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茂

我累了。不想與這世界周旋

東北平原那么廣闊，容得下我

和我的行走……

關(guān)山重重。萬里春天正在趕路

幾只喜鵲先行飛了回來。在雪地上

起起落落，嘰嘰喳喳的

——早春，散落一地

風是自由的。云也是。我也是

沒有不甘，也沒有不舍。我享受這

東北平原的蒼茫，與寬闊

一只喜鵲，落在我的影子里

悠閑地，尋覓著蟲子、糧食，和信任

希望她，如愿以償。滿載而歸

我蹲下來，減小這塵世的陰影

掏出微笑、誠實，和善良，與喜鵲

交換翅膀，和飛翔

——我的童年。命短

生于1970年。死于1976年

體弱。多病。總被別的孩子欺負

放過牛。割過草。掏過鳥窩。記憶

最清晰的，還是饑餓，和貧窮……

如果還要問別的。請去找我的娘親

她老了。喜歡大白天數(shù)星星

清晨。我推開窗戶

推開新的，平凡的一天

風穿過時光的窄門，徐徐地

吹進來，帶著長江的氣息

鳥鳴也跟進來，落在日歷上

——公元2020年2月7日

妻子在廚房里，準備著早餐

粥香彌漫開來。幾枚煎蛋在青花瓷碟里

泛起金色的陽光。女兒在收拾書包

父親從車庫把車開出來。我披上風衣

準備出門。母親在墻上微笑著

目送我們，走進新的一天

大疫過去。萬物各歸其位

痛在淡忘，傷在愈合。一切都重新來過

陽光照耀著。三角梅開了。小草探出頭來

珞珈山在高處，看長江靜靜地流淌

不舍晝夜，把悲傷帶向遠方

雨水后的清晨。我站在陽臺上

看見一朵白云在飄。孤零零的一朵

孤零零地飄。白云下的清晨

清心。寡欲

天空藍透了。像一個孩子

打翻的墨水瓶，洇開來。另一個孩子

拿起畫筆隨手涂上一朵白云。然后

他們就走了。扔下畫筆，藍天和白云

——小區(qū)的假山上，已好久不見他們的蹤影

起風了。池塘里，蘆葦在搖曳

搖動著憂傷。那朵白云在飄。越飄越遠

像斷了線的風箏，在等放風箏的人

歸來?！丶业穆芬逊猓翁幨菤w途

太陽慢慢升起，想打開天窗說亮話

卻不知道從何說起，說些什么。只好靜靜地

照耀著，照耀著。等雨水降臨，等白云

歸去。來兮

高樓林立。小區(qū)是封閉的

所有人都戴著口罩。露出半截臉

一個警察在指揮。憤怒極了

幾個穿防護服的抬著擔架，從樓道里

出來。后邊跟著哭聲……

另一個警察指著天空?；颐擅傻?/p>

沿著他手指的方向，一個戴口罩的女人

在喊“救命”。似乎要跳樓，似乎又不跳

在生死不定的樓層

生。不。如。死

那里。遍地長著小

小山。小村。小溪。小池塘

小狗汪汪叫。小草長上房

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

通到山外。通向遠方……

沿著小路的崎嶇。懷揣夢想

走進小城市。當小苦力。成小家庭

做小市民。過小日子

——吃小虧。占小便宜。斗小心眼

小心翼翼地?；钪?/p>

現(xiàn)在。每天都像走在冰面上

——提心。吊膽。害怕腳下的薄冰

突然破裂。露出，一個又一個

小陷阱

春天。在山的那邊

我需要翻過這座山，翻過

這個冬天

把理想和信仰折疊起來

放進一生的平庸，和卑微

披一身煙火。背負起空空的行囊

在人間穿行……

穿過風花雪月。穿過愛恨情仇

穿過寒梅的暗香，和虛無。穿過

這恩重如山，生離死別的

人間。向遠方，遠方……

責任編輯 侯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