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善君
(東北大學民族學研究院 河北秦皇島 066004)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是活著的文化,非遺保護是全國乃至全世界都十分重視的問題。2020年3-9月東北大學民族學研究院浦市文化研究課題組(下文簡稱課題組)在湘西州瀘溪縣浦市鎮(zhèn)發(fā)現了一門民間武術流派“譚氏苗拳”。在對譚氏苗拳的歷史淵源、演繹過程、傳播形式、傳承特點、發(fā)展狀況等問題進行長達6個月的田野調查后,2020年7月,由課題組執(zhí)筆,將譚氏苗拳成功申報為瀘溪縣縣級非遺保護項目,2020年11月,又成功將其申報為湘西州州(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
(一)譚氏苗拳是一項重要的非遺項目。譚氏苗拳是由湖南省湘西自治州瀘溪縣浦市鎮(zhèn)譚姓一族的譚家拳演變而來。據說,譚家拳是因為浦市“生寶(今新堡村)”譚氏祖先譚子興隨岳飛鎮(zhèn)壓洞庭湖楊幺叛亂后被封辰州府溪洞正將后把岳家武術一并帶到浦市。而真正的譚氏苗拳創(chuàng)始人是清末的當地武術家譚世洪(約1855—1898)。譚世洪年輕時行走江湖與貴州苗族鏢師潘忠義結為異姓兄弟,互傳武術絕學。譚世洪將潘忠義的棍法糅合進譚家拳當中,為紀念兩人兄弟的深厚情誼,譚世洪將這套新的武術命名為“譚氏苗拳”。
(二)譚氏苗拳的文化價值。
1.民族精神價值。譚氏苗拳是民族團結的武術,產生于漢族與苗族、土家族的友誼,興起于民族團結,無論是開派祖師譚世洪,還是今天的傳人,都遵循這個精神。譚世洪以漢族身份與其苗族結拜兄弟潘忠義,超越民族界限互傳武藝,建構了民族文化的共同體。
2.創(chuàng)新價值。譚氏苗拳來源于譚家拳,從族內傳藝發(fā)展到開放性傳藝,體現了我們民族的創(chuàng)新精神、開放精神。譚氏苗拳是開放包容的武術,最大的特點是包容性與靈活性,師傅們開堂不論民族地域,門下各地區(qū)各民族弟子數千,姓氏上百。
3.健身價值。譚氏苗拳是勞動人民的武術,拳強調健身與防身,不是為了呈現英雄豪杰,習武者都是在勞動之余,練習武藝。譚氏苗拳創(chuàng)立之后,積極在民間傳授武藝,招收弟子主要以勞動者為主。
4.武術價值。拳棍合一豐富了我國武術遺產?!叭饕惑w”是譚氏苗拳最密傳的獨特武功,時稱“湘西第一棍”。直到譚氏苗拳開宗明義之后,才向外姓子弟傳授?!叭饕惑w”與遍布武陵山地區(qū)的弟子,都呈現出一時的繁盛與重要影響。
(三)非遺保護項目申報。2020年4月始,課題組認為這是一門有價值的傳統(tǒng)文化現象,需要進行挖掘與保護,多次與瀘溪縣非遺中心領導交流及匯報工作,縣非遺中心對當地譚氏苗拳的歷史淵源、演繹過程、傳播形式、傳承特點及發(fā)展狀況提出了寶貴的指導意見,并對譚氏苗拳的未來保護、調查取證及書寫申報書的注意事項等給出了專業(yè)的建議。2020年10月初,縣非遺中心將《譚氏苗拳》上報至湘西州非遺中心申報第九批州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11月譚氏苗拳成了湘西州第九批州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譚氏苗拳》申報成功是政府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支持與肯定的表現。
(一)個人認同與社會反饋。在最初對譚氏苗拳的傳人們進行調研與訪談時發(fā)現,譚氏苗拳的傳人們對于譚氏苗拳的認識不深,認同感相對薄弱。傳人們都知道自己的武術是師傳或者家傳武術,也有一部分曾四處開堂子教拳,以此為生。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20世紀90年代全國勞動力大轉移之后,鄉(xiāng)村適齡武術愛好者的流出讓開堂教拳為生的傳人失去工作,只能另謀出路。[1]并不是說這些已經從事其他行業(yè)的傳人對自己身份不認同,而是認同程度不高,對于譚氏苗拳背后的價值認識不夠深刻。傳人的身份并沒有為他帶來有效益的幫助。不光是傳人對于自己的身份認識不夠清晰,社會外界對于譚氏苗拳傳人的身份認同感同樣不強,對譚氏苗拳的認識同樣不夠清晰。這是導致譚氏苗拳傳人對自己身份認同感不強的重要原因之一。當課題組找到譚氏苗拳傳人后,大多數對于訪談是十分接受的,愿意給我們講述自己或者師長、祖輩的故事。當得知課題組想將譚氏苗拳申報為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時,傳人們是持支持態(tài)度,但對于譚氏苗拳未來的發(fā)展并不看好。
申報州(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不僅需要在申報書中詳細介紹各種信息,還需要提交輔助的視頻資料。為此課題組希望邀請譚氏苗拳傳人們能夠參與到視頻資料拍攝中來,但第一次的邀請結局不是很理想。當課題組提出要拍攝譚氏苗拳的傳人們表演時,他們大多數都不樂意參與,更別談讓他們在私下練習已經丟掉20來年的武術套路了:第一,譚氏苗拳傳人們對將譚氏苗拳申報非遺保護項目并不看好,對課題組調查成員也沒有信心;第二,對于譚氏苗拳這個武術門派的集體認同感不強,對于譚氏苗拳的認同僅僅是從個人出發(fā)或者是說從自己的支脈出發(fā)。這種個人認同程度的認同感不足以讓他們投入更多的時間精力;第三,譚氏苗拳的傳人大多已經認為自己的武術功底不如以前,將他們的故事用文字表現出來是加分項,但拍攝視頻是丟人現眼的一種行為。
(二)強化集體歸屬感是集體認同形成的主要因素。課題組通過微信公眾號等社交網絡不斷對譚氏苗拳進行報道,當地社會不少人對譚氏苗拳文化及傳人逐漸了解,強化了譚氏苗拳傳人們對自己傳承人身份的認同感。李丹潔曾說:“文化認同的形成主要取決于人體認同與社會認同的相互塑造?!盵2]這一點在譚氏苗拳傳人們身上表現得十分清晰。
通過網絡(微信公眾號)不斷對一位又一位譚氏苗拳及傳人進行報道,譚氏苗拳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獲批,譚氏苗拳傳人對于身份的認同感變得越來越強。2020年8月中旬第二次譚氏苗拳聚會時,譚氏苗拳傳人已經相互十分熟絡,相信大家是一個組織、一個集體,集體歸屬感十分強烈。同時也了解到譚氏苗拳的價值所在,重新肯定譚氏苗拳的文化,并愿意為“門派”貢獻自己的力量
(三)促進集體認同的形成是提升傳承人參與積極性的重要步驟。人格心理學家認為人的世界是建立在情境與人的交互作用中,非遺傳承人在傳承和保護工作當中的態(tài)度和行為,會受到許多外界因素的影響,僅僅通過他們的態(tài)度往往不能很好的預測他們在保護和傳承工作中的行為是否積極。[3]所以課題組如果能夠使他們進一步加深自己的認同感,從這一方面入手,使個人認同達到集體認同感與社會認同感高度,相信非遺傳承人們的態(tài)度會與其行為密切聯(lián)系起來。
(一)公開報道為非遺傳承人帶來首次獲得感體驗。以譚氏苗拳的傳承人們?yōu)槔?,最初的獲得感來自譚氏苗拳傳人們與課題組的訪談,譚氏苗拳的傳人突然發(fā)現有人認可他們的武術,有人愿意傾聽他們的故事,雖然這些故事中或多或少會有自我服務偏見的存在,大多數傳人們對這種他人的認可以及自我回憶時對個人的自我服務偏見也會陶醉其中。課題組不光進行不斷的訪談,在網絡平臺(微信公眾號、當地宗族微信群以及朋友圈)也不斷地對譚氏苗拳的傳人及故事進行報道,通過報道讓當地老百姓開始了解并認同譚氏苗拳。譚氏苗拳的傳人們真真確確地有了來自譚氏苗拳給自己精神上帶來的獲得感,因此也愿意參加課題組組織的一些傳人聚會活動。
(二)非遺申報對增強非遺傳承人的獲得感起引導作用。
1.2020 年5月課題組組織譚氏苗拳5位傳人第一次聚會。他們希望選一個傳人做代表。同時譚氏苗拳的傳人們對于譚氏苗拳成功申報縣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并不看好也不知道如何去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課題組對相對年輕的譚氏苗拳傳人譚必眾(58歲)與譚永遠(65歲)做工作,讓他們參與拍攝申報非遺的視頻工作。2020年7月14日,瀘溪縣非遺中心公布第七批縣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及傳承人的通知,《譚氏苗拳》名列其中。
2.申報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州級非遺保護項目。當第二次譚氏苗拳傳人聚會后,課題組著手譚氏苗拳作為民間武術申報成湘西州州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由湖南師范大學譚必友教授牽頭,瀘溪縣譚子興文化研究會的譚永國、譚永席組織,2020年10月23日,10余位傳人在浦市鎮(zhèn)旅游景點吉家祠堂開展譚氏苗拳第一次武術表演活動。譚氏苗拳傳承人們更是對譚氏苗拳的未來發(fā)展有著許多的憧憬。
(三)獲得感隨非遺申報工作的推進而逐漸增加。譚氏苗拳非遺傳承人們當看到項目希望和價值得到政府認同后,獲得感達到一個高值。來自政府的肯定大大提高了傳承人自身的獲得感。傳承人們無疑受到巨大的鼓舞,他們對譚氏苗拳的文化、武術再次重視起來。瀘溪縣政府非遺中心將譚氏苗拳批準為縣級非遺保護項目后,宣布了譚氏苗拳得到了來自政府的肯定和認同。在這一系列的肯定與認同下,譚氏苗拳文化同時反哺給譚氏苗拳文化的直接表現者,即譚氏苗拳的集體傳承人,從社會外界得到的認同給他們帶來了不僅是認同感,還有獲得感。
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項目普查是非遺保護的基本工作,傳承與傳承人是非遺保護的核心,身份認同感與獲得感是傳承人的動力來源,提高傳承人身份認同感與獲得感是非遺保護與傳承的重中之重。非遺保護必須要提高傳人的身份認同感,沒有身份認同的非遺傳承人對于非遺保護的工作是被動保護。而非遺傳承人的獲得感則是非遺保護的強大動力,而獲得感主要表現在他們是否能夠看到非遺保護的希望??床坏较M筒粫敢馀浜戏沁z保護工作的開展。如何得到認同感、獲得感是非遺保護的基礎任務,建立起認同感與獲得感,非遺保護工作將會成為非遺傳承人的主動保護。
非遺傳承人有時對于如何傳承和保護自己的非遺項目的方法并不清晰,需要外界如政府、學界甚至商業(yè)界的幫助與指導。但是來自外界的力量不能強行按照自己的價值觀和主觀意愿讓非遺傳承人進行保護和傳承。就拿譚氏苗拳傳人的保護工作來說,即使他們配合,那也是非主動、不積極的配合,即使主動并積極配合也無法認識到事件的本質。苑利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保護之憂》提到:政府單位的過度管理有時又會導致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變色、走味,不能起到一個基礎而又良好的保護工作。[4]政府在非遺保護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但不能過度管理,也不要讓非遺變得假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