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可文
湖北戲?。ò☉蚯那吧恚?,經(jīng)歷了從先秦的“俳優(yōu)”、漢代的“百戲”,到唐代的參軍戲等形式的發(fā)展歷程。唐代地處江漢平原的竟陵(今湖北天門)人陸羽(約733—約804),“詣伶黨,著《謔談》三篇,以身為伶正,弄木人、假吏、藏珠之戲”①[唐]陸羽:《陸文學(xué)自傳》,[唐]董浩等編:《全唐文》卷四三三,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版,第4421 頁。,為長安名伶“韶州參軍”李仙鶴所傳演。隋唐五代時,湖北武昌(今鄂州)及江陵、竟陵等地繁榮,多伶黨。黃巢起義時“江夏伶人杜洪者,亦據(jù)鄂州”②[宋]歐陽修:《新五代史》卷四十一《雜傳》之“鐘傳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 年版,第446 頁。。明末湖北蘄春人顧景星(1621—1687)記錄了“酒酣招百戲,啰喚何紛拿!假獅西涼舞,鬆髯騎蠻奴。似聞西涼破,西向悲唏噓!”③[清]顧景星:《白茅堂集》卷二十四,清康熙刻本,第6 頁。的驅(qū)儺景象。
楚地自古有敬神逐疫、還儺愿演儺戲的習(xí)俗。明代鄂東常供奉各神位,列帳唱儺,其唱“非詩非詞,長短成句,一唱眾和,嗚咽哀婉”④[清]顧景星:《白茅堂集》卷三十一,第12 頁。;鄂南常演“儺案戲”,“儺雖古禮近于戲,亦間有行之者,以爵顯而功于民者為像。遍行同姓,少長咸集,儀衛(wèi)甚齊,演劇盡歡而去”⑤[清]任仲麟:《通山縣志》卷二,清同治七年活字本,第53—54 頁。。在鄂西鶴峰一帶,“有祀羅神者……每歲于夜間祀之名曰完羅愿,此湖南客戶習(xí)俗”⑥[清]吉鐘穎:《鶴峰州志》卷十四,清道光二年刻本,第12 頁。,“壇神,名主壇羅公,黑面,手持斧,吹角……延巫歌舞賽之”⑦[清]李調(diào)元著,詹杭倫、沈時蓉校正:《雨村詩話》引遂寧李如石《蜀語》,成都:巴蜀書社2006 年版,第250 頁。。
與全國戲曲發(fā)展步調(diào)一致的是,湖北戲曲在宋代已經(jīng)形成,俳優(yōu)、姬妓紛紛搬演宋代歌舞雜劇,北宋宋庠在《歲晚感事》記:“楚優(yōu)歌舞拙,何處強(qiáng)持樽。”⑧[宋]宋庠:《宋元憲集》卷三十六,武英殿聚珍版書本卷六,第9 頁。從南宋后期至元代,湖北籍的雜劇演員眾多,元明之交夏庭芝(約1300—1375)在《青樓集》記湖北的名優(yōu)有小春宴、金獸頭、劉婆惜、般般丑、簾前秀、任國恩等馳名“荊湖”“湖湘”地區(qū),如簾前秀“末泥任國恩之妻也,雜劇甚妙。武昌、湖南等處,多敬愛之”,“般般丑,姓馬,字素卿,善詞翰,達(dá)音律,馳名江湘間”;小春宴“自武昌來浙西”“勾欄中作場,常寫其名目貼于四周遭梁上”⑨[元]夏庭芝著,孫崇濤、徐宏圖注:《青樓集箋注》,北京:中國戲曲出版社1990 年版,第221、211、217 頁。,明代無名氏《續(xù)錄鬼簿》記載元末明初歌舞名伎劉婆惜在武昌,曾與劉廷信相唱和的記載。在明代,湖北則盛行元雜劇,“國初全襲元調(diào)”⑩[清]顧景星:《白茅堂集》卷三十一《傳奇麗則序》,第5 頁。。
明清之際,湖北農(nóng)村在節(jié)日、迎神、祭祀之時,燈會、神會均盛行。湖北各地府、縣志中這類記載甚多,如“自康熙相沿至光緒,逢城隍神誕……于帳前演百劇、歌舞達(dá)曙,謂之神會”?[清]《羅田縣志》卷一,清光緒二年刻本,第39 頁。。“二月十九日,男女輻模,謁大士,張幕列市,備百戲,集聚會之盛?!?[清]康熙丁未年刻本《廣濟(jì)丁未縣志》。轉(zhuǎn)引自中國戲曲志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戲曲志·湖北卷》,北京:中國ISBN中心出版社2000 年版,第10 頁。凡此聚會,均有歌舞、鼓吹、俚調(diào)、雜曲、抬故事?裝扮戲曲人物列隊隨行。、百戲演出,如湖北花鼓戲、采茶戲等劇種演出《瞧相》《觀燈》等。
明代湖北文人愛好戲曲并撰有劇本,如湖北麻城人劉承禧?劉承禧,字延伯,湖北麻城順河集人。明代神宗萬歷八年(1580)庚辰科會魁,即武舉會試第一人。家蓄養(yǎng)歌伎班,并有很多劇本,明代臧懋循(1550—1620)《元曲選》序云:“從劉延伯借得二百五十種,云錄之御戲監(jiān),與今坊本不同,因為參伍校訂”?[明]臧懋循編:《元曲選·序》,據(jù)涵芬樓1918 年影印明刻本縮印,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年版,第2 頁。。臧懋循在《寄謝在杭書》中又稱:“還從麻城藏書家于錦衣、劉延伯家得抄本雜劇三百余種,世所稱元人詞盡是矣。其去取出湯義仍手……”。臧懋循自家“藏雜劇多秘本”,還向劉承禧(延伯)借書數(shù)百種。
明代湖北的王公貴胄十分喜愛戲曲,續(xù)藩150 年以上的王府就有江夏、松滋、咸寧、崇陽、通山、通城、長陽、宜城、棗陽、枝江等地。按明代法制,王公貴胄按例諸王府規(guī)定“并賜樂工二十七戶”?[明]朱勤美:《王國典禮》卷四,明萬歷四十三年增修本,第5 頁。。吏部尚書張居正曾諭各地:“今諸王未有樂戶者,如例賜之,仍舊不足者,補(bǔ)之?!?[明]張居正撰:《張?zhí)兰肪硎?,明萬歷四十年刻本,第20 頁。武昌楚王府專辟“御菜園”?今武漢市武昌水陸街舊名。作為蓄歌伎處,楚王府還將教坊司因賤身事樂伎范月卿折磨致死。?[明]潘之恒:《亙史》內(nèi)紀(jì)卷之十一《范月卿傳》,載[明]潘之恒原著、汪效倚輯注:《潘之恒曲話》,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8 年版,第164 頁。清人湯思孝?湯思孝,清人,字次曾,又字符祥,宜興人,著有《陶刪詞》。《過故楚宮》 記:“覓覓故藩遺跡,何處歌臺舞衣?……御菜園中貯嬌舊事,宣和有誰重說”?[清]裴天錫修、[清]羅人龍等纂:《(康熙)湖廣武昌府志》卷十,清康熙二十六年刻本,第19 頁?!皬埆I(xiàn)忠破荊州,召惠(王)府樂戶數(shù)十行酒”?《(乾隆)江陵縣志》卷五十八,清乾隆五十九年刻本,第72 頁。。楚王府封藩之地永安王府蓄養(yǎng)家伎眾多,崇禎二年(1629)福建人張正聲在寫作長篇敘事詩《永安王宮人梨園行》,以“漢儀秦聲”紀(jì)其盛況。?福建《(嘉慶)惠安縣志》卷三十三,民國二十五年鉛印本,第107 頁。明亡,諸王府歌伎流落各地,如荊王府樂工周諒隱為道士;楚宮教坊南京樂籍藍(lán)七娘,削發(fā)為尼。?[清]顧景星撰:《白茅堂集》,第5 頁。
明代,湖北封藩王府內(nèi)歌舞演戲蔚然成風(fēng),后來多為湖北地區(qū)戲曲活動繁榮的“戲窩子”。公安袁小修《游居柿錄》記萬歷四十三年(1615)在沙市諸王孫餞宴觀劇稱:“時優(yōu)伶二部間作,一為吳歈,一為楚調(diào)。吳演《幽閨》、楚演《金釵》。予笑曰:‘此天之所以限吳楚也?!?[清]袁中道:《袁小修日記》(即《游居柿錄》)卷十,上海:國學(xué)研究社1935 年版,第229 頁。此處“吳歈”指吳伶演唱的昆曲;楚調(diào)當(dāng)為楚地“青陽腔”。袁宏道于萬歷二十七年(1599)曾書信友人沈朝煥《與沈伯函水部》批評沙市歌兒的演唱“皆青陽過江,字眼既訛,音復(fù)乾硬”?[明]袁宏道撰、錢伯城注:《袁宏道集箋校》卷二《敝篋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版,第75 頁。,而與之對應(yīng)地盛贊吳伶“歌曲佳甚”“溫潤恬和”。?[清]袁中道:《袁小修日記》(即《游居柿錄》)卷十,第228 頁。他在萬歷三十年(1602)所寫沙市《竹枝詞》中進(jìn)一步表達(dá):“一片春煙剪毅羅,吳聲軟媚似吳娥。楚妃不解調(diào)吳肉,硬字乾音信口訛疽?!?[明]袁宏道撰、錢伯城注:《袁宏道集箋?!肪矶摺稙t碧堂集》,第894 頁。楚地楚人所唱青陽腔后流變而成湖北戲曲的一種“清戲”。
清代是湖北戲曲的繁榮時期,由于鄂東經(jīng)濟(jì)富庶,故戲曲演出較為活躍,比如“出喪前兩三夜,鄰友各攜肴坐夜,或高歌吹唱,或搬雜劇”?[清]王葆心編:《(嘉靖)羅田縣志》,湖北省博物館藏明嘉靖刻本,第213 頁。。在鄂東,出喪前搬演戲曲成風(fēng),清康熙年間進(jìn)士鄭晃任鄖西縣令時,曾榜示禁止出殯時搬演雜?。骸靶摭S之外,扮演雜劇,賓朋滿座,女眷盈庭,其門如市,歡呼達(dá)旦?!?[明]《(同治)鄖西縣志》卷十八《藝文志》,清同治五年刻本,第37 頁。這說明雜劇等戲曲在鄂西北已經(jīng)流行。
明清時期,湖北的戲曲重要的有清戲、漢劇、花鼓戲、黃梅戲等等。
清戲,亦即流傳在湖北的高腔,其是明代四大聲腔之弋陽腔的后裔“青陽腔”,該聲腔至少于明萬歷二十七年(1599)傳入湖北沙市,而流變成湖北的戲曲劇種。?中國戲曲志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戲曲志·湖北卷》,第5 頁。清代李調(diào)元《劇話》:“弋陽腔始弋陽,即今之高腔……楚蜀之間謂之清戲。”其稱謂解釋有二:“一說它以前叫青戲,因其出于安徽青陽;另一說因它不用絲弦伴奏,故稱清戲?!?湖北省藝術(shù)研究所編:《戲劇研究資料》(第18 輯),武漢:湖北省藝術(shù)研究所編印1990 年版。在湖北,清戲有孝感清戲、襄陽清戲、麻城高腔、鐘祥高腔等稱謂。“青陽腔”傳入湖北的最早記載,是前所引明代袁宏道《與沈伯函水部》“字眼既訛,音復(fù)乾硬”,即覺其演唱“干硬”不適,有云“楚妃不解調(diào)吳肉,硬字乾音信口訛”則強(qiáng)調(diào)楚伶當(dāng)時演唱的“青陽腔”尚處于信口訛唱的“初創(chuàng)”期。至萬歷三十七年(1609),“青陽腔”得到極大改觀,當(dāng)湯顯祖聽到郢地楚伶演唱時寫《贈郢上弟子懷善奇方張居謙叔侄》:“年展高腔發(fā)柱歌,月明橫淚向山河?!?[明] 湯顯祖:《湯顯祖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 年版,第898 頁。這里感慨“青陽腔” 被楚伶唱出較強(qiáng)感染力,具有“橫淚”悲苦的效果,說明“青陽歌兒”已在湖北逐漸流行,“清戲……流布到鄂中、鄂北一帶,曾廣泛流行于舊日黃岡、漢陽、德安、安陸、襄陽等府、縣,其流布區(qū)域之間,聲腔、劇目無明顯差異,因流行地區(qū)不同,語音和行腔韻味上略有區(qū)別”,故“清戲習(xí)以各流行地域的語音演唱”。?中國戲曲志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戲曲志·湖北卷》,第47 頁。明末清初,湖北的清戲進(jìn)入興盛階段。
清戲最為流行的為鄂北襄陽一帶,逢年過節(jié)或迎神祭祖,大多爭相邀請清戲班社演出,演出劇目為《岳飛傳》《目連傳》等大戲。如襄陽頗具盛名清戲班社“玉林班”經(jīng)常唱的戲有100 多出,多數(shù)是“袍帶戲”,唱功講究,內(nèi)容表現(xiàn)宮廷生活、軍事斗爭等。其武功了得,演員穿戴蟒靠俱全,個個均善武功,所用刀槍劍戟真實??梢?,清戲演出甚是出色。也見于記載,清戲常演的武戲劇目有《水漫金山寺》《哪吒鬧?!返?。?董治平、閻俊杰主編:《襄樊市戲曲資料匯編》,隨州:隨州報社印刷廠1986 年版。
漢劇,舊曾有“楚調(diào)”“漢調(diào)”“湖廣調(diào)”“黃腔”“皮黃”等稱謂。辛亥革命前仍稱“漢調(diào)”,從民國初年起開始改稱“漢劇”。其于清中葉形成在湖北,原為秦腔經(jīng)襄陽南來演變之西皮為主要腔調(diào),在流傳中形成襄河、漢河、荊河、府河四大“路子”。漢劇在清中葉又遠(yuǎn)及湘、豫、皖、晉、陜、川、黔、贛、閩、粵等省的部分地區(qū),對湘劇、川劇、贛劇、桂劇、滇劇等劇種的形成發(fā)展,均產(chǎn)生影響。
漢劇屬皮黃腔系統(tǒng),其聲腔除了西皮、二黃外,還有羅羅腔,唱腔優(yōu)美,對白雅致。伴奏樂器有胡琴、月琴、三弦、鼓板等。鄂北有“一清、二黃、三越調(diào)”的諺語;鄂東有“一清二彈”之說,故漢劇也被稱為“亂彈”或“彈戲”。漢劇聲腔首創(chuàng)二黃、西皮合流的先河?!岸S”一說興起于長江中下游,系由安徽傳入湖北的吹腔經(jīng)藝人加工而成?!拔髌ぁ笔怯蓚魅攵跷鞅毕尻柕摹吧疥儼鹱印毖葑兌鴣?。
漢劇前身據(jù)稱為“楚調(diào)”,清初康熙元年(1662)江蘇太倉吳偉業(yè)《致冒襄書》云:“方今大江南北風(fēng)流儒雅,選新聲而歌楚調(diào)。”如乾隆五十年(1785)《燕蘭小譜·詠四喜官》?[清]吳長元:《燕蘭小譜》(五卷,附海甌小譜一卷),有關(guān)于北京梨園藝人軼事的雜記和詩文。乾隆五十年(1785)成書。載名伶時瑤卿“愛歌楚調(diào)一番新”,楚伶王湘云擅長《賣餑餑》,唱荊江秧歌、沙湖沔陽小曲。范鍇《漢口叢談》載:“漢口楚調(diào)著名演員李翠官、隸榮慶部,擅長《貴妃醉酒》《潘尼追舟》《玉堂春》?!?[清]范鍇著、江浦等校釋:《漢口叢談校釋》,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 年版,第410 頁。
漢調(diào)西皮、二黃的演唱,清道光三十年(1850)刊印的葉調(diào)元所著《漢口竹枝詞》載:“曲中反調(diào)最凄涼,急是西皮緩二黃,倒板高提平板下,音須圓亮氣須長”,“漢口向有十余班,今止三部”,“小金當(dāng)日姓名香,喉似笙簫舌似簧。二十年來誰嗣響,風(fēng)流不墜是胡郎”。?[清]葉道元著,徐明庭、馬昌松校注:《漢口竹枝詞》,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 年版,第144 頁。至少在清嘉慶末年,漢口就有十余唱漢調(diào)的戲班,且聲腔完備:西皮、二黃;正調(diào),反調(diào)。
嘉慶道光時期的湖北城鎮(zhèn)經(jīng)濟(jì)繁榮,商賈云集,會館林立、戲樓遍布,這為漢調(diào)及其戲班興盛和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漢劇有襄河、漢河、荊河、府河四大“路子”。湖北漢調(diào)藝人米應(yīng)先?米應(yīng)先(1780—1832),又名喜子,字石泉,崇陽人,清朝漢劇演員。初演漢調(diào)老生,唱做俱佳,人稱為“湖廣名優(yōu)”,其家鄉(xiāng)人呼之為“米戲倌”。約于嘉慶十七年(1812)至京師,搭四大徽班之一的春臺班演出。演關(guān)羽戲,轟動北京。、余三勝?余三勝(1802—1866),本名開龍,字啟云,湖北羅田縣九資河鎮(zhèn)人,著名京劇老生演員。等先后赴京,搭“春臺”“和春”等徽班,以中州韻湖廣音演唱皮黃,出現(xiàn)了“班曰徽班、調(diào)曰漢調(diào)”的局面。同治、光緒年間,漢口被辟為商埠后,漢調(diào)各路再次聚集于此,并舉辦天(老天字科)、雙、喜三屆科班,培養(yǎng)如“一末任天全、五丑汪天中、六外陳旺喜、七小黃雙喜、八貼羅金喜、陶四喜、十雜王洪喜”?中國戲曲志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戲曲志·湖北卷》,第71 頁。等享譽(yù)全國的漢調(diào)名家。
“湖北花鼓戲”是湖北各地花鼓戲等的統(tǒng)稱,重要的花鼓戲有“荊州花鼓戲”“黃孝花鼓戲”等。
“荊州花鼓戲”,舊稱“天沔花鼓戲”,是在江漢平原三棒鼓、踩高蹺、采蓮船、漁鼓、道情等傳統(tǒng)民間藝術(shù)基礎(chǔ)上,不斷吸收其他劇種的劇目、聲腔和表演,逐漸發(fā)展起來的戲曲劇種。光緒《沔陽州志》載嘉慶年間(1796—1820)在沔陽的通順河與襄河一帶出現(xiàn)了沔陽花鼓戲??滴鯐r期(1662—1722)汪源發(fā)“無家可歸,隱姓埋名,姓王名水發(fā),雖入了江湖,總是傳戲,推車花鼓,彩蓮船,唱小曲子,打連廂,瓦子板,傳與兒子……又傳汪春保”?藝人劉天黨1944 年從其師保存下來的手抄本《汪家門徒師承譜》。。他是見載的最早的沔陽花鼓戲藝人,至汪春保為“汪家門第八代傳人”。1724 年,沔陽洪災(zāi),“穿街過市流浪苦,沿門乞生唱花鼓”,至“道光年間,沔陽州戴家場有賀四郎組班唱戲,漁鼓簡板伴奏,觀者圍坐,場無虛席,聲譽(yù)卓著,鄉(xiāng)人謂之平臺花鼓”?道咸年間傅卓然(1820—1883)《茅江夜話》。,說明沔陽花鼓戲已經(jīng)逐漸演變?yōu)閼蚯螒B(tài)的劇種。
到咸豐、同治年間,“沔陽花鼓”進(jìn)入了鼎盛階段。從道光至咸豐、同治年間,自“汪氏門頭”出現(xiàn)后,又相繼出現(xiàn)“史(史旺)、黃(黃二生)、賀(賀霞令)”三個門頭,共稱沔陽花鼓“四大門頭”,“汪家門頭”乃之首位。到宣統(tǒng)元年(1909),“沔陽花鼓戲”打進(jìn)武漢三鎮(zhèn):花鼓藝人盧金玉、周高等組班,進(jìn)入漢口火車站、武昌徐家棚、漢陽鸚鵡洲的茶樓酒肆或露天(劇)場,演出《柳林寫狀》《站花墻》 《三官堂》等劇目,譽(yù)滿三鎮(zhèn)。
楚劇的前身“黃孝花鼓戲”最初為清中葉流行于湖北黃陂、孝感一帶的民間歌舞“花鼓”。1882 年前后,黃陂、孝感兩地民間藝人受黃梅采茶小戲的影響,以踩高蹺的形式,采用黃陂、孝感方言,由單人演唱變?yōu)槟信畬Τ臀逯疗呷搜莩峙渲澡?、鼓,形成戲曲的“打鑼腔?“打鑼腔”約在清中葉以鄂東傳統(tǒng)民歌小調(diào)演變而成,又稱“哦呵腔”,是一種專用的悲腔,曲調(diào)深沉悲愴,男女均可。,多唱“打鑼腔”,有的唱“大筒腔”?清咸豐二年(1852)李煥春修《長樂縣志》記載:“正月十五夜……張燈演花鼓戲,曰鬧元宵……演戲多唱楊花柳戲,其音節(jié)出于四川梁山縣,又曰梁山調(diào)?!薄W畛鯙椤靶∩?、小旦、小丑”的“三小戲”,后又興“掛彩”?即著戲裝和化妝,服裝簡易,旦角頭上出現(xiàn)“包青紗”現(xiàn)象。,這就形成后來楚劇旦角的“包頭”?旦角“包頭”分為“大頭”“古裝頭”。?!包S孝花鼓戲”逐漸由農(nóng)村轉(zhuǎn)向城鎮(zhèn),孝感城里的廟觀、會館、“六也茶園”,以及戲樓,都有“黃孝花鼓戲”的演出。嘉道年間,鄂東黃陂、圻水(今浠水)、大冶、羅田等地,均有“黃孝花鼓戲”。黃陂與漢口毗鄰,故而,“黃孝花鼓戲”較早進(jìn)入了漢口演出,成為湖北戲曲戲劇化發(fā)展程度最高、流傳最廣的劇種。?王葆心著,陳志平點校,溫顯貴點校:《續(xù)漢口叢談》《再續(xù)漢口叢談》,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年版,第1 頁。
“黃梅戲”起源于黃梅縣的樵歌、畈腔?鄂東北的田歌稱“畈腔”。、采茶調(diào),形成于清道光年間,流布于長江中下游的湖北、安徽、江西、江蘇等廣袤地域。其前身為黃梅調(diào)、采茶調(diào)等。黃梅自然災(zāi)害頻繁,水災(zāi)嚴(yán)重,迫使黃梅人紛紛學(xué)唱黃梅調(diào)行乞他鄉(xiāng)。約從清乾隆末期到辛亥革命前后,流傳在鄂、皖、贛三省間的黃梅調(diào)、采茶調(diào),結(jié)合了桐城調(diào)、鳳陽歌,也受安徽青陽腔、徽調(diào)的影響,與打蓮廂、踩高蹺、跑旱船等藝術(shù)形式結(jié)合,逐步發(fā)展成為小戲,后又從小戲向內(nèi)容完整的故事成本戲發(fā)展過渡,稱為“串戲”?所謂“串戲”,是各自獨立而又彼此關(guān)聯(lián)著的一組小戲,有的以事“串”,有的則以人“串”。。黃梅百姓遭災(zāi)后,常沿商路往安徽的安慶、江西的九江等覓食,于是,黃梅戲亦隨之外傳,對安徽、贛東北戲曲產(chǎn)生影響。同治九年(1870)曾任皖南三縣知縣的何元炳所作《焦桐別墅詩稿》中有:“如何不唱江南曲,都作黃梅縣里腔”的記載。
此外,湖北的戲曲聲腔見諸文獻(xiàn)資料,乾隆年間有襄陽腔、湖廣腔、楚腔、楚調(diào)、羅羅腔、梁山調(diào)等,均已在省內(nèi)外廣泛流布。
襄陽腔、湖廣腔,較早的記載見于清代嚴(yán)長明撰《秦云擷英小譜》:“弦索流于北部,安徽人歌之為樅陽腔51樅陽腔,亦稱吹腔,明末清初期由高腔、西秦腔等融合結(jié)合本地俚語所形成。明末清初,西秦腔等亂彈聲腔流入到安徽,受到當(dāng)?shù)刂T腔影響,逐漸衍變,形成徽調(diào)主要唱腔。,湖廣人歌之為襄陽腔52襄陽腔,明末清初流行于襄陽一帶,淵源于北曲,受湖廣一帶民間音樂、地方語言影響演變而成(嚴(yán)長明《秦云擷英小譜》);但有人認(rèn)為襄陽腔即清末之湖廣調(diào)(王芷章《腔調(diào)考源》)。[清]嚴(yán)長明:《秦云擷英小譜》,陜西省藝術(shù)研究所編:《秦腔研究論著選》,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3 年版。,陜西人歌之為秦腔?!毕尻柷?、湖廣腔曾遠(yuǎn)傳川、滇、粵、燕京等地,如滇劇中的西皮現(xiàn)仍被稱為襄陽腔,粵劇仍保留有“湖廣慢板”,川劇胡琴中保留有“襄陽梆子”。
楚腔記載見于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江西巡撫郝碩《復(fù)奏遵旨查辦戲劇違礙字句》:“再査昆腔之外,有石牌腔、秦腔、弋陽腔、楚腔等項,江、廣、閩、浙、四川、云、貴等省,皆所盛行。”53朱家溍、丁汝琴:《清代內(nèi)廷演劇始末考》,北京:中華書店出版社2007 年版,所據(jù)材料為“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文教類朱批”,第 55—67 頁。乾隆四十六年(1781)《江西巡撫郝碩奏折》云:“如前項‘石牌腔’‘秦腔’‘楚腔’時來時去?!?4[清]郝碩:《江西巡撫好碩覆奏遵旨查辦戲劇違礙字句折》,引自丁淑梅:《清代禁毀戲曲史料編年》,成都: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10 年版,第124 頁。楚調(diào)記載見于清乾隆五十年(1785)吳長元著《燕蘭小譜》,記昆曲演員兼習(xí)亂彈者,或從蜀伶習(xí)秦腔,或從楚伶習(xí)楚調(diào)。從劇目和所唱聲腔來看,乾隆間所稱之楚調(diào),似為漢調(diào)之前身。55王漢民、劉奇玉編:《清代戲曲史編年》,成都:巴蜀書社2008 年版。
羅羅腔最早見于康熙年間劉廷璣《在園雜志》,稱其幫腔有“后臺眾和作‘喲喲啰啰’之聲也”。乾隆六十年(1795)李斗《揚(yáng)州畫舫錄》云:“湖廣有以羅羅腔來者?!?/p>
梁山調(diào)是長江中游最活躍的劇種之一,起自四川梁平縣。清道光間自川東南的酉、秀、黔、彭,與川東的萬縣傳入鄂西南,形成當(dāng)?shù)氐臒魬?、堂戲,流變成湖北地方劇種。56劉正維:《湖北民間音樂》,北京:中國科學(xué)文化出版社2002 年版,第305 頁。葉道元在《漢口竹枝詞》記有其演出:“蘆棚試演梁山調(diào),紗幔輕遮木偶場。聽罷道情看戲法,百錢容易剩空囊(原注:‘梁山調(diào)所扮皆淫媟之事’)”57[清]葉道元著,徐明庭、馬昌松校注:《漢口竹枝詞》,第79 頁。。咸豐二年《長樂縣志》(長樂即今五峰縣)記:“演戲多唱楊花柳戲,其音節(jié)出于四川梁山縣,又曰梁山調(diào)?!薄傲荷秸{(diào)”均以大筒胡琴伴奏,鐘祥、京山等地稱“梁山調(diào)”,恩施、宣恩等地稱“燈戲”,五峰、鶴峰等地稱“柳子戲”(舊稱“楊花柳”),鄖陽府一帶稱“琴子”,巴東堂戲稱“大筒子腔”,崇陽、通城為“提琴戲”。
徽班進(jìn)京之前就有漢(楚)調(diào)藝人獻(xiàn)藝京城,以至“京師尚楚調(diào)”58粟海庵居士的《燕臺鴻爪記》載:“京師尚楚調(diào),樂工中如王洪貴、李六善為新聲稱于時?!薄H鐫h調(diào)藝人(沔陽)王湘云(桂官)與蜀伶秦腔名旦魏長生共同擁有“蜀伶濃艷楚伶嬌”的美譽(yù),在吳長元《燕蘭小譜》1771—1785 年間伶人名單中,“陳(銀官)王(桂官)二劉(二官、鳳官),時稱四美,以冠花部”。王湘云名列第二。嘉慶十七年(1812)漢調(diào)藝人(崇陽)米應(yīng)先(1790—1832)入京到春臺班,主演皮黃腔的紅生戲《戰(zhàn)長沙》等而聞名遐邇。道光八年(1829),楚調(diào)藝人王洪貴、李六去京演出《讓成都》《醉寫嚇蠻》等生角戲,再次轟動。乾隆四十九年(1784),清人檀萃有詩記載,北京已經(jīng)“絲弦競發(fā)雜敲梆,西曲二黃紛亂哤(音忙,雜也)。酒館旗亭都走遍,更無人肯聽昆腔”。
在明末,湖北全境有曠日持久戰(zhàn)事,各地文物、廟宇、戲樓嚴(yán)重毀敗。到康熙、乾隆之世,湖北經(jīng)濟(jì)得以恢復(fù),武昌、襄樊、江陵等地恢復(fù)到明代后期繁榮的局面,尤其是“九省通衢”的湖北重鎮(zhèn)漢口崛起,為長江上著名“船碼頭”。在中國內(nèi)河航運,漢口是僅次于上海的國內(nèi)第二大碼頭。漢口是荊楚文化的大碼頭,是長江文明的大碼頭,更是中國戲曲的大碼頭。當(dāng)時的梨園行就流傳著這么一句話:要想大紅大紫,就得“北京坐科、上海掛號、漢口闖碼頭”59武漢文明網(wǎng):《五省合力為漢劇申報世界“非遺”》,http://hbwh.wenming.cn/rdjj/202206/t20220610_7657034.html.。武漢戲碼頭,可說是曾經(jīng)名角云集、名劇薈萃,更是票友心中的“三鼎甲”?!皯虼a頭”的形成與漢口聚集一批優(yōu)秀演員不無關(guān)系。據(jù)說,漢口“戲碼頭”的說法,最先是梅蘭芳提出來的。60萬建輝、丁援、李杰:《何祚歡解密“戲碼頭”:梅蘭芳最先提出 大武漢戲碼頭是一座“三鼎甲”大碼頭》,2022 年3月29 日《長江日報》,http://news.cnhubei.com/content/2022-03/29/content_14614720.html.其盛行的戲曲來自楚地習(xí)俗,戲曲盛行又隨其“大碼頭”的地位,將戲曲輻射到各地。61武漢熱線:《武漢憶往:三大京劇碼頭——漢口》,https://www.wuhanews.cn/a/50792.html.
清康熙間劉獻(xiàn)庭《廣陽雜記》記有:“漢口不特為楚省咽喉,而云、貴、四川、湖南、廣西、陜西、河南、江西之貨,皆于此焉轉(zhuǎn)輸,雖欲不雄予(于)天下不可得也。天下有四聚,北則京師、南則佛山、東則蘇州、西則漢口,然東海之濱,蘇州而外,更有蕪湖、揚(yáng)州、江寧、杭州以分其勢,西則唯漢口耳。”62[清]劉獻(xiàn)庭:《廣陽雜記》,北京:中華書局1957 年版,第193 頁。以漢口為中心的商路四通八達(dá),湖北大、小城鎮(zhèn)行幫紛呈,會館林立。湖北各地的會館、廟宇多建戲臺,如漢口“山陜西會館”內(nèi)有戲臺七座,且有臺必有戲,63山西祁縣晉商文化研究所、湖北長盛川青磚茶研究所編:《漢口山陜西會館志》,太原:三晉出版社2017 年版,第89—91 頁。足見湖北全省戲曲活動之盛,如沙市的九宮、十八廟內(nèi)常常有戲曲的演出。在九宮中的“川主宮”為川幫會館,“禹王宮”為湖南會館,“萬壽宮”為江西會館,“天后宮”為福建會館,“帝主宮”為貴州會館,各省商幫群集,這里不僅演出湖北戲曲,也常邀請各省戲班演出家鄉(xiāng)戲,如山陜幫素諳秦聲,“山陜西會館”引秦腔南下。秦腔隨即流行襄陽、安陸、黃州、德安、武昌等五府二十五縣。在《廣陽雜記》中,劉獻(xiàn)庭還記有在湖廣聽到“秦優(yōu)新聲,有名亂彈者,其音甚散而哀”;康熙四十二年(1703)顧彩64顧彩(1650—1718),清戲曲作家,字天石,號補(bǔ)齋、湘槎,別號夢鶴居士,江蘇無錫人?!度菝兰o(jì)游》載:田舜年家班“男優(yōu)皆秦腔,反可聽(所謂梆子腔是也)”。乾隆間《秦云擷英小譜》有秦腔演員申祥麟南下漢口學(xué)藝的記載。傳入湖北的秦地聲腔名目有秦腔、亂彈、梆子腔。約于乾隆四十年(1775),清代李調(diào)元著《劇話》“秦腔”條記有:“秦腔,俗名梆子腔,蜀中謂之亂彈?!惫是厍?、梆子腔、亂彈在乾隆間為同腔異名???、乾年間,秦腔以梆子腔等名目盛行于各地,亦在湖北流傳,其聲腔、劇目對湖北地方戲曲影響很大,如清初至康、乾年間,昆曲盛行,昆曲多為外來江湖班演出,李漁曾親率戲班在鄂東和漢陽等地演出,康熙十一年(1672)顧景星的《月湖答李漁五首》贊云:“唱到李漁新樂府,水仙山鬼盡含愁?!?5[清]顧景星:《白茅堂集》卷一六,清康熙刻本,第6 頁。官衙、豪商、世家亦常邀昆班演出或自蓄家班。
清朝前期的漢口鎮(zhèn)經(jīng)濟(jì)繁榮,清代湖北戲曲較集中的城市為漢口。以音樂為謀生手段者眾多。戲曲的演出除了一些劇場外,漢口眾多酒樓也是戲曲演出的場所。酒樓多有俳優(yōu)勸酒助興。范鍇在其《漢口叢談》中就談到嘉慶年間茶館里賣唱的“時有少婦青衣布素,手挈竹籃入世,若縫紉者,實善歌小調(diào)”,名曰“唱婆子”,她們常在茶樓、酒館演唱民歌,也有唱戲曲的,如漢口的“天都”“寶林”兩庵,當(dāng)時為鹽商公所,商業(yè)會館、公所是商業(yè)巨子聚會的地方,每聚會少不了“文酒笙歌”,其“筵宴極多,象版金尊,歌聞戶外”,所唱有“紫檀版叫昆腔曲”。66[清]范鍇著、江浦等校釋:《漢口叢談》,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 年版,第204 頁。漢口后湖一帶的茶樓更是歌伎活動集中的地方,后湖“上路以白樓為最著……相傳自湖心亭始,近若涌金泉、第五泉、翠薌、惠芳、羽亭、麗春軒之名為最著……其余尚有數(shù)十處……弦歌喧耳”“日喧于秦筑楚弦之中”。67民國《夏口縣志》22 卷 《雜志》卷廿一,1920 年刻本,第4 頁。除了漢口外,湖北各地均建有老郎廟,供奉戲神,組織安排戲班演出活動,如沙市劉竹蓀寫于1877 年的《荊沙竹枝詞》有云:“酬神各廟常多戲,惟有忌辰鑼不開,今日有無臺演劇,老郎廟首看牌來(原注:老郎廟有戲必掛牌)?!?8劉竹蘇:《荊沙竹枝詞》,轉(zhuǎn)引自丘良任等編:《中華竹枝詞全編》第五冊,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 年版,第599 頁。描述戲班演出均在老郎廟掛牌。湖北恩施也曾建戲樓二十四所。
清代前期,漢口的戲曲活動空前繁榮,隨著“樂籍”的取消,從事“賤業(yè)”的“樂戶”社會地位有所提高,戲班與“青樓”分離,產(chǎn)生了專門從事戲曲藝術(shù)的專業(yè)人員。這時,“秦聲”“京檔吳伶”“法部”和“唱婆子”的村野小調(diào)、山歌都在漢口鎮(zhèn)引吭高唱,在這背景下,逐漸集眾家曲藝之長而孕生出漢調(diào)。后來,發(fā)展興盛的漢調(diào)進(jìn)了北京,匯合徽劇、秦腔和京都地方曲藝,形成了京劇。乾隆、嘉慶年間,武漢三鎮(zhèn)開始出現(xiàn)了面向市民營業(yè)的專業(yè)戲曲班子。名伶李翠官與皖人臺官,被稱漢上“兩美”,兩人在江城藝苑中享有盛名,所演劇目有《楊妃醉酒》《潘尼追舟》《玉堂春》之類,演出的劇場可容數(shù)千人,二人的演技十分精湛,演出時,只要她們一亮相,“觀者喊嘖嘖稱賞……場下數(shù)千人,無或嘩者,出則目迎之,入則目送之”,所飾角“描摹畢肖”“尤臻絕妙”,令漢口觀眾為之傾倒。69皮明庥、歐陽植梁主編:《武漢史稿》,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2 年版,第302—303 頁。除李翠官、臺官之外,漢上名伶還有雙紅、韻卿,為梨園文武狀元。漢口還孕育了京劇宗師余三勝、余叔巖、譚鑫培等等名角。
漢口是長江中游淮鹽分銷總口岸,鹽商領(lǐng)袖多來漢口,就將揚(yáng)州豢養(yǎng)戲班與熱愛戲曲的做法帶到漢口。許多的會館、公所中,大多數(shù)筑有戲臺,如山陜西會館,“正門內(nèi)有戲臺,為春秋兩季演古酬神而設(shè)”。“至于貧苦市民和勞動人民的文化娛樂場所,大部麋集在鐵路外,搭棚、劃地、擺場子進(jìn)行表演,諸如:楚劇、花鼓、漢劇、豫劇、說書、武術(shù)等,項目繁多而藝術(shù)粗糙,亦大眾一樂也”70李少恒:《三十年代漢口租界地區(qū)的娛樂場所》,《武漢文史資料》,1992 年第2 輯(總第48 輯)《漢口憶舊》(續(xù)輯),第61 頁。。清末,漢口音樂活動的場所隨著經(jīng)濟(jì)的繁榮而逐漸增多,戲曲演唱的場所大多為茶館、會館、寺廟、青樓、街頭巷尾等地方。
咸豐年間,太平軍起義,四度攻占漢陽、漢口,三次攻克武昌,戰(zhàn)火遍及湖北大、小城鎮(zhèn),僅沙市例外,其“人煙茂密,歌樓酒舍,晝夜喧聞。前臨江岸,吳鹽蜀麻,市舶如云”71[清]洪良品(?—1897),湖北黃岡人,同治戊辰進(jìn)士,歷官戶科給事中。撰《龍崗山人詩鈔》二十卷,清刻本。。于是,漢調(diào)班社多向荊(州)、沙(市)轉(zhuǎn)移,沙市這時就有聞名的“三元”“太壽”“太和”“同樂”之“四大名班”?!叭薄疤珘邸睘榍G河戲班,“太和”“同樂”為漢調(diào)戲班,出現(xiàn)漢調(diào)與荊河戲爭強(qiáng)比勝,競相發(fā)展的局面。咸豐戰(zhàn)亂中,清戲、越調(diào)班社已漸零落。清代,湖北各地戲樓、會館毀于兵燹者甚多,如建于康熙間的漢口“山陜西會館”就毀于咸豐間,后復(fù)建于同治,這種情況較為典型。
到明末,張獻(xiàn)忠、李自成起義,湖北全境有曠日持久戰(zhàn)事,各地文物、廟宇、戲樓嚴(yán)重毀敗。到康熙、乾隆之世,湖北經(jīng)濟(jì)得以恢復(fù),武昌、襄樊、江陵等地恢復(fù)到明后期繁榮的局面。
在清代,朝廷認(rèn)為戲曲是精致奢侈的漢人文化,為了防止?jié)M人被漢化,查禁戲曲成為清廷文化管制的重心。盡管在傳統(tǒng)政治知識體系中,戲曲一直處于不登大雅之堂的邊緣地位,但在湖北戲園與茶樓有較多放縱情感、批評社會的戲曲,形成包含有諷刺、情感過度奔放,以及對社會規(guī)范做出舞臺叛逆等的文化態(tài)勢。這種狀況從京城發(fā)展到全國,最終影響到清廷對戲曲表現(xiàn)出意識形態(tài)上的關(guān)注。清廷認(rèn)為,對戲班子進(jìn)行制度化管理,及宮廷與民間舞臺表演內(nèi)容管理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無論是為維護(hù)滿族族群的正統(tǒng)性,還是掌控國家權(quán)威與社會秩序性,都是對戲曲治理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于是,乾隆四十五年(1780),大興文字獄的乾隆勒令各地總督查剿劇本,頒布有關(guān)戲曲的各種禁令,禁止八旗人員和高級官員入園觀戲、禁止演出特定劇種、禁止搬演淫戲劇目等等,演戲場所、觀眾、劇種、演劇內(nèi)容,全部納入官方的管制范圍,基于劇本的內(nèi)容,形成很多監(jiān)督戲曲政治異議的行政制度,凡有“違礙字眼”者一律送繳,或毀或改。72王利器輯錄:《元明清三代禁毀小說戲曲史料》,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版。但由于戲曲演出的隨意性、表演方式的靈活多變,總能躲開審查機(jī)制與清廷禁令。
盡管清政府對戲曲的禁令不斷,但湖北各城市,戲曲仍大量聚集于戲園與茶樓,這方便官宦、文人與市民觀看。到了晚清,清廷放松了對戲曲的管控,而推崇偏愛皮黃腔、梆子腔形成的京劇,包括朝廷官員、曲律家、被邊緣化的文人、表演戲班及演員,都積極參與京劇的演出與欣賞。京劇在漢口也逐漸興盛,而有取代其他戲曲的趨勢。于是在清中晚期,湖北不同城市都匯聚了不少喜愛戲曲的士子與官員,也吸引了全國各地的戲曲劇種和演員來到這里演出。清中葉以來,漢劇的演出中心逐漸轉(zhuǎn)移到漢口。1898 年秋,徽班演員劉茂林和從上海來的梆子花旦五月鮮合作,又邀請兩名京劇藝人,在宜家醉樂茶園演出。73石受成:《武漢京劇史話》,胡懷存主編:《漫說武漢“戲碼頭” 》(上卷),武漢:武漢出版社2021 年版,第109 頁。1900 年,余洪元從沙市立志闖天下到了漢口大碼頭,搭上有名望的漢劇“福興班”。1907 年同樂茶園已經(jīng)具有“班園合一”的性質(zhì),利用余洪元等名角唱堂會打牌頭。萬發(fā)盦稱之為“每本戲同樂均有定價……此亦漢劇梨園史可記之一頁也”74萬發(fā)盦:《漢劇演堂會之價值》,《羅賓漢報》1934 年6 月11 日。。1902 年,黃孝花鼓戲班“同慶班”應(yīng)漢口租界三碼頭清正茶園之邀,開始在漢口演出花鼓戲,該劇班有劇目60 余出,這是漢口演楚劇的第一家。75胡永弘:《漢口的茶館與茶館文化》,胡懷存主編:《漫說武漢“戲碼頭” 》(上卷),第97 頁。
湖北繁榮的城市,聚焦了較多的劇種、聲腔、班社與演員。在戲園、茶樓等處,匯聚了大量充滿欲望與想象的公眾,構(gòu)成極重要的湖北特性的城市戲曲文化空間。由于文人對戲曲的迷戀,文人與市民、戲班與演員,不同群體間對戲曲的愛好與爭紛,造成文化與政治上的碰撞,形成了湖北特殊的戲曲文化。
相比于文人劇作家在劇本上表達(dá)對正統(tǒng)社會秩序的關(guān)懷,普通市民則更關(guān)注下層社會情勢與弱勢女性的冤屈與悲情。似乎,大家感興趣的更是演員(如扮演少女的旦角)的表演,盡管舞臺上有時是男扮女裝的伶人,但還是被當(dāng)成“事實上的女性”,成為男性情色的想象,伶人可憑其色、藝魅惑力,沖擊著權(quán)勢戲迷的視域,也強(qiáng)化了固有的性別差異,這無疑能提供一些感官享樂與刺激。故而,女性的“訴苦劇”成為湖北很多劇種之內(nèi)容,觀眾在欣賞情色對象時,戲曲也便成為發(fā)泄對社會不滿的載體。此外,晚明以降,湖北戲曲文化也著重于男性的暴力懲治行動,出現(xiàn)很多“武打戲”。這種暴力性的戲曲表演,以及表現(xiàn)中國各政權(quán)之間的爭斗與聯(lián)盟,因符合國家意志而被統(tǒng)治者所提倡。
明清湖北及漢口戲曲文化的秉性之一是,戲園等演出場所成為權(quán)貴階層、邊緣文人、豪商、普通觀眾及下等伶人雜處的空間。而官宦權(quán)貴等通過對清戲、漢劇、花鼓戲、黃梅戲等等戲曲的觀賞與品評,展現(xiàn)出權(quán)勢階層與商人審美及道德的優(yōu)勢。秉性之二是,戲曲演出除通常的廟會、堂會、戲園外,晚清“茶園”(茶樓)逐漸成為重要的戲曲演出場所。在晚清,漢口至少有“滿春”“天一”“丹桂”“清正”“美觀”“春桂”“玉壺春”等等20 余家著名茶園,76羅?;荩骸逗蓖ㄊ贰ね砬寰怼?,武漢: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9 年版,第610 頁。分別演唱漢劇、京劇和楚劇。光緒年間,茶園成為戲曲在劇場演出的補(bǔ)充。茶樓成為本地劇種演出的另一中心,并常有外來的京劇、豫劇、越劇、評劇等戲班來漢口茶樓流動演出。秉性之三是,在這些觀眾中,除了眾多的市民外,還有些被邊緣化的文人,他們無以排解羈旅生活的困頓,而成為戲園的常客。文人通過對表演的品評,或參與戲曲腳本編刪的行為等,久而久之為了養(yǎng)家糊口而“下?!背蔀槁殬I(yè)演員。秉性之四是,清末至民國時期,由于湖北各城市發(fā)展與文化轉(zhuǎn)型,以漢口為代表的都市音樂活動形式多樣、豐富多彩,且是一個中西共存、中西逐漸融合的時期。其他新型文化娛樂如電影、話劇、廣播、唱片等的興起與繁榮,導(dǎo)致湖北戲曲演出、戲班活動,逐漸出現(xiàn)衰敗的局面。
總的說來,明清時漢口鎮(zhèn)經(jīng)濟(jì)繁榮,湖北是包納百川之地,戲曲是湖北文化的寵兒。漢口作為容納各類民間音樂的“戲碼頭”,各種演出場所眾多,以音樂為謀生手段者云集。那眾多的劇種與聲腔、眾多的班社與演員、眾多的對戲曲迷戀的市民與文人,造成對不同戲曲愛好群體之間的爭爭紛紛。明清湖北戲曲文化便已積淀出豐厚的文化遺產(chǎn),形成了以漢口為代表的湖北戲曲,承載了荊楚文化精神母體的文化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