中學）

（二）

【原作】

野馬之死

裘山山

現(xiàn)在想來，那是我命中注定要看到的。

那天晚上我拿了本書，隨手將電視打開，一邊看書，一邊兼顧著電視。

那天，我的注意力漸漸從書轉(zhuǎn)到了電視上。這是個關(guān)于喂養(yǎng)野馬的紀錄片，講的是西部某個地方，將日漸減少的野馬進行人工喂養(yǎng)。

從電視畫面上，我一點兒也看不出這些野馬和普通馬的區(qū)別，它們的性情似乎并不暴烈，長相也和普通的馬差不多。我之所以注意到它們，是因為電視上說，其中一匹母野馬就要臨產(chǎn)了。

我以旁觀者的心態(tài)看著。

我絲毫沒想到慘劇會在這之后突然發(fā)生。

幾個男人正圍著這匹將要做母親的野馬，指指點點的，大概他們是這個野馬繁殖基地的工作人員。不知為何，也不見他們采取點什么行動。在我看來，他們至少該把袖子挽起來，燒盆熱水什么的?？伤麄冎皇钦驹谀莾簢^。

也許母馬不需要人的幫助？我這么想。

母馬終于發(fā)作了，躺倒在地上，用力掙扎——也不知是哪位攝像師，一直耐心地守候在那兒，將這些情景一一攝下。很快，我看見小馬的一條腿伸了出來。一旁守候的人嚷嚷起來，我聽不清他們說些什么，也許和人一樣，先出腿不是好兆頭。

很快，又一條腿伸了出來。我開始感覺不妙，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視。小馬的兩條腿伸出來之后，母馬就再也不動了。是沒力氣了，還是力所不能及了，即遇到所謂的難產(chǎn)了？它只是側(cè)身躺在地上，無助地睜著雙眼，微微喘息。而它的孩子則被卡在下面，懸著雙腿，一動不動。

我焦急起來。讓我不明白的是，那些一直圍在它身邊的男人沒有一個為它采取搶救措施。他們只是走來走去，站起來又蹲下，還抄著雙手。他們甚至沒去撫摸一下處于痛苦絕望中的母馬。其中一個大概是獸醫(yī)，他俯身下去聽了聽，漠然地告訴大家，小馬已死于母腹中。幾個男人很失望的樣子，交頭接耳，嘀咕著什么。

可母馬并沒有死??！我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催€不趕快搶救母馬！為什么不動手幫助母馬？他們在干什么？難道他們的目的就是要一匹小馬？或者說他們的目的就是做一個實驗？他們不知道母馬的生命危在旦夕，需要幫助嗎？

我焦急萬分，真恨不能沖進電視里去。

可那幾個男人仍然在一旁看著，無動于衷。

我恨他們！真的很恨他們！

忽然，驚心動魄的事發(fā)生了：那匹生命垂危的母馬站了起來！

我驚愕不已。

母馬站起來后，夾著它那生了一半的孩子，步履蹣跚地朝它曾經(jīng)生活過的柵欄走去。柵欄里還圈著許多野馬，它走過去，一一與它們告別?；蛟S它知道它快要不行了，或許它是想求救？更或許它是想告訴它們：快逃吧，別再待在這兒！它就那么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從那些同伴面前一一走過，它的下身依然夾著它的孩子，夾著那生了一半就死去的小馬。它的同伴們紛紛圍上前來，無比哀憐地望著它，眼里含著淚水。小馬的兩條腿孤零零地墜在寒冷的世間。

片刻之后，母馬終于倒下了，重重地，砸起了塵土……

我的淚水洶涌而出。

那部片子在最后用十分平靜的語氣說了母野馬的死因，說是野馬的習性不適宜圈養(yǎng)，長期的圈養(yǎng)令它們失去了跑動跳躍的機會，失去了為生存而抗爭的機會，致使它們的身軀不再矯健，甚至過于肥胖。那匹母馬正是因為肥胖，才無法將它的孩子生下來。

我想說，即使如此，也是人的罪過。

我不會原諒你們。

也不能原諒我自己，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

【訓練題】

1.下列對文章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文章截取了某天晚上看電視的生活片段，從小處入筆，描述了一匹人工圈養(yǎng)的野馬因為難產(chǎn)而死的悲慘故事。

B.文章以野馬的分娩為線索，并時時插入“我”的情緒波瀾的敘寫，使得文章情緒飽滿，也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

C.從母馬開始分娩到難產(chǎn)而死，作者時刻在描寫如看客一樣的鏡頭里的工作人員，這些“看客”和魯迅小說中的“看客”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

D.母馬的同伴面對即將死去的母馬，都滿含淚水無比哀憐地相望，作者描寫這一細節(jié)就是將它們和鏡頭里的工作人員形成鮮明對比。

2.作者為什么起筆就直接寫“現(xiàn)在想來，那是我命中注定要看到的”？這樣寫是否突兀？請結(jié)合作品進行分析。

答：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3.文中“我”的情緒不斷變化，這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請根據(jù)原文概括分析作者情緒變化的過程。

答：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本篇供稿：賀樹軍；作者單位：四川省成都市石室天府中學）

【參考答案】

（一）《裱王》

1.B（錯在“彪悍”，此處只能表明“鴕鳥”奇異。）

2.D（錯在“也有對藏畫者人性之惡的批判”，“人性之惡”主要就東陵盜墓者而言。）

3.初聞其事后好奇；初見其人后頗有些敬佩；交談后心生疑惑；詢問秘方遭拒后生氣；得知秘方后興奮；字畫裱好后感動膜拜。

4.不起眼的裱畫鋪里竟然藏有技藝高超的裱畫大師，能夠高質(zhì)量地完成其他裱畫師傅不敢接的活；任振乾祖上竟然是盜墓賊；任振乾裱畫竟然不為錢財，只為搶救國寶；避免腐化的秘方竟然是用活人的生命氣息驅(qū)趕腐氣；政府追查無果，土匪一聲令下國寶竟然齊集匪寨；土匪頭子“鴕鳥”竟然沒有匪氣，充滿仁義。（答對3點即可）

（二）《野馬之死》

1.C（這篇文章中的“看客”漠視生命，作者對他們的態(tài)度無比憤怒；而魯迅筆下的“看客”，有冷漠、從眾、愚昧、麻木、落后、迷信的特點，作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兩類“看客”有較大區(qū)別，斷言他們“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有失武斷。）

2.這樣寫并不突兀，因為：

①以“突兀”之筆設(shè)置懸念，作者究竟看到了什么？為什么是“命中注定”？這都激發(fā)了讀者繼續(xù)閱讀的興趣。

②小說看似突兀起筆，實則表現(xiàn)了電視上“野馬之死”這一事件給“我”造成的強烈震撼和深遠影響。

③作者是在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晚上看到電視上的這個紀錄片，自然而然，毫不刻意。而最終野馬事件漸漸吸引了作者，給作者造成強烈心理震撼也就成了必然，作者借此批判了人類對生命的冷漠無情。

3.①“旁觀者”的安靜平和。作者是在“一邊看書，一邊兼顧著電視”的情況下知道野馬臨產(chǎn)的；

②焦急憤恨?？吹揭榜R難產(chǎn)而生命危在旦夕，工作人員卻漠然無動于衷，作者焦急萬分，對工作人員憤恨無比；

③驚愕不已?？吹缴刮５囊榜R“夾著它生了一半的孩子”站了起來，作者驚詫萬分；

④悲痛哀憐。野馬與同伴一一告別，最終悲慘死去，讓作者“淚水洶涌”；

⑤內(nèi)疚與反省。工作人員的冷漠與殘忍，是人類罪過的真實寫照，“我”為自己是人類的一員而內(nèi)疚和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