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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清代嘉義縣城隍廟的經(jīng)費、賜封及有關善堂

2022-03-06 22:59謝貴文
閩臺文化研究 2022年1期

謝貴文

(高雄科技大學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系,臺灣高雄)

城隍信仰雖起源甚早,但自明代方將其整體納入國家祭祀制度,并且延續(xù)至清代。洪武二年新制,給予天下城隍神封爵及位階化,視其為與現(xiàn)世地方官相對應的冥界管理者。洪武三年改制,則取消城隍的封號與封爵,以木主取代神像,廟宇建筑完全仿照各級地方官署,以作為官方的教化場所,且祭祀禮儀及廟宇管理皆有嚴格規(guī)定。[1]但自明代中葉以后,其儀式、神格與廟宇功能都發(fā)生重大變化,如祭祀儀式的世俗化,官方每年三次迎請城隍主祭厲壇的儀式,演變?yōu)槊耖g熱鬧的“三巡會”;恢復城隍神的塑像及神誕致祭,其原為“冥界行政官”的形象,逐漸轉(zhuǎn)變?yōu)殛庨g司法審判官;城隍廟則成為地方鄉(xiāng)紳、生員與官員議論公眾事務的重要場所。[2]此外,隨著民間力量逐漸介入,城隍廟的修繕與管理越來越仰賴地方社會,官方以之作為信息播散與官民溝通的場所,士民亦利用該廟來進行立誓、慈善與招魂等,形成一種官民共享的空間。[3]

清代臺灣雖孤懸海外,但仍依制度在各行政層級興建城隍廟,成為本地最重要的官祀空間。透過這些廟宇及其活動,一方面可從官員、士紳、百姓的互動中,看見整體城隍信仰的發(fā)展趨勢;另一方面則可在特定的社會結構與人文環(huán)境下,觀察城隍制度在地方的實際運作與特殊表現(xiàn)。本文即以嘉義縣城隍廟為對象,藉由文獻史料及碑匾文物的分析,探討其經(jīng)費來源、皇帝賜封及有關的兩間善堂。嘉義縣原稱諸羅縣,乾隆五十二年(1787)因嘉許義民在林爽文事件的忠勇表現(xiàn)而改名。該縣城隍廟建成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僅較臺灣府、縣為晚,且與澎湖縣同為全臺僅有兩間獲皇帝封號及賜匾的城隍廟,不僅在文獻史料中多所記載,廟內(nèi)亦保存多件碑記、匾額等重要文物,實為探究清代臺灣城隍信仰的最佳案例,亦可與大陸的城隍廟相比較,擴展整體城隍研究的內(nèi)涵與視野。

一、經(jīng)費來源

城隍廟的經(jīng)費主要用于兩部分,一是廟宇的創(chuàng)建、重建、擴建與維修;二是日常運作所需的人事、香燈及固定的行香、祭祀等。明清兩代雖將城隍神納入祀典,但僅規(guī)定京都城隍廟的祭祀,各地城隍神則與山川、風云雷雨之神同壇而祭,另在每年三次的厲壇祭祀,須迎請該神前往主祀。而有關城隍廟的興建與祭祀,則交由地方官員自行處理,道光十五年(1835)柯培元《噶瑪蘭志略》即明載禮部的態(tài)度:“部議以城隍神位既應附祀于神祇壇,即不必另為建廟。該督稱噶瑪蘭地方建造天后、城隍二廟,應由該督自行籌辦,不必動帑興修,亦毋庸報銷祭品銀兩,庶于禮典益昭畫一?!盵4]該部認為城隍神既已附祀于神祇壇(風云雷雨山川壇),自然不準以公費報銷城隍廟的祭品,甚至連建城隍廟亦無必要;若地方仍要興建,亦應由官員自行籌款,不必動支公帑。

另在乾隆十七年(1752)王必昌《重修臺灣縣志》中,記載臺灣府的存留經(jīng)費:“府縣學、崇圣祠、文廟、社稷、山川等壇祠春秋二祭,并上中下元厲祭,共銀一百九十六兩二銀錢……關帝廟祭銀二十四兩……祈晴、禱雨、謝神,共銀三兩。修理府縣二學、文廟、城隍等壇祠,共銀四十兩。”[5]可見能動用公費祭祀者,有府縣學、崇圣祠、文廟、社稷壇、山川壇、厲壇、關帝廟等,這些皆列入國家祀典;而城隍神已附祀于山川壇,故并未另編祭祀費用,只有修理城隍廟的經(jīng)費,但僅區(qū)區(qū)四十兩,還須與其他壇祠共享,顯然只能做例行性維護。

在此一經(jīng)費規(guī)定下,清代臺灣城隍廟的創(chuàng)建、重建或修建,皆是由官員捐俸為之,或是向地方人士募捐,嘉義縣亦然。根據(jù)《諸羅縣志》記載其城隍廟:“在縣署之左??滴跷迨哪?,知縣周鐘瑄捐俸建,規(guī)制頗宏敞。參將阮蔡文捐銀四十兩為助?!盵6]又在周鐘瑄《諸羅縣城隍廟碑記》中,僅言“糜白金五百六十有奇”,并未載有地方紳民捐輸或參與。這些說明該廟除參將阮蔡文贊助四十兩外,主要即由周令捐建而成,此亦凸顯城隍神在其心中的重要地位,故自愿承擔大筆經(jīng)費為之建廟。

不過,隨著臺灣的經(jīng)濟與社會發(fā)展,士紳階層逐漸形成,也在公共事務上扮演日益重要的角色。在現(xiàn)今嘉義縣城隍廟內(nèi),尚保存一方乾隆三十年(1765)諸羅知縣張所受所立“重建城隍廟碑”,碑文記載該廟創(chuàng)建后,曾經(jīng)歷兩次修建,皆是采常見的“官倡紳繼,官紳合捐”方式進行。[7]一是“雍正十年,前宰馮諱盡善、商紳陳君陸,舊貫重修。”此次為原樣重修,主要出資者除知縣馮盡善外,尚有商紳陳君陸,已可看見官方之外的民間力量。二是“甲申之蒲,余奉調(diào)斯土……爰捐廉俸,謀諸縉紳林振魁等,董事重建。幸都人士輸誠樂助,計金二千有奇。召工營繕,秀石花砌,堂廡聿新;丹檻錦棟,燦然改觀。”此次則為知縣張所受到任后進行的重建,因是大規(guī)模的營繕工程,經(jīng)費高達兩千多兩,除張令捐俸發(fā)起外,主要靠縣城人士的踴躍捐輸,甚至整個重建工作亦由士紳負責,展現(xiàn)民間力量的主導性。

城隍廟的修建經(jīng)費雖然龐大,但畢竟數(shù)十年才有一次,并不會造成太大的負擔;反倒是人事、香燈、祭祀等例行性費用,才是官方須時時面對的問題。究竟這些例行性費用有哪些?大約多少銀元?在《新竹縣制度考》中收錄有光緒二十一年(1895)城隍廟住持僧所呈報的出息條款,從中可略窺一二。在全年開支部分,包括有住持僧、奉佛僧、差遣、燒火煮飯菜、打掃佛堂各一名的辛工銀,及伙食米、伙柴、伙炭、伙食油、點火油、煤油、伙食菜、茶煙、檀柴香燭等費用,總計銀三百七十二元。[8]

這筆費用即約占新竹縣應支存留各款銀一千三百多兩的四成,且不能從存留經(jīng)費中支應,必須由地方官員自行籌措,確實是不小的負擔。所幸新竹縣城隍廟有多筆民間獻充的土地及瓦店,每年所收租銀即甚為可觀,加上普渡賑孤的紙枷錢,及善男信女所捐的香油錢,大概可負擔這筆支出費用。值得注意的是,在其收入中尚有一筆淡水廳從渡船經(jīng)費內(nèi)提撥的獻充銀,[9]亦即官府將其在港口或溪流經(jīng)營的渡船收入,提撥部分作為城隍廟的經(jīng)費。這種作法也見于嘉義縣城隍廟,如余文儀《續(xù)修臺灣府志》記載諸羅縣的橋梁,曰:“榕樹王渡:在大槺榔保,縣西南□十里??滴趿荒?,知縣汪□□批允城隍廟僧人設渡濟人,所收渡稅充為本廟香燈。”[10]由于港口、溪流屬公共財,設渡須經(jīng)官府批準,地方官員即藉此為城隍廟開辟財源,也是一種職權范圍內(nèi)的彈性作法。

這種官員運用職權的彈性作法,確實是地方籌措官祀壇廟經(jīng)費的重要手段。蔡東洲、張亮以《清代南部縣衙檔案》考察州縣武廟的收支問題,即指出地方官員會將百姓違法的罰款銀兩,及賣糧食過斗時所交之“斗息”稅收,用于支應武廟所需經(jīng)費。此外,官府也可以在調(diào)解民眾經(jīng)濟糾紛時,誘導其將涉案金錢充作武廟經(jīng)費,以擺脫官司麻煩,此即為“畏累充公”。[11]歲有生在討論清代州縣的祭祀經(jīng)費時,亦指出由于地方經(jīng)費拮據(jù),官員往往會假借行政之名,向民間榨取額外的收入,此即為“陋規(guī)收入”。例如以供應雜差為名,強迫各村承擔差徭,并折征銀錢,再以此解決祭祀經(jīng)費的問題。[12]這種作法或?qū)儆诠賳T的行政裁量權,或游走于法令的灰色地帶,但只要不中飽私囊,亦為朝廷所默許。

在清代嘉義縣城隍廟的經(jīng)費來源中,也可以看見地方官利用職權從民間巧取者。現(xiàn)今該廟內(nèi)尚有一方道光十八年(1838)嘉義知縣范學恒所立的《阿拔泉社番租充為香燈示告碑記》,即可從中解讀出官員的取巧手法,曰:

據(jù)阿里山正、副通事番宇旺、尹和稟稱:“本城內(nèi)城隍廟,自昔我創(chuàng)建崇祀顯佑伯尊神,聲靈赫濯,庇佑四方,番民感戴,德澤無疆。適旺蒙憲恩飭充阿里山通事,進社安撫,沾沐神光普照,番民平安。爰是,細查邑廟香燈莫供,祇因出息無幾,無以壯觀瞻而報神庥。榮欲捐資供俸,抑恐住持花銷有名無實,徒費微忱。惟思酌答恩光,必順創(chuàng)業(yè)以垂久遠,崇奉以誠取敬。茲旺愿將承受阿拔泉社所管界內(nèi)每年產(chǎn)出什籽,除供應番食外,年余租稅統(tǒng)共愿捐廟中,以作神前油香之資……”等情。據(jù)此,除批準存案給示勒石外,合行諭知,為此示仰該住持僧福海知悉,所有阿拔泉社內(nèi)每年產(chǎn)出什籽,抽收壹九抽分早冬龍眼什籽等物,余息永遠充入城隍廟以助香燈之資。

臺灣于十五、十六世紀外人未入侵前,即居住著南島語民族,古時泛稱為“番”,今稱“原住民”。清代的“番”分為“生番”與“熟番”兩種,前者指住在山上未服漢族教化者,又分已、未歸化兩種;后者則指住在平地遵法服役、輸餉者,又稱平埔番。除未歸化的生番外,其余各番社皆設置有通事,作為官府與番社的中間人,其必通番語、識書算,負責收管社租、納課、發(fā)給口糧及派差役等工作。清朝統(tǒng)治臺灣初期,通事多由漢人擔任,亦扮演地方官派駐各番社的耳目與職役,權力甚至凌駕番社土官之上,且逐漸成為招墾番地的中介與支配人。乾隆四十二年(1777)之后,因通漢語的番人漸多,且通事屢有濫權圖利之事,故改以番人擔任此一職務,偏遠的歸化生番因無通漢語者,則以漢人任副通事,但仍是實際處理贌社、輸餉事務者。[13]在此碑記中的阿里山社,即屬于歸化生番,設置正、副通事,分別由番人宇旺、漢人尹和擔任。

據(jù)該正、副通事稟稱,因番民感戴嘉義縣城隍的神威顯赫,庇佑番社平安,故愿將阿拔泉社所管界內(nèi)每年產(chǎn)出什籽之余息,捐給該廟作為香燈之資。這看似一樁感念神恩而喜獻之美事,卻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因阿里山番人有自身的信仰,且與該城隍廟相隔遙遠,不可能千里跋涉去求神庇佑,更不可能對漢人的神明有所感應,而愿將占地甚廣的山林作物余租稅捐獻。如同臺灣學者吳育臻的分析,最可能的原因即在“適旺蒙憲恩飭充阿里山通事”,嘉義知縣范學恒任命頭目宇旺擔任通事一職,再與漢人副通事聯(lián)合慫恿其捐出山林作為香燈之資,年輕不諳世事的宇旺出于感恩回報,也就不加算計地同意此一捐獻。[14]

事實上,清代臺灣成立香燈租的土地不少,包括有部落公地之給出、不征正供的田園之認捐、購置或受獻的荒埔之給出、自己所有土地上設定香燈租、官衙撥出的香燈租及喜獻等類型,[15]多屬于漢人或官方土地,且主要出于信仰之目的;但仍有部分屬于番人土地,背后都不脫官員或通事的操弄。除上述嘉義縣外,鳳山縣(左營)城隍廟亦有類似情形,該廟內(nèi)保存一方乾隆三十八年(1773)知縣劉亨基所立的《城隍廟碑記》,內(nèi)曰:“照得放索社土目麻□卓戈嘪加、留萬大、卑力賢宗等,有埔園三十□甲,在觀云莊尾,于乾隆二十六年舍入城隍為香資僧糧……付僧意端掌管收租,年納社課□十石。”放索社屬平埔番,又遠在現(xiàn)今屏東林邊地區(qū),如何會舍其田產(chǎn)作為與其信仰無關,且相距遙遠的左營城隍廟之香燈資?想來亦當是官員利用職權而向番人巧取的“不樂之捐”。這種作法雖出于公務的需要,亦解決城隍廟在內(nèi)的官祀壇廟之經(jīng)費問題,但卻也造成番地的流失,凸顯清代臺灣番民的無奈處境。

二、皇帝賜封

自北宋中期以來,朝廷為因應民間祠廟快速增加,乃透過授予廟額、封號之方式,以區(qū)別正祀與淫祠,達到一元化的管理與統(tǒng)治。這種賜封制度至南宋已深入民間,民眾認為神明顯靈需要獲得世人的肯定,透過賜予封號、爵位及匾額,可以鼓勵神明持續(xù)的顯靈。在這種信仰觀念下,社會精英會積極為本地神明爭取賜封,以提升其靈力與地位。由于只有地方官員有權向上呈請賜封,故這些精英必須尋求其協(xié)助;而地方官員亦需要借助他們來推動公共事務,故也會認同并支持本地的神明。兩者即在此一制度下,維持一種非正式的合作關系。[16]

城隍廟在宋代也獲得大量賜封,據(jù)趙與時《賓退錄》所載有數(shù)十廟之多,即使未獲賜封者,也會為自身編造封號,“朝家或錫廟額,或頒封爵;未命者,或襲鄰郡之稱,或承流俗所傳,郡異而縣不同。”[17]不過,這些賜封都是個別進行,至明洪武二年新制,皇帝方下令封京都及天下城隍神,其中府城隍封為威靈公、州城隍封為靈佑侯、縣城隍封為顯佑伯。雖然洪武三年改制,又去除其所有的封爵稱號,僅稱為某府州縣城隍之神,但這些爵號仍深植人心,各地方也會持續(xù)向朝廷爭取賜封,明清兩代獲賜額、封號者亦不乏其例。尤其清末面臨內(nèi)憂外患,各地城隍?qū)绎@護國佑民的神跡,朝廷也藉由賜封來安定民心、興復王權,僅就《清實錄》與《大清會典》統(tǒng)計,咸豐、同治、光緒三朝加封號者即有110 余次,賜額則至少有180 余次,[18]顯示該神受重視的程度,從中也可看見國家與地方社會的權力互動。

清末臺灣也同樣戰(zhàn)亂頻傳,尤其發(fā)生于同治元年(1862)的戴潮春事件,與朱一貴、林爽文事件合稱為臺灣三大民變,其歷時之久、為害之大、官員死難之慘烈,較后二者猶有過之。吳德功在《戴施兩案紀略》自序即言:“戴萬生作亂三年,臺灣道、鎮(zhèn)皆殉難,知府洪毓琛亦積勞病故。爾時,北至大甲,南至嘉義,地方盜賊蜂起,官軍南、北、中三路進剿,始克蕩平。其害較烈于林爽文。”[19]在這起重大民變中,嘉義、淡水、大甲皆有城隍顯靈事跡,嘉義縣城隍神還因此獲皇帝賜予封號,為臺灣本島所僅有,不僅是地方的榮耀,也呈現(xiàn)當?shù)毓賳T與士紳的合作關系。

有關嘉義縣城隍神在這場民變的顯靈事跡,《戴施兩案紀略》有載:“時嘉義地方人心鼎沸,柳仔林、黃豬羔、黃萬基等豎旗……賊攻城急甚,城上矢石如雨下,賊猶不退,后以火藥擲之始潰,遍處搶掠而去。百姓見賊橫行,紳士陳熙年等會百姓至城隍廟焚香,誓同心拒賊,并聯(lián)絡近城各莊應之?!盵20]另在該廟內(nèi)尚高懸同治三年(1864)署嘉義知縣白鸞卿所獻“至誠前知”匾額,款云:“壬戌(元年)三月,彰邑倡亂,我邑民心莫定,因率在城紳商禱于神,蒙賜簽詩云:‘有禍不成殃’,嗣果被圍至七月之久,卒獲保全,益信神靈前知,其默佑為不爽也?!边@些都說明該神在民變初起時,即發(fā)揮安定民心的關鍵作用。

清代臺灣由于民情浮動,分類意識強烈,加上吏治不良,時有民怨,故每當一地發(fā)生民變,各地皆有響應者,常致一發(fā)不可收拾。同樣的,戴潮春事件雖發(fā)生于中部地區(qū),但嘉義縣城鄰近各莊亦有豎旗附和者,因攻城甚急,導致城內(nèi)民心惶惶,不僅可能全面潰散,甚至會倒戈附賊,局面甚為緊張。所幸城內(nèi)官員率紳商向城隍神祈禱,并獲神示“有禍不成殃”之簽詩,這不僅凝聚地方領袖同心抗敵的意志,也帶給百姓有城隍庇佑的信心與安定感,而愿意追隨官紳共同守城,最終得以度過難關。

類似的顯靈事跡也發(fā)生在淡水廳。在戴潮春事件發(fā)生之前,士紳林占梅即洞燭先機,在淡水廳治設局團練,加強防務。當亂事爆發(fā),淡水撫民同知秋曰覲南下馳援而殉職,一時城中無主,居民搬徙不定。紳商有主張賄賊以緩其來,或出城避賊者,但林氏獨排眾議,強調(diào)應守城抗敵,并捐助軍餉,共推候補通判張世英權理同知職,且“率眾至城隍廟,誓同心拒賊”,終能確保淡水廳城之安全。[21]林氏不僅守城有功,且在平定亂事上出力頗多,發(fā)揮重要的作用,在林豪《東瀛紀事》即記載:“或于淡水城隍廟問彰化何時收復,得一簽語,有‘若遇清江貴公子’之句,后果竹塹林雪村觀察往剿始克。清江為觀察小名,亦一奇驗也。”[22]此亦城隍神藉由簽詩預示亂事終將平定,且林氏將扮演關鍵之角色。

這種城隍神在社會動亂中的顯靈事跡,乃清末各地常見的現(xiàn)象。有學者統(tǒng)計清朝官方資料中神祇顯靈事跡,發(fā)現(xiàn)城隍神在咸豐之前并無任何記載,至咸豐方有11 次,同治有34 次,光緒更高達104次,高居各神祇之首,其中除降雨解旱外,即以平定匪亂最多。[23]這說明自明代以來城隍的官方化至為成功,祂不僅被視為與各級地方官對應的冥界行政官,甚至還成為國家的重要象征,當有危及政權的動亂發(fā)生,該廟即成為官紳宣誓效忠之所,也發(fā)揮安定民心、團結抗敵的作用。另外,清末各地城隍廟已普遍有靈簽、扶乩,[24]透過這些與民間信仰相同的神示方式,使百姓更能接受城隍神背后所代表的官方意志,也有助于凝聚眾人保家衛(wèi)國的信念。

同治十三年(1874)十二月初五,辦理臺灣等處海防兼理各國事務大臣沈葆楨上奏《請敕封嘉義城隍折》,曰:

竊據(jù)前署嘉義縣、現(xiàn)任臺灣縣知縣白鸞卿詳稱:“嘉義縣舊祀城隍尊神,禱雨祈晴,久昭靈應。其最著者同治元年彰化戴逆倡亂,圍撲嘉城,紳士等恭請神位于城樓,虔誠吁禱,五月十一夜,地忽大震,雉堞傾頹而城垣無恙,兵民得以保全,咸稱神佑。九月間,戴逆復撲嘉城,眾心驚慌,告廟敬占休咎,蒙神默示平安,人心遂定,兵民竭力誓守,復保危城。”此皆該令署事任內(nèi)所目擊者。茲據(jù)紳民陳熙年等僉稟前來,伏懇奏請敕加封號,以答垂庥等因;并經(jīng)臺灣道夏獻綸核詳無異……[25]

聯(lián)名上奏者尚有福州將軍文煜、閩浙總督李鶴年、福建巡撫王凱泰。[26]光緒元年(1875)正月初十日,皇帝準其所奏:“以保衛(wèi)城池,敕封臺灣嘉義縣城隍神封號曰‘綏靖’?!盵27]

由此可知,在戴潮春黨眾圍攻嘉義縣城期間,城內(nèi)士紳曾迎請城隍神位于城樓中供奉,以祈求守護城池。后來發(fā)生地震,城墻雉堞傾塌,但整座城垣卻安然無恙,避免敵軍趁機攻入,兵民皆視為該神的庇佑,也是官員特別強調(diào)的顯靈事跡?!俺勤颉钡脑家饬x為城墻與護城河,最早的顯靈事跡也是在護佑城池,《北齊書》即記載慕容儼鎮(zhèn)守郢城時,遭南朝梁軍圍城,并以荻洪截斷水路供應,全城危在旦夕,“城中先有神祠一所,俗號城隍神,公私每有所禱。于是順士卒之心,乃相率祈請,冀獲冥佑。須臾,沖風欻起,驚濤涌激,漂斷荻洪。”[28]雖然其后該神職能日益擴大,但守護城池仍是最受倚賴者,當各地遭遇敵軍圍城,亦多會請神登城坐鎮(zhèn),如太平天國之亂時,湖南長沙府城、安徽懷寧縣城皆然。[29]

此外,戴潮春黨眾亦曾圍攻淡水廳的大甲城,同樣發(fā)生城隍神顯靈守城的事跡,如林豪《圍城雨》一詩所言:“美貞孝林氏之善禱也……所居大甲土城,城內(nèi)無井,居民汲溪水以炊。同治壬戌,彰化戴潮春作亂,屢圍大甲,絕我汲道。民心皇皇,共請林氏禱于城隍廟,天乃雨;反風,賊之迫附濠邊放火者皆反燒,賊軍遂大潰,圍乃解?!盵30]大甲城及其城隍廟皆民間所建,但當面臨圍城危機時,紳民仍會祈求城隍的庇佑,并將危機化解歸功其顯靈所致。這些都說明城隍乃官方與民間共同的信仰,尤其當發(fā)生重大動亂,該神往往能凝聚官民抗敵的意志,確保王朝政權的穩(wěn)定,這也是清末皇帝對其大量賜封的原因所在。

雖然嘉義、淡水、大甲都有城隍顯靈事跡,但唯有前者獲得賜封,一方面是因該廟為官祀,且當?shù)乇粐瞧邆€月之久,能在城隍庇佑下堅守不失,進而確保臺灣府城的安全,確實是厥功甚偉;另一方面則是當?shù)厥考濆浂簧岬貭幦。由蠂艺吲c官員配合,終能成就此一榮耀。如同龐毅的研究指出,善城隍在太平軍攻打長沙時因守城有功,而在地方士紳所請下獲得賜封,背后原因乃城內(nèi)商民在此戰(zhàn)役中出力甚多,但卻未獲獎勵,故藉由爭取賜封來提升該神地位,以為酬神并獲其庇佑,且可因神靈香火旺盛而得到經(jīng)濟的利益,此亦有表彰商民之效果。[31]同樣的,嘉義縣城在長期被圍攻下,城內(nèi)商民亦多所付出,藉由士紳陳熙年等人的呈請賜封,不僅是在榮耀其城隍神,也可為該廟及其周邊城區(qū)帶來香火與繁榮,此亦達到獎勵商民的目的。

不過,即便地方紳民如何努力爭取,若無官員的配合呈報,仍難以獲得皇帝賜封。所幸在圍城期間見證神跡并敬獻匾額的署嘉義知縣白鸞卿,后來再任臺灣縣知縣,且在同治十三年(1874)沈葆楨來臺時仍在任中,故能經(jīng)臺灣道夏獻綸查核后呈報此事。而當時發(fā)生日本攻臺的牡丹社事件,讓清廷治臺態(tài)度轉(zhuǎn)為積極,沈氏奉命來此籌備防務,自然也樂于為地方神祇奏請賜封,以與本地紳民建立合作關系。又加上清末面臨內(nèi)憂外患,朝廷亦有意藉由賜封來興復王權,以致各地官員積極呈報顯靈事跡,獲得賜封者亦大幅增加。就在這些官員與政策的配合下,嘉義縣城隍神終于在亂事平定十年后獲賜“綏靖”封號。

除了賜予封號外,嘉義縣城隍廟還獲光緒皇帝頒賜“臺洋顯佑”匾,迄今仍高懸正殿之中。在《大清德宗景皇帝實錄》僅記載:“(光緒十三年春二月)十七日(乙亥),以神靈顯應,頒福建臺灣嘉義縣城隍廟扁額曰‘臺洋顯佑’、龍神廟扁額曰‘海嶼昭靈’、天后宮扁額曰‘慈云灑潤’?!盵32]詳細賜匾理由則見于《清代起居注冊(光緒朝)》同年二月十四日條所載:

諭旨劉銘傳奏神靈顯應,懇頒匾額一折,福建嘉義縣城隍廟、龍神廟及笨港天后宮均著靈應。上年,該縣地方自春徂夏雨澤愆期田禾枯槁,經(jīng)該官紳詣廟虔禱,甘霖立沛,歲獲有秋,實深寅感。著南書房翰林,恭書扁額各一方,交劉銘傳,祇領飭屬,分詣懸掛,以答神庥。[33]

可知此一匾額乃因城隍顯靈降雨而來。祈求雨澤亦為城隍重要職能,福建祀典規(guī)定:“凡祭壇雨日,委官雨纓素服,詣城隍廟、龍王廟讀祝文、行香。(山川、社稷)兩壇祭畢后,各官每日同詣城隍廟、龍王廟行香,第七日為止?!盵34]凡地方遇亢旱,官員即需依此定制祈雨,如能順利降雨,亦常歸功城隍顯靈,這也造成各地呈報以此類事跡居多。

皇帝賜封雖是莫大的榮耀,但地方的認知卻未必正確。如嘉義城隍是獲敕封為“福建臺灣嘉義縣綏靖城隍之神”[35],但地方卻把封號當成爵號,宣稱從“顯佑伯”晉封為“綏靖侯”。又如“臺洋顯佑”匾乃因城隍顯靈降雨而來,但地方卻傳說是清法戰(zhàn)爭期間,法軍曾攻打嘉義東石港,戰(zhàn)況緊急之際,突然狂風大作,法軍受制于颶風,無法作戰(zhàn),乃轉(zhuǎn)攻基隆。根據(jù)戍守東石將士所述,起風時有神仙顯化佑助,觀其冠袍似為嘉義城隍神;后來此事上奏朝廷而獲賜匾。[36]這些或?qū)χ贫扔兴`解,或有意夸大神跡,但都無損于皇帝賜封的正統(tǒng)性,迄今仍被廟方視為最重要的文化資源。

三、有關善堂

從事慈善救濟的善堂出現(xiàn)甚早,除宗教團體、家族所設者外,宋代開始有官方成立的居養(yǎng)院、安濟坊、養(yǎng)濟院、慈幼局等。明末則有民間的善會興起,成立藥局、育嬰社等救濟貧病。清初除官方所設的養(yǎng)濟院外,民間的善堂也漸普及,且朝制度化發(fā)展。雍正二年(1724)皇帝諭令地方官員勸募好善之人設立育嬰、普濟兩堂,以收容棄兒及老疾無依者,更使這兩類善堂大量增加,且官方積極介入其管理與財務,協(xié)助整頓堂務與增加資金,而形成“官僚化”的現(xiàn)象。乾隆中期以后,又出現(xiàn)大量崇文敬字的惜字會與救濟寡婦的清節(jié)堂,強調(diào)道德教化的功能。嘉慶以后,善堂則朝小社區(qū)發(fā)展,鄉(xiāng)鎮(zhèn)出現(xiàn)配合家庭制度的保嬰會,施棺助葬會及收容流民的棲留所亦甚普及。[37]

城隍廟由于是依照各級衙門形制而建,為城市中規(guī)模宏偉的祭祀空間,也是官方進行教化及與民間溝通的重要場所,故與當?shù)厣铺靡喑S羞B結。例如有些善堂鑒于城隍神作為陰間司法審判官的形象,而會將財務收支的征信錄送到該廟焚化,以示絕無循私舞弊之情事。[38]又由于城隍廟與善堂皆具有教化功能,有些善會組織即設在該廟內(nèi),如江蘇高淳、武進的惜字會皆是。另因清代慈善組織“官僚化”的發(fā)展,許多善堂皆設在官地上,[39]尤其城隍廟因占地寬廣,有些善堂即建于其廟旁,如臺灣府城內(nèi)的普濟堂“在縣城隍廟側(cè)(乾隆十二年建,御史六十七、范咸為文倡捐焉……屋舍二十間。嘉慶十二年,知縣薛志亮拓城隍廟建兩廊,乃徙普濟堂屋舍于廟后)?!盵40]

清代嘉義縣城隍廟左側(cè)亦有兩間善堂,一是奉祀外江人士客死而無主者之英靈堂,二是代養(yǎng)貧民所生女嬰的育嬰堂?,F(xiàn)今廟內(nèi)尚保存一方道光二十二年(1842)嘉義知縣王德潤所立碑記,即記載有英靈堂設立緣由,曰:

據(jù)城隍廟僧會司僧福海稟稱:“緣道光二十二年間,海倡捐□□□□祖開建城隍廟左畔壙地,創(chuàng)建英靈堂一座,供祀外江各處游幕士官、商民及跟官人等。在嘉義□□□并捐銀起蓋廟口右畔瓦店二間,收稅祀祭。海經(jīng)稟請易前主出示在案,但是香燈無幾,所收不□□□。現(xiàn)海再倡捐鳩金,于上年十二月間,憑中鄭黃明買嘉義保江滾、江來、江龍、江忠等田園一宗……年收稅谷除完大租外,以為英靈堂清明、中元、冬至祀祭,語□□□無依之人病故,給為棺殮埋葬之資……稟繳伏乞恩□存案、出示立石,以垂永遠。幽明均沾大德,合邑謳歌。切叩?!钡惹椤瓰榇?,示仰合邑城廟內(nèi)外士庶軍民人等知悉,爾等各宜凜遵。毋違!特示。

碑末載有捐款人,包括山東、溫州、福州、汀州、常州、廣東、蘇州、福清、寧波等外地人士,安徽人僧福海亦捐銀拾伍元。其后復勒一行文:“住持福海稟官……一所,自備工料興筑陰靈堂,又捐銀并起蓋媽祖宮口左右九房二間,收稅以為奉祀本……道光貳拾柒年貳月□日。”

清代從內(nèi)地來臺者,大部分是在此落地生根的閩粵移民,其后事多由家人辦理,無后者則由地方代為處理。少部分是來此任職的文武官員及輪調(diào)戍守的班兵,其皆有固定任期,即使在任時亡故,亦有官方處理后事的機制。另還有少數(shù)的“外江各處游幕士官、商民及跟官人等”,他們僅短期來臺工作或經(jīng)商,亦非任正式公職,如不幸在此亡故,即使內(nèi)地有家人亦難渡海處理,無依者更可能乏人安葬及祭祀,而淪為流落異鄉(xiāng)的孤魂。這座由城隍廟住持僧人福海所募建英(陰)靈堂,即在解決這些外江人士的后事問題,兼具施棺助葬會與義冢的部分功能,乃本地甚為少見又具特色的善堂。

“游幕士官”即地方印官所延聘的幕友,在各級衙門皆有之。由于地方印官出身科舉,不習吏事,尤其裁判、征糧稅等主要職務又非所學,雖有佐雜但權限不大,且非其所辟舉,自不能全予信任。加之清代回避制度,地方印官不得于本籍任職,所管地方常語言不通、人地兩疏,而衙內(nèi)雖有吏差,但學識有限,且皆系土著,常互通聲息,挾制印官。這些都使印官必須延聘擅長吏務、明曉律例,且可信任的幕友輔佐治務,并代長官監(jiān)督吏差?!案偃恕眲t稱家丁或長隨,乃地方官所自雇,主要隨侍在官員左右,或協(xié)助衙務雜事,因多為官員親信,亦會協(xié)助控制或監(jiān)督吏差。[41]這兩種人皆地方官所聘雇,理當隨其同進退,但有的因主官在任內(nèi)亡故,有的因故遭辭退,因返回內(nèi)地困難,大多只能流落此地,也衍生出后事問題。

這種流落異鄉(xiāng)而無法落葉歸根的處境,安徽人僧福海當有更深感受,也促使他出面募建英靈堂。福海并非普通僧人,而是僧會司,根據(jù)《大清會典》記載:“凡僧官、道官皆注于籍。京師僧官曰僧錄司……直省僧官,府曰僧綱,州曰僧正,縣曰僧會……府州縣各一人,由地方官揀選,具結詳報督撫?!盵42]可見他是嘉義縣的僧官,由官方選派而來,同時擔任城隍廟的住持,故能在該廟右側(cè)空地興建英靈堂,且能在廟口右畔起蓋瓦店二間,收稅祀祭,這些顯然都有地方官的助力。福海的僧官身分,也讓他募款順利,故能購置田園及起建多間店鋪,以收稅作為維持該堂的費用。在碑文中所列的捐款人,亦皆為來自內(nèi)地各處的外江人士,顯示當時在縣城任職或經(jīng)商的外來客不少,出于對相同身分者的憐憫與照顧,也都能慷慨解囊,讓這座英靈堂順利建成。

福海選擇在城隍廟旁興建英靈堂,尚有兩層特殊意義。一是自明代將城隍信仰制度化后,城隍廟就猶如衙門一般,不僅城隍神如地方印官高坐正堂,有時兩側(cè)還有下屬各司、文武判官,甚至差役的塑像。因此,該廟不僅是官員祭祀及輔助施政的空間,衙門吏役也與之關系密切,既是廟內(nèi)神判儀式的表演者,也是城隍賽會的組織者,甚至是廟務的實際管理者。[43]而這些游幕士官與跟官人雖非正式的官吏與差役,但亦為衙門中的重要成員,也必然常在城隍廟活動,并對該神有所信仰。福海身為城隍廟的住持,自然與他們多所互動,也對其處境知之甚詳,故選擇在廟旁興建英靈堂,既可滿足其生前的信仰情感,也是其死后靈魂最熟悉而妥適的歸宿。

二是城隍神作為冥界的管理者,民間相信人死后魂魄被帶離人間,要向該神掛號后,方正式成為冥界一員;福海在城隍廟旁建英靈堂,即有讓這些客死亡魂順利進入冥間,而勿流連人間之意。再者,在傳統(tǒng)落葉歸根的觀念下,多盼異鄉(xiāng)亡魂能回歸故土,但臺灣與內(nèi)地有一海之隔,其渡海返鄉(xiāng)亦須倚賴城隍神相助。道光八年(1828)臺灣知府鄧傳安祭祀海難孤魂時,即有《牒臺灣府城隍文》曰:“顧故土之思,人鬼同情……仰惟威靈公爵秩尊顯,如一路之福星。海島商民內(nèi)渡,必官給照乃行;想幽明事同一體,為此牒呈神鑒。伏冀俯念無主游魂,陷于險遠,思歸不得,默賜引導,護還故鄉(xiāng),得享族類煙祀?!盵44]清代商民渡海來臺,須經(jīng)官府核準給照;而今孤魂渡?;貧w故土,亦須經(jīng)冥界行政官城隍神的同意與引導。因此,福海在城隍廟旁建英靈堂,亦有請該神護送客死亡魂返回故里,接受家族香火祭祀之意。

除照顧外江人士后事的英靈堂外,嘉義縣城隍廟左邊尚有一間由紳商所捐建的育嬰堂,關懷對象則是本地貧民所無力撫養(yǎng)的女嬰。《臺灣私法物權編》有載:

從前嘉義四方貧民者多,而養(yǎng)育時家貧,生產(chǎn)女兒不舍撫養(yǎng),由小兒自己抱埋。當時眾紳商人等目擊心傷,邑紳出為勸捐置業(yè),大舉行善,建設公堂一所,在本城隍廟左邊,名曰育嬰堂。告示達知四方貧民,如遇生產(chǎn)無力撫養(yǎng)者,抱送來堂,由堂管事轉(zhuǎn)倩乳媼代養(yǎng)至十六歲。查貧民家無力娶妻,將嬰女許配,或三、四歲,五、六歲,該乳媼自要為女為媳,先行通知管事,查實妥人許之。嘉慶初設起,歷至道光、咸豐。于同治年間,因損款不敷費用,蒙嘉義城內(nèi)紳士陳熙年出首重振,稟官再興,加捐置業(yè),有千余租,為永遠義舉者。[45]

傳統(tǒng)社會貧民生育子女,常因無力撫養(yǎng)而有溺嬰與棄嬰的行為,且在父權制度下多為女嬰受害。宋元的法律明文禁止溺殺嬰兒,明清法律雖對此不甚明確,但地方官均不時譴責此一習俗。育嬰堂即在解救這些可能遭溺殺的嬰兒,同時也宣揚好生之德的理念,發(fā)揮宗教性凈化的作用。而清初的育嬰堂明顯帶有完美主義,又具有社會道德示范作用,[46]故為雍正皇帝大加贊賞,而諭令各地官員廣為勸募設立。嘉義紳商選擇在城隍廟旁建育嬰堂,當亦考慮該廟為宗教與道德教化的空間,且此舉符合朝廷的慈善政策,亦能獲地方官員的支持。

這間育嬰堂與內(nèi)地一般,除代養(yǎng)貧民的女嬰外,也關懷其長大后的出路,而訂有嫁人與收養(yǎng)之規(guī)定。此外,清初育嬰堂采集中棄嬰與乳婦于一堂的方式,但由于花費過大、管理困難,嘉慶以后漸轉(zhuǎn)為補助本婦自乳的保嬰會;從該堂的經(jīng)費中有“乳媼每月每名一元”“自養(yǎng)每月乳媼六十錢”兩項來看,[47]當是采乳婦代養(yǎng)與本婦自乳并行。不同于英靈堂是由安徽籍的僧官福海為外江人士所募建,育嬰堂則是由嘉義紳商所捐建,所照顧者亦為該縣貧民的女嬰,本地色彩甚為明顯。又從其創(chuàng)建于嘉慶年間,多少可看出清代中葉臺灣士紳階層已在公共事務上扮演重要角色,尤其同治年間捐資重振該堂的陳熙年,正是在戴潮春事件中帶領百姓保家衛(wèi)國,并積極爭取賜封城隍神的關鍵人物,亦可見清末士紳的力量已不再局限于地方,而擴及國家層次的事務。

四、結語

本文透過文獻史料與碑匾文物之分析,探討清代嘉義縣城隍廟的經(jīng)費、賜封及有關善堂。研究發(fā)現(xiàn)清代城隍廟的經(jīng)費大多無法從公帑支應,創(chuàng)建與興修多由官員捐俸或向地方人士募捐而來,例行支出則賴民間所獻的廟產(chǎn)租銀,地方官亦會利用職權來開辟財源。嘉義縣城隍廟的創(chuàng)建來自官員捐俸,但后來的修建則有士紳捐助,甚至由其主導。另當?shù)毓賳T為籌措該廟營運費用,也利用任命番通事的職權,與漢人副通事串通慫恿番人捐獻山林作為香燈租;這種作法亦見于其他城隍廟,雖可解決其經(jīng)費問題,但也造成番地的流失。

清末由于面臨內(nèi)憂外患,各地城隍?qū)矣凶o國佑民的神跡,朝廷也藉由賜封來安定民心、興復王權。同治年間臺灣發(fā)生戴潮春事件,嘉義、淡水、大甲城隍皆有顯靈事跡,尤其嘉義縣城隍神不僅在地震中保護城垣無恙,且以簽詩凝聚紳民守城抗敵的意志,終能化解危機。在地方士紳鍥而不舍的爭取下,加上各級官員的配合與國家政策的支持,終獲光緒皇帝賜予“綏靖”封號。此外,該廟尚因顯靈降雨的神跡,而獲頒“臺洋顯佑”匾額。雖然地方對這些賜封有不同認知,但都無損其正統(tǒng)性,迄今仍是廟方最為重視的文化資源。

城隍廟由于是城市中規(guī)模宏偉的祭祀空間,又是官員輔助施政與教化的場所,故也與從事慈善救濟的善堂有所連結。清代嘉義縣城隍廟左側(cè)即設立有英靈堂與育嬰堂,英靈堂由安徽籍僧官兼該廟住持福海募建,主要在解決內(nèi)地來臺的游幕士官、商民及跟官人等的后事問題,捐款者亦皆為外江人士。福海選擇在城隍廟旁建英靈堂,亦有考慮該廟是這些幕友與家丁的信仰及活動空間,且該神亦能引導其亡魂渡海返回故里。育嬰堂則是本地紳商所建,所照顧者亦為當?shù)刎毭駸o力撫養(yǎng)的女嬰,建在該廟旁有宗教性與教化性的考慮,且亦有地方官的支持。

總之,就整個大清帝國來看,嘉義縣城隍廟雖微不足道,但卻清楚呈現(xiàn)城隍神作為冥界行政官的形象、護佑城池與降雨解旱的職能、國家象征與團結民心的作用、顯靈與賜封的方式,及城隍祭祀制度在地方運作的實況,也提供觀察臺灣社會中的紳權擴張、官民互動、番地流失、外江人士與慈善組織等視角,仍是深具價值。

注釋:

[1][日]濱島敦俊著:《明清江南農(nóng)村社會與民間信仰》,朱海濱譯,廈門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04~129頁。

[2]巫仁恕:《節(jié)慶、信仰與抗爭——明清城隍信仰與城市群眾的集體抗議行為》,《“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00年第34期,第145~210頁。

[3][38]王?。骸豆倜窆蚕砜臻g的形成:明清江南的城隍廟與城市社會》,《史學月刊》2011年第7期。

[4]柯培元:《噶瑪蘭志略》,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61年,第59~60頁。

[5]王必昌編纂:《重修臺灣縣志》,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61年,第129頁。

[6]周鐘瑄纂輯:《諸羅縣志》,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62年,第64頁。

[7][12]歲有生:《清代州縣的祭祀經(jīng)費》,《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009年第3期。

[8]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編:《新竹縣制度考》,臺北:編者,1961年,第107~108頁。

[9]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編:《新竹縣制度考》,第29頁、第106~107頁。

[10]余文儀纂輯:《續(xù)修臺灣府志》,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62年,第98頁。

[11]蔡東洲、張亮以:《晚清地方州縣武廟的經(jīng)費收支問題——以《清代南部縣衙檔案》為中心的考察》,《西華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

[13][14]吳育臻:《清代嘉義沿山地區(qū)阿里山社番租流失——以通事角色為中心》,《白沙歷史地理學報》2017年第18期。

[15]戴炎輝:《香燈租——關于支分所有權、物的負擔之若干考察》,載《人文科學論叢》,臺北:臺灣光復文化財團,1949年,第23~29頁。

[16]有關宋代的賜封制度及其在地方社會的運作,可參看松元浩一:《宋代の賜額、賜號について——主として《宋會要輯稿》にみえて史料から》,野口鐵郎編:《中國史中央政治地方社會》1985 年度科研費報告,1986 年。韓森(Valerie Hansen)著,包偉民譯:《變遷之神——南宋時期的民間信仰》,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年。

[17]趙與時:《賓退錄》卷8,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點校本,第103頁。

[18]張傳勇:《明清城隍封爵考》,《史林》2017年第5期。

[19][20]吳德功:《戴施兩案紀略》,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59年,第1頁,第11頁。

[21][22]林豪:《東瀛紀事》,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57年,第16~18頁,第54頁。

[23]莊德仁:《顯靈:清代靈異文化之研究——以檔案資料為中心》,臺北:臺灣師范大學歷史研究所,2004年,第34~89頁。

[24][43]高萬桑(Vincent Goossaert)著,孫琢譯:《城隍廟中變化的權力平衡(1800~1937)》,呂敏、陸康編:《香火新緣:明清至民國時期中國城市的寺廟與市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49~50頁,第36~38頁。

[25]沈葆楨:《福建臺灣奏折》,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59年,第19頁。

[26]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編:《清季申報臺灣紀事輯錄》,臺北:編者,1968年,第502頁。

[27]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編:《清德宗實錄選輯》,臺北:編者,1964年,第2頁。

[28]李百藥:《北齊書》卷20,臺北:藝文印書館,1956年,第134~135頁。

[29]吳兆熙等:《光緒善化縣志》卷33,長沙:岳麓書社,2011年,第702頁。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光緒朝奏折》第三輯,臺北:編者,1973年,第157~158頁。

[30]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編:《臺灣詩鈔》,臺北:編者,1970年,第102頁。

[31]龐毅:《城隍如何守城:善城隍與晚清湖南地方政治》,《史林》2017年第2期。

[32]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編:《清德宗實錄選輯》,臺北:編者,1964年,第221頁。

[33]徐致祥等奉敕撰:《清代起居注冊(光緒朝)》,臺北:聯(lián)合報文化基金會國學文獻館,1987年復印本,第15564~15565頁。

[34]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編:《福建通志臺灣府》,臺北:編者,1960年,第231頁。

[35]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編:《清會典臺灣事例》,臺北:編者,1966年,第102頁。

[36]王吉清等編:《嘉邑城隍廟附設慈善會22周年特刊》,嘉義:嘉義市城隍廟附設慈善會,2003 年,第71頁,第109頁。

[37][39][46]有關傳統(tǒng)善堂的發(fā)展歷程,詳見梁其姿:《慈善與教化:明清的慈善組織》,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97年。

[40]謝金鑾、鄭兼才合纂:《續(xù)修臺灣縣志》,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62年,第91頁。

[41]戴炎輝:《清代臺灣之鄉(xiāng)治》,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98年,第697~700頁。

[42]昆岡等奉敕撰:《欽定大清會典》,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依光緒二十五年刊本,1976年,第378頁。

[44]丁曰健編:《治臺必告錄》,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59年,第122頁。

[45][47]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編:《臺灣私法物權編》,臺北:臺灣銀行經(jīng)濟研究室,1963年,第1477頁,第147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