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新
請允許我用人類專享的“她”來稱呼我的小可。
——題記
在被困乏與痛楚打倒的一陣迷糊中,我被小可粗重的呼吸驚醒。她和我臉對著臉,干熱的鼻子挨著我的嘴。像被燙了一下,我翻身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緊緊抱住她。我不知道她是怎樣掙扎著坐起來的,眼睛完全看不見的她在和我告別。
我和小可一夜未眠,她在生命的最后二十幾個小時,我一直陪伴著她,焦心地抱著她。因為腎不能排毒,她粗重的喘息里有腐尸的味道。這是氨水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我送別過多位親人,他們臨終前就是有這個味道。
我好像有這個功能,為臨終的人送行。即便是在至親的父親、弟弟彌留時,我都能理性地勸慰他們放心離去,為他們合上還在留戀這個世界的眼睛。但此時不行,我的心是亂的。
后悔昨天傍晚沒有聽從醫(yī)生的話,讓她早一點在安樂中離開這個世界。我答應了出差在外的兒媳佳佳,堅持到等她回來再去給小可安樂。我掐算著鐘點,盼著佳佳早點到家,我不愿意小可多在這個世上受一分鐘的苦。
生命是有預知的,小可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雖然她的生命形態(tài)是條雌性的松獅犬,但從她快速地成長和衰老乃至走到今天的過程中,九年零兩個月的陪伴,我們逐漸把她當作了女兒,一個善解人意的啞巴孩子。
小可是一位朋友送給我的。那是一個雨天,朋友夫妻兩個到單位找我玩。他們抱著一個小紙箱進了接待室,紙箱放在地上的同時,里邊就滾出了一個奶黃色的長毛小絨球。女人的心是最容易被浸濕的,何況還是在雨天。我追逐著抱起她,她吐著紫色的舌頭哈哈的喘氣聲伴著淡淡的奶香味,我知道她剛剛離開媽媽。毛茸茸的母愛瞬間泛起,我順手抓起幾張面巾紙,擦掉了她的口水。
松獅犬是我們國家特有的古老犬種,血緣純正的標準是平板臉、三角眼、紫舌頭,懷里這個小球球占全了。朋友告訴我,她是個女孩,兩個月大,并讓我給她起個名字。起名字是反映一個家庭價值觀的,我想了想說,就叫“小可”吧,因為女孩子“可人”才好。
把小可帶回家,一進門,她就把家里所有的地方都巡視了一番,我跟在這個滾動的絨球后邊,好奇地觀察她。轉了一圈后,她抬頭認真地看著我,四目相對,我有點不知所措。突然想起她有名,叫小可,就耐心地跟她說了一大堆人話。她萌萌地聽了一會兒,在地上尿了一泡尿。我有點為自己的矯情感到不好意思,就繃著臉告訴她,以后要到衛(wèi)生間尿尿,并按照朋友教的方法,把她的尿涂在放置在衛(wèi)生間的“狗廁所”上,然后給她安置了飯碗和水碗。她氣呼呼地喝了一通水,又在門廳的地上尿了一泡。本想在先生下班進門前把小可訓練好,看來是不可能了。而且,她還固執(zhí)地把狗廁所當作自己的床,我花了“大錢”買的狗窩,她連碰都不碰。聽天由命吧,我不知道我那位有點潔癖的先生能不能容下她。
先生一進門,小可從她的廁所窩上連蹦帶跳跑到了門口,先生一愣,接著由衷地贊嘆:“好漂亮啊!”他蹲下身,想抱小可,小可也毫不知羞恥地用她被口水打濕的肉下巴蹭先生的腿。無須再說什么,我知道小可用她的可愛贏得了這個男人的心。
兒子在杭州上大學,他嬰兒期的樣子太遙遠了。狗狗的生命一般是十年,也許是生命短暫,她們成長的速度是驚人的。實話說,兩個月的小可比兩個月時的兒子進步要快得多。短短一周,除了依然固執(zhí)地把狗廁所當床之外,她知道應該到哪里喝水吃飯、應該到衛(wèi)生間里尿尿拉臭臭,而她的“廁所床”已經被我堂而皇之地放在了門廳。
那個時候,她只是我的玩具,晚上下班,抱著她玩會兒而已。單位忙,又趕著籌款買房,顧不上想她。直到有一天我們發(fā)現(xiàn)她的一只前爪受了傷,帶她到附近臺灣人開的獸醫(yī)院,院長告訴我們,那受傷的爪子是小可自己啃的,因為她寂寞,而且如果不關心她,還會發(fā)展成抑郁。小可竟有人類的情感!再端詳,那雙三角眼里竟有無盡的情意。難怪她每天坐在陽臺前,等著我的車拐過前面的樓角,然后熱切地跑到門前恭候,門一打開,她就撲過來要我抱,如同久別重逢。她就像一個嬰兒依戀母親一樣地依戀著我。老天爺,我給自己找了個大包袱,從今以后,我要向對待家里的一口人那樣來對待她了。
那只受傷的小爪子,成了我心里的“底紋”,不管多忙,總在心里隱隱晃動。一切事情似乎也受了它的擺布。原來我的辦公室絕對不許野貓進來,現(xiàn)在只要我不在,野貓們竟然堂而皇之地享用我的椅墊,我買了貓糧,每天早晚撒在院子里,供它們享用。語言已經是多余的,野貓在我面前袒露著肚皮恣肆地曬著太陽,我的世界突然寬泛起來,我的視野已經從花草,看到了在泥土下為花草松土的蚯蚓;從樹上的秋果,看到了啄食它們的鳥雀。本以為是靜止的東西,原來都是活的,知冷知熱,知疼知痛。我看到了無邊無際的龐大的生命隊伍。有時半夜難眠,為的是那些在凄風苦雨中掙扎活著的小生命。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在雨后撿拾馬路上的蚯蚓,把它們送回松軟的土壤,我拯救了無數(shù)的蚯蚓、蝸牛,讓它們避免了橫死車輪的命運。
小可4個月大時我們搬到新家,她在每個房間都留下了尿,宣示自己的領地。人類的小孩子開始學說話的時候,總是自稱名字而不是“我”,寶寶要,寶寶好……當他們在2歲多會用“我”這個詞,說明已經有了自我意識,此后便有了“私心”??粗】蓾M屋子尿尿,證明她才四個月大就有私心了。據(jù)說狗狗的生命速度是人類的7倍,四七二十八,正是孩子會說“我”的年齡!
我曾經在寵物醫(yī)院仔細觀察過主人和他們寵物間的性情關聯(lián),我看到:混球主人拽著渾不論的狗蹦著進屋;斯文主人后面,跟著邁小碎步的狗狗。啥人養(yǎng)啥玩意,所以我們很重視對狗女兒小可的教育。我們不許她大聲叫喚,不管遇到什么情況,可以表達,但不許大聲;我們要求她用搖尾巴表示歡迎和再見,客人告辭,要送到門口,這些她都做得很有教養(yǎng)。但實話說,我們這樣的教育讓兒子吃過虧,也讓小可受過苦。兒子與小伙伴發(fā)生沖突時,會按部就班地從說道理開始,待忍無可忍地自衛(wèi)反擊,早就挨了不少拳頭。有次我們帶小可下鄉(xiāng)去玩,好奇的她慢悠悠走在鄉(xiāng)村路上,突然竄出一條惡狗抱住她就咬。我們把惡狗趕開后,小可嘴上流著血,委屈地吭哧著,當時我們就反思了教育理念的再次失敗!
7個月后,小可從一個憨乎乎的可愛“絨球”,長成了一個渾身充滿荷爾蒙的肉肉的“憨姑娘”。院里大大小小的公狗們,似乎都覬覦這個與它們長相不同的異性。怕被小流氓欺負,我們不得不每次帶她出去都帶個小棍棍。
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們給小可相上的對象,是鄰院一條叫“松松”的白松獅。我滿懷對雄壯“女婿”的好感,安排了“相親活動”。松松搖著尾巴賤兮兮地向小可示好,小可氣得嘴巴上的肉亂顫,低沉的嗚嗚聲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憤怒。一過招,松松頓時收斂了它的嘴臉,哧溜藏到了他主人的身后。
不是小可假清高,她真是不喜歡和她一樣短嘴巴的狗狗,也許是為了進化,她喜歡尖嘴的,比如那個跟她年齡相仿的叫“卡爾”的阿拉斯加犬。這個時候小可的愛很單純,每次路過卡爾的領地,她都搖著尾巴跟卡爾打招呼,走過去了,還要回頭看兩眼。讓她傷心的是,卡爾總是一副歷經風月的傲慢樣子。
狗姑娘和人類女孩子一樣會來“例假”,只是間隔長,半年一次。在生理期時,一下樓,小可像一個失去理性的私奔女子,瘋了似的往卡爾那里跑。由于沒有任何與異性親密的經驗,小可跑到卡爾面前蹦啊蹦啊,用嘴親吻高大帥的卡爾。被繩子拴在樹上的卡爾急吼吼地把她往身子底下扒拉,小可不懂,又跳到卡爾鼻子下面,直到我追過來紅著臉把小可抱起來。抱起小可我就想,幸虧這是個狗姑娘,要是個青春期的女孩該多勞神!有一次,我?guī)е】?,與一只“拖布犬”的主人聊天,沒想到卡爾就像氣迷心的醋意少年,掙脫主人的繩索,沖到拖布犬面前就撕咬起來,我拉起坐在旁邊一臉無辜的小可趕快撤了。
后來她好像懂了點“狗事”,跑過去竟羞答答地站在卡爾跟前,一副順從的樣子。這促使我們下決心給小可做絕育手術。試想,她生了娃我得侍候月子,那些小肉肉又該如何處理?送人舍不得,小可也會受傷;不送人又養(yǎng)不了,這一個姑奶奶已經夠受了。
如果說有什么遺憾,在小可的“狗”生里,她沒有享受過“愛情”,沒有做過媽媽,我不知在天堂的小可會不會怨我。
夏天,早上五點鐘左右,小可在我的臥室外用她一聲聲的嘆氣把我叫醒,我把她自己已經準備好的繩子套在她脖頸上,便一起出門散步,在大院里和附近綠地玩上一個小時。晚上下班后,先給小可放好食物,她吃飯的時候,我用電飯鍋做上米飯,把菜擇好,然后我們就進行第二次散步。大概有五年這樣的曼妙時光:每當小可走累了趴在地上休息時,我都習慣望著天空,告訴我的心,要記住這樣的時刻,因為生命在流逝,小可的和我的。以前,我從不情愿早起,到生物鐘完全調整到早上五點起床,已經成為習慣并保持至今。
小可從不在家里尿尿拉屎,即便在外邊解決問題也是跑到草叢里。她愛清潔,受不了自己身上有不好的氣味,要是兩個星期不給她洗澡,她會氣呼呼地闖進浴室。每天兩次散步回來后,我們都會用她專享的臉盆給她洗大肉爪,洗完還要換水再清洗一次,然后用吸水的毛巾擦干,用吹風機的溫風擋把每一個腳趾縫吹干。每次給她吹風,她都用她的紫舌頭親吻我的面頰和耳朵,一下下,輕輕的。先生很是妒忌,跑過來也讓小可親,小可會給他面子,用鼻子碰碰他的臉。松獅犬皮膚很細嫩,最容易得皮膚病,小可在我們的精心護理下,皮膚一直保持著“18歲女孩的樣子”。
她小的時候曾在寵物店寄養(yǎng)過兩回,每次回來,精神萎靡,很長時間緩不過來。后來我到寵物店看過,原來所謂的“獨享空間”,就是把一個個鐵籠子摞起來。小可屬于中型犬,她被放在大型犬一起,膽小的她可能那幾天都沒有睡過覺。之后,不管多累,我們都舍不得再去寄養(yǎng)。
我經常出差,每次小可看到我收拾行李就不開心。她默默地走過來靠在我的腿上,抬頭看著我。而我的歸來是她最開心的時候。通常是,我一進門就會坐在地上,享受小可的親熱,她激動地躺在我腳下打滾,呼吸急促,我都擔心她心臟承受不了。鬧過這陣,她就斯文地吃我從包里掏出的小面包,那是飛機上發(fā)的,每次我都給她帶回來。這成了我們別后重逢的儀式。小可走后,我坐飛機時依然習慣地把小面包裝進背包,回家滿眼淚光地放在小可的遺照前。
夏天,小區(qū)里的狗狗都剔了毛,各種各樣的動漫造型也令我動了心。帶小可第一次剔了毛,絨乎乎的大腦袋,四條穿著毛靴的腿,加上像一把降落傘似的尾巴,太可愛了!小可卻不這樣想!她垂頭喪氣,躲著人,悄悄藏起來嘆氣。于是我們好言相勸,夸她漂亮夸了一個星期,她的情緒才緩過來。后來幾年,她就習慣了。
就像慣孩子一樣,小可也被我慣得夠嗆。我?guī)鋈?,她就耍著賴多在外邊玩,想方設法不回家。我們樓前有塊草地,不管玩多長時間,最后以在這塊草地上轉一圈結束。如果不這樣,你就是拉她上了四樓,她依然固執(zhí)地跑下去??墒撬壹蚁壬鋈r,好像就沒有這么回事,像個乖順的女孩,按照大人的指示,靠著路邊無聲無息地走路。最氣人的是她跟我耍過幾回心眼,她用樹枝和花叢做掩護,悄悄地跑出我的視線,自己跑到小區(qū)側門外的過道里吹風,害得我滿小區(qū)跑著找,最后找到她時,她搖著尾巴很開心地看著我哼哼。這樣的錯誤一般都會被懲罰,方法就是回家后關進洗手間黑燈一分鐘。小可后來臉皮很厚,錯誤照犯,回家后自己主動走進衛(wèi)生間,搞得你哭笑不得。最可笑的是有一次兒子和兒媳佳佳養(yǎng)的泰迪“小猴”犯了錯誤,我們讓小猴進衛(wèi)生間接受懲罰,小猴不懂,小可看著傻傻的小猴,一臉鄙夷地做示范自己走了進去。
有一次出去玩,她在斜坡上崴了腳,竟不肯走路,讓我抱她回家。先生下班剛進門,她就舉著受傷的爪子大聲嘆氣,很委屈地讓先生看,好像受了虐待。
遇到我們兩個“鍋邊碰瓦勺”的時候,小可的立場是堅定的。她跑過來,用厚厚的大爪子,一下下急促地拍先生,那力量又不敢大了,怕真惹毛了他。做完先生的工作,她跑到我面前用大腦袋拱我,然后鉆到我懷里讓我抱著她。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就不再抗爭了,只怕嚇著這個孩子。有時只是說話的聲音大了一點,小可也緊張地跑過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個姑娘喜歡安靜和諧的氛圍??陀^說,她為維護我們家庭的團結,也是作了貢獻的。
小可沒有毀過家里一樣東西。我們的書包、鞋子、菜和食物,如果放在地上,她從不去碰。她有自己的糧食狗豆,還有十幾種零食。花錢最多的是清除口臭的“綠地”口膠。原來一包68元30根,后來漲到200多元。小可不管吃完什么,都要吃一根“綠地”除口氣,一天最多時能吃六根,所以別人都不相信,松獅狗狗居然沒有口臭。我后來有一陣懷疑小可的腎不好,可能是吃太多口膠造成的。
2013年,小可病了,尿血。帶她到農大獸醫(yī)院去看病,我記得光血的化驗就800多塊,我的血液做個生化全套也就100多。在深惡痛絕的同時,我們毫不吝嗇地掏錢給小可做了全面檢查,結果出來了,是膀胱結石。狗狗做手術和人一樣,要禁食禁水。小可嬌氣慣了,從來沒有遇到過我們不給飯也不給水喝的情況,她來回在原本放著飯碗和水碗的地方走動著,不時看看我們,實在是不理解。但是她不鬧,委屈地趴下睡覺了。
第二天,帶她到了農大醫(yī)院,本以為上午就可以手術了,結果一直等到下午3點多才進手術室。之前一直缺食物和水的小可快暈了,心急火燎的我也快暈了。進手術室一個多小時,出來個大夫高聲喊“小可的主人”,我們趕快上前。大夫告訴我們,她膀胱畸形,現(xiàn)在正等院長來親自手術。我一下子慌了神。后來院長來了,進去半小時后,出來高喊“小可主人,過來談話”:這個手術你們還堅持繼續(xù)做嗎?做完了她能不能醒過來?醒過來能不能熬過拆線?就算都能挺過來,她長好的傷口會不會把尿道堵上,能不能排尿?就算能排尿,她會不會感染?一想小可在手術室冰冷的臺子上、敞開著腹部,等著我們的判決,先生、兒子、我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性,只是不停地求院長救救小可。
那位院長用冰冷的眼神盯了我們三個一會兒,嘆口氣轉身又進了手術室。小可爭氣,真的活了下來。
2015年,小可舌頭下面長了兩個紫色的大包,到醫(yī)院檢查,是得了口腔癌。醫(yī)生說應該做“減瘤”手術。割了瘤子,小可嘴里血淋淋的怎么吃飯?割了還會長,最后“人財兩空”!這個玩法在高等動物醫(yī)院是常態(tài),而低級動物醫(yī)院更甚。小可緊張地聽著我跟大夫的對話,呼呼喘著粗氣。因為“語類不通”,可憐的小動物們只能聽人的擺布。如果遇到好的主人,舍得銀子會給她們生機;若遇到拿她們的命不當命的,就直接安樂或者扔掉或者愛死愛活不管了。我相信若是小可能表達,她會感激我,這次我非常理性地選擇了保守治療。我有一位中醫(yī)朋友,他是神醫(yī),救了很多疑難雜癥的人,包括癌癥。我去求他,多虧了他的藥方,讓小可又活了兩年。
一個方子吃一個月,1000多塊錢。每天早晚用注射器去掉針頭,吸滿一管推送到可兒的嗓子里,就這樣堅持著、堅持著,小可又活了兩年。最后這兩年我們不給她節(jié)食,只要她想吃的我們都給她,活一天讓她幸福一天吧!
因為家里有個病孩子,我睡覺很輕。有時聽到她在書房撓墻,知道她可能很痛,可是她從不為此過來打擾我們睡覺。在她的一生中,半夜跑進我們的臥室只有兩次:一次是雷雨交加的夜晚,那雷打得我膽快破了,小可害怕跑了進來。還有一次是家里臨時寄居了一個叫“板兒”的小流浪狗。我已經給小板找到了主人,第二天一早就會送走。我可憐這小生命,為它的前途焦慮,就把它放在我的臥室里過夜。小可看著我?guī)“暹M了臥室很不高興,但還是乖乖回自己屋子去睡了覺。第二天清晨,小板在我們的臥室里叫了一聲,小可破門而入,氣得嘴上的肉肉又抖了起來。為了哄她,我給她拿了零食,這時小板跑過來也要吃,我就順手遞了一塊零食過去,小可側頭看著快樂的小板,噗地吐掉嘴里的零食,氣哼哼竟扭頭走了。
而那個小板至今是我心里的一個愧疚:它本以為結束了流浪生活有了家,鄰居伸手從我懷里抱它,意識到將失去從未感受過的溫暖,它篩糠似的渾身顫抖,恐懼地抓住我的衣服不肯放,搞得我淚如雨下。鄰居說,姐,你放心,是送給一位老太太,會對它好的,就掰開它的爪子抱了過去。小板恐懼、幽怨的眼神一直在我的心里刺激著我,我覺得這輩子我都對不起它對我的依戀和信任。據(jù)說那位老人把小板又送了人,不知它在世上能活幾年,不知它經歷了怎樣的命運!
有人把不同品種狗狗的智商做了個排序,很打臉的是松獅排在倒數(shù)第二。但是從我跟小可的相處,我不認可這種出于人類、把聽不聽人類的命令作為標準的排序。我倒是認為性格倔強的松獅,因為有著她獨立的思考,智商是很高的。她會有選擇地聽從人類的話語,不想聽的,就按照自己的意愿來,你能說這不是一種智商嗎?你不覺得這也是一種“骨氣”嗎?
低級動物保留著最原始的感知,它們本能地分辨善惡,它們還能感知到人類感知不到的東西。有一天晚上,小可發(fā)瘋似的站在我的床前拍我,我把她推開,她又站起來更加激動地用雙爪拍著床。她從來沒有過的舉動令我驚駭,一定出了什么事。果然,表妹打電話給我,說是她父親——我的姨父走了。姨父是個有信仰的人,很堅定,很虔誠。因為住得近,小時候我常跑到姨父家吃飯。從小到大,姨父都很疼我。他老了更愿意和我們兩口子交流,也許老人家的靈魂來過。后來表妹告訴我,她爸把所有證件、存款折子都擺在我姨的遺像前,洗了個澡,赤身躺在床上安詳?shù)刈吡恕?/p>
九年零兩個月,這是我們和小可相處的時光。
現(xiàn)在,時間到了。
在等待佳佳的幾個小時里,我陪小可躺在陽臺上,四月的陽光很溫暖,我知道,再過幾個小時,我的這個毛孩將離開我。握著她的手,聽著她粗重的呼吸,我的心倒平靜了許多。人、動物、植物,都要接受死亡的召喚。與小可,我們完成了生命與生命的對視、扶持、相依。
佳佳進門呼喚小可,可兒向門口抬了一下頭,接著就陷入了深度昏迷狀態(tài)。
我們抱起小可,連忙往寵物醫(yī)院跑,去給她安樂死。我們全家人都有一個心愿,就是不讓她再受罪。在那一針推下的時候,我們淚流滿面,心里卻同時像被電擊一樣掠過一種喜悅。我們知道,那是小可用她作為低級動物的高級敏銳、用她最后的善良在安慰我們,也是我們最后的心靈相通!
我們把小可火化了,埋葬在一片芍藥的花海里。每年春天芍藥花開的季節(jié),她就在花叢里笑著等我們去看她。
今天早上,我遇到了最喜歡小可的京巴嘟嘟。小可走了四年多了,我問嘟嘟:小可呢?它馬上叫著在四處跑著尋找,它仍然沒有忘記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