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身份問題對在各種文化環(huán)境下立足的美籍華人來說是不得不面對的一個問題,而身份缺失情況更是較多地出現(xiàn)在華裔女性中。本文立足于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研究了《骨》中第三代華裔女性的身份缺失與身份構(gòu)建問題,探究華裔女性在雙重壓迫下建構(gòu)的雜糅式身份認同,能夠幫助華裔女性發(fā)聲,提高國人文化自信,幫助人們跳出“非此即彼”的思維定勢,對當今女性和處于中西思想沖擊下的青年有啟示作用。
【關(guān)鍵詞】 華裔美國文學;后殖民女性主義;身份建構(gòu)
【中圖分類號】I71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08-0013-03
20世紀六十年代美國移民法的改革、婦女解放運動和其他民運的推動下,華裔文學開始興起,華裔女作家是其中的主力軍,伍慧明是其中之一。她的作品《骨》在沿襲華裔作家的普遍主題——身份問題的同時,凸顯了華裔女性的身份流變?!豆恰穼⒘杭业谌A裔全部刻畫為女性,旨在揭露華裔女性獨特的成長過程。從后殖民女性主義角度研究《骨》中第三代華裔女性的自我身份建構(gòu)不僅能凸顯小說的精神實質(zhì),還能使研究視角跳出結(jié)構(gòu)主義下的二元對立,以達到使邊緣化的人們發(fā)聲的目的。
一、后殖民女性主義
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是20世紀80年代文學界出現(xiàn)的一種新理論,它滲透著后殖民主義與女性主義理論,后殖民女性主義主要是凸顯了種族問題與性別問題,主張展現(xiàn)父權(quán)主義與帝國殖民主義對第三世界女性的阻撓與扭曲。[1]后殖民女性主義是閱讀、認知文學作品的一種新角度,不再受制于過去的結(jié)構(gòu)主義。因此后殖民女性主義同時反對殖民主義話語和男性中心話語,從而將理論視角投向了被邊緣化的第三世界女性。第三世界女性備受父權(quán)制與殖民經(jīng)過的創(chuàng)傷,在強大的男性意識與西方意識的雙重影響下,變?yōu)榱朔强陀^的虛擬性與想象性的“他者”。[2]后殖民女性主義致力于解構(gòu)女性的“他者”形象,力求形成一個平等多元的話語理論空間,從而為第三世界女性發(fā)聲。
加亞特里·斯皮瓦克將女性主義視角融入至后殖民主義的分析中?!度齻€女性文本和對帝國主義的批判》代表著后殖民女性主義批評之路由此開始。該文批判了在帝國霸權(quán)主義背景下滋生的西方女性主義,認為白人女性比第三世界女性更高貴,并且試圖妖魔化第三世界婦女以襯托白人女性體現(xiàn)其后殖民霸權(quán)。其《屬下能說話嗎?》中麻木“屬下”是指那些失去女性主體,被迫沉默的廣大女性。其中有一句十分著名的話語是“他者能說話嗎?”,這象征著女性在歷史的演變過程中是沒有話語權(quán)的、是不可發(fā)表意見的、是無法發(fā)聲的。
后殖民主義與女性主義還無法充分展現(xiàn)出第三世界女性的日常,難以為在文化邊緣處掙扎的女性而聲討。所以,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身為一個具有創(chuàng)意的強大理論,承擔著為第三世界女性而表達觀點的職責。
二、華裔女性的身份缺失
法農(nóng)認為,殖民主義將白人優(yōu)越論一味地使用于殖民對象身上,讓其在不知不覺中將其有色的肉體和自己的身份相互分割。這使得殖民對象不再擁有自信,他們渴望去遵守殖民者的語言、民俗與習慣,進而補充其自我身份的恥辱感。社會環(huán)境的確使殖民對象產(chǎn)生了“自我身份分裂” [3]。
自我身份分裂普遍存在華裔群體中,相較于華裔男性,在白人中心的社會中,華裔女性的處境實則更為艱難。華裔女性在雙重文化中徘徊,她們不僅為白人內(nèi)心的“他者”,還是男性內(nèi)心的“他者”。她們無法表達自己,這導致歧視性刻板印象的產(chǎn)生和女性主體的喪失。《骨》中的第三代華裔女性基本上都具有身份缺失現(xiàn)象,此為“一種強大的、文化不穩(wěn)定性的邊緣位置”。
(一)身份缺失的表現(xiàn)
1.身份困惑
霍米·巴巴曾指出,種族主義最強大的摧毀力是它給被歧視種族的內(nèi)心輸入了一種自卑情緒,該自卑感是出自本族文化的缺失[4]。第一代華裔試圖通過保留中國文化建立自我身份認同,而接受美式教育的第三代華裔卻與中國文化割席,以期融入美國社會。
除了否定中國文化,梁家三姐妹還直接否定其華裔身份。這折射出華裔身份的美國化傾向。雖然三姐妹對華裔身份排斥,但她們又難以割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其產(chǎn)生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反對徹底的白化。她們一方面迎合著主流文化,另一方面又對之進行批判。這也集中體現(xiàn)了華裔們對自身文化認同的困惑。
2.女性失語
唐人街保留著中國特色,也保留了中國舊式家庭男尊女卑的思想。小說開篇寫道:“我們是一個擁有3個女兒的家庭。在中國的傳統(tǒng)中,這可并非什么好事。在唐人街大家都知道我們家的事。外人翹著下巴駭,搖著頭看著我們。我們自己也聽到過一些傳言” [5]。由此可見,這是對女性形成了無形的壓迫。但是唐人街卻無女性能挺身而出地去徹底對抗這種不科學的思想,采取沉默態(tài)度而非反抗好像已變?yōu)槿A裔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中的一種默認做法。
張瓊提及,“太過關(guān)注人倫關(guān)系,華裔家庭的生活也展現(xiàn)出了其他民族中未曾有過的壓力和道德省悟?!盵6]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下所包含的道德約束往往是針對女性多于男性,因此這樣的道德壓力尤其體現(xiàn)在華裔女性的身上。輿論的道德壓制,使華裔女性失去了話語權(quán)。當唐人街的人們四處討論媽與湯米的婚內(nèi)情時,利昂還在船上,然而媽還未來得及向利昂解釋些什么,唐人街的輿論便已經(jīng)將媽的罪行下了定論且廣為流傳。媽無力也無法反駁,只好以沉默應對道德輿論的譴責,腳踩著縫紉機憤怒地往前沖。而在安娜面對孝道和愛情的抉擇時,她既無法對他人進行言語宣泄,又無法與利昂進行理論辯駁,因為當個人與家庭利益發(fā)生沖突時,個人就應該放棄自身利益而守護家庭利益,這是唐人街里人們公認的真理。在安娜與利昂爆發(fā)爭吵的那一夜,她們倆似乎站在露天舞臺中,挨家挨戶都亮起了燈光,像是黑暗里的一雙雙眼睛,注視著這場關(guān)于愛情和孝道的辯論。最終,在父權(quán)的壓迫下,在道德的壓制下,在輿論的畏懼下,安娜選擇一聲不吭地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道德選擇。
種種跡象表明,華裔女性無論是在社會上、在社區(qū)里還是在家庭中都是沒有話語權(quán)的,更甚至于他人會率先向相反方向為她們發(fā)聲。
(二)身份缺失的原因
中國式撫養(yǎng)和美國式教育培養(yǎng)出的女性必須面對身份歸屬感偏重于哪一方文化的問題。她們要擺脫社會上普遍存在的女性歧視,重新定位自己的身份。而來自家庭和美國社會的壓迫就是她們身份缺失的原因。
1.家庭壓迫
以個體為主的文化必然會與以家庭為主的文化形成摩擦,孝道成為華裔父輩和子女一系列矛盾沖突的導火線,成為“華裔美國族群融入美國社會的文化藩籬[7]”,以利昂為代表的第二代移民蜷縮在唐人街里自我閉塞,他們不僅沒有從中吸取經(jīng)驗,反而試圖用那些鎖住他們的“傳統(tǒng)”來鎖住第三代華裔。他們看重傳統(tǒng),忽略女兒們對于自由獨立的渴望,他們對女兒更多的是壓制:以孝道的名義不斷地捆綁著女兒們以完成自己的期待。
女性在家庭之中被賦予了理所當然的責任,這種責任是對女性最無聲的壓迫。作為長女,萊拉圍繞父母家庭旋轉(zhuǎn)著,從小她便充當著父母之間的橋梁,父母和社會的橋梁,在妹妹身邊她也扮演著母親的角色。反觀父親利昂,總是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海上出行,他將家庭、身份全都拋到身后,從來不用操心任何事情。在中國傳統(tǒng)的男主外女主內(nèi)觀念中,男性忙事業(yè)而顧不上家庭是無法挑剔的,就連利昂缺席梁爺爺?shù)脑岫Y也沒有人加以抱怨。但在安娜跳樓后,利昂卻只會怨媽沒有好好照顧安娜,怨萊拉沒有盡到長姐的責任。女性在家庭中被承擔了更多的責任,以至于忙于瑣事,失去自我。
2.美國主流社會的壓迫
《排華法案》不允許中國移民帶自己的妻子一同前往,并且不允許中國移民與白人女子成婚。這是一條將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公開宣告的法案。華裔們所處的唐人街就像是難民集中營,是華裔移民遭到“種族閹割”的空間表現(xiàn)[8]。在《排華法案》廢除后,白人對華裔的歧視由公開轉(zhuǎn)向隱形。隱形的排擠使得華裔男性們普遍處于貧窮和辛苦之中,而作為“他者”的華裔女性便成了華裔男性宣泄的對象,被壓迫的妻子只能像小說中的媽一樣,以沉默來宣泄,喪失了話語權(quán)。
美國社會不僅在經(jīng)濟方面壓迫華裔,更是在道德形象層面扭曲華裔形象??贪寤八摺钡母臼且袁F(xiàn)有的一些經(jīng)驗去簡化與穩(wěn)定“未知”的“他者”:不僅讓“他者”的民族穩(wěn)定成“低級、卑劣”,還將前者的侵略與殖民做法合法化,進而保障殖民者的權(quán)威與主導地位[9]。對于第三代華裔女性而言,她們所遭受的不僅僅是隱形的種族排擠,還有一種裹上了道德層面的刻板印象的歧視。盡管第三代華裔擁有了經(jīng)得起查驗的美國身份,她們的外貌還是會讓她們帶上華裔所背負的刻板印象,不為美國社會所接納。
家庭的壓迫使華裔女性們普遍對中國文化感到不認同,社會的壓迫又使華裔女性們渴望通過吸收美國主流文化來為社會所接納。在這一“推拉”之下,華裔女性身份出現(xiàn)了美國化傾向。
三、華裔女性的身份建構(gòu)
身份和文化認同是每個人存在的核心要素,阿雷恩·鮑爾德曾在他的《文化研究導論》中指出:身份是用來描述存在于個體當中的自我意識,在心理學上是和自我印象、自尊及個人特征相關(guān)聯(lián),是指一個人區(qū)別于他人的本質(zhì)差異[10]。斯圖亞特·霍爾為后殖民階段的身份確認問題提供了富于變化的標簽,他說,“身份并非我們所想象的那般公開或科學,我們需要將身份當作是一種‘生產(chǎn)’,它始終無法終結(jié),一直位于過程內(nèi)”[11]。也就是說,身份認同會隨著周圍環(huán)境的改變而改變。華裔女性的身份探尋從未停止,小說中的四位女性分別代表了華裔女性反抗道路上的不同階段,從沉默(媽)到對抗(安娜)到逃避(尼娜)再到對話(萊拉)。
(一)自我意識覺醒
在媽身上,女兒們感受到了女性的弱勢地位。萊拉心中一直有一個信念,就是要過的比媽好。這個好不僅是相較于經(jīng)濟上的,也是婚姻上的,更是地位上的。從這可以看出萊拉的女性意識初步覺醒,她渴望在婚姻關(guān)系和社會關(guān)系上獲得比上一輩女性更高的地位,渴望在家庭方面獲得話語權(quán)。
(二)擺脫父權(quán)主義的嘗試
接受美式教育的三姐妹篤信美國自由平等的觀念,這與中國舊式家庭中的父權(quán)主義起了嚴重的沖突,在兩種文化的碰撞之下,三姐妹均在不同程度上對父權(quán)有了反抗意識。尼娜頻繁更換性伴侶,將墮胎的事炫耀般地傳遍唐人街,這種行為可以解讀為一種叛逆,一種對女性三從四德,從一而終觀念的扭曲反抗。安娜在父親男權(quán)的脅迫之下,選擇了最激烈的反抗方式——跳樓。而萊拉開始用主流思想的眼光去看待繼父利昂,這種方式使萊拉的地位處于利昂之上,擺脫了父權(quán)的控制。
除叛逆式的反抗之外,尼娜和萊拉對父權(quán)主義的反抗意識還體現(xiàn)在她們的逃避行為中。尼娜受到安娜跳樓事件的刺激選擇搬離唐人街,從表面上看,她似乎遠離了一切壓迫,遠離了父權(quán)主義,但從萊拉的敘述中我們知道,尼娜仍舊在痛苦中掙扎。同樣,接受了美國思想的她萊拉冷漠地將自己剝離出家庭,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擺脫作為“長女”應該承擔的責任,才能讓她遠離家庭的壓迫。
不論是扭曲式反抗,還是無奈式逃避,都是失敗的嘗試,這些做法不僅不能逃脫父權(quán)主義的壓迫,反而使家庭關(guān)系四分五裂,姐妹感情淡薄冷漠,三姐妹的身份困惑從未由此消失。
(三)雜糅式建構(gòu)
非裔作家往往采用兩種極端的方式進行自我身份構(gòu)建。和非裔作家不同,伍慧明沒有使人物在二元沖突中非要選擇一元,對于第三代美國華裔而言,與中國身份的決裂或是美國身份的堅守都是不現(xiàn)實的。萊拉象征著一種新型的、繁雜的身份,此類身份屬于一種中國式身份和美國式身份的彼此交疊,是一種對中美兩種文化予以傳承、修正、創(chuàng)造的融合。
萊拉的重建之路可以看成是出發(fā)——回歸——再出發(fā)的過程。相對于安娜的決絕和尼娜的逃離,萊拉選擇了一種較為溫和的方式——雜糅式建構(gòu)。
萊拉的重建起始于對父母的理解。在幫助利昂申請社會保險金時,她看到了利昂作為華裔在美國社會的艱難處境,看到了利昂作為父親和丈夫默默承擔起的責任,家族的歷史也讓萊拉更加明確自己作為中國人的身份。作為“契紙兒”女兒的萊拉的重建完成于對過往的放手。以往萊拉是一個典型的長姐形象,她為家庭所捆綁,在代表過去的父母和代表未來的丈夫之間來回拉扯。直到尼娜帶母親離開后,她才突然明白:一切拉扯都源自自己考慮的太多。于是萊拉選擇了放手,她把一切過往都留在了承載三姐妹成長的唐人街,搬去華人社區(qū)與白人社會接壤的邊土與梅森一起生活,帶著她獨特的中國文化觀和美國思想繼續(xù)前行。
萊拉與死守中國身份的安娜和斬斷中國身份的尼娜的不同。她的身份是流動的:萊拉認同自己身上的中國屬性,同時也肯定自己的華裔美國人身份。她在過去和現(xiàn)在、個人和家庭、中國文化和美國文化之間追尋平衡。
以霍米巴巴的話說,雜糅性所反映的是對全部歧視與統(tǒng)治區(qū)域的毀壞與去除。對萊拉而言,她不采取二元對立的態(tài)度,也回應了霍米巴巴的“第三度空間”理論,她積極讓唐人街與美國社會在第三空間中能相互協(xié)調(diào),在雙重文化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能被翻譯、被探討的區(qū)域,結(jié)束了她混雜性文化身份的建立。
四、結(jié)語
華裔長期受到移民國家的排擠,成不了真正意義上的美國人,卻又在移民之后失去了自己原本的中國身份。而華裔女性更是在男權(quán)和家庭的繁雜事務中失去了自我,被自卑心理和犧牲精神所占有,錯置了自己的身份,失去了發(fā)聲的機會。
探究華裔女性在兩種不同文化沖突和男權(quán)主義中找到自我定位的故事,在全球化的今天,有積極意義。這不僅能夠幫助中華人民增強文化自信,幫助廣大女性在家庭生活和社會實踐中找到自己的定位,更能幫助當代接受新思想的青年在新舊思想交替沖擊下找到自己的定位。
參考文獻:
[1]于文秀.斯皮瓦克和她的后殖民女權(quán)主義批評[J].求是學刊,2005,(04):87-92.
[2]程建鋒.后殖民主義視域下北愛爾蘭詩人希尼詩歌中的女性形象解讀[J].河南科技學院學報,2017,37(01):89-92.
[3]Fanon,F(xiàn)ranz. Black Skin, White Mask[M]. New York: Grove Press,1967.
[4]Homi K. Bhabha[M]. Nation and Narration,published by Routledge an important of Taylor & Francis group,1990: 304.
[5]伍慧明.骨[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1.
[6]張瓊.從族裔聲音到經(jīng)典文學——美國華裔文學的文學性研究及主體反思[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
[7]金學品.華裔美國文學與儒家文化新探[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6:47.
[8]張琴.論伍慧明《骨》中文化身份的空間定位[J].外國語文研究,2019,5(03):36-43.
[9]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10]阿雷恩·鮑爾德,布萊恩·朗赫斯.文化研究導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231.
[11]斯圖亞特·霍爾.文化身份與族裔散居[A].劉象愚.文化研究讀本[C].北京:中國科學研究出版社,2008: 208-226.
作者簡介:
曾紫琪,女,江西贛州人,遼寧大學碩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