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楊軍曾傳輝
(1.首都師范大學,北京 100048;2.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北京 100732)
由于馬克思主義產生于基督教文化背景深厚的歐洲,如何處理宗教與社會主義的關系一直是經典作家們在創(chuàng)立和發(fā)展科學社會主義過程中殫精竭慮的問題。馬克思恩格斯在早期文獻《論猶太人問題》《英國狀況》等文章中就已經開始討論這個問題了。1846年,馬克思在《反克利蓋的通告》中批判了空想社會主義思想家們在宗教的幌子下宣傳“愛”的囈語,削弱了革命的氣勢。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批判了基督教社會主義,指出它把宗教禁欲主義涂上一層社會主義的色彩,“只不過是僧侶用來使貴族的怨憤神圣化的圣水罷了”[1]。恩格斯1874年在《流亡者文獻》中、1876—1878年在《反杜林論》中,批判了布朗基主義、杜林主義關于在未來社會主義社會中禁止宗教的極左主張。馬克思1875年在《哥達綱領批判》中批判了拉薩爾主義的觀點,闡述了實行宗教自由與堅持科學無神論宣傳等思想斗爭的辯證關系,認為二者是不同層面不同范圍的事情,既要有原則性又要有靈活性,不能簡單化。恩格斯更是對基督教史的研究保持著終生的興趣,寫出了《德國農民戰(zhàn)爭》《布魯諾·鮑威爾和原始基督教》《啟示錄》和《論原始基督教的歷史》(完成于逝世前一年即1894年)等宗教研究的專門論著。他的直接關切點在于通過研究歷史上的宗教運動為社會主義運動提供歷史經驗借鑒。列寧是馬克思恩格斯科學社會主義宗教觀的繼承者,根據俄國革命的實踐,豐富和發(fā)展了這一理論傳統(tǒng)。但是近年來,列寧的社會主義宗教觀在我國卻頗受爭議。如有論者認為“列寧在宗教領域的理論方面和實踐方面,都存在著某種過于激進的‘左’的傾向,對馬克思恩格斯宗教理論的理解不夠全面,也不甚準確”[2]291。有論者認為列寧的宗教觀是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的新發(fā)展,是與俄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必然結果,與馬克思恩格斯觀點一脈相承。有論者則持中間路線,認為以上雙方觀點“既有肯定的方面,也有否定的方面”[2]292,因實踐需要側重點不同而已。究其原因,固然有多個方面,但其中很重要的一個維度在于學界缺乏對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價值哲學基
礎的系統(tǒng)研究,本文將對這一問題進行探究。
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看來,價值不是“實體”“屬性”“觀念”,“是在人的實踐—認識活動中建立起來的,以主體目的、需要為尺度的一種客觀的主客體關系,是客體的存在、性質及其運動是否與主體本性、目的和需要等相一致、相適合、相接近的關系”[3]。相應地,馬克思主義視域中的價值哲學研究是指以實踐的唯物主義為導向,把人類生活實踐及其歷史發(fā)展作為最終“文本”,深入到實踐結構的內部去解釋價值現(xiàn)象的意義,用具體的、歷史的主體分析方法來把握以主體的尺度為尺度的主客體關系狀態(tài)的理論前提的反思方式[4]。由以上界定可知,馬克思主義價值哲學至少有三個方面的顯著特征:一是價值哲學研究必須堅持實踐的唯物主義導向,即價值具有主客體統(tǒng)一基礎之上的主體性特征。也就是說,價值不是主觀的或是任意的,而是有客觀依據的關系性存在。由于價值本身是屬人的范疇,依人的不同而不同,以人的尺度為尺度,因而這種關系性存在具有主體性。二是價值哲學研究要求進行意義解釋,即對客體之有用性相對于主體需要的滿足程度的理解。這種理解必須是可能的,否則就沒有意義。三是價值哲學研究要用具體的、歷史的主體分析方法,尊重歷史性和多樣性,價值會因時因地而發(fā)生變化。馬克思主義價值哲學是對“價值”及其相關問題、方法論體系的科學說明。
在以往的研究中,由于缺乏對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價值哲學基礎的審視,有的學者看不到其內隱含的國家、政黨、個人在宗教價值觀方面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因而找不準無產階級政黨宗教工作的真正、最終、根本目標;未能充分把握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在理論、政治和政策價值取向中的體現(xiàn)方式和基本觀點,因而無法理解無產階級政黨宗教政策及相關工作背后的價值依據;對宗教的價值效用存在誤解,混淆了不同價值效用之間的關系,因而看不到馬克思主義宗教批判及其俄國本土化形態(tài)的革命性、必要性和靶點;未能完整、準確理解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實現(xiàn)的基本路徑及其價值蘊涵,因而抓不住無產階級政黨宗教政策及相關工作的科學性、合理性和系統(tǒng)性,甚至誤把工具價值當作目的價值。由此可見,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價值哲學之維的缺位可能會導致一系列認識偏差。
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的價值哲學研究即是從馬克思主義價值哲學視角出發(fā),對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中的價值目標、價值取向、價值效用和價值實現(xiàn),即價值結構及其內在關系進行揭示,理解其宗教理論研究和革命實踐中的目的、意義、觀念、依據、歷史、工具和評價等方面的問題。探究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的價值哲學之維及在此基礎上出臺的無產階級政黨宗教政策和工作策略,有利于實現(xiàn)對其全面、系統(tǒng)、立體的把握,澄清誤解,對豐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宗教理論和加強馬克思主義宗教學學科建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有學者認為,“列寧并沒有透徹說明在社會主義中宗教與社會主義究竟有什么關系、究竟應該如何去區(qū)別”[5],其實不然。事實上,列寧在尚未正式建立社會主義國家之前,就已經開始深入思考二者的關系,并進一步在理論和實踐中開始處理引導宗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的可能性及方式的問題。列寧思考的起點就是對作為主體價值行為目的的價值目標的探究。在論述宗教問題的相關著作中,盡管列寧并沒有直接使用“價值目標”或者類似概念,但實際上從國家層面、政黨層面和無產階級根本層面為無產階級政黨宗教政策出臺、開展相關工作規(guī)定了價值目標。
1905年,在政教合一的俄國,統(tǒng)治階級既牢牢掌握了國家權力,又牢牢控制了人們的思想。宗教成為資產階級政權實施階級壓迫的重要工具。思想是實踐的先導,要喚醒被剝削階級的自我意識和革命意識,首先就要打破當權者對宗教及以宗教為基礎的對人的思想的控制。因此,列寧首先站在國家全局的高度,指出了社會主義者對待宗教的根本態(tài)度,即應當宣布宗教是私人的事情。這一論斷至少有以下三層含義:一是宗教可以在社會主義國家中存在。列寧清醒地看到,因為宗教產生的根源并未消除,出于某些社會和文化傳統(tǒng)原因,人們在一定時期內對宗教仍然有需求。二是宗教信仰應該是自由的。列寧指出,宗教信仰應出于個人的自由選擇而非國家、教會和其他團體的強迫,因為一旦宗教成為了私人的選擇而非國家壟斷,當權者就無法實施大規(guī)模的精神控制。三是把宗教視作私人的事情是社會主義國家中宗教的理想存在方式,宗教信仰自由屬于政治自由的重要方面,以私人事務為存在形式的宗教對無產階級政黨和國家而言是可以接受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列寧進一步指出,就國家而言,革命的無產階級力求使宗教成為真正的私人事情。也就是說,無產階級反宗教斗爭的目標,既不是激進地消滅宗教,也不是像費爾巴哈等人那樣以“反對宗教”的名義革新宗教,或者如一些空想社會主義者主張的那樣搞所謂的基督教社會主義,而是在國家層面上,將宗教設定在私人領域,規(guī)避了統(tǒng)治階級以各種名義利用其實施精神控制的可能性,從而為宗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找到了一條可能的出路。
列寧認為,“宗教是私人的事情”僅僅只是就國家層面而言,對于無產階級及其先鋒隊的工人黨恰恰相反,無論如何也不能認為宗教是私人的事情,這是由政黨的性質、使命和行為決定的。無產階級政黨來源于普通民眾,但又與普通民眾不同,其性質是“覺悟的先進戰(zhàn)士的聯(lián)盟”。無產階級政黨的使命是為了把工人階級從受剝削和壓迫的悲慘境遇中解放出來,宗教作為中世紀殘余反動勢力的代表,正是剝削階級的統(tǒng)治工具之一。因此,從行為上,無產階級政黨必須與代表著不覺悟、無知和愚昧的宗教信仰做積極斗爭。除了現(xiàn)實的革命斗爭,思想斗爭也是無產階級政黨反對宗教的重要形式,這是因為對于政黨而言,思想斗爭不能被看作私人的事情,而是全黨的、全體無產階級的事情。列寧在這里展現(xiàn)出了非凡的辯證智慧,他意識到宗教存在有其深刻的社會根源、歷史根源和認識根源,社會主義社會不可能也不應該在短時間內徹底消滅宗教,因此,“不能認為宗教是私人事情”的無產階級政黨努力實現(xiàn)的價值目標,只能是在國家層面“使宗教成為真正的私人的事情”,在政黨層面則必須順應“宗教消亡”的大趨勢,把思想斗爭當作全黨的、全體無產階級的事情來完成。
列寧是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他時時刻刻都自覺使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分析問題。在他看來,當時的俄國社會“完全建筑在地主資本家階級的極少數(shù)人對工人階級廣大群眾的剝削上面”,是一種“奴隸占有者的社會”[6]62。作為奴隸的工人,僅僅只能獲得勉強維持自身生存的生活資料,而剝削階級之所以能從生產利潤中劃出極少的一部分用于支付工人工資甚至改善工人生活條件,其目的在于獲得可持續(xù)性的剝削機會。從表面上看,工人可以通過政治斗爭,比如議會選舉、辯論等為自身的經濟解放爭取機會,但成效非常有限,只要生產資料私有制及其捍衛(wèi)者資本主義政權存在,其陷入貧困、失業(yè)和壓迫就不可避免。單純的經濟壓迫可能會引起工人和群眾的反抗,從而給剝削階級造成損失。為了維持自身地位,剝削階級必然要“購買保險”,即向政權和教會支付費用,通過政治壓迫和社會屈辱等方式,“使他們在精神生活方面變得粗俗和愚昧”[7]219。宗教不過是剝削階級用于愚弄工人的行為,其目的在于使工人安于現(xiàn)狀,把美好生活的希望寄托于來世,從而掩蓋現(xiàn)實生活的困境。按照馬克思主義關于宗教的理解,“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幻想的反映,在這種反映中,人間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間的力量的形式”[8]。因此,列寧指出,無產階級政黨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消滅宗教,同一切利用宗教愚弄工人的行為作斗爭,肅清中世紀宗教政治的余毒,“為消滅經濟奴役,即消滅宗教對人類愚弄的真正根源而進行廣泛的,公開的斗爭”[7]223。也就是說,只有消滅資本主義建立社會主義制度,才能真正消除宗教的根源從而為消滅宗教提供條件。消滅宗教對人類愚弄的真正根源就是無產階級根本價值目標。
國家層面的價值目標是從保障基本人權、捍衛(wèi)政治自由的視角出發(fā)進行的規(guī)定,是著眼于現(xiàn)實的最低限度的目標。政黨層面的價值目標是從無產階級政黨應該具有的先進性質出發(fā)進行的規(guī)定,是著眼于政黨使命的長期目標。無產階級的根本價值目標是從宗教消亡的未來趨勢出發(fā)進行的規(guī)定,是著眼于俄國乃至全世界全人類命運的理想目標。
價值取向是指主體面對價值關系時所持有的立場和態(tài)度,任何形式的理論研究和革命實踐都必然蘊含一定的價值取向,宗教觀也不例外。在包括《社會主義和宗教》在內的經典著作和具體的宗教政策、工作中,列寧清晰表達了其社會主義宗教觀的理論價值取向、政治價值取向和政策價值取向,展現(xiàn)了深厚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修養(yǎng)和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智慧。
列寧信仰馬克思主義,其所有理論都建基于馬克思主義之上,宗教觀也是如此。他指出:“我們的黨綱完全是建立在科學的而且是唯物主義的世界觀上的。因此,要說明我們的黨綱,就必須同時說明產生宗教迷霧的真正的歷史根源和經濟根源?!盵7]222這就是說,從本體論上,列寧特別強調以科學唯物主義的世界觀作為無產階級政黨行動的根本指南??茖W唯物主義本身又包括了自然觀和歷史觀兩個維度。自然觀即以自然科學為基礎的辯證唯物主義,科學是消除愚昧和迷信,與宗教神秘主義作斗爭最強有力的武器。歷史觀即歷史唯物主義,列寧自覺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從歷史根源和經濟根源上去分析宗教產生的原因,認為凡是未從經濟基礎或社會存在出發(fā)對宗教的形成根源進行論斷的觀點,都是“受了資產階級觀點的束縛”,“宗教對人類的壓迫只不過是社會內部經濟壓迫的產物和反映”[7]222??茖W唯物主義既是世界觀又是方法論。其中,階級分析法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運用得最為充分的方法之一。列寧高度重視階級分析法,在研究法國歷史時,甚至把階級斗爭看作是了解全部法國歷史的鑰匙。從方法論上看,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主要運用的也正是階級分析的方法,從錯綜復雜、充滿矛盾的社會歷史現(xiàn)象中找出規(guī)律性的指導性線索。他對當時俄國社會的基本定位是剝削階級對被剝削階級的壓迫,宗教是資產階級壓迫工人階級的工具,提出無產階級的歷史使命是進行階級斗爭,推翻資產階級政權的統(tǒng)治,建立無產階級政權。這些革命實踐都是基于階級分析方法的。
作為無產階級革命家,列寧的思想理論與政黨建設、革命斗爭等往往合為一體。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的核心政治價值取向是政教分離。他明確指出,無產階級的革命要求之一就是做到國家不同宗教發(fā)生聯(lián)系,宗教團體不同國家政權發(fā)生聯(lián)系,即教會與國家必須完全分離。他把政教分離看作是“政治自由的必要的組成部分”。列寧認為,堅持政教分離的價值取向可以從以下五個方面實現(xiàn)。一是財務分離,不應當把國家的錢補貼給國家教會、教會團體和宗教團體,要求教會和宗教團體實現(xiàn)經濟自養(yǎng)。二是宗教團體應是與政權無關、自由、志同道合的公民聯(lián)合體。三是廢除某些中世紀的“殘余”,如存在于當時俄國刑法體系中的類似宗教裁判所的法律,因為這些法律試圖充當“信仰警察”,對私人實施精神控制。四是用好有利條件,特別是抓住僧侶集團對警察農奴制度、官僚習氣和官僚專橫的不滿情緒與資產階級政權作斗爭。列寧甚至運用“二難推理”為僧侶階層支持政教分離找好了理由:如果僧侶階層是誠意表達對政治的不滿,那么就應該堅持政教分離;如果僧侶階層不接受政教分離,那無產階級政黨就會向他們宣戰(zhàn)。無論如何,僧侶階層要么主動,要么被動,都必須堅持政教分離。五是言論自由,以書刊等純粹思想武器宣傳無神論和政教分離[7]220-221。
盡管列寧在無產階級政黨和宗教信仰方面持有尖銳的對立主張,但在具體政策方面,特別是針對普通信教公民,他堅持宗教信仰自由的價值取向。他認為,任何人都有信教或不信教、承認宗教或不承認宗教的自由,無論是國家、教會和宗教團體均不得干涉。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反復強調在國家層面,應該使宗教信仰成為私人的事情。他特別強調宗教信仰中的平等問題,要求“在公民中間,完全不允許因為宗教信仰而產生權利不一樣的現(xiàn)象”[7]220,客觀上為信教公民和不信教公民,信仰不同宗教的公民之間的和諧相處提供了有利的政治條件。為了實質體現(xiàn)宗教信仰自由,他還呼吁“在正式文件里應當根本取消關于公民某種信仰的任何記載”[7]220,以防止具體政策執(zhí)行過程中因知曉個人宗教信仰傾向而導致的某些偏見。不過,列寧強調,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并不適用于社會主義者。他明確指出,社會主義者必須是無神論者,這與無產階級政黨層面的價值目標,即思想斗爭是全黨的、全體無產階級的事情在根本上是一致的。
科學唯物主義的理論價值取向為列寧的宗教斗爭策略提供了思想資源和基本立場,是現(xiàn)實實踐的根本指導;政教分離的政治價值取向指出了無產階級政黨的工作重心,并展示了未來政治制度的藍圖;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價值取向則夯實了革命斗爭實踐的群眾基礎,保障了基本人權,為引導宗教同社會主義相適應做好了準備。
價值效用是指價值功效和作用,依據客體滿足主體的程度,可分為正面價值效用、負面價值效用和無價值效用三種。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的價值效用是以無產階級領導的絕大多數(shù)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為準繩對宗教的效用進行的評價。從宗教對社會現(xiàn)實的影響力度和無產階級革命面對任務的輕重緩急來看,價值效用可劃分為政治效用、倫理效用和認知效用三個層級。由于所秉持的馬克思主義立場和政黨層面的價值目標,列寧對宗教價值效用的看法基本上是負面的。
俄國十月革命以前,盡管政權與教權的內部斗爭從未停止,但俄國政教關系的主流始終是政教合一制度。教會掌控著人們的精神世界,提供精神寄托;國家進行社會管理,提供生活秩序和安全保障。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教會與國家沆瀣一氣,前者利用政權灌輸宗教文化維護自身地位,后者利用教權鞏固政權,從而使得人民遭受雙重壓迫。列寧針對俄國當時資產階級尚未完成民主革命任務的國情,指出政教合一農奴制是“可恥的”和“可詛咒的”:“教會農奴般地依賴于國家,而俄國公民又農奴般地依賴于國家教會;中世紀的宗教裁判所的法律(這種法律至今還列在我國的刑法和刑事法規(guī)中)仍然存在,并且仍然有效,這種法律追究人是否有信仰,摧殘人的良心,把官位和俸祿同布施某種國家教會劣質酒聯(lián)系起來?!盵7]220-221正是由于宗教的政治效用,俄國無產階級在完成社會主義革命任務的同時,就必須還要完成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應該完成的任務——教會與國家完全分離。
對無產階級革命來說,消除宗教政治效用的首要目標就是奪取沙皇和牧首為代表的舊政權,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其他次要層面的目標都要做出讓步并服務于首要目標。但是,奪取政權、實現(xiàn)政教分離,并不意味著要消滅一切宗教界人士和教會組織,相反,對那些同情革命或已經進行宗教革命并放棄宗教特權的宗教界人士和教會組織,可以從政治上進行團結,共同致力于無產階級解放事業(yè)。例如,注意到當時俄羅斯僧侶集團中有不少自由派人士對沙皇的警察專制十分不滿,表現(xiàn)出騷動和憤慨,列寧主張俄國社會主義者應當支持這種運動,使僧侶階層中那些正直和誠實的人士的要求徹底實現(xiàn),抓住他們關于自由的言論,要求他們堅決割斷宗教和警察之間的任何聯(lián)系。對于那些不愿接受完全政教分離要求的教士,也就表明他們自己并不相信自己宣教的精神力量,而仍舊是宗教裁判傳統(tǒng)的俘虜,仍舊依賴于官位和俸祿,不愿放棄國家政權給予的特權。對這部分政治上反動的宗教勢力,俄國工人階級政黨就要毫不留情地向他們宣戰(zhàn)。
除此之外,列寧強調指出絕不應當“把宗教問題提到它所不應有的首要地位”[7]223,換言之,無產階級政黨絕不能過分夸大宗教的政治效用。這是因為,一方面,盡管俄國是政教合一的體制,且宗教氛圍濃厚,但在當時,政權在實力上高于教權,且教權在更大程度上依賴于政權,因此,奪取政權才是首要問題。另一方面,從斗爭策略上看,如果無產階級政黨過于抬高宗教的地位,相當于給剝削階級及其所支持的教會打上了一劑“強心針”,可能會對民眾產生誤導,助長宗教狂熱。
列寧運用階級分析方法揭示了宗教產生的根源和過程:由于生產資料私人占有,社會分化成剝削與被剝削兩大階級,二者地位、力量懸殊。前者處于支配地位,生活優(yōu)越,主要依靠后者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生存;后者處于被支配地位,生活貧困,只能獲得自身所創(chuàng)造價值的一小部分。由于階級固化,社會中下層向上層流動機會很有限,被剝削階級整體上無法從根本上改善自身的生存境遇。為了尋求心理慰藉,沒有希望又沒有覺悟的中下層人民只能將對幸福生活的憧憬寄托于死后。由此可見,宗教不僅具有政治效用,即通過政教合一鞏固階級統(tǒng)治;還具有倫理效用,即充當精神壓迫的工具。
列寧指出:“宗教是一生為他人干活而又深受窮困和孤獨之苦的人民群眾所普遍遭受的種種精神壓迫之一。被剝削階級由于沒有力量同剝削者進行斗爭,必然會產生對死后的幸福生活的憧憬,正如野蠻人由于沒有力量同大自然搏斗而產生對上帝、魔鬼、奇跡等的信仰一樣。對于辛勞一生貧困一生的人,宗教教導他們在人間要順從和忍耐,勸他們把希望寄托在天國的恩賜上。對于依靠他人勞動而過活的人,宗教教導他們要在人間行善,廉價地為他們的整個剝削生活辯護,向他們廉價出售進入天國享福的門票。”[9]171列寧的這段經典論述,至少從四個方面體現(xiàn)了宗教的倫理效用。
一是宗教的倫理效用只有在階級社會中才能表現(xiàn)出來。在列寧看來,所謂的精神壓迫,首先表現(xiàn)為信仰者們自發(fā)的甚至是主動的精神需求,就像原始社會中的人們由于對自然的恐懼敬畏而產生自然崇拜一樣。但是,這種崇拜本身僅僅來源于對自然現(xiàn)象的愚昧無知和對自然力量的無法掌控,并不涉及人對人的壓迫,因而不屬于倫理問題。但在階級社會中,統(tǒng)治集團掌控了有組織的宗教機構,即教會,壟斷了宗教經典的解釋權,因而也就掌握了塑造偶像的權力和對自身存在、行動的合法性的辯護權,占據了道德制高點。此時,自然崇拜就轉換成了階級壓迫,特別是精神壓迫,作為壓迫工具的宗教的倫理效用就凸顯出來了。
二是剝削階級及其代言人——教會用精神上的劣質酒麻痹人民,要求被剝削階級順從和忍耐,勸他們把希望寄托在天國的恩賜上。在他們的解釋體系中,個體的現(xiàn)世生存境遇都是上帝的安排,都是注定的。列寧對馬克思關于“宗教是人民的鴉片”的論斷抱持贊同態(tài)度,還進一步補充道,“宗教是一種精神上的劣質酒,資本的奴隸飲了這種酒就毀壞了自己做人的形象,不再要求多少過一點人樣的生活”[7]220。在這個意義上,盡管宗教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它是被剝削階級個體無力反抗現(xiàn)實的選擇,是應對現(xiàn)實苦難的精神寄托。也就是說,資本為了維持自身統(tǒng)治,不僅利用“鴉片”“劣質酒”引誘被剝削階級,發(fā)揮其鎮(zhèn)痛作用,導致“逃避”現(xiàn)實成癮;還給被剝削階級創(chuàng)造了一個幻想出來的、虛無縹緲的天國,使其沉溺于幻想之中,喪失批判維度,不再追求人樣的生活而甘于過奴性的生活,導致“臆想”成癮。
三是剝削階級及其代言人教會制定了符合統(tǒng)治階級利益的“道德規(guī)范”,要求人們在人間行善,指出這是死后獲得拯救的必要條件。實際上,教會的這種要求不僅僅適用于剝削階級,更是對被剝削階級起到了迷惑作用,即造成這樣的假象:無論何種身份之人,都必須遵循同樣的教條,沒有特權,由此標榜教會的權威性和無差別性。在教會那里,肉體死亡之后,靈魂將受到上帝的審判。上天堂抑或是下地獄,審判的標準就是個體在世時的行為是否符合道德行為規(guī)范。顯而易見,教會會把虔誠、順從、勤奮、忍耐等“美德”納入其中。對于剝削階級而言,這些“美德”有利于內部管理,維持外部形象,緩解社會矛盾;對于被剝削階級而言,這些“美德”有利于其遵守社會秩序和維持社會穩(wěn)定。
四是剝削階級及其代言人教會將人們的精神需要赤裸裸地轉換為貨幣,追求剝削效率。一方面,對于剝削階級而言,宗教能在一定程度上填平其“良心的譴責”。正如恩格斯在《烏培河谷來信》中指出的那樣,盡管工廠主們殘酷地剝削壓榨工人,甚至大量雇傭童工,使他們陷于因窮困和疾病造成的苦難之中,“但是大腹便便的廠主們的良心是輕松愉快的……假如這個靈魂每個禮拜日到教堂去上兩次,那就更沒有事了”[9]63。因此,剝削階級愿意從自身占有的巨額生產利潤中拿出一部分貼補或者捐獻給教會,從而廉價地獲得“進入天國享福的門票”。另一方面,被剝削階級出于對死后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愿意傾其所有向教會捐獻,比如購買贖罪券。如此一來,統(tǒng)治階級和被統(tǒng)治階級、剝削者和被剝削者似乎都能夠在同一宗教中“各取所需”,找到自己的“心靈慰藉”:剝削階級通過宗教儀式“心安理得”地剝削,被剝削階級則在宗教文化的浸染中期盼“美好”的來世,這樣也就可以在一個現(xiàn)實利益尖銳對立的階級社會中找到一個共通的平衡點,即宗教來維系社會運行。
1857年,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指出人類掌握世界的思維方式有四種,即哲學、藝術、宗教和實踐。作為人類最古老的思維方式,宗教是人類關于世界和自身的知識類型,它在反映和評價現(xiàn)實的同時指導人們采取行動,其認知效用無疑是巨大而持久的。然而,近代以來,隨著科學的昌明,宗教在西方世界壟斷知識生產的局面已經被打破,世界世俗化的進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進,祛魅成了潮流。但是,在20世紀初期的俄國,科學與啟蒙的清風還沒有滲透到大部分民眾的肺腑,宗教教義及教會解釋中的“知識”依然在人們日常生活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認知”角色。
列寧并未正面講到宗教的認知效用,但顯而易見,他對于宗教的認知效用整體評價是極其負面的。在他看來,從認識論根源上講,信仰宗教是“不覺悟、無知和蒙昧的表現(xiàn)”,是人的思維能力及知識儲備對解釋自然現(xiàn)象和社會現(xiàn)象的無能。對于那些在民眾看來“學富五車”的神職人員,他直接譏諷說“俄國的正教僧侶多么閉塞無知”[7]221。他對于宗教這種認知形式的未來發(fā)展也不看好,指出它不過是“很快就會被經濟發(fā)展進程本身拋到垃圾箱里去的次要的意見或囈語”[7]223,不應當被過高地加以強調。為了破除宗教,特別是東正教對民眾的種種精神控制和誤導,列寧從不同角度以樂觀而充滿耐心的語氣講到如何破除這種效用造成的迷信,即采取普及科學知識和宣傳無神論的辦法。
宗教的政治效用從統(tǒng)治方式的視角立論,重點在于指出政教合一制度對政治自由進行戕害的本質;宗教的倫理效用既涉及剝削階級與被剝削階級的關系問題,又指出了作為精神壓迫工具的宗教對人們心理和道德的影響;宗教的認知效用是從信仰者個體層面來說的,強調宗教對個人在認識和信仰兩個方面的效用。對無產階級革命來講,破除可恥和可詛咒的政教合一制度是首要任務,沒有這一前提,人民群眾就無法推翻現(xiàn)實的政治經濟壓迫,獲得徹底的精神解放。但是,這種“破除”并非一蹴而就、一勞永逸的,對不同社會地位的主體來說,宗教的價值效用是不同的,他們在宗教中各取所需,從而使宗教成為廣泛而持久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特別是宗教的倫理和認知效用將長期而深刻地影響著廣大信教公民。在未徹底消滅資產階級政權之前,如果激進地消滅宗教,就會使被剝削階級喪失意義來源,從而陷入虛無主義境地之中,反而可能激發(fā)教徒的“斗志”,為宗教狂熱添油續(xù)命,因此宗教斗爭要注意策略。
價值實現(xiàn)是指主體在一定的價值取向基礎上,根據價值效用開展行動以實現(xiàn)價值目標的過程。在《社會主義和宗教》等宗教問題論著中,列寧緊緊圍繞價值目標,堅定價值取向,仔細權衡價值效用,“化零為整”,提出了“無產階級自我意識的覺醒”“引入科學”“宣傳無神論”“優(yōu)先現(xiàn)實的革命斗爭”和“運用行之有效的方法策略(如‘統(tǒng)戰(zhàn)’)”等價值實現(xiàn)方式。這直接成為了無產階級政黨宗教政策和工作策略的思想來源和重要依據。
列寧認為,在宗教的麻痹下,工人已經習慣于自身所處的奴役地位。他們把希望寄托于上帝,寄托于資本家的仁愛,對命運安之若素,不可能站起來為自身的解放而斗爭。因此,工人階級的自我意識覺醒是革命的前提,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那么,如何喚醒工人階級的自我意識?列寧指出,只有“大工廠工業(yè)的教育和城市生活的啟發(fā)”[6]63,才能幫助工人意識到自己的被奴役地位,即人的主體性,才能拋棄宗教偏見,識破僧侶和資產階級的偽善面目,努力為自己爭取塵世的美好生活。這里的“大工廠工業(yè)的教育和城市生活的啟發(fā)”,既包括科學教育,又包括思想政治教育;既包括理想教育,又包括現(xiàn)實教育,特別是對具體國情和社會狀況的體認。在列寧看來,對無產階級自我意識的喚醒只有通過無產階級政黨才可能實現(xiàn)。
列寧雖然反對將宗教產生的根源僅僅歸咎于群眾的無知和愚昧,但在他看來,宗教之所以對工人有如此強大的吸引力和麻痹作用,無知和愚昧是重要的“幫兇”。因為缺乏自然科學知識,無法解釋自然現(xiàn)象,群眾便像野蠻人一樣對自然力量產生了迷信;因為缺乏社會科學知識,無法解釋社會現(xiàn)象和自身境遇,群眾才會進入宗教的泥淖中而無法自拔。因此,無產階級政黨與宗教斗爭離不開科學這一關鍵武器:“現(xiàn)代無產階級正在站到社會主義方面來。社會主義吸引科學來驅散宗教的迷霧,把工人團結起來為美好的人間生活作真正的斗爭,從而使他們擺脫對死后生活的迷信?!盵7]220這里的科學,既包括自然科學,也包括社會科學,特別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列寧強調,無論對上帝表現(xiàn)得多么虔誠,歸根結底都不是真正地為美好生活而奮斗。只有“把工人團結起來為美好的人間生活作真正的斗爭”,以科學驅散宗教的迷霧,讓他們切實感受到變革的力量,才能幫助他們擺脫對死后生活的迷信。
盡管無產階級政黨和社會主義者國家層面的價值目標在于使“宗教成為私人的事情”,但因其使命和性質,政黨本身必須在立場上堅持無神論,在斗爭中宣傳無神論,這是宗教工作的重要方面。列寧所指的無神論,并不是古代意義上的那種純粹否認上帝存在的樸素無神論或泛神論、泛靈論等“類無神論”,而是科學無神論。列寧認為,宣傳無神論的意義在于能夠喚醒更多工人的自我意識,并主動加入“覺悟的先進戰(zhàn)士”的聯(lián)合體中來。宣傳無神論的主要形式是出版有關的科學書刊,重點是突破當局的出版審查,提高普通民眾的科學素養(yǎng),揭穿宗教騙局。在宣傳的內容方面,列寧強調應該遵從恩格斯的建議,翻譯和大量發(fā)行18世紀的法國啟蒙著作和無神論著作。這一方面暗示當時俄國未有適宜的無神論著作,需要進一步加強理論研究,而列寧的社會主義宗教觀正好提供了重要的依據和素材;另一方面在某種程度上表現(xiàn)出列寧早期所持有的無神論立場更加接近戰(zhàn)斗無神論(法國唯物主義無神論的類型)而非溫和無神論。
盡管列寧強調宣傳、書刊、說教等思想斗爭形式對宗教批判的重要性,但他始終對這種僅僅“從理性出發(fā)”式的策略保持警惕。他批判資產階級的激進民主派“離開階級斗爭去抽象地、唯心地來提宗教問題”,直截了當?shù)刂赋鲈诋斍半A級壓迫占主導的社會中,以純粹說教的方法消除宗教偏見,是“愚蠢可笑的”。這是因為“從理性出發(fā)”的策略不僅會使得宗教斗爭流于表面,失去效用,還可能會引發(fā)對次要甚至無關緊要問題的討論,從而使斗爭復雜化,淪為口舌之爭。他強調,革命斗爭實踐具有毫無疑問的優(yōu)先地位,沒有任何書本、說教能夠取代無產階級反對資本主義的革命斗爭實踐帶來的啟發(fā)作用,沒有任何理念能夠比被壓迫階級“為創(chuàng)立人間的天堂”而進行的革命斗爭更重要。很顯然,列寧的這一思想在精髓上與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提出的“批判的武器當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在核心要義方面是一致的。
列寧認為,要取得宗教斗爭的勝利,在具體實踐中必須運用行之有效的方法策略,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所謂“統(tǒng)一戰(zhàn)線”。正式行文中,他雖然未使用“統(tǒng)一戰(zhàn)線”這一語匯,但表達了類似的含義。在列寧看來,統(tǒng)一戰(zhàn)線(簡稱“統(tǒng)戰(zhàn)”)是指暫時擱置各方爭端,為了根本的共同利益,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實現(xiàn)特定革命目標的革命方式。從對宗教價值效用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列寧在宗教方面實施“統(tǒng)戰(zhàn)”方法策略的關鍵首先在于“決不能把宗教問題提到它所不應有的首要地位”,防止搞錯重點及其導致的斗爭復雜化:“在社會主義運動中重視宗教問題,決不意味著可以夸大宗教的作用,離開革命的政治斗爭、經濟斗爭把宗教信仰問題提到首要位置,甚至背離社會主義運動的全局和整體利益去‘向宗教開戰(zhàn)’?!盵10]除此之外,“統(tǒng)戰(zhàn)”還必須分清何謂目的(目的價值),何謂手段(工具價值),決不能將手段當作目的,這亦是前提性問題。在《社會主義和宗教》中,列寧雖然沒有使用目的價值與工具價值一類的概念,但實際上對二者的區(qū)分極其明晰。在他看來,從目的價值上看,無產階級政黨必須宣傳科學世界觀,堅持無神論,與宗教唯心主義世界觀做堅決的斗爭。但從工具價值看,無產階級政黨卻沒有也不應該在自己的黨綱中宣傳無神論主張。在俄國無產階級革命斗爭中,根據絕大多數(shù)人民群眾信仰宗教的具體現(xiàn)實,為進一步擴大統(tǒng)一戰(zhàn)線,列寧甚至還提出不應禁止基督徒和信奉上帝、存有舊偏見殘余的人入黨。基于這一價值區(qū)分前提,列寧要求無產階級政黨要深刻意識到,團結真正革命斗爭的、經濟斗爭的和政治斗爭的力量具有更加重大而優(yōu)先的意義,不應該完全將精力放到與那些腐朽落后、即將失去政治意義的勢力作斗爭上。即便對于一些看似較為嚴重的情形,如資產階級企圖煽動宗教仇視、吸引群眾注意力,試圖阻止群眾對真正重要和根本的經濟問題和政治問題的關心,制造事端分散無產階級力量等,列寧依然強調必須通過“沉著地、持久地、耐心地宣傳無產階級的團結和科學的世界觀,以此來抗擊這種反動的政策,決不要挑起無關緊要的意見分歧”[7]223。這一論斷充分體現(xiàn)出作為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列寧在大是大非面前的沉著冷靜和遠見卓識,為后續(xù)展開的革命斗爭創(chuàng)造了良好條件。
在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價值實現(xiàn)的具體途徑中,無產階級自我意識的覺醒具有核心地位。列寧甚至認為,覺醒本身就已經意味著個體有一半不再是奴隸。引入科學和宣傳無神論等都是為了驅散宗教的迷霧,把無產階級從“愚昧”和“無知”中喚醒;優(yōu)先現(xiàn)實的革命斗爭也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給無產階級以啟蒙和教育。運用行之有效的方法策略,特別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則是列寧在對當時俄國革命形勢的現(xiàn)實進行科學研判和對革命的未來發(fā)展形勢的準確預見基礎上提出來的,對無產階級政黨宗教政策和斗爭的方法策略具有深遠影響。
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在價值目標、價值取向、價值效用和價值實現(xiàn)等方面與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是相一致的。他對國家層面價值目標、政黨層面價值目標和無產階級根本層面價值目標的分析,為解決社會主義社會中宗教與社會主義的關系問題做出了有益探索。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的理論價值取向、政治價值取向和政策價值取向,充分表現(xiàn)出列寧堅定的馬克思主義信仰及運用、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的能力和智慧。他特別注重將馬克思主義的一般原理與俄國革命實際相結合,其所重點強調的方面,如政教分離的政治價值取向等,都切中革命斗爭的要害問題。他十分關注宗教的政治效用、倫理效用和認知效用,為無產階級政黨洞察宗教本質、宣傳無神論、教育人民群眾在認識論上做了充分的準備。他采取引入科學、宣傳無神論和優(yōu)先革命斗爭等形式以喚醒無產階級的自我意識,積極與宗教中的反動勢力作斗爭。他對待宗教時所采取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如“統(tǒng)戰(zhàn)”策略,因所處的局勢、斗爭的對象等不同而有所不同,這極大地推動了革命斗爭的勝利進程。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認為列寧并非曲解了馬克思主義宗教觀,恰恰相反,他是在堅持目的價值的基礎上對革命實踐采取了具體化策略,本質上是對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的發(fā)展。更為關鍵的是,作為被革命實踐驗證為真理的系統(tǒng)化宗教理論體系,形成了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的俄國本土化形態(tài),即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列寧社會主義宗教觀對我國的革命、建設和改革進程中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宗教理論體系構建和政策出臺具有深遠影響,對國際社會主義運動至今仍然有重大啟發(fā)意義。這就需要我們進一步從價值哲學的各個層面解讀其豐富內涵與活的靈魂,立足我國具體國情,探索其指導意義和借鑒意義;在發(fā)展宗教學理論、建立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宗教學體系、制定宗教政策時,堅定地追求價值目標,大力地提倡價值取向,正確地衡量價值效用,從而穩(wěn)妥地推進價值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