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煉

摘要：在當今學術界，對鄧白的研究多集中于陶瓷與工藝美術，鮮少涉及工筆花鳥畫。鄧白的工筆花鳥畫，題材多元且具有明顯的地域性，布局宏大而多變，設色艷而不俗，以形寫神，雅俗共賞，有一股清雅雋秀的書卷氣，對當代工筆花鳥畫的發(fā)展有著深刻的啟迪意義。

關鍵詞：鄧白 ?工筆花鳥畫 ?藝術特征

中圖分類號：J2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2）01-0038-04

鄧白（1906—2003），號白叟，別字曙光，廣東東莞縣人。新中國成立后，鄧白在中國美術學院（前身為浙江美術學院）任教46年。他一生涉獵廣泛，除了繪畫之外，在陶瓷藝術、中國美術史論、教育等領域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更有一部分研究，填補了歷史空白。鄧白繪畫成就最高的是工筆花鳥畫。20世紀中國工筆花鳥畫有“北于南陳”之稱，其中的“南陳”指陳之佛。鄧白跟隨陳之佛30多年，是繼承和開拓陳之佛畫風的中堅力量和重要的傳承者?；B畫代表作有《四時春》《羅崗春雪》《嶺南丹荔》等，其中《四時春》掛進了北京人民大會堂浙江廳。本文主要從鄧白工筆花鳥畫的題材、布局、設色以及風格四個方面分析鄧白工筆花鳥畫的藝術表現(xiàn)特征，希冀能拋磚引玉，引起業(yè)界人士的關注。

一、題材的多元性與地域性

鄧白工筆花鳥畫的選材普遍而寬泛。針對作品題材分析，其畫作中不僅有奇花異草、珍禽，也有閑花野卉、草蟲和蔬果。

所繪花卉有桐花、荷花、月季、梨花、竹、菊花、桂花、木棉花、梅花、牡丹、秋葵、芙蓉、紅葉、杜鵑、蘆葦、玉蘭、紫薇、柳樹、紫荊、桃花、鳳凰花等。

所繪翎毛草蟲有喜鵲、鴿子、山鷓、烏鴉、野鷺、燕子、母雞、小雞、蟬、蜜蜂、蚱蜢、蜻蜓、螳螂等。

所繪蔬果有棉花、荔枝、黃麻、稻谷等。

在花卉類中，鄧白喜歡創(chuàng)作一種以時節(jié)為主體的作品，如《秋汀野鷺圖》《瑤臺艷雪圖》《梅花圖》《江南春圖》《不染圖》《拒霜圖》《荔枝蟬鳴圖》等;他還喜歡將不同時節(jié)的花卉集于一幕，譬如《報喜圖》《四時春》。

鄧白是一位從民國走進新中國的畫家。鄧白花鳥畫的題材大都生機勃勃、寓意吉祥、春意濃濃、歲月靜好，既抒發(fā)了對生活、大自然的熱愛，也表達了對新社會、新生活的贊美。以《和平之春》為例，畫中10只和平鴿，每一只都各具形態(tài)，營造出安靜而和平的意境，寓意和平美好。又如作于1961年的《報喜圖》，作品既活潑生動又春意盎然，借喜鵲之喜表達了內(nèi)心對祖國無限美好的贊美之情。

鄧白的畫作中，鳥類出現(xiàn)的次數(shù)較多，種類也較豐富，表現(xiàn)的技法也較完美。它們或棲息于樹枝上，或立于山石之上，或展翅高飛，或覓食休憩于草叢之間，刻畫惟妙惟肖?！多嚢兹返?0卷《繪畫·篆刻》中收錄了鄧白大量鳥譜寫生稿，譜中記錄了幾百種鳥類，并且對鳥的種類、鳥的各部位顏色、名稱和特征都有詳細說明，也體現(xiàn)了鄧白對鳥類的偏愛。

此外，同為嶺南畫家，鄧白與清末廣東最重要的畫家“二居”（居巢、居廉）在題材上有相似之處?！岸印钡幕B畫作品，非歷代花鳥畫家以梅、蘭、竹、菊“四君子”為主要題材的傳統(tǒng)，而是將嶺南地區(qū)人們所熟知的主要花卉、瓜果搬上畫壇。在鄧白的工筆花鳥畫中，也有為數(shù)眾多的嶺南時卉與佳果，如紫荊、鳳凰花、荔枝等。在《鄧白畫集》中，描繪嶺南風物的畫作有《嶺南春訊》《嶺南丹荔圖》《荔枝圖》《丹荔鳴蟬圖》《荔子圖》《紫荊雙喜》《紫荊圖》《鳳凰木》《水稻》《玉蘭雙鵲》《玉蘭圖》等。嶺南風物在他的筆下栩栩如生，飄香四季。鄧白抓住家鄉(xiāng)風物的特點，將嶺南情趣納入書畫的審美意蘊，親切有味，既具有濃郁的嶺南特色，也反映出鄧白對家鄉(xiāng)的深厚感情。

二、布局宏大而多變

布局，就是構圖，傳統(tǒng)稱為章法。鄧白非常重視布局，他認為布局不僅是一個位置問題，它直接左右作品的質(zhì)量。

從形式上來看，鄧白的工筆花鳥畫主要有軸、橫幅、鏡片、冊頁等，而且以大尺幅作品為主，大部分長或者寬超過1米，甚至達2米。這也是他工筆花鳥畫的一大特點。在他的作品中，多呈現(xiàn)大尺幅的全景花鳥畫構圖方式，同時巧妙運用畫面要素，層次分明，組織有序，體現(xiàn)出嚴整的秩序感和裝飾性，達到了“密不雜亂，疏不空虛”的藝術境界。他在《中國畫論初探》一文中寫道：

“大幅布局，懂得了開合這個道理，就能掌握整個畫面結構。起處敢于開，開則放，放則有氣勢，氣勢足方可貫串全體，多而不亂，密而不塞，虛而不空。到了結處，要善于合，合則收，收得有余無盡，然后達到畫盡意在?！?/p>

以1961年的《四時春》連屏為例，橫式構圖，長達544厘米，寬277厘米，是一幅工筆重彩的絹畫，畫成后裁開五幅裝裱。此幅作品融入了我國不同節(jié)氣的景色，畫中滿繪鴿子、牡丹、木棉花、梅花、芙蓉和竹子等物，用筆精致，用色鮮艷，集四季花卉蟲鳥于一幕，給人目不暇接的感覺。如此大幅作品，構圖稍有不慎就會出現(xiàn)雜亂無章的感覺。但他卻很巧妙地把四季景物融合在一起，畫面處理得整體和諧，主次分明。

又如《棉麻豐收圖》，畫幅中左下角有一塊小土坡，一只母雞和五只小雞在棉花與黃麻下覓食，右上角四只蜜蜂飛舞，正中間有兩只蜜蜂飛向棉花花卉。左下角的山坡、母雞、小雞等是棉麻的配景，襯托的主體花卉棉花、黃麻。這幅畫很注重主次關系布局，既沒有“賓主不分”，也沒有“喧賓奪主”，同時，營造出分明的空間感。畫面井然有序。

1948年的《梅花圖》軸，梅花采用的是傳統(tǒng)的折枝構圖形式，注重畫面的疏密聚散，參差錯落。畫幅下方梅花主枝干一波三折之勢向上生長，下方小枝干與其穿插，層次分明。此圖最特別之處在于，畫的上方抄錄了大篇幅詩文，大面積的題詩占據(jù)畫面中心位置。書法與梅花交相輝映，布局奇特。

三、設色艷而不俗

“隨類賦彩”是中國傳統(tǒng)工筆花鳥畫設色的特點?；B畫用色彩傳達美。鄧白的老師陳之佛曾說：

“過去中國畫家曾說‘設色忌枯，忌火，忌俗，忌主輔不分，交錯凌亂;忌深淺模糊，平淡無味’，說要‘艷而不失之俗，淡而不失之枯’‘用重色要不至惡俗，用輕色要不至淺薄’‘淡逸而不入于輕浮，沉厚而不流于鄙滯’?！?/p>

鄧白的色彩處理，前期（1949年前）與后期（1949年后）變化明顯。這主要是因為藝術思想與社會環(huán)境的改變。前期色彩尚清淡、雅潔，比如《秋汀野鷺圖》《桐花山鷓圖》《梅花圖》等;新中國成立之后，祖國各項事業(yè)蓬勃發(fā)展，鄧白改變了畫風，畫面明快、開朗，顏色運用豐富大膽，有著新時代朝氣蓬勃的氣息，比如《四時春》《報喜圖》《萬紫千紅圖》《江南春圖》《白頭偕老圖》等。

總體來說，鄧白的設色既繼承了宋代院體畫工筆重彩的特點，又有民間美術的圖式元素與色彩運用。他的作品（以后期作品為多）大多絢麗多彩，對比強烈，裝飾趣味較重;整體色彩的搭配都十分協(xié)調(diào)和諧，看上去非常舒服，這與他的藝術經(jīng)歷息息相關。1928年，鄧白考入廣州市立美術學校，跟隨陳之佛習圖案學。20世紀50—60年代，鄧白前后三次參與了壁畫的臨摹工作。同時，鄧白是搶救民族民間文化藝術遺產(chǎn)的先行者，他撰寫了大量文章介紹國內(nèi)外優(yōu)秀民族民間藝術，如《剪紙初探》《民間藍印花布特點》《敦煌藝術簡介》《論民間青花瓷器》《豐富多彩的浙江省民間工藝美術》等文章。鄧白在工藝美術基礎教學中也非常重視中國畫、中國傳統(tǒng)民族民間圖案等傳統(tǒng)藝術的學習。學圖案的背景、臨摹敦煌壁畫和研究過陶瓷紋飾紋樣等民間工藝，使鄧白對色彩的處理與把握非常嫻熟。

要艷而不俗，必須降低色彩飽和度，重視色彩主次關系，講究設色變化。比如作于1962年的《萬紫千紅圖》，畫中繪牡丹、菊花、月季、芙蓉、梅花等花卉，紅、黃、青、綠、粉、紫以及山石水墨等各種顏色，層次分明，五彩繽紛卻不落俗套，既有傳統(tǒng)文人畫的雅致又有民間藝術的氣息。作于1961年的《四時春》聯(lián)屏，民間年畫鮮艷的色彩、飽滿的構圖以及吉祥如意的寓意等特征都在畫中得到體現(xiàn)，大大增強了其作品的形式感和豐富性。

此外，作為一名工筆花鳥畫家，鄧白對于中國傳統(tǒng)工筆花鳥畫的傳承與發(fā)展有著他個人的深入思考。鄧白注重寫生，強調(diào)物象的真實性，他所描繪的禽鳥和花卉，在畫面的色彩處理上首先講究真實性，但他作品中的色彩又不是抄自然色，而是在真實的色彩上加入藝術手法，使作品色彩既新鮮又有雅度。1984年的《不染圖》最能說明這一特點。荷花設色安靜沉著，畫面形成精密的氣氛，靜如太古的意境。在畫面中表現(xiàn)出來的花鳥清雅淡潤是從現(xiàn)實生活中提煉出來的自我心境的色彩，“高標豈肯隨流俗，洗盡鉛華遠益香?！?/p>

四、清雅雋秀的書卷氣息

書法、繪畫、詩詞三者相結合，是中國文人畫的特征。鄧白創(chuàng)作了許多舊體詩，有《韜光室詩選》。從體裁上來看，有五古、七古、七絕、五律、七律等，詞牌名有《浣溪沙》《西江月》《浪淘沙》《滿庭芳》等;從題材上來看，主要有題畫詩與詞，詩詞的內(nèi)容或抒發(fā)作者的感情，或談論藝術的見地，或詠嘆畫面的意境，如《題畫梅》七絕二首、《題<柳汀白鷺圖>》《題<竹下琴弦圖>》《題<不染圖>》等。鄧白深厚的傳統(tǒng)文學修養(yǎng)可從這些詩作中略見一斑。他尤其喜歡將自己寫的詩詞題于畫上，詩、書、畫三者巧妙結合在一起，畫中有詩，書畫相通，詩書畫印相互契合，將所表達的志趣充分詮釋，體現(xiàn)了文人特有的書卷氣息。

如1945年的《薄霧疏篁圖》軸，此圖筆法纖細，薄薄的一層霧有一種含蓄的朦朧美，體現(xiàn)出清雅幽深的審美情趣。這與我國古代文人畫所追求的意境如出一轍。畫中題跋：“慘竹倚天寒，傷霧飛相顧。且借一枝棲，爭悔凌云悟。乙酉冬鄧白寫于渝州”，詩畫巧妙融合，意境古雅。

中國傳統(tǒng)文人畫中，“四君子”——梅、蘭、竹、菊一直都是一個重要畫題，鄧白尤鐘情于梅。在《鄧白畫集》中，以梅花為主題的有將近十幅，他還寫過以梅花為題的詩詞，如《浣溪沙·孤山探梅》等。作于1948年的《梅花圖》軸，上錄有朱熹《梅花賦》一首、朱熹和蘇軾韻《梅花詩》三首，此圖所繪梅花，或綻放，或含苞，兩只小鳥棲息枝上，設色典雅，意韻清淡。作于1982年《今年花比去年紅圖》鏡片，紅梅枝繁花茂，錯落有致，色調(diào)飽滿，虛實相間，文人的筆情墨趣充溢其間。作于1985年的《梅花喜鵲圖》軸，題識：“芳草春回依舊綠，梅花時到自然香。一九八五年白叟寫于杭州?！碑嬅娉尸F(xiàn)出一種清新淡雅的風格，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梅花的風姿，富有濃郁的自然氣息，詩文結合的方式又加強了梅花的意味，使得整幅作品具有文人氣息。

在他兼工帶寫、工而有意的工筆花鳥畫創(chuàng)作中，他不僅注重對象形神的刻畫，而且注重表現(xiàn)主觀、注重內(nèi)心的書寫。1980年的《拒霜圖》軸題跋：“傍水施朱意自真，幽棲非是避芳塵。已呼晚菊為兄弟，更為秋江作主人。半臨秋水照新裝，淡靜豐神冷艷裳?？芭c菊英稱晚節(jié)，愛他含雨拒清霜。一九八0年白叟寫于杭州?！鳖}跋中的前四句為明代謝遷《芙蓉》詩，后四句則為明代吳孔嘉《木芙蓉》詩。畫中的墨線融入書法的意味，又與詩交相輝映，詩情畫意完美呈現(xiàn)。1984年的《不染圖》題跋：“不染淤泥出眾芳，亭亭直立水云鄉(xiāng)。高標豈肯隨流俗，洗盡鉛華遠益香。一九八四年盛暑白叟畫于杭州?！鳖}詩格調(diào)高古，意境幽遠，體現(xiàn)了鄧白心中懷著一種詩性的理想追求，可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鄧白還創(chuàng)作了不少詩意圖。如《西山紅葉詩意圖》，取陳毅《題西山紅葉》詩的意境，片片紅葉滿枝頭，凜然的正氣油然而生;《梨花院落圖》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入畫，月光如水，微風輕輕吹過枝頭，清新流麗，韻味濃郁;《小山詞意圖》則以宋代晏幾道《浣溪沙·莫問逢春能幾回》詞意描繪春天景象，桃花盛開于枝頭，與垂柳相襯映，兩只飛燕展翅穿梭于柳枝，頗有“滿眼春色惹人醉”之意。

總之，鄧白的工筆花鳥畫，題材豐富，布局宏大，設色艷而不俗，有著嚴整的秩序感和裝飾性，形神兼?zhèn)?、雅俗共賞，有一股清雅雋秀的書卷氣;在技法上、思想上、內(nèi)容上都有著非常明顯的時代特色，對當代工筆花鳥畫的發(fā)展有著深刻的啟迪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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