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的英國》是中國比較文學學界影響研究的典范之作。本文通過梳理這篇論文的內(nèi)容，討論其論證方法、重要論點及行文特征等，闡述這篇論文在中國比較文學研究領(lǐng)域的獨特價值。

【關(guān)鍵詞】 《〈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的英國》;影響研究;學術(shù)價值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08-0022-03

范存忠（1903—1987）是20世紀上半葉中國最早的比較文學開創(chuàng)者之一，在中英文學關(guān)系的研究上做出重大貢獻。范存忠1957年寫就《〈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的英國》，這篇“相當出色的比較文學影響研究論文……評述了元劇《趙氏孤兒》在英國得以譯介、評論、改編和舞臺表演等一系列活動之間的復雜互動關(guān)系，以及牽涉其中的因果關(guān)系” ①。本文通過梳理這篇論文有關(guān)《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英國的大致內(nèi)容，探討此論文的論證方法、重要論點及行文特征，從而闡述它在中國比較文學研究領(lǐng)域的重要價值。

一、論文的內(nèi)容梳理

《〈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的英國》由九部分組成，主要研究《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的英國的譯介、改編和上演情況，是中英文學關(guān)系中影響研究的重要學術(shù)成果。

論文第一部分論述《趙氏孤兒》譯本是如何通過法國傳到英國的。《趙氏孤兒》被轉(zhuǎn)譯到英國主要源于法國人杜赫德（Jean Baptiste Du Halde，1674—1743）《中國通志》收錄的馬若瑟（Joseph de Premare，1666—1736）的法譯文。后來《中國通志》被譯為英文傳到英國，并在倫敦發(fā)生搶譯現(xiàn)象。這種搶譯現(xiàn)象充分說明18世紀30年代，中國文物已經(jīng)在英國引發(fā)人們的注意和興趣?！囤w氏孤兒》英譯本有瓦茨（John Walts）、凱夫（Edward Cave）、帕西（Thomas Percy）三個本子。瓦茨的譯本較早，凱夫的本子質(zhì)量較好，帕西就凱夫譯本做了些潤飾，更適合當時英國社會的閱讀口味?！囤w氏孤兒》在英國的傳播從18世紀30年代持續(xù)到60年代長達二三十年，可見流傳之廣泛持久。

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論述《趙氏孤兒》譯本在法國和英國引起的文學批評。法國的阿爾央斯（Marquis d'Argens）和英國批評家理查德·赫德（Richard Hurd）代表歐洲社會對《趙氏孤兒》兩種截然不同的接受態(tài)度。阿爾央斯從戲劇技巧指出《趙氏孤兒》與古典主義“三一律”不符?！囤w氏孤兒》時間跨度長達二十多年，又涉及晉宮、駙馬府、鬧市等多個地點，有違古典主義對時間和地點一致性的要求。其次，阿爾央斯認為《趙氏孤兒》違反“措置得體的慣例” ②，因為它將可怕的、有礙觀瞻的自殺和謀殺放在舞臺上表演。此外，阿爾央斯還說《趙氏孤兒》中的演員自我介紹和“曲白相生”違背古典主義的或然律。阿爾央斯主要從劇作形式上指出《趙氏孤兒》與新古典主義不符之處，而英國批評家赫德則主要關(guān)注《趙氏孤兒》和古代希臘悲劇相似點，并肯定中國戲劇對自然的成功模仿。赫德指出《趙氏孤兒》在故事框架、劇作主題、表達情感的詞句等方面和希臘悲劇《厄勒克特拉》相似。在他看來，正是因為這兩部作品都是對自然的成功模仿，他們在寫作方法上具有相似性。與阿爾央斯不同，他認為《趙氏孤兒》演員上臺時的自我介紹是一種簡單純樸的戲劇布局。而針對故事情節(jié)，他認為《趙氏孤兒》前三折圍繞誅滅趙氏展開，完整緊湊。但為了更連貫，劇作應(yīng)從接近結(jié)局的地方開始。

作者在第四和第五部分結(jié)合當時的歷史背景論述劇作家哈切特（William Hatchett）《中國孤兒》（The Chinese Orphan）的改編特點。哈切特的《中國孤兒》于1741年出版，這個改編本是歐洲歷史上第一次中國戲劇改編。作者經(jīng)過考證得知哈切特本子中混亂古怪的人名來源于杜赫德的《中國通志》。哈本劇情基本符合原作。它的前三幕保存原劇中弄權(quán)、作難、搜孤、救孤、除奸等劇情，只是最后兩幕改動較多。哈本將由孤兒完成報仇的情節(jié)改為由醫(yī)生向晉君出示首相害死大將軍的畫袍完成。此外，哈切特依據(jù)《中國通志》的介紹，在人物情緒激昂時加上十幾支歌曲，具有一定的東方色彩。這個本子沒有嚴格遵守三一侓，始終沒有上演。范存忠指出哈本的政治意義遠超過其戲劇意義。事實上，哈切特的《中國孤兒》是一出政治諷刺劇，用來諷刺弄權(quán)忌才、貪污腐化的首相瓦爾帕爾。范存忠聯(lián)系18世紀30年代末40年代初英國在歐洲政治舞臺上的失勢局面，指出哈本中的“韃靼戰(zhàn)爭”是對英國與西班牙之戰(zhàn)的映射，而哈切特借此故事反映當時英國賦稅增加、戰(zhàn)爭失敗的殘酷現(xiàn)實。

第六到第八部分主要論述謀飛（Arthur Murphy）的改編本。謀飛的改編本以伏爾泰（Voltaire，1694—1778）的《中國孤兒》為基礎(chǔ)。所以作者先在第六部分簡要交代伏爾泰《中國孤兒》的改編特點。伏爾泰遵照新古典主義的戲劇規(guī)律，把原劇跨度二十多年的劇情縮短到一晝夜;并依據(jù)當時“英雄劇”的做法，在搜孤、救孤情節(jié)的基礎(chǔ)上增添一個戀愛故事。伏爾泰認為理性的文明社會優(yōu)于原始的自然社會，所以他將朝廷內(nèi)部的忠奸之爭改為智慧道德的民族與原始蠻力民族的斗爭。值得注意的是，伏爾泰深好中國的政教道德，他在劇中尤其突顯盛締的孔子之德，這部劇又名“孔子之道五幕” ③?！吨袊聝骸沸麚P啟蒙主義思想家伏爾泰所深信理性、智慧和道德的力量。這部劇于1755年在巴黎上演。劇本及舞臺演出都引起廣泛注意。

第七部分講述謀飛改編本的多方由來及改編特點。謀飛在伏爾泰《中國孤兒》的基礎(chǔ)上，參考馬若瑟的《趙氏孤兒》以及赫德對《趙氏孤兒》評論，編寫成他的《中國孤兒》。謀飛依據(jù)伏爾泰的本子改編，他筆下的角色、場面、臺詞有不少與伏爾泰的相同或相似。謀飛還結(jié)合赫德關(guān)于《趙氏孤兒》的評論，以孤兒定計復仇開始，說白補敘孤兒以前的遭遇，布局更緊湊。在情節(jié)安排上，謀飛刪掉伏爾泰增添的戀愛故事，并將原劇犧牲一個嬰孩救另一個嬰孩改為犧牲一個青年救另一個青年，更加凸顯人物心理矛盾，加強情節(jié)張力。二十歲假孤兒哈默特的上場放大盛締夫婦愛子與愛國之間的矛盾，進而突出兩人愛國之心的偉大，這正是謀飛改編本的主要題旨。

第八部分是對謀飛《中國孤兒》舞臺演出盛況的介紹及原因探析。謀飛《中國孤兒》演出非常成功。當時文獻記載演出舞臺使用了地道的中國式布景、道具和服飾;演員的表演非常出色，盛締是由當時著名演員加立克出演，盛締妻滿氏由葉茲夫人扮演，她就是因此劇建立舞臺聲譽的。范存忠指出謀飛《中國孤兒》的成功演出還和它所具有的現(xiàn)實政治意義有密切關(guān)系。謀飛的劇本付印于1759年，當時正處于緊張的英法七年戰(zhàn)爭時期，與此同時英國統(tǒng)治階級的內(nèi)部則在上演派系斗爭。謀飛劇本中的中國抵抗韃靼侵略的故事映射英法戰(zhàn)爭。作者塑造英勇的孤兒、忠義的臣子正是為了激發(fā)民眾的愛國之心，鼓勵英國人爭取民族自由。謀飛的《中國孤兒》經(jīng)久未被遺忘，對英國社會產(chǎn)生一定影響。

第九部分范存忠從比較文學的角度討論《趙氏孤兒》的翻譯、批評、改編、上演的價值和意義。他指出《趙氏孤兒》雜劇是第一個傳入英國的中國人喜聞樂見的文學作品，這在中英文學關(guān)系上不容忽視。這部劇之所以在英國得到廣泛傳播與英國當時的歷史條件和思想傾向分不開。地理大發(fā)現(xiàn)激發(fā)英國民眾對域外事物的興趣。啟蒙主義則使英國人自信自足地使用他們的文藝標準衡量外來事物。所以《趙氏孤兒》才會在英國社會出現(xiàn)搶譯現(xiàn)象和多方評論及多次改編的情況。此外，范存忠指出《趙氏孤兒》對英國社會產(chǎn)生影響是由于它的題材而不是形式。這部劇作的內(nèi)外沖突、悲劇情節(jié)以及“詩的正義”等豐富的題材思想經(jīng)過哈切特和謀飛的改編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

二、論文的學術(shù)價值

（一）論證方法

范存忠的這篇論文是影響研究的典范之作，具有很強的實證主義色彩。作者從淵源學和媒介學的角度清晰指出《趙氏孤兒》在歐洲尤其是英國的流傳情況。首先，范存忠從文字淵源分析出哈切特改編本的人物名字來源于杜赫德的《中國通志》;從謀飛給伏爾泰的公開信中得知謀飛的《中國孤兒》受到馬若瑟的《趙氏孤兒》和赫德關(guān)于《趙氏孤兒》批評以及伏爾泰《中國孤兒》的影響。此外，范存忠提到文字媒介在文學傳播中的巨大影響力。他注意到杜赫德《中國通志》的流傳促進其中收錄的馬若瑟《趙氏孤兒》譯稿在歐洲的傳播，并提出赫德對《趙氏孤兒》別開生面的批評引起民歌采集家帕西、諧劇家謀飛以及當時文藝報刊《每月評論》對這部劇作的關(guān)注，這些又進一步推進中國文物在英國的傳布。除此之外，《〈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的英國》注釋多達七十多個，引用的中英文資料翔實準確，涵蓋書籍、雜志、報刊等。可見研究者的嚴謹博學。

（二）重要論點

值得注意的是，這篇論文提出一些非常重要的文學觀點，修訂以往其他學者的錯誤看法，并明確詳盡地研究出《趙氏孤兒》對啟蒙時期英國的影響。

首先，范存忠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幾個有關(guān)中英文學關(guān)系的觀點。范存忠明確指出兩個“第一”和一個“最早”?！啊囤w氏孤兒》是第一個傳入歐洲的中國戲劇;就十八世紀來說，它是唯一在歐洲流傳的中國戲劇” ④、哈切特對《趙氏孤兒》的改編“是中國戲劇在歐洲的第一次改編” ⑤、“《趙氏孤兒》是最早傳入歐洲的中國人喜聞樂見的文學作品”⑥。這些觀點對于研究中英文學關(guān)系起到重要的奠基作用。

其次，作者“修訂了一些已知事例，增補了一些新的材料” ⑦。范存忠在注釋中修改三處陳受頤的觀點。陳認為哈切特《中國孤兒》的角色取自《中國通志》的索引，而范則認為不然，他提出這些名字實際取自《中國通志》里《古文觀止》中的兩部分譯文—— 《懷私怨狠仆告主》和《呂大郎還金完骨肉》里的人名和地名。⑧陳說哈切特劇本的動作約占一個月的時間，而范認為依照哈本劇情的發(fā)展情況來看遠遠多于一個月。⑨范也指出哈本中的“莫臥兒”應(yīng)指法蘭西而不是陳認為的荷蘭，“韃靼”是指西班牙而不是陳認為的法國。⑩

此外，范存忠具體論述了《趙氏孤兒》雜劇對啟蒙時期英國的影響，并指出這個文學傳播現(xiàn)象所具有的社會價值和文學意義。事實上，《趙氏孤兒》譯本和改編以及所引起的文學批評都存在缺陷，與原劇《趙氏孤兒》的劇作思想和文學結(jié)構(gòu)有很大出入。但是“‘變形’譯本引發(fā)‘錯誤’批評，對異質(zhì)性文化交流具有重要價值……正是由于異質(zhì)性的存在，才使得交流雙方得以從異質(zhì)性中發(fā)現(xiàn)或重新發(fā)現(xiàn)對自己有所補益的‘互補性’元素，不斷為本民族和處于相對‘他者’地位的其他民族的文學藝術(shù)融入新鮮的異質(zhì)性文化血液?！??范存忠認為存在一定缺陷的哈切特和謀飛改編本對當時英國社會具有重要的政治現(xiàn)實意義。哈本是資產(chǎn)階級斗爭的產(chǎn)物，揭露瓦爾帕爾貪污搜刮的政治現(xiàn)實;謀飛的《中國孤兒》則是他在英法戰(zhàn)爭時期對愛國主義和自由主義的宣揚。范存忠明確具體指出《趙氏孤兒》對啟蒙時期英國的影響，對中英文學關(guān)系的研究奠定重要基礎(chǔ)。

（三）行文特征

這篇論文語言簡潔準確，作者多用對比的方式洞中肯綮。范存忠將赫德與阿爾央斯對《趙氏孤兒》的評論進行對比，指出阿爾央斯“主要是列舉這本戲在哪些地方不合于新古典主義的規(guī)律，從而指出它的缺點” ?，而赫德則是“列舉這本戲在哪些地方跟古代希臘悲劇相似或相近。從而肯定它的優(yōu)點” ?。對比研究法一目了然地呈現(xiàn)兩人不同的評論角度及態(tài)度。作者還通過對比譯本的時間及質(zhì)量，得出簡明的結(jié)論：“瓦茨的是第一本，凱夫的是第二本……凱夫的本子比較晚出，質(zhì)量也比較好……帕西實際上是就凱夫的本子做了些潤飾……基本上同于第二種本子” ?。簡潔準確的對比式行文給這篇影響研究論文增色不少。

其次，論文邏輯清晰、論證有力。論文第一部分論述《趙氏孤兒》如何通過法國傳到英國;第二和第三部分講述《趙氏孤兒》改編本在法國和英國引起的文學批評;第四和第五部分論述哈切特《中國孤兒》的改編特點;第六到第八部分主要論述謀飛的改編本及其上演情況;最后一部分則是從比較文學的角度討論《趙氏孤兒》的譯介、改編及上演的重要意義?？梢娬撐膶哟畏置?、條理清晰。此外，作者的論據(jù)也豐富有力。在論述17世紀中期到18世紀后期英國戲劇界出現(xiàn)反對“三 一律”的現(xiàn)象時，范存忠以戲劇批評家屈萊頓、約翰遜和法夸爾三人的戲劇主張進行論證。同時范存忠也做了一些細節(jié)分析，指出批評家的誤解：阿爾央斯和伏爾泰說全劇時間是二十五年與原劇不合;改編本中孤兒在遠方長大后回北京朝見皇帝的情節(jié)也與原劇有出入?？偟膩碚f，整篇論文主要著眼于《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的英國展開論述，論證有力、邏輯清晰。

總之，《〈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的英國》采用影響研究的論證方法，修訂以往的錯誤認識，明確具體地論述《趙氏孤兒》雜劇的傳播對啟蒙時期英國的影響，對中英文學關(guān)系研究起到奠基性作用。這篇論文文獻全面翔實、語言簡潔準確、邏輯清晰分明、論證豐富有力，是中國比較文學學界中影響研究的典范。

注釋：

①張璐璐：《從比較文學影響研究看〈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的英國》，《西江月》2012年第24期，第15頁。

②④⑤⑥⑦⑧⑨⑩???范存忠：《趙氏孤兒在啟蒙時期的英國》，《比較文學資料》，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143頁，第137頁，第149頁，第171頁，第136頁，第149頁，第151頁，第155頁，第145頁，第145頁，第140頁。

③Liu. Wu-Chi， “The Original Orphan of China，” Comparative Literature 5， no. 3 （1953）： 207.

?鄭永吉、安莉：《從變異學的角度看〈趙氏孤兒〉的“文本旅行”》，《河南社會科學》2013年第3期，第87頁。

參考文獻：

[1]張璐璐.從比較文學影響研究看《趙氏孤兒》雜劇在啟蒙時期的英國[J].西江月，2012，（24）：15.

[2]范存忠.《趙氏孤兒》在啟蒙時期的英國[A].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比較文學研究組.比較文學資料[C].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

[3]鄭永吉，安莉.從變異學的角度看《趙氏孤兒》的“文本旅行”[J].河南社會科學，2013，21（03）：84-87.

[4]Wu-Chi， Liu. “The Original Orphan of China.” Comparative Literature 5， no. 3 （1953）： 193–212.

作者簡介：

李亞方，女，河南駐馬店人，河南大學2017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