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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核武器條約》之困境及出路*

2022-03-13 05:39:52
國際安全研究 2022年2期

丁 伊

【內容提要】 2021年1月22日起生效的《禁止核武器條約》致力于在全球范圍內禁止核武器的擁有、研發(fā)、儲存、轉移、試驗、使用或是威脅使用等行為,從而將核武器完全非法化。盡管《禁止核武器條約》反映了人道主義的關懷和無核世界的愿景,但該條約無論是在理論層面還是在現(xiàn)實層面都面臨著不小的困境。從理論上看,《禁止核武器條約》以確立禁核規(guī)范來推動國際社會所有成員國棄核的邏輯基礎并不牢固,因為規(guī)范可能退化甚至被顛覆,未必能夠對國家產生強有力的約束。在現(xiàn)實層面,《禁止核武器條約》則因為全盤否定核威懾的重要性而遭到擁有核武器國家及其盟國的聯(lián)合抵制,并暴露出該條約忽視部分國家的安全關切、損害國家自衛(wèi)權利以及忽略裁軍核查機制等不足。鑒于國際社會圍繞《禁止核武器條約》產生了諸多爭議,未來,該條約還是應當落腳到分步驟、漸進式的核裁軍路線上來,需要在提供安全保證、區(qū)分禁核情形、建立核查機構,以及加強與不擴散國際機制兼容等方面進行完善,以促進當前核不擴散國際機制的改革和推動陷入停滯的核裁軍進程的持續(xù)進行。

2017年7月7日,聯(lián)合國大會以122票贊成、1票反對、1票棄權通過了《禁止核武器條約》(Treaty on the Prohibition of Nuclear Weapons)。該條約力圖在全球范圍內禁止核武器的擁有、研發(fā)、儲存、轉移、試驗、使用或是威脅使用等行為,從而將核武器完全非法化。截至2020年10月,已有50個締約國批準或加入該條約,使其達到生效條件,由此,《禁止核武器條約》已從2021年1月22日起正式生效。①根據(jù)《禁止核武器條約》第十五條規(guī)定,條約將在第五十份批準書、接受書、核準書或加入書交存之日起90天后生效。參見《禁止核武器條約》,聯(lián)合國網站,https://www.un.org/zh/documents/treaty/files/A-CONF.229-2017-8.shtml。《禁止核武器條約》是人類歷史上首次將核武器定性為非法的國際性條約,因而具有較為深遠的意義。然而,國際社會對于《禁止核武器條約》的反應卻呈現(xiàn)出兩極化的態(tài)勢。以墨西哥和南非等為代表的無核國家積極倡導并率先批準該條約,而以美國為代表的擁有核武器國家以及美國核保護傘之下的盟國則對該條約持負面和抵制的態(tài)度。②根據(jù)《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有核武器國家”指的是在1967年1月1日前制造并爆炸核武器或其他核爆炸裝置的國家,即美國、蘇聯(lián)(俄羅斯)、英國、法國和中國。除了這五國之外,公開實施過核試驗的印度、巴基斯坦、朝鮮以及實施“核模糊”政策的以色列,為事實上擁有核武器國家。為方便論述,后文稱美、蘇(俄)、英、法、中五國為“有核國家”,印、巴、朝、以四國為“事實上擁有核武器國家”,并將這九個國家統(tǒng)稱為“擁有核武器國家”。除九國之外,其他國家統(tǒng)稱為“無核國家”。由于擁有核武器國家及美國盟國的拒絕加入,可以預見,在未來一段時期內,《禁止核武器條約》在遏制核擴散以及推動全面核裁軍等方面發(fā)揮的作用將會比較有限?!督购宋淦鳁l約》反映了國際社會對于核武器可能造成災難性后果的極大關切,以及對于當前陷入停滯的核裁軍進程的深切憂慮。該條約旨在樹立禁核國際規(guī)范,迫使擁有核武器國家以不可逆轉的方式放棄核武器,從而達到全面廢止核武器的目的。然而,這種內在邏輯存在一定的問題,且該條約對核威懾的全盤否定也令其面臨現(xiàn)實困境。

一 國際反核運動與《禁止核武器條約》的出臺

自核武器問世以來,其所展現(xiàn)出來的大規(guī)模殺傷能力令人聞之色變。核武器僅有的兩次實戰(zhàn)應用發(fā)生在日本的廣島和長崎。以廣島為例,1945年8月6日,美國出于多方面的原因和動機,向日本廣島投下一枚名為“小男孩”的原子彈。該原子彈爆炸當量高達1.6萬噸,在廣島造成了極為慘重的人員傷亡和社會經濟損失。據(jù)統(tǒng)計,截至2020年8月6日,廣島受原子彈爆炸影響而死亡的人數(shù)達到324 129人。①《日本廣島舉行原子彈轟炸75周年紀念活動》,新華網,2020年8月6日,http://www.xinhuanet.com/2020-08/06/c_1126334223.htm。至今仍有眾多幸存者受到核輻射所造成的各類疾病的長期折磨。

鑒于核武器帶來的人道主義災難以及核試驗產生的嚴重后果,核武器自問世以來便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國際反核運動浪潮。但是,自二戰(zhàn)結束至今,無論聲勢如何浩大,歷次反核運動都未能推動無核武器世界取得實質性進展,也沒有改變核武器繼續(xù)作為大國權力競爭工具的事實。盡管如此,國際社會一直沒有放棄推動全面銷毀核武器的目標?!督购宋淦鳁l約》的出臺,正是多年來部分無核國家、國際組織以及民間社會共同參與并持續(xù)推動反核運動的產物。美國學者邁克爾·克雷龐(Michael Krepon)將國際反核運動劃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發(fā)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之后。彼時,國際社會剛剛從廣島和長崎的核爆炸中認識到核武器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并寄希望于聯(lián)合國能夠阻止核武器成為權力競爭的工具。第二階段發(fā)生在美國里根政府時期,伴隨著人們對于大規(guī)模部署核武器的擔憂。第三階段發(fā)生在蘇聯(lián)解體之后的20世紀90年代中期,冷戰(zhàn)的結束促使國際社會對核武器的作用以及核裁軍的進程進行重新評估,并由此促成了《不擴散核武器條約》(Treaty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的無限期延長和《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Comprehensive Nuclear Test Ban Treaty)的開放簽署。第四階段則以美國四位政要喬治·舒爾茨(George Shultz)、薩姆·納恩(Sam Nunn)、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和威廉·佩里(William Perry)2007年1月在《華爾街日報》發(fā)表聯(lián)合署名文章,倡導“無核武器世界”為開端,從而在全球范圍內掀起對于“零核”的討論。②Michael Krepon, “Ban the Bomb, Really,” https://www.the-american-interest.com/2008/01/01/ban-the-bomb-really/.

《禁止核武器條約》的出臺是歷次國際反核運動的延續(xù),也是國際反核聲浪達到高潮的產物。1996年7月,國際法院(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應聯(lián)合國大會請求,就國際法是否允許在任何情況下使用或威脅使用核武器這一問題發(fā)表了咨詢意見。國際法院咨詢意見認為:“習慣國際法和協(xié)定國際法均沒有具體授權以核武器進行威脅或使用核武器……以核武器進行威脅或使用核武器通常會違反適用于武裝沖突的國際法規(guī)則,特別是人道主義法的原則和規(guī)則。”③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Legality of the Threat Or Use of Nuclear Weapons, Advisory Opinion of 8 July, 1996,” July 8, 1996, p. 266, https://www.icj-cij.org/public/files/case-related/95/095-19960708- ADV-01-00-EN.pdf.此外,國際法院咨詢意見還提出:“有義務真誠地進行并完成談判,以在嚴格和有效的國際監(jiān)督下實現(xiàn)全面核裁軍?!雹買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Legality of the Threat Or Use of Nuclear Weapons, Advisory Opinion of 8 July, 1996,” July 8, 1996, p. 267, https://www.icj-cij.org/public/files/case-related/95/095-19960708-ADV-01-00-EN.pdf.國際法院咨詢意見成為國際反核運動致力于廢除核武器的重要依據(jù)之一。在2010年《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審議大會上,一部分無核國家提出,應當就推出一項旨在徹底廢除核武器的國際性公約進行談判。事實上,推動全面核裁軍的實現(xiàn)本就有其法理依據(jù)。為國際社會所廣泛接受并作為核不擴散基石的《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第六條明確規(guī)定:“每個締約國承諾就及早停止核軍備競賽和核裁軍方面的有效措施,以及就一項在嚴格和有效國際監(jiān)督下的全面徹底裁軍條約,真誠地進行談判?!雹凇恫粩U散核武器條約》,聯(lián)合國網站,https://www.un.org/zh/documents/treaty/files/IAEA-1968.shtml。然而,就禁核條約進行談判的呼吁并未被納入2010年審議大會的最終文本之中。一些積極倡導廢核的無核國家和反核人士據(jù)此認為,不僅《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框架之內的有核國家在履行核裁軍義務上缺乏意愿,條約框架之外其他事實上擁有核武器國家,即印度、巴基斯坦、朝鮮和以色列,也并未表現(xiàn)出推進核裁軍以及參與核裁軍談判的堅定意愿。事實證明,分步驟、漸進式的裁軍方式無論是在推進核裁軍方面,還是在遏制核擴散方面都已然失敗,國際社會應當采取其他方式以促進無核武器世界的形成。③International Campaign to Abolish Nuclear Weapons, “Towards Nuclear Abolition,” June 2010,p. 4, http://d3n8a8pro7vhmx.cloudfront.net/ican/legacy_url/263/nptrevcon2010.pdf?1577461615.

推進核裁軍的一種新方式就是繞開部分擁有核武器國家在達成全面核裁軍協(xié)定方面的重重阻撓,由無核國家牽頭推動核武器的禁止性國際規(guī)范的出臺。盡管2010年《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審議大會的最終文件并未采納就廢除核武器公約展開談判的要求,但是在部分無核國家的強烈要求下,仍然納入了關注核武器人道主義后果等內容。文件指出:“大會對任何使用核武器所造成的災難性人道主義后果深表擔憂,并重申各國應始終遵守可適用的國際法,包括國際人道法?!雹躑N, “2010 Review Conference of the Parties to the Treaty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 Final Document,” Volume I, p. 19, https://www.un.org/ga/search/view_doc.asp?symbol=NPT/ CONF.2010/50%20(VOL.I).這是自1968年《不擴散核武器條約》通過以來,在其共識文件中首次明確涉及人道主義方面的考慮。⑤Alexander Kmentt, “The Development of the International Initiative on the Humanitarian Impact of Nuclear Weapons and Its Effect on the Nuclear Weapons Debate,”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the Red Cross, Vol. 97, No. 899, 2015, p. 684.

在2010年審議大會達成共識的基礎上,國際社會開始具體推進核武器相關的人道主義倡議,并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力。2010年之后,國際社會圍繞這一問題出現(xiàn)了兩條并行的路線。第一條路線的實施者是由奧地利、智利、哥斯達黎加、丹麥、梵蒂岡、埃及、印度尼西亞、愛爾蘭、馬來西亞、墨西哥、新西蘭、尼日利亞、挪威、菲律賓、南非和瑞士組成的十六國集團。2012年,由瑞士牽頭,十六國集團發(fā)表了首個關于核裁軍人道主義方面的跨區(qū)域聲明,其中對核武器的人道主義后果表示嚴重關切:“核武器所具有的破壞能力對人類的生存構成威脅,只要它們繼續(xù)存在,對人類的威脅就將繼續(xù)存在……即使在冷戰(zhàn)結束之后,核毀滅的威脅仍然是21世紀國際安全環(huán)境的一部分?!雹佟癋irst Session of the Preparatory Committee for the 2015 Review Conference of the Parties to the Treaty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 Joint Statement on the Humanitarian Dimension of Nuclear Disarmament by Austria, Chile, Costa Rica, Denmark, Holy See, Egypt,Indonesia, Ireland, Malaysia, Mexico, New Zealand, Nigeria, Norway, Philippines, South Africa,Switzerland,” May 2, 2012, https://mapw.org.au/files/downloads/Statement%20to%202012%20Non-Proliferation% 20Treaty%20Conference.pdf.2012年至2015年間,十六國集團開始致力于擴大愿意簽署核武器人道主義后果聲明后續(xù)版本的國家數(shù)量。在2015年《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審議大會上,奧地利代表159個國家遞交了最新版本的聯(lián)合聲明,再次強調了核武器的人道主義后果,以及推動全面核裁軍的迫切性。②“2015 Review Conference of the Parties to the Treaty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 Joint Statement on the Humanitarian Consequences of Nuclear Weapons: Joint Statement on the Humanitarian Consequences of Nuclear Weapons,” April 28, 2015, https://reachingcriticalwill.org/images/documents/Disarmament-fora/npt/revcon2015/statements/28April_AustriaHumanitarian.pdf.

第二條路線則是圍繞核武器與國際人道主義法的不相符性而召開的一系列國際會議。2013年和2014年,國際社會分別在奧斯陸、納亞里特和維也納舉辦了三次核武器人道主義影響會議,參會各方包括聯(lián)合國成員國代表、聯(lián)合國相關組織(聯(lián)合國難民署、聯(lián)合國人道主義事務協(xié)調廳、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和世界糧食計劃署等)、國際紅十字與紅新月運動以及民間團體。2013年3月4—5日,第一次核武器人道主義影響會議在挪威的奧斯陸舉行。為避免引發(fā)較大的國際爭議,此次會議主要強調核武器的非人道后果。挪威外長在總結發(fā)言時指出:任何國家或國際機構可能都無法充分應對核武器爆炸直接引發(fā)的人道緊急狀況;核武器至今仍有極大的破壞潛力;核武器爆炸的影響不受國界限制。③“Conference: Humanitarian Impact of Nuclear weapons,” March 11, 2013, https://www.regjeringen.no/en/topics/foreign-affairs/humanitarian-efforts/humimpact_2013/id708603/.第二次核武器人道主義影響會議于2014年2月14—15日在墨西哥的納亞里特召開,相較于前次會議,墨西哥進一步提出了一些政治性倡議,包括啟動外交進程,以達成一項旨在廢除核武器的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文書。①“Second Conference on the Humanitarian Impact of Nuclear Weapons (Nayarit Conference),Chair’s Summary, Presentations and Selected Statements,” February 14, 2014, http://en.sre. gob.mx/index.php/humanimpactnayarit-2014.此后,非政府組織“國際廢除核武器運動”(International Campaign to Abolish Nuclear Weapon)積極發(fā)聲,要求同年12月召開的維也納會議應當推動一項禁止核武器條約的談判。②ICAN, “Nayarit Point of No Return: Mexico Conference Marks Turning Point Towards Nuclear Weapon Ban, Mexico Conference 2014,” p. 5, https://www.icanw.org/wp-content/uploads/2014/04/NayaritReport-email.pdf.48.基于此,在2014年12月初舉行的第三次核武器人道主義影響會議上,人道主義倡議將走向何方以及應當從中得出哪些政治或法律結論,則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會議期間,參會各方圍繞核武器人道主義后果以及法律意義等問題進行了充分討論。主辦方奧地利發(fā)布承諾書,申明奧地利在該問題上的立場:“鑒于核武器不可接受的人道主義后果和相關風險,奧地利承諾與所有利益攸關方、國家、國際組織、國際紅十字與紅新月運動、國會議員和民間團體開展合作,努力譴責、禁止和消除核武器?!雹邸癙ledge Presented at the Vienna Conference on the Humanitarian Impact of Nuclear Weapons by Austrian Deputy Foreign Minister Michael Linhart,” December 8-9, 2014, https://www.bmeia.gv.at/fileadmin/user_upload/Zentrale/Aussenpolitik/Abruestung/HINW14/HINW14_Austrian_Pledge.pdf.盡管三次會議所發(fā)布的文書并不具有約束力,但其中包含的議題顯然對于國際社會反核和立法的相關輿論產生了重要影響。

雖然部分無核國家、國際組織與民間社會對于核武器的人道主義倡議反響熱烈,但是該倡議以及后續(xù)的政治訴求卻遭到了有核國家的抵制。部分無核國家要求就締結一項禁止核武器條約進行談判,以推動盡快實現(xiàn)全面核裁軍,而有核國家則強調核威懾的重要意義并反對此議題。然而,有核國家的抵制反而為人道主義倡議的后續(xù)行動提供了動力。鑒于擁有核武器國家致力于維持擁核現(xiàn)狀甚至升級核武庫,部分無核國家對于擁有核武器國家牽頭推動全面核裁軍已然不抱希望。在此情況下,部分無核國家與諸多反核國際組織與民間力量開始共同推動全面禁止核武器國際規(guī)范的建立,從而倒逼擁有核武器國家及其依賴于核武器的盟國切實采取棄核行動。以2016年《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開放簽署20周年為契機,部分無核國家率先采取了行動。它們認為,盡管《不擴散核武器條約》規(guī)定了全面核裁軍內容,但并未明確其時間節(jié)點。時至今日,核裁軍進程依然推進緩慢,甚至“在聯(lián)合國框架內進行的多邊核裁軍談判二十年來沒有取得具體成果”。①聯(lián)合國:《推進多邊核裁軍談判》(A/RES/71/258),2016年12月23日,https://undocs.org/zh/A/RES/71/258。經過多次磋商,部分無核國家認為,應當啟動外交進程,制定禁止核武器的法律文書,作為徹底消除核武器之前的步驟,接受國際社會的監(jiān)督。2016年,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第71/258號決議,聲明“決定在2017年舉行一次聯(lián)合國會議,以談判一項具有法律約束力的禁止核武器并導致徹底消除核武器的文書”。②聯(lián)合國:《推進多邊核裁軍談判》(A/RES/71/258),2016年12月23日,https://undocs.org/zh/A/RES/71/258。

在國際社會反核力量的持續(xù)推動下,2017年7月7日,《禁止核武器條約》在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并于當年9月20日正式開放簽署。《禁止核武器條約》的重點內容主要包括三個方面。首先,條約禁止締約國發(fā)展、試驗、生產、制造或以其他方式獲得、擁有或儲存核武器或其他核爆炸裝置,禁止締約國在其領土或其管轄范圍內部署核武器或其他核爆炸裝置。其次,條約要求擁有、掌握或控制核武器或其他核爆炸裝置的各締約國,須以不可逆轉方式消除核武器并接受核查。再次,條約要求各締約國與國際原子能機構簽訂全面保障協(xié)定。此外,條約還規(guī)定了國際合作、國際援助、召開審議會議以及爭端解決等內容。③《禁止核武器條約》,聯(lián)合國網站,https://www.un.org/zh/documents/treaty/files/A-CONF.229-2017-8.shtml。

二 《禁止核武器條約》的理論困境

《禁止核武器條約》體現(xiàn)了國際社會對于核武器可能造成人道主義災難的深切憂慮,以及要求繼續(xù)推進全面核裁軍的迫切訴求,因此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前瞻性。但是,《禁止核武器條約》也面臨一些理論困境。

(一)《禁止核武器條約》的內在邏輯

通過繞開有核國家及其核保護傘之下的盟國,直接推動禁止性國際條約的表決和簽署,《禁止核武器條約》支持者所遵循的內在邏輯是,對核武器實施“污名化”(stigmatize)能夠確立禁止核武器的國際規(guī)范,而規(guī)范能夠發(fā)揮其對國家行為的約束效力,從而推動全球范圍內無核化的實現(xiàn)。在納亞里特會議期間,墨西哥代表在討論核武器人道主義倡議的后續(xù)政治措施時表示:“我們需要考慮到,過去武器被非法化之后就會得到徹底消除。我們相信,這是實現(xiàn)無核武器世界的一條途徑?!雹佟癝econd Conference on the Humanitarian Impact of Nuclear Weapons (Nayarit Conference),Chair’s Summary, Presentations and Selected Statements,” February 14, 2014, http://en.sre.gob.mx/index.php/humanimpactnayarit-2014.這一觀點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反核國家和國際組織在如何禁止核武器問題上的主張。在《禁止核武器條約》成形及批準過程中,非政府組織“國際廢除核武器運動”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其負責人比阿特麗斯·菲恩(Beatrice Fihn)曾經撰寫文章全面論述了《禁止核武器條約》的邏輯。她表示:“國家關心其在國際社會中的形象,而污名化的武器會令人產生無法接受的感覺,這可能與一個國家希望其在世界上擁有的身份不符?!雹贐eatrice Fihn, “The Logic of Banning Nuclear Weapons,” Survival, Vol. 59, No. 1, 2017, pp. 47-48.她還認為,以往制定國際規(guī)范的經驗表明,禁令甚至會影響那些不加入條約的國家的行為。未經核武器國家簽字的一項禁止核武器條約本身并不能成為裁軍措施,但它可以直接挑戰(zhàn)任何國家在任何情況下對使用和擁有核武器的接受程度,從而進一步為制定消除核武器的具體法律、政治和規(guī)范性措施提供動力。③Beatrice Fihn, “The Logic of Banning Nuclear Weapons,” Survival, Vol. 59, No. 1, 2017, p. 45.

《禁止核武器條約》的這一邏輯包含了兩重含義。首先,條約的主導者和倡議者們認定,規(guī)范(norm)等因素能夠對國家決策產生重要影響?!耙?guī)范”通常是指具有特定身份的行為體實施適當行為所遵循的準則。④Martha Finnemore and Kathryn Sikkink, “International Norm Dynamics and Political Change,”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52, No. 4, 1998, p. 891.瑪莎·芬尼莫爾(Martha Finnemore)和凱瑟琳·西金克(Kathryn Sikkink)認為,規(guī)范發(fā)揮作用的過程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在規(guī)范興起階段,規(guī)范倡導者試圖勸服關鍵國家接受新規(guī)范;在普及階段,成員國可能出于規(guī)范帶來的壓力、強化自身在國際社會中的合法地位,以及加強自尊等動機而接受規(guī)范;在內化階段,規(guī)范被視為理所當然,并成為適當行為的主導標準。⑤Martha Finnemore and Kathryn Sikkink, “International Norm Dynamics and Political Change,”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52, No. 4, 1998, pp. 895-905.彼得·卡贊斯坦(Peter J. Katzenstein)提出:在某些情況下,規(guī)范像定義行為者身份的規(guī)則一樣發(fā)揮作用,因此具有“本構效應”(constitutive effects),該效應規(guī)定了哪些行為會使相關的其他人識別出行為者的特定身份;在其他情況下,規(guī)范則作為標準來規(guī)定特定身份的行為者的正確行為,此時,規(guī)范具有明確適當行為標準的校正作用。因此,規(guī)范或者定義(或構成)身份,或者規(guī)定(或校正)行為,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①Peter J. Katzenstein, “Introduction: Alternative Perspectives on National Security,” in Peter J.Katzenstein, ed., The Culture of National Security: Norms and Identity in World Politics,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6, p. 22.規(guī)范理論認為,除了實質性利益考慮之外,規(guī)范也能夠對國家的外交決策產生重要影響。例如,20世紀80年代,在反種族隔離倡議者們的推動下,包括美國、日本、英國、法國、歐共體以及聯(lián)合國在內的國家和國際組織紛紛發(fā)起了針對南非的經濟、軍事和文化等多方面的制裁。即使這些國家和國際組織的戰(zhàn)略利益與經濟利益千差萬別,它們仍然能夠在制裁南非這一問題上采取一致行動,這充分證明了國際規(guī)范也是影響政府決策的重要因素。②Audie Klotz, “Norms Reconstituting Interests: Global Racial Equality and U.S. Sanctions against South Africa,”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49, No. 3, 1995, pp. 451-478.

其次,在規(guī)范的影響和約束之下,國家會選擇棄用被污名化了的手段或工具。污名化可以被視為一種政治策略,其本身是競爭和排斥所驅使的話語建構,通常表現(xiàn)為施加污名的主體有目的、有意識地向污名客體的身份、特征或行為施加貶抑性和侮辱性指稱,并成功實現(xiàn)對污名客體歧視或貶損的動態(tài)過程。③曾向紅、李琳琳:《國際關系中的污名與污名化》,《國際政治科學》2020年第3期。反核國家和國際組織主要通過強調核武器的災難性人道主義后果來完成這一過程。2013—2014年的核武器人道主義影響會議重點討論了以往的核爆炸和核試驗活動對當?shù)丨h(huán)境、社會和人的健康等方面的影響,并邀請來自廣島、長崎、馬紹爾群島等地的核輻射受害者進行發(fā)言。《禁止核武器條約》文本開篇即強調締約國“深為關切核武器將造成的災難性人道主義后果”,“銘記核武器繼續(xù)存在,包括意外事故、錯誤判斷或蓄意所為造成核武器爆炸構成的風險”,“認識到核武器的災難性后果,包括電離輻射造成的后果無法充分應對,超越國界”,④《禁止核武器條約》,聯(lián)合國網站,https://www.un.org/zh/documents/treaty/files/A-CONF.229-2017-8.shtml。這是對核武器以及使用核武器行為實施污名化的具體體現(xiàn)。由于規(guī)范的存在,國家一旦使用了被污名化的手段或工具,將違反其在特定身份之中所應當遵循的行為準則,從而招致負面后果。因此,禁用乃至廢止此種手段或工具將成為各國的共識,即確立禁止性規(guī)范。《禁止核武器條約》的倡議者們認為,禁止核武器國際規(guī)范的確立能夠對所有國家——無論是否加入該條約——起到示范、引導和道義約束作用,推動國家放棄與核武器相關的一切行為,從而有助于全面核裁軍的最終實現(xiàn)。

關于禁止性規(guī)范的確立是否能夠真正約束國家行為的問題,部分研究以戰(zhàn)爭手段的使用為例,認為禁止性規(guī)范的確立的確限制了部分戰(zhàn)爭手段的使用。例如,杰弗里·勒格羅(Jeffrey W. Legro)認為,禁止性規(guī)范影響了國家的利益衡量和戰(zhàn)術操作,引發(fā)了領導人對于正當化和合理化的考慮,從根本上講,這就是為什么某些戰(zhàn)爭手段被限制的關鍵原因。①Jeffrey W. Legro, “Which Norms Matter? Revisiting the ‘Failure’ of Internationalism,”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51, No. 1, 1997, pp. 31-63.在化學武器的禁止使用方面,理查德·普賴斯(Richard Price)提出,對于化學武器的污名化是戰(zhàn)爭中不使用化學武器的必要條件。污名化以及其他因素的共同作用使得化學武器無論在政治方面還是軍事方面都令人無法接受,這最終阻止了化學武器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被使用。②Richard Price, “A Genealogy of the Chemical Weapons Taboo,”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 49, No. 1, 1995, pp. 73-103.此外,具體到禁止性規(guī)范對于國家核武器政策的影響,“核禁忌”(nuclear taboo)理論則進行了詳細的闡述,尼娜·坦嫩瓦爾德(Nina Tannenwald)是該理論的代表人物。③除了尼娜·坦嫩瓦爾德的“核禁忌”理論之外,還有一些學者關注到了對于核武器的厭惡情緒、道德層面的考慮以及不使用核武器的傳統(tǒng)等因素,能夠影響到國家作出不使用核武器的選擇,參見Thomas C. Schelling, “The Role of Nuclear Weapons,” in L. Benjamin Ederington and Michael J. Mazarr, eds., Turning Point: The Gulf War and U.S. Military Strategy, Boulder, Colo.:Westview, 1994, pp. 105-115;約翰·劉易斯·加迪斯:《長和平:冷戰(zhàn)史考察》,潘亞玲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第140-196頁;T. V. Paul, The Tradition of Non-Use of Nuclear Weapons,Redwood City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她認為,僅憑傳統(tǒng)的核威懾理論并不足以解釋為何自1945年二戰(zhàn)結束以來核武器一直再未被使用,因此,規(guī)范性因素應當被考慮在內?!昂私伞钡漠a生主要在于對核武器大規(guī)模殺傷性后果的人道主義考慮,以及二戰(zhàn)后全球反核運動的推動。對使用核武器的規(guī)范性禁止,盡管尚未構成強有力的規(guī)范,但是使得核武器被污名化為一種不可接受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此種“核禁忌”令國家領導人在戰(zhàn)爭中往往面臨著巨大的道德壓力,從而無法作出使用核武器的決策。④Nina Tannenwald, “The Nuclear Taboo: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Normative Basis of Nuclear Non-Us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53, No. 3, 1999, pp. 433-468; Nina Tannenwald,“Stigmatizing the Bomb: Origins of the Nuclear Taboo,”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29, No. 4, 2005,pp. 5-49.

綜上,部分學者認為,對某類武器實施污名化并由此確立禁止性規(guī)范能夠限制該類武器在戰(zhàn)爭中的使用,這說明國際規(guī)范的形成能夠塑造國際社會成員國的行為,無論一國是否正式加入條約文本,都將受到此類規(guī)范的影響。因此可以推斷,一旦全面禁止核武器被賦予法律效力并確立為國際規(guī)范,那么無論擁有核武器國家或其保護傘之下的盟國承認與否,都將不可避免地受到禁核規(guī)范的引導甚至約束,從而促進全面核裁軍以及無核世界的早日實現(xiàn)?!督购宋淦鳁l約》的倡議者們提出,禁止化學武器、地雷和集束彈藥的國際規(guī)范已然確立,①禁止締約國發(fā)展、生產、儲存和使用化學武器的《禁止化學武器公約》于1997年正式生效,禁止殺傷人員地雷的國際公約《渥太華禁雷公約》于1999年正式生效,禁止締約國生產、使用、儲存或轉讓集束彈藥的《國際禁止集束彈藥公約》于2010年正式生效。并在全球范圍內有力地約束了上述武器在戰(zhàn)爭中的使用。他們希望《禁止核武器條約》能夠產生類似的效果,即可以全面禁止擁有和使用核武器。②Shatabhisha Shetty and Denitsa Raynova, “Breakthrough or Breakpoint? Perspectives on the Nuclear Ban Treaty,” in Shatabhisha Shetty and Denitsa Raynova, eds., Breakthrough or Breakpoint?Global Perspectives on the Nuclear Ban Treaty, Global Security Special Report, December 2017, p. 2,https://www.europeanleadershipnetwork.org/wp-content/uploads/2017/12/ELN-Global-Perspectives-on-the-Nuclear-Ban-Treaty-December-2017.pdf.

(二)《禁止核武器條約》面臨的理論挑戰(zhàn)

《禁止核武器條約》的內在邏輯是以對核武器實施污名化并確立禁核規(guī)范來引導和約束國家行為,從而推動全球無核化。這一邏輯看似嚴謹合理,但是卻存在著一定的問題。首先,國家可以采取種種策略抵消污名對其產生的不利影響。有學者認為,被污名化的國家可以策略性地應對被施加的污名,在某些情況下,國家可能會挑戰(zhàn)甚至改變占主導地位的道德話語。③Rebecca Adler-Nissen, “Stigma Management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ransgressive Identities, Norms, and Order in International Society,”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68, No. 1, 2014,pp. 143-176.在此方面,國家可以采取的應對策略有:(1)污名回避(stigma avoidance),即國家隱藏被污名化的屬性,或避免可能被施加污名的情境;④Rebecca Meisenbach, “Stigma Management Communication: A Theory and Agenda for Applied Research on How Individuals Manage Moments of Stigmatized Identity,” Journal of Applied Communication Research, Vol. 38, No. 3, 2010, pp. 280-282.(2)污名否認(stigma rejection),即國家否認污名適用于己;(3)反污名化(counter-stigmatization),即國家強調被污名行為或事物的積極屬性,以削弱污名的負面影響;(4)污名轉移(stigma evasion),即國家將實施被污名化行為的責任推卸給第三方。⑤Tom Sauer and Mathias Reveraert, “The Potential Stigmatizing Effect of the Treaty on the Prohibition of Nuclear Weapons,” The Nonproliferation Review, 2018, pp. 9-12, https://uca.edu/politicalscience/files/2021/10/Tom-Sauer-Mathias-Reveraert-2018.pdf.由此可見,在實踐中,國家對加諸己身的污名具有一定的解釋和操作的空間。其次,一旦污名化對國家的影響被削弱或抵消,以污名化為基礎而建立起的禁止性規(guī)范將很難對國家行為產生約束作用。尤其是當規(guī)范與國家的關鍵利益相抵觸時,某些規(guī)范可能會失效。當國家領導人認為他們在違反規(guī)范與犧牲關鍵利益之間面臨選擇時,通常會傾向于對規(guī)范進行主觀解釋,從而使得違反規(guī)范的行為得到大眾的理解,被合法化為一種能夠為社會所接受的行為。因此,有學者認為,規(guī)范的效力取決于國家對規(guī)范的運用,即“規(guī)范由國家理解”。①Vaughn Shannon, “Norms Are What States Make of Them: The Political Psychology of Norm Violation,”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 44, No. 2, 2000, pp. 293-316.從這個意義上說,規(guī)范對于國家的實際約束力較為有限。

一些學者關注到了國際政治實踐中違反禁止性規(guī)范的行為,并就其中的典型案例進行了深入研究。例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美國著名軍事家、時任陸軍參謀長喬治·馬歇爾(George Marshall)曾提出對日本使用化學武器的絕密作戰(zhàn)計劃。盡管禁止使用化學武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就在美國社會逐漸達成共識并成為規(guī)范,但是馬歇爾認為,如果不訴諸更具殺傷性的戰(zhàn)爭手段來迅速擊敗日本,美國將很可能面臨更為慘重的人員傷亡乃至國家安全方面的嚴重威脅。②Thomas M. Dolan, “Unthinkable and Tragic: The Psychology of Weapons Taboos in War,”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67, No. 1, 2013, pp. 37-63.事實上,美國政府雖然并未采納使用化學武器的提議,但最終仍然使用了更具殺傷性的原子彈。再如,美國小布什政府時期曾經爆出過大量虐囚丑聞,而禁止虐待囚犯早已被認為是所有文明國家共同遵守的規(guī)范。但是,小布什政府通過塑造話語體系,樹立了作為敵人的“他者”形象,凸顯了美國與其的二元對立,從而使得對敵人施加酷刑被美化成為保衛(wèi)“自由民主”制度而不得不被勉強接受的極端但必要的手段。因此,美國虐囚行為的曝光并沒有迫使美國改變其行徑,相反,虐囚行為還引起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效仿。③Ryder McKeown, “Norm Regress: US Revisionism and the Slow Death of the Torture Norm,”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 23, No. 1, 2009, pp. 5-25.在這些案例中,馬歇爾和小布什政府針對污名標簽及其可能造成的不利影響而采取了污名否認、反污名化和污名轉移等處理方式:其一,強調敵人對美國國家利益的巨大危害性;其二,強調使用化學武器以及虐囚所具有的積極屬性,即減少本國傷亡和維護國家安全,以及打擊敵對勢力和捍衛(wèi)“自由民主”等;其三,將實施化學武器攻擊和虐囚的責任推卸給對美國國家利益造成嚴重損害的日本法西斯以及恐怖分子,以解決違反規(guī)范所帶來的道德難題,并為其違反規(guī)范的行為提供合理化的解釋。

由以上案例可知,在國際政治實踐中,規(guī)范未必只遵循芬尼莫爾和西金克所提出的興起、發(fā)展和內化的單向演進模式,規(guī)范的退化同樣是國際政治實踐中客觀存在的事實。①許多學者關注到了規(guī)范退化現(xiàn)象并進行了研究,參見Ryder McKeown, “Norm Regress: US Revisionism and the Slow Death of the Torture Norm,”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 23, No. 1, 2009,pp. 5-25; Ann Florini, “The Evolution of International Norm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 40,No. 3, 1996, pp. 363-389; 周方銀:《國際規(guī)范的演化》,清華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年;陳拯:《建構主義國際規(guī)范演進研究述評》,《國際政治研究》2015年第1期;柳思思:《從規(guī)范進化到規(guī)范退化》,《當代亞太》2010年第3期?!督购宋淦鳁l約》所涉及的規(guī)范同樣面臨這樣的問題。在該條約推動核武器的污名化乃至最終的廢止過程中,部分國家會設置重重障礙,并通過一系列手段削弱或抵消污名化可能造成的不利影響,進而可能破壞甚至顛覆條約試圖確立的禁核規(guī)范。

首先,部分國家對《禁止核武器條約》的討論和表決避而不談。俄羅斯和法國等擁有核武器國家拒絕參加所有的核武器人道主義影響會議。2016年12月,在聯(lián)合國大會就部分成員國要求舉行《禁止核武器條約》談判的決議草案進行表決時,美國、俄羅斯、英國、法國、以色列、德國、日本和韓國等擁有核武器國家或美國盟國均投下反對票,而中國則表示棄權。②聯(lián)合國大會第七十一屆會議第六十八次全體會議正式記錄,A/71/PV.68,第15-16頁,2016年12月23日,https://undocs.org/zh/A/71/PV.68。此外,在聯(lián)合國2017年就《禁止核武器條約》進行談判和表決的過程中,擁有核武器國家均未參加。

其次,一些國家抨擊《禁止核武器條約》存在明顯缺陷,從而排斥、否認條約加之于己的污名。在《禁止核武器條約》通過之前和之后,美國等有核國家對其發(fā)起了猛烈抨擊。2016年8月,美國負責軍控核查事務的助理國務卿首席幫辦安妮塔·弗里特(Anita Friedt)表示,禁核條約過于兩極化且不可核查,最終可能損害在裁軍方面已然取得的切實成果。③Anita E. Friedt, “Building Towards a Nuclear Weapon Free World,” August 29, 2016,https://2009-2017.state.gov/t/avc/rls/261327.htm.2017年8月,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和核擴散事務負責人克里斯托弗·福特(Christopher Ford)對《禁止核武器條約》提出五點批評意見:其一,條約不會消除任何核武器,反而增加了國際局勢的不安全因素。尤其是,條約使美國為其歐洲和亞太盟國提供的核保護傘非法化,可能會危害地區(qū)安全局勢。其二,條約將謀求核武器以顛覆國際秩序的國家與以核威懾來成功鞏固國際安全的國家混為一談,對核裁軍的推進更加不利。其三,條約沒有建立對核裁軍進行核查的制度。其四,條約的法律含義相互矛盾,加劇了有核與無核國家之間的對立,反而表明禁核并不構成國際習慣性法律規(guī)范。其五,條約可能損害當前的核不擴散國際制度。①Christopher Ford, “Briefing on Nuclear Ban Treaty by NSC Senior Director Christopher Ford,”August 22, 2017, 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2017/08/22/briefing-on-nuclear-ban-treaty-by-nscsenior-director-christopher-ford-event-5675.通過此類批評,美國對《禁止核武器條約》的合法性提出了嚴重質疑,其目的是顛覆該條約支持者尋求建立禁核規(guī)范的努力,并為自身繼續(xù)擁有大規(guī)模核武庫實施辯護。

再次,擁有核武器國家強調核威懾在維護國家安全與世界和平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從而從根本上否認加之于核武器的污名標簽。這部分觀點認為,核武器能夠懾止進攻,促進世界和平。2016年10月,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在“瓦爾代國際討論俱樂部”會議上談及核武器時表示:“核武器是威懾力量和確保世界和平與安全的因素……核武器的威懾力是顯而易見的,許多專家認為,主要國家擁有核武器是國際社會自二戰(zhàn)以來在七十多年時間中沒有經歷過大規(guī)模武裝沖突的原因之一?!雹凇癕eeting of the Valdai International Discussion Club,” October 27, 2016, http://en.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3151.美國在2018年《核態(tài)勢評估》報告中也強調:“鑒于當前和未來安全環(huán)境存在多樣化的威脅和極大的不確定性,核力量在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中發(fā)揮以下關鍵作用:威懾核攻擊和非核攻擊;對盟友和合作伙伴的保證;威懾失敗時實現(xiàn)美國的目標;對沖不確定未來的能力?!雹踀.S. Department of Defense, Nuclear Posture Review, February 2018, p. VII, https://media.defense.gov/2018/Feb/02/2001872886/-1/-1/1/2018-NUCLEAR-POSTURE-REVIEW-FINAL-REPOR T.PDF.通過強調核威懾的重要作用,擁有核武器國家極力扭轉核武器人道主義倡議以及《禁止核武器條約》對核武器的污名化,從而對禁核規(guī)范發(fā)起質疑和挑戰(zhàn)。

最后,部分國家以自身安全遭到嚴重威脅為由推卸核裁軍責任。假設一國面臨來自敵國的核武器威脅或者是壓倒性的常規(guī)力量優(yōu)勢,那么在此種情形下,該國領導人以維護國家安全為由尋求發(fā)展核武器,就會顯得理直氣壯。例如,在朝鮮半島戰(zhàn)爭狀態(tài)仍然持續(xù),且朝鮮時刻面臨著美國及其盟友的軍事威脅的情況下,朝鮮堅持發(fā)展核武器的行為完全可以被其領導人解釋為發(fā)展自衛(wèi)性國防力量的必要措施,以“使國家的防御能力達到更高水平”。④Sangmi Cha, “North Korea’s Kim Urges Stronger Military Capabilities as Party Congress Ends,” January 13, 2021,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northkorea-politics-idUSKBN29H30I.再如,在俄羅斯和美國相繼退出《中導條約》之后,作為北約成員的歐洲國家面臨著俄羅斯中程彈道導彈的威脅,而繼續(xù)依賴美國的核保護傘則被這些國家領導人解釋為用以鞏固國防安全的必要選擇,也成為這些國家拒絕簽署《禁止核武器條約》的充分理由。

由此可見,盡管《禁止核武器條約》力圖以污名化促進禁核規(guī)范的建立并以此約束國家的核行為,但在當前的國際形勢下,擁有核武器國家不認可甚至反對其立論基礎。因此,從理論角度來看,《禁止核武器條約》的邏輯基礎并不牢固。

三 《禁止核武器條約》的現(xiàn)實困境

《禁止核武器條約》不僅在理論上面臨挑戰(zhàn),現(xiàn)實中也遭遇了重重困境。《禁止核武器條約》的禁核主張并沒有在全球范圍內達到一呼百應的效果,反而在現(xiàn)實世界之中舉步維艱。這主要表現(xiàn)為《禁止核武器條約》遭到了相當一部分國家的集體抵制。

(一)擁有核武器國家及美國盟國不接受《禁止核武器條約》

首先,條約遭到有核國家的抵制。在聯(lián)合國大會表決通過《禁止核武器條約》之后,美國、英國和法國隨即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稱:“我們無意簽署、批準或加入該協(xié)議。因此,我們國家在核武器方面的法律義務不會改變……對核武器所謂的禁止,如不能解決使得核威懾成為必要的安全問題,將不會消除任何一枚核武器,也不會增進任何國家的安全以及國際社會的和平與安全。”①“Joint Press Statement from the Permanent Representatives to the United N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United Kingdom, and France Following the Adoption,” July 7, 2017, https://usun.usmission.gov/joint-press-statement-from-the-permanent-representatives-to-the-united-nations-of-the-u nited-states-united-kingdom-and-france-following-the-adoption/.作為核大國,俄羅斯也對《禁止核武器條約》的負面影響表示了擔憂。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在聯(lián)合國安理會會議上就《禁止核武器條約》表態(tài)稱:“該條約無視影響戰(zhàn)略穩(wěn)定的所有當前因素的重要性,引起了國際爭議,并可能破壞核不擴散制度的穩(wěn)定性?!雹赑ermanent Mission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to the United Nations, “Foreign Minister Sergey Lavrov’s Remarks at a UN Security Council Meeting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 Confidence Building Measures,” January 18, 2018, https://russiaun.ru/en/news/sclav_1801.俄羅斯有官員認為,驟然廢核將極大地破壞國際安全,甚至導致災難性的后果。③來自筆者于2019年8月5日在日本廣島同俄羅斯駐日本公使德米特里·比里切夫斯基(Dmitry Birichevsky)的交談內容。中國則對無核武器國家在推進核裁軍進程方面的愿望和訴求表示理解,并認為就全面徹底銷毀核武器的最終目標而言,中方立場與該條約并不相悖。但是中方認為,核裁軍進程不能脫離國際安全現(xiàn)實,必須遵循“維護全球戰(zhàn)略穩(wěn)定”和“各國安全不受減損”原則,循序漸進加以推進。相關進程必須堅持協(xié)商一致原則,在現(xiàn)有國際裁軍和防擴散機制下處理。而《禁止核武器條約》違背上述原則,有損以《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為基石的國際核裁軍與核不擴散體系。①《2021年1月22日外交部發(fā)言人華春瑩主持例行記者會》,外交部網站,2021年1月22日,https://www.fmprc.gov.cn/web/fyrbt_673021/jzhsl_673025/202101/t20210122_5419769.shtml?;诖朔N考慮,中國對2016年聯(lián)合國大會要求召開《禁止核武器條約》談判的決議投了棄權票。2017年3月,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表示,中方將不參加在紐約舉行的談判。②《外交部:中方將不參加即將舉行的“禁止核武器條約”談判》,新華社,2017年3月20日,http://m.xinhuanet.com/2017-03/20/c_1120661341.htm。在條約通過一年多之后,2018年10月,美、英、法、俄、中五大國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批評《禁止核武器條約》“未能解決全球持久核裁軍所必須克服的關鍵問題。它與《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相抵觸,并有使其遭到破壞的危險。它無視國際安全背景和區(qū)域挑戰(zhàn),也無助于增加國家之間的信任和透明度……條約會導致現(xiàn)有國際防擴散和裁軍機制產生分裂,這可能使得在裁軍方面取得進展更加困難”。③“P5 Joint Statement on the Treaty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 October 22,2018, https://www.gov.uk/government/news/p5-joint-statement-on-the-treaty-on-the-non-proliferationof-nuclear-weapons.因此,五大國表示:“我們將不支持、簽署和批準該條約?!督购宋淦鳁l約》對我們不具有約束力,我們不接受任何認為它有助于國際習慣法發(fā)展的主張。”此外,五大國還呼吁“正在考慮支持《禁止核武器條約》的所有國家應認真評估其對國際和平與安全的影響”。④“P5 Joint Statement on the Treaty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 October 22,2018, https://www.gov.uk/government/news/p5-joint-statement-on-the-treaty-on-the-non-proliferationof-nuclear-weapons.

其次,除了五大國之外,其他事實上擁有核武器國家也拒絕參加《禁止核武器條約》的談判。印度對舉行《禁止核武器條約》談判的決議投了棄權票,認為禁核條約的談判將不符合國際社會對全面核裁軍條約的長期期望,特別是在沒有核武器國家認可的情況下。印度還認為,核查應當是全球核裁軍條約的關鍵組成部分,但是擬議的條約未能解決核裁軍的此類挑戰(zhàn)。⑤“Statement Delivered by Ambassador D.B. Venkatesh Varma, Permanent Representative of India to the CD,” October 28, 2016, https://reachingcriticalwill.org/images/documents/Disarmamentfora/1com/1com16/eov/L41_India.pdf.巴基斯坦也對舉行禁核條約談判的決議投了棄權票。巴基斯坦認為,條約需要滿足幾個基本條件,包括將擁有核武器國家納入其中、充分考慮各國的安全訴求、談判中的協(xié)商一致原則、既有裁軍機制的核心地位以及采取整體和綜合路線等,而擬議的禁核條約未能滿足這些條件。⑥“Explanation of Vote on Draft Resolutions Entitled ‘Taking Forward Multilateral Nuclear Disarmament Negotiations’ Contained in Documents,” https://reachingcriticalwill.org/images/documents/Disarmament-fora/1com/1com16/eov/L41_Pakistan.pdf.朝鮮對禁核條約談判持消極看法。2017年3月,朝鮮外務省發(fā)言人稱,鑒于美國將戰(zhàn)略武器大規(guī)模引入朝鮮半島,并實施聯(lián)合軍演,朝鮮必須強化以核武力為中樞的自衛(wèi)性國防力量。因此,朝鮮最終決定不參加聯(lián)合國關于《禁止核武器條約》談判的會議。①《朝鮮宣布不參加聯(lián)合國禁止核武器條約談判》,新華社,2017年3月25日,http://news.xinhuanet.com/2017-03/25/c_129517900.htm。此外,秉持“核模糊”政策的以色列投票反對聯(lián)合國舉行《禁止核武器條約》談判,并拒絕參加后續(xù)談判。②以色列秉持“核模糊”政策,既不承認亦不否認其擁有核武器的事實。盡管以色列從未公開進行過核試驗,但外界普遍認為以色列擁有核武器。根據(jù)“美國科學家聯(lián)盟”(Federation of American Scientists)統(tǒng)計,截至2021年,以色列擁有的核彈頭數(shù)量達到90枚之多。參見Federation of American Scientists, “Status of World Nuclear Forces,” October 7, 2021, https://fas.org/issues/nuclear-weapons/status-world-nuclear-forces/。由此可見,全球范圍內的所有擁有核武器國家均對《禁止核武器條約》持消極或反對態(tài)度。

再次,在美國政治壓力之下,北約成員國以及日本、韓國等美國盟國也反對《禁止核武器條約》的談判和締結。美國將北約的大部分成員國納入其核保護傘之下,2010年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成員國國防和安全戰(zhàn)略構想》(Strategic Concept for the Defence and Security of the Members of the 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文件聲明:“聯(lián)盟的戰(zhàn)略核力量,特別是美國的戰(zhàn)略核力量,為聯(lián)盟安全提供了最高保障。英國和法國的獨立戰(zhàn)略核力量各自發(fā)揮威懾作用,對聯(lián)盟的總體威懾和安全作出貢獻?!雹邸癝trategic Concept for the Defence and Security of the Members of the 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 November 2010, p. 14, https://www.nato.int/nato_static_fl2014/assets/pdf/pdf_publications/20120214_strategic-concept-2010-eng.pdf.同時,文件還指出:“基于核能力和常規(guī)能力的適當組合的威懾仍然是我們總體戰(zhàn)略的核心要素……只要核武器存在,北約就將保持核聯(lián)盟?!雹堋癝trategic Concept for the Defence and Security of the Members of the 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 November 2010, p. 14, https://www.nato.int/nato_static_fl2014/assets/pdf/pdf_publications/20120214_strategic-concept-2010-eng.pdf.憑借其提供的核保護傘,美國敦促北約投票反對《禁止核武器條約》的談判,并聲稱:“核威懾的非法化從根本上與北約的威懾政策和共同安全利益背道而馳。”⑤“United States Non-paper: Defense Impacts of Potential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Nuclear Weapons Ban Treaty,” cited from Tytti Erasto and Tarja Cronberg, Opposing Trends: The Renewed Salience of Nuclear Weapons and Nuclear Abolitionism, September 2018, p. 7,https://www.sipri.org/publications/2018/sipri-insights-peace-and-security/opposing-trends-renewed-sali ence-nuclear-weapons-and-nuclear-abolitionism.受制于現(xiàn)實安全壓力以及美國的政治壓力,北約成員國在《禁止核武器條約》問題上一致采取否決或棄權的立場。唯一參與了《禁止核武器條約》談判的北約盟國荷蘭在聯(lián)合國對該條約最終表決時投下了唯一的反對票。即使是積極支持核武器“人道主義倡議”的挪威也在聯(lián)合國大會要求舉行關于《禁止核武器條約》的談判表決中投下了反對票?!督购宋淦鳁l約》通過后,北約成員國均表示拒絕簽署。日本作為唯一曾經遭受核攻擊的國家,也出于維護美日同盟等考慮而表達了對《禁止核武器條約》的不支持立場,并投票反對進行該條約的談判。①“Statement by H.E. Mr. Nobushige TAKAMIZAWA, Ambassador Extraordinary and Plenipotentiary, Permanent Representative of Japan to the Conference on Disarmament at the High-level Segment of the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to Negotiate a Legally Binding Instrument to Prohibit Nuclear Weapons, Leading towards Their Total Elimination,” March 27, 2017,https://www.disarm.emb-japan.go.jp/files/000243626.pdf.

截至2021年9月,共有86個國家簽署《禁止核武器條約》,54個國家已交存批準書,2個國家交存加入書。所有簽署和批準(加入)該條約的國家均為無核武器國家,甚至大多數(shù)本就來自于無核武器區(qū),具體情況如表1所示。如果所有擁有核武器國家均拒絕加入《禁止核武器條約》并拒絕接受其約束,那么《禁止核武器條約》所要求的棄核內容將失去其意義。由于受到約束的所有締約國均屬于無核國家陣營,且擁有核武器國家普遍拒絕該條約,《禁止核武器條約》難以改變當前核武器分布的現(xiàn)狀,更不大可能達到推進全面核裁軍的目的。

表1 《禁止核武器條約》現(xiàn)狀(截至2021年9月)

(二)擁核國家與反核國家之間存在明顯的分歧

擁有核武器國家與反核國家對待《禁止核武器條約》的不同態(tài)度,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它們在核威懾合法性認知方面的明顯分歧。擁有核武器國家堅持認為,核威懾是維持國際和平的有效方式。在原子彈問世之后不久,便有學者提出了核威懾的戰(zhàn)略思想。美國學者伯納德·布羅迪(Bernard Brodie)出版一系列著作,奠定了核威懾理論的基礎。布羅迪指出,以原子彈為武器的戰(zhàn)爭較之于世界所經歷過的任何戰(zhàn)爭,都具有更加無法估量的破壞力和恐怖性。①伯納德·布羅迪:《絕對武器》,于永安、郭瑩譯,解放軍出版社2005年版,第1頁。由于能夠產生巨大的摧毀性,核武器的出現(xiàn)從根本上改變了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性質和意義,因為核武器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足以對任何進攻者施以難以承受的打擊,從而懾止進攻,由此一些學者提出,核威懾抑制了核戰(zhàn)爭的發(fā)生,并促進了世界和平。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認為,戰(zhàn)爭的前景越恐怖,發(fā)生戰(zhàn)爭的可能性就越小。核武器是具有大規(guī)模毀滅性的武器,任何數(shù)量的使用都會造成可怕的破壞。當征服變得最困難時,威懾力也最強,因為侵略者更有可能因為認識到擴張是徒勞而被懾止。此外,如果雙方的核武庫均不受攻擊,建立了相互確保摧毀的能力,那么核武器將使征服變得更加困難。②John J. Mearsheimer, “Back to the Future: Instability in Europe after the Cold War,”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15, No. 1, 1990, pp. 19-20.羅伯特·吉爾平(Robert Gilpin)也有類似看法,他認為敵對的擁有核武器國家之間的相互威懾限制了暴力,繼而保護了整個國際社會免受全面戰(zhàn)爭的侵害。③Robert Gilpin, War and Change in World Politic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1, p. 215.基于此,擁有核武器國家紛紛制定了以核威懾戰(zhàn)略為核心的國防和軍事政策,甚至將核保護傘的范圍延伸至盟國,構筑所謂的“延伸威懾”。

然而,推動《禁止核武器條約》談判和生效的反核國家和國際組織則通過研究核爆炸后果、擁有核武器所帶來的風險,以及國際社會在應對核爆炸時面臨的挑戰(zhàn)等問題,對以核威懾為基礎的安全觀念的正當性提出了質疑。這些質疑來源于核武器的巨大風險。在2014年的維也納核武器人道主義影響會議期間,會議主席發(fā)言稱,只要存在核武器,就存在核武器爆炸的可能性??紤]到核武器爆炸所帶來的災難性后果,核爆炸的風險是無法接受的。意外使用、誤用、未經授權或蓄意使用核武器的風險是顯而易見的,而非國家行為體特別是恐怖主義組織獲得核武器及相關材料的危險依然存在。將核武器的作用限于威懾并不會消除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也無法解決意外使用帶來的風險。避免核武器爆炸風險的唯一保證就是完全消除核武器。①“Vienna Conference on the Humanitarian Impact of Nuclear Weapons, 8 to 9 December 2014,Report and Summary of Findings of the Conference,” December 8-9, 2014, www.bmeia.gv.at/fileadmin/user_upload/Zentrale/Aussenpolitik/Abruestung/HINW14/HINW14_Chair_s_Summary.pdf.

同時,反核人士還質疑核威懾成立的邏輯基礎。核威懾政策之所以成立是由于核武器的巨大摧毀能力能夠極大地提升戰(zhàn)爭的代價,對潛在敵人造成不可接受的破壞,從而懾止進攻。尤其是“相互確保摧毀”更是強調共同毀滅的后果,并以此迫使各方保持克制和理性。由此觀之,核威懾不僅要求做好在全球范圍內造成大規(guī)模破壞和死亡的準備,而且還在充分了解后果的情況下,仍準備好實施自我毀滅的行為。這就與核威懾的主張,即引導相關各方保持理性產生了矛盾。具有可信度的威懾要求隨時準備好實施自我毀滅的行為,因此是完全不理性的。況且為了避免引發(fā)自殺性后果,就必須要求核威懾永遠不能失敗。但是在人道主義倡議過程中提出的關于核風險的調查結果,清楚地表明意外使用、誤用、未經授權或蓄意使用核武器的風險切實存在,即核威懾難以保證永不失敗。核威懾所要求的隨時準備好使用核武器的姿態(tài),與保證永遠不會因意外、人為或技術錯誤而使用核武器的需要之間存在著固有的矛盾。②Alexander Kmentt, “The Development of the International Initiative on the Humanitarian Impact of Nuclear Weapons and Its Effect on the Nuclear Weapons Debate,” pp. 704-709,https://international-review.icrc.org/sites/default/files/irc97_11.pdf.

客觀來看,反核人士對核威懾的批評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核武器的大規(guī)模殺傷力及其帶來的后續(xù)健康、環(huán)境和社會等長期問題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而核武器的意外或非法使用以及核泄漏等安全風險的存在亦是事實,此類事件歷史上已經發(fā)生過。例如,1966年,美國空軍一架B-52轟炸機在地中海上空加油時,因發(fā)生爆炸而將裝載的四枚氫彈拋下。所幸的是,經過數(shù)月大海撈針似的搜尋,這些氫彈最終被找到。③Graham Allison, Nuclear Terrorism, The Ultimate Preventable Catastrophe, New York: Times Books, 2004, p. 71.2007年11月,4名武裝分子突破安防系統(tǒng)闖入南非佩林達巴(Pelindaba)核設施,該地存儲有數(shù)百千克武器級高濃縮鈾。武裝分子在其中停留約45分鐘并試圖盜取緊急控制中心的電腦,直至被一名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并報警。④Micah Zenko, “A Nuclear Site Is Breached,” December 20, 2007,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p-dyn/content/article/2007/12/19/AR2007121901857.html.雖然此類事件并未造成嚴重的后果,但是充分說明核武庫的防線并非牢不可破。此外,近年來美俄等核大國開展核軍備競賽,推動核武器向實戰(zhàn)化、小型化轉變,并表明不排除在戰(zhàn)爭中首先使用核武器,這已然違背了擁核以懾止戰(zhàn)爭的基本邏輯。從某種意義上來看,核威懾似乎日益成為核大國權力競爭并拖延核裁軍義務的擋箭牌。因此,反核國家和國際組織通過《禁止核武器條約》推動全面核裁軍的愿望反映了人道主義關懷,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前瞻性。

(三)《禁止核武器條約》自身存在不足

《禁止核武器條約》對核武器實施絕對非法化的激進方式忽略了國際社會不同成員國在核問題上的差異化需求,由此可能造成嚴重的現(xiàn)實問題。具體來看,條約的主要缺陷包括:

其一,《禁止核武器條約》在要求全面廢止核武器的同時,在相當程度上忽視了部分國際社會成員國的安全關切。在當前地區(qū)安全形勢動蕩、核擴散風險加劇以及核威脅切實存在的前提下,《禁止核武器條約》一味要求締約國無條件棄核,而并未作出相應的安全安排,這就使得禁核難以被接受。國際政治實踐表明,維護國家安全是國家核行為的根本動機,此觀點亦得到國際關系學界大部分學者的支持。①Bradley A. Thayer, “The Causes of Nuclear Proliferation and the Utility of the Nuclear Non-Proliferation Regime,” Security Studies, Vol. 4, No. 3, 1995, pp. 463-519; Scott D. Sagan, “Why Do States Build Nuclear Weapons? Three Models in Search of a Bomb,”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21,No. 3, 1996-1997, pp. 57-59; Avery Goldstein, “Robust and Affordable Security: Some Lessons from the Second-Ranking Powers during the Cold War,” The Journal of Strategic Studies, Vol. 15, No. 4,1992, pp. 475-527.國家尋求核武器的根源是不安全感,其根本目的是為了在無政府的國際體系中維持國家生存并增進國家安全。但《禁止核武器條約》卻忽視了此種安全訴求。條約對安全訴求的忽略不代表此種訴求并不存在。當前,美俄之間的軍備競賽愈演愈烈,任何一方的貿然裁軍都有可能打破兩國之間的戰(zhàn)略平衡。美俄相繼退出《中導條約》以及俄羅斯不斷推出新型戰(zhàn)略武器,使得歐洲國家的安全壓力倍增。在朝鮮半島尚未正式結束戰(zhàn)爭狀態(tài)以及美國對朝敵視政策仍未改變的情況下,朝鮮一直面臨戰(zhàn)爭威脅,甚至有可能遭到美國的核打擊。此外,目前國際社會仍然不能排除恐怖主義組織采用包括核武器在內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發(fā)動恐怖襲擊的可能性。而《禁止核武器條約》卻并未結合國際社會成員國的切實需求,在無核化過程中作出相應的安全安排,以保證所有國家的安全不受減損。

其二,《禁止核武器條約》對核武器的絕對禁止剝奪了國家在面臨核攻擊等嚴重安全威脅時以核武器實施自衛(wèi)的權利。盡管1996年國際法院提出,核武器的使用或威脅使用有悖于武裝沖突中適用的國際人道主義法規(guī)則,但是與此同時,國際法院還指出,鑒于國際法的現(xiàn)狀,國際法院還無法作出定論,斷定在為國家生死存亡進行自衛(wèi)的極端情況下,以核武器進行威脅或使用核武器合法還是非法。①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Legality of the Threat Or Use of Nuclear Weapons, Advisory Opinion of 8 July, 1996,” July 8, 1996, p. 266, https://www.icj-cij.org/public/files/case-related/95/095-19960708-ADV-01-00-EN.pdf.在國際法院尚無定論的情況下,《禁止核武器條約》不僅要求締約國不得發(fā)展、試驗、生產、制造核武器,還禁止締約國在其領土范圍內部署核武器,這就排除了締約國以核武器攻擊、脅迫、威懾或自衛(wèi)的任何可能性,即使締約國面臨著敵人的核攻擊。

其三,《禁止核武器條約》對核裁軍中最為關鍵的核查機制環(huán)節(jié)一筆帶過?!督购宋淦鳁l約》旨在通過可驗證的、不可逆方式來消除所有核武器,但是,條約沒有任命任何國際組織來核實核武器的裁汰程序。《禁止核武器條約》要求核查工作應當由“指定的國際主管當局”負責,其中第四條第六款規(guī)定:“指定一個或多個國際主管機構,就以不可逆轉方式取消核武器計劃,包括消除所有核武器相關設施或以不可逆轉方式改變其用途進行談判與核查?!雹凇督购宋淦鳁l約》,聯(lián)合國網站,https://www.un.org/zh/documents/treaty/files/A-CONF.229-2017-8.shtml.然而迄今為止,《禁止核武器條約》沒有提供關于“國際主管當局”一詞的明確定義。一些人士主張將核查功能分配給國際原子能機構,但是國際原子能機構顯然還沒有得到拆除核武器設施的授權。有效的核查程序的缺失會引發(fā)一系列安全問題。假設在其他國際社會成員國完成棄核的同時,某一擁核國家采取欺瞞手段隱藏其核武器,并以無核國家身份加入條約,此種情形將對他國構成極大安全威脅。如果每一個國家都抱有此種心理,那么棄核更無從談起。

以上這些缺陷的存在成為了以美國為首的反對《禁止核武器條約》國家對條約實施污名化攻擊的重要罪狀,也成為部分國家以自身安全受損等為由而拖延履行核裁軍義務的主要緣由。由此可見,《禁止核武器條約》如果想要取得更高的國際認可度,并在推動全面核裁軍方面發(fā)揮作用,就必須得到進一步的完善。

四 《禁止核武器條約》完善的可能性

綜上所述,《禁止核武器條約》目前無論是在理論上還是在現(xiàn)實中都面臨著較大的困境。從理論上來看,《禁止核武器條約》以確立禁核規(guī)范來推動國際社會所有成員國棄核的邏輯基礎并不牢固。而在現(xiàn)實中,《禁止核武器條約》也因為全盤否定了核威懾的重要性而遭到擁有核武器國家及其盟國的聯(lián)合抵制。由此可見,在國際社會對持有核武器問題仍然存在重大分歧的前提下談全面棄核,并不具有較高的可行性,《禁止核武器條約》在短期內也難以構成強有力的國際規(guī)范,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該條約應當被徹底摒棄。相反,條約本身所表達的人道主義關懷以及呼吁全面核裁軍的不懈努力,應當?shù)玫絿H社會的積極肯定,從而督促國際社會積極推動陷入停滯的核裁軍工作,并向最終的無核化目標邁進。鑒于《禁止核武器條約》當前所面臨的種種困境,如果未來想要進一步推進禁核規(guī)范為國際社會更多成員國接納和遵守,該條約還是應當落腳到分步驟、漸進式的核裁軍軌道上來,采取以外促內的增量改革方式,促進核不擴散機制的改進。目前來看,該條約可在以下方面進行完善。

首先,《禁止核武器條約》應當作出相應的安全安排,以保證在核裁軍過程中的不同階段各方安全不受減損?!督购宋淦鳁l約》在要求全面棄核的同時,并沒有詳加考慮一些國家在無核化過程中可能面臨的安全風險。如前所述,部分國家以安全威脅為由拒絕履行核裁軍義務并反對《禁止核武器條約》,或拒絕拋棄核大國為其提供的核保護傘而加入該條約,從而使得繼續(xù)持有或使用核武器合理合法化,這從某種程度上說明了安全關切的確成了阻礙《禁止核武器條約》為更多國家所接受的重要因素。事實上,安全問題不僅是《禁止核武器條約》的阻礙因素,同時也是核擴散問題產生的重要根源。因此,《禁止核武器條約》應當與國際社會無核化的其他努力一道,構成管控核擴散問題以及推動全面核裁軍的一攬子安全解決方案。目前,為保證無核國家不受核武器攻擊和威脅,國際社會已經建立了一些安全機制,主要包括:有核國家對加入核不擴散國際機制的無核國家作出的公開聯(lián)合安全保證,承諾在無核國家遭受核武器侵略或威脅時將施以援助,以及除特定情形外(比如無核國家與有核國家聯(lián)合對其領土以及盟國發(fā)動侵略等),將不對無核國家使用核武器;①參見聯(lián)合國文件S/1995/261, http://www.un.org/ga/search/view_doc.asp?symbol=S/1995/261;聯(lián)合國文件S/1995/262, http://www.un.org/ga/search/view_doc.asp?symbol=S/1995/262;聯(lián)合國文件S/1995/263, http://www.un.org/ga/search/view_doc.asp?symbol=S/1995/263;聯(lián)合國文件S/1995/264,http://www.un.org/ga/search/view_doc.asp?symbol=S/1995/264。中國則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提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原則,承諾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不對無核國家使用或威脅使用核武器。參見聯(lián)合國文件S/1995/265, http://www.un.org/ga/search/view_doc.asp?symbol=S/1995/265。無核武器區(qū)是無核國家賴以維護安全的地區(qū)機制,②目前,全球共有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南太平洋、東南亞、非洲、中亞以及蒙古國六個無核區(qū)。美、俄、中、英、法五大國一般以簽署條約附加議定書的形式,承諾不對無核區(qū)成員國使用或威脅使用核武器及其他核爆炸裝置。①參見Office for Disarmament Affairs, Additional Protocol II to the Treaty for the Prohibition of Nuclear Weapons in Latin America and the Caribbean, https://treaties.unoda.org/t/tlateloco_p2;Office for Disarmament Affairs, Protocol 2 to the South Pacific Nuclear Free Zone Treaty,https://treaties.unoda.org/t/rarotonga_p2; Office for Disarmament Affairs, Protocol I to the Pelindaba Treaty, https://treaties.unoda.org/t/pelindaba_1; Office for Disarmament Affairs, Protocol to the Treaty on a Nuclear-Weapon-Free Zone in Central Asia, https://treaties.unoda.org/t/canwfz_protocol。此外,蒙古無核武器區(qū)地位獲得五大國承認,并承諾向蒙方提供相應的安全保證。參見《安理會五常就蒙古國無核武器地位簽署共同聲明》,新華社,2012年9月18日,http://www.gov.cn/jrzg/2012-09/18/content_2226885.htm。但是,這些安全保證對于維護所有國家在無核化過程中安全不受減損以及全球局勢安全穩(wěn)定而言還遠遠不夠。未來,包括《禁止核武器條約》在內的國際核不擴散機制應當繼續(xù)致力于更多安全機制的建立,這些包括但不限于:促進有核國家對無核國家安全保證的法律化,推動建立地區(qū)核擴散問題的和平解決渠道,設立分步驟核裁軍的時間表和行動計劃等。

其次,《禁止核武器條約》需要進一步對禁止核武器的范疇作出詳細的界定,并結合具體的情形實施適當?shù)幕砻狻!督购宋淦鳁l約》致力于全面無核化以及核武器的非法化,但究竟應當以何種方式來規(guī)定核武器非法卻是值得商榷的問題。當前條約對于核武器的絕對非法化可能造成兩種不利后果:其一,可能造成對國家自衛(wèi)權利的損害,而這與國際法精神相悖;其二,對核武器的絕對非法化還禁止在分階段核裁軍過程中,為有特定安全需求國家提供核相關安全安排等,例如提供核保護傘或其他安全保證等,以推進地區(qū)無核化進程。這樣一來,對核武器的絕對禁止反而有可能對管控地區(qū)核擴散態(tài)勢進而推動全面核裁軍起到負面作用。因此,《禁止核武器條約》理應在這些方面作出一定的改進,主要措施包括:第一,在全世界范圍內徹底實現(xiàn)無核化的目標尚未完成的條件下,保留國家在面臨核攻擊等極端安全威脅情形下以核武器實施自衛(wèi)的權利;第二,明確在分階段核裁軍過程中,對某些具有迫切安全需求的成員國提供核相關安全安排的豁免情形,并對這些情形進行詳細說明和嚴格限定。

再次,《禁止核武器條約》需要建立完善的核裁軍核查制度。條約必須吸納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加入,并按照條約規(guī)定監(jiān)督其無核化進程,否則禁核將淪為空談。目前來看,核裁軍工作仍然任重而道遠。根據(jù)“美國科學家聯(lián)盟”(Federation of American Scientists)的統(tǒng)計,截至2021年年中,全球核彈頭數(shù)量共計13 150枚。②Federation of American Scientists, “Status of World Nuclear Forces,” October 7, 2021,https://fas.org/issues/nuclear-weapons/status-world-nuclear-forces/.根據(jù)核裂變材料國際專家組(International Panel on Fissile Materials)統(tǒng)計,截至2014年,全球高濃縮鈾的庫存量為1370±125噸,钚的庫存量為505±10噸。截至2015年,全球庫存的高濃縮鈾相當于55 000枚核彈頭用量,全球庫存的钚相當于130 000枚核彈頭用量。①International Panel on Fissile Materials, “Global Fissile Material Report 2015: Nuclear Weapon and Fissile Material Stockpiles and Production,” December 2015, http://fissilematerials.org/library/gfmr15.pdf#:~:text=Global%20Fissile%20Material%20Report%202015%20provides%20updat ed%20estimates,Report%20by%20the%20International%20Panel%20on%20Fissile%20Materials.可見,逐步裁撤核武庫并核查其有效性將是《禁止核武器條約》必須直面的重點和難點。核裁軍必須配備有效的核查機制,但是現(xiàn)有機制之內的國際原子能機構難以承擔這一重任,原因有三:其一,國際原子能機構主要接受機構內部委派以及聯(lián)合國安理會的要求或授權的職責和任務,其治理結構和方式已經相對固化。其二,有相當一部分國際原子能機構成員國選擇不加入《禁止核武器條約》,這可能會使得該機構在處理新條約授予的核查任務時面臨十分復雜的情況。其三,國際原子能機構以往主要進行外交層面和技術層面的運作,幾乎很少承擔保證核武器的安全,或是削弱威脅手段以減少核沖突發(fā)生的可能性等職能。鑒于這些舉措可能會引起較大的爭議,如果指定國際原子能機構作為《禁止核武器條約》中的“國際主管當局”,則需增加軍事人員參與該機構的日常工作,但這可能會對其現(xiàn)行職能有所損害?;诖耍督购宋淦鳁l約》需要建立新的裁軍核查機構,以履行核實核武器和核裂變材料削減、檢測未申報核武器和構件、證實核武器設施銷毀、核查所有核武器的歷史生產量以及現(xiàn)狀等職能。

最后,促進《禁止核武器條約》與當前核不擴散國際機制實現(xiàn)兼容。《不擴散核武器條約》仍然是當前國際社會最具廣泛約束力的核裁軍條約?!督购宋淦鳁l約》的倡導者強調,新條約的目的是補充而不是削弱和取代作為當前核不擴散機制基石的《不擴散核武器條約》。②Gro Nystuen, Kj?lv Egeland and Torbj?rn Graff Hugo, “The TPNW: Setting the Record Straight,” http://intlaw.no/wp-content/uploads/2018/10/TPNW-Setting-the-record-straight-Oct-2018-WEB.pdf, pp.19-22.《禁止核武器條約》第十八條亦規(guī)定:“本條約的執(zhí)行不得妨礙締約國對其加入的現(xiàn)有國際協(xié)定承擔的義務,但此種義務須與本條約相一致?!雹邸恫粩U散核武器條約》,聯(lián)合國網站,https://www.un.org/zh/documents/treaty/files/IAEA-1968.shtml。從根本上看,《禁止核武器條約》與《不擴散核武器條約》都致力于實現(xiàn)全面核裁軍的遠景目標,國際社會應當盡量彌合分歧,淡化擁核與反核之間的爭端,著重強調其共同目標。世界各國的當務之急是使核裁軍進程回歸正軌,并進一步促進核不擴散國際體系的建立健全,從而為在保證各方安全利益不受減損的前提下,實施漸進式的核裁軍奠定基礎,并為無核世界的早日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條件,《禁止核武器條約》應當為這些工作預留空間。其中的重點工作是鼓勵核不擴散領域的其他重要條約的締結和生效,例如,推動《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早日生效,以及早日啟動《禁止生產裂變材料條約》(Fissile Material Cut-Off Treaty)的談判等。這些努力有利于促進當前機制的補充和完善,并為推動核軍控談判的進一步深入營造有利的國際環(huán)境。

結語

《禁止核武器條約》的出臺反映了部分無核國家和反核人士要求繼續(xù)推動全面核裁軍的迫切訴求,以及國際社會對于核武器可能造成災難性后果的人道主義憂慮,條約本身存在一定的合理性,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敦促擁有核武器國家切實履行核裁軍義務,并推動世界朝著無核化方向邁進。但是,在當前國際形勢下,《禁止核武器條約》還面臨著較大的困境。從理論角度看,條約希望以確立禁核規(guī)范來推動擁有核武器國家實現(xiàn)無核化,但規(guī)范可能面臨退化甚至顛覆,從而未必能夠對國家產生強有力的約束,這就削弱了《禁止核武器條約》邏輯成立的理論基礎。從現(xiàn)實層面看,《禁止核武器條約》由于完全否定了核威懾存在的必要性及其在維護國際安全方面的積極作用,遭到眾多擁有核武器國家及其盟國的抵制,同時條約本身也存在一些不足。由此可見,《禁止核武器條約》無論是在理論層面還是現(xiàn)實層面都陷入了困境。當前,國際社會在持有核武器問題上仍然存在重大分歧,在此前提下談全面棄核基本不具有可行性。實現(xiàn)全面無核化是無法一蹴而就的,一刀切式的廢棄核武器可能會帶來種種問題。因此,《禁止核武器條約》還是應當設法融入當前的國際核不擴散體系和機制,落腳到分步驟、漸進式的核裁軍路線上來,尤其要在提供安全保證、區(qū)分禁核情形、建立核查機構等方面進行完善,以促進當前核不擴散國際機制的改革并推進核裁軍進程,從而為早日實現(xiàn)全面無核化和維護世界的和平與穩(wěn)定奠定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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