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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泉自在懷

2022-03-08 01:25
作文周刊·七年級讀寫版 2022年8期
關(guān)鍵詞:松間漁舟胸襟

讀王維的《山居秋暝》時年齡還小,想象不來“松間明月”的高潔,也不懂得“泉流石上”是什么樣。母親說這是一幅很美很美的風(fēng)景畫,說背熟了就知道意思了。我雖將詩句背得滾瓜爛熟,其意義依然不懂。什么空山、清泉、漁舟這些田園風(fēng)物也只是朦朧,而鄉(xiāng)野情致就更模糊了。

后來上了大學(xué),有了些古文功底,常常自豪于同窗學(xué)友。翻來覆去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也時常能獲得師長的贊許。再后來深入鄉(xiāng)村,那兒有田園,卻無松竹流泉;及至上了華山、峨眉山,并且專在月夜聽泉,古剎聞鐘,乘江南漁舟,訪溪邊浣女,都為尋找王維《山居秋暝》的那種燦燦意境,都為了卻“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那份執(zhí)著情結(jié)。一段時間,與人世紛雜之中,自以為林泉在胸,甚至以漁樵野老自居,說和同事糾紛,勸解禍中難人。自以為心中有了王維,就了卻了人間煩惱,看透了紅塵紛爭;更自以為一壺清茶,便可談笑古今。

真正進了人生的生存程序——結(jié)婚、生子、住房、柴米油鹽,等等,才知道青年時代“明月松間”式的“超脫”,只不過是少年時代“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浮雕和順延。真正對王維和他的詩的理解,是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生命的體驗和閱歷的堆積之后。人之一生,苦也罷,樂也罷;得也罷,失也罷——要緊的是心間的一泓清潭里不能沒有月輝。哲學(xué)家培根說過:“歷史使人明智,詩歌使人靈秀?!表斏系乃墒a,足下的清泉以及座下的磐石,何曾因?qū)櫲璧檬Ф鴴亝s自在?又何曾因風(fēng)霜雨雪而易移萎縮?它們自我踏實,不變心性,才有了千年的閱歷,萬年的長久,也才有了詩人的神韻和學(xué)者的品性。我不止一次地造訪過終南山翠華池邊那棵蒼松,也每年數(shù)次帶外地朋友去觀賞黃帝陵下的漢武帝手植柏,還常常攜著孩子在碑林前的唐槐邊盤亙——這些木中的祖宗,旱天雷摧折過它們的骨干,三九冰凍裂過它們的樹皮,甚至還挨過野樵頑童的斧斫和毛蟲鳥雀的嚙啄,然而它們?nèi)紵o言地忍受了,它們默默地自我修復(fù)、自我完善。到頭來,這風(fēng)霜雨雪,這刀斤蟲雀,統(tǒng)統(tǒng)化做了其根下自身的泥土和涵育情操的“胎盤”。這是何等的氣度和胸襟?相比之下,那些不惜以自己的尊嚴和人格與金錢地位、功名利祿作交換,最終腰纏萬貫、飛黃騰達的小人的蠅營狗茍算得了什么?且讓他暫去得逞又能怎樣?

王維實在是唐朝的愛因斯坦,他把山水景物參悟得那么透徹,所謂窮極物理形而上學(xué)于他實在是儲之心靈,口吐蓮花!坦誠、執(zhí)著、自識,使王維遠離了貪婪、附庸、嫉妒的裝飾,從而永葆了自身人品、詩品頑強的生命力。誰又能說不呢?的確,“空山”是一種胸襟,“新雨”是一種態(tài)度;“天氣”是一種環(huán)境,“晚來”是瞬時的境遇。“竹喧”也罷,“蓮動”也罷,“春芳”也罷,“王孫”也罷,生活中的誘惑實在太多太多,而物質(zhì)的欲望則永無止境,什么都要的結(jié)果只能是什么都沒能得到。惟有甘于清貧、甘于寂寞,自始至終保持獨立的人格,這才是人生“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財富。王維的人生態(tài)度正是因為有了太多的放棄,也便才有了他“息陰無惡木,飲水必清源”的高潔情懷,也便才有了他哲悟金鉑般的千古名篇!

“明月松間照”,照一片嫻靜淡泊寄寓我無所棲息的靈魂;“清泉石上流”,流一江春水細浪洗我勞累庸碌之身軀。浣女是個好,漁舟也是個好,好的質(zhì)地在于勞作,在于獨立,在于思想——這是物質(zhì)的創(chuàng)造,更是精神的明月清泉。

(作者賈平凹,選自《名家小品精粹》)

讀與悟

這是一篇托物言志散文。作者寫出了自己在不同人生階段讀王維《山居秋暝》的不同感受:少年時期,只會背誦而不知其意;青年時期,自以為已經(jīng)讀懂,認為自己有了一種超脫世俗的心態(tài),但與實際情況還有些差距;中年時期,生活體驗和閱歷使作者明白了人生的真諦,即有高潔的心靈和獨立的人格。內(nèi)容循序漸進,給讀者留下思考的余地。

讀與寫

文章語言含蓄典雅。如,第三段對翠華池邊那棵松樹、黃帝陵下的漢武帝手植柏、碑林前的唐槐等樹木的描寫,含蓄地贊美了自我修復(fù)、自我完善的氣度和胸襟。各種修辭手法的運用,增強了語言的表現(xiàn)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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