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泳
最近粵語戲曲電影《白蛇傳·情》引起了影迷及業(yè)內(nèi)同仁的高度關注,在電影院線上映也有不俗的表現(xiàn)。從《白蛇傳·情》的觀眾觀影人數(shù)、口碑等相關信息分析來看,都有讓人倍感驚訝的現(xiàn)象,根據(jù)“貓眼”對《白蛇傳·情》的用戶畫像,對該片感興趣的觀眾中多達33.5%為20歲至24歲的年輕人,25歲至29歲的觀眾占了22.7%,兩者相加有超過五成的《白蛇傳·情》受眾在30歲以下,這就更加令人刮目相看。這種現(xiàn)象的溢出效益已經(jīng)超出了此影片的本身,值得我們?nèi)パ芯咳ニ伎肌?/p>
戲曲電影能夠吸引年輕觀眾,這絕對是一件令人驚喜的事情。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無論是戲曲藝術還是戲曲電影就一直在費盡心思地考慮如何吸引年輕觀眾走進戲曲劇場,因為這將決定著中國戲曲藝術的未來。那么今天戲曲電影《白蛇傳·情》“突降”會是這一趨勢的先兆嗎?或者說會是一個發(fā)端嗎?因為當前,對于中國戲曲藝術本身來說,的確是到了“生存還是毀滅”的時刻。
1981年上海電影制片廠曾拍攝的京劇《白蛇傳》在當時就非常引人注目,客觀分析此片,較之當時的戲曲電影有了很大的不同和發(fā)展。一方面是電影技術的發(fā)展,另一方面是80年代初中國電影觀眾還是有龐大的群眾基礎。因為經(jīng)歷過特殊年代,精神文化產(chǎn)品遠沒有今天這么豐富和發(fā)達。所以京劇《白蛇傳》上映時,觀影人數(shù)亦是空前的。街頭巷尾的人們都在議論這部戲曲電影,尤其是電影中“驚變白蛇”“水漫金山”等特技段落的精彩處理按照當時國內(nèi)電影技術條件來說,已經(jīng)有一定的高度。
一晃40年過去了?,F(xiàn)在,我們把目光再聚焦到《白蛇傳·情》,這部電影為什么會在當下院線電影票房競爭如此殘酷的環(huán)境下殺出一條“血路”來,尤其是得到年輕觀眾的喜愛和追捧呢?是情節(jié)嗎?《白蛇傳》是一個老故事了,中國百姓幾乎婦孺皆知,顯然這不是主要原因。是流量明星的加入助陣嗎?非也!這部電影的主演全都是廣東粵劇院的當家演員。那么是什么呢?筆者認為,是這部戲曲電影注入了電影導演的“自覺意識”。正是這種自覺意識使這部戲曲電影區(qū)別于以前的戲曲電影。此戲曲電影與彼戲曲電影也產(chǎn)生了“基因突變”。這就如同電影在成為電影藝術之前,在它的幼年期只是一個記錄者,當攝影機“運動起來了”,電影產(chǎn)生了自己的敘事語言,隨之誕生了電影藝術。今天這部戲曲電影《白蛇傳·情》有了電影導演自覺意識的注入與“覺悟”,或許是《白蛇傳·情》成功的關鍵?;蛟S我們這樣比較會把這部戲曲電影的成功抬得過高,興許是不恰當?shù)模?,歷史上很多重大事件都是由看似簡單的小事情為引子。
不可否認的是,現(xiàn)在電影技術高度發(fā)達,今天這部《白蛇傳·情》里同樣“水漫金山”“斷橋”等畫面的特技處理就更有視覺震撼力,是過去戲曲電影難以企及的。但是技術問題不是關鍵所在,這也不是我們今天探討這部戲曲電影的主旨,筆者認為該片導演在創(chuàng)作這部戲曲電影的初始時,沒有因為這是一個成熟的故事、完整的戲曲舞臺演出,就認為電影只是用來記錄的,頂多放在實景里拍攝或者搭景拍攝,或者用簡單的電影語匯來表現(xiàn)而已。恰恰相反,這部戲曲電影深深地注入了導演的自覺意識,尤其是電影導演的意識。例如對人物的解釋,法海的定位、青蛇的定位,尤其是男女主人公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都做了一層新的解釋和詮釋,而且這種解釋和詮釋契合了當下年輕人對人、情、世、故的審美心理。在這個思維的推導下,導演又充分調(diào)動了電影的技術手段,對一些場景做出了電影化的處理,而不只是舞臺化的處理。目前這部戲曲電影所呈現(xiàn)出來的結果,使得觀眾紛紛涌入影院探索其究竟,然后在觀影審美心理上得到了一種滿足的原因所在。這跟先前戲曲電影的觀感審美心理是有所不同的。而觀眾的反應也很直接,觀眾認為此片音樂美、畫面美、唱腔美,在觀眾的心里自然產(chǎn)生一種評價:原來粵劇戲曲電影可以如此浪漫,如此好聽、如此好看又是如此柔情蜜意。
面對這種文化現(xiàn)狀,戲曲界是喜還是憂呢?如果我們要去問廣東粵劇院的藝術家們:面對這么多觀眾喜愛這部電影進而喜愛粵劇有何感想呢?他們的回答自然是喜上眉梢。令人感嘆的是大量年輕觀眾涌入影院,他們熱切地觀看與討論,這對于粵劇藝術的傳承和發(fā)展自然是一件美事、樂事,但是粵劇會不會憑借這一部戲曲電影就此走上發(fā)展的康莊大道呢?似乎還不能這么樂觀。
如果一部戲曲電影的成功能讓戲曲藝術走出困境,那我們就太天真了。一部優(yōu)秀的戲曲電影可以推廣某個劇種,可以把部分年輕觀眾吸引到劇場,但是只靠戲曲電影就能把戲曲推上守正創(chuàng)新的坦途,這顯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們知道舞臺藝術的魅力在于它的劇場性,而非電影化。劇場藝術是戲曲的出生證明,離開了劇場的觀演關系,戲曲何談發(fā)展呢?
前面講的《白蛇傳·情》是電影導演在戲曲藝術中注入了電影導演的自覺意識,或者說得再直接一點,是電影導演偶爾“跨界”戲曲電影,讓戲曲藝術在這兒與電影藝術有了一次短暫的“親密接觸”,對戲曲藝術本身而言,得到的只是一種暫時的“歡娛”,而非馬拉松般長久的“愛情”。那么我們戲曲藝術到底該怎么辦?怎么“破圈”?筆者認為解鈴還須系鈴人,就是戲曲藝術家自己才是戲曲藝術的“拯救者”。
今天的戲曲藝術依然面臨這個世紀之問。十幾年前,白先勇先生嘗試著推出了青春版《牡丹亭》,獲得了成功,遺憾的是白先勇一個人畢竟人單勢孤,白先生年事已高,這種探索努力很可能日漸衰微。那么接下來怎么辦呢?
從目前來看,中國戲曲界一直在倡導中國戲曲藝術要守正創(chuàng)新,廣大戲曲藝術家們?yōu)榇艘哺冻隽撕顾〉昧顺煽?,但是就目前的結果來看,似乎還是守正多一些,創(chuàng)新方面是乏力的。筆者認為,我們的戲曲藝術要發(fā)展,必須要大膽革新,甚至有時候要刀刃向內(nèi)。
首先戲曲院團要開門辦劇院,要與外界——特別是要同文學藝術界等諸多領域廣泛接觸,要同文藝界的不同領域的學者、藝術家們廣泛交朋友,取長補短,目的是要讓劇團這潭深水活起來。
其次,當其他門類的藝術介入時,難免會觸及到自身藝術的特性,甚至是要害處,戲曲人不要懼怕失敗,不能因為一個劇目的失敗而拒絕向其他藝術的借鑒,不要因為固守一些老傳統(tǒng)而失掉一些新機會,傳統(tǒng)文化不應全盤繼承,我們要繼承的是有活力的、帶有我們民族優(yōu)秀燦爛文明基因的文化種子,一句話,就是面對傳統(tǒng)文化后人要揚棄舊的、陳腐的東西。
再次就是戲曲藝術要普及,要走出去,要發(fā)現(xiàn)新天地。我們的戲曲藝術無疑是偉大的,是我們祖先留給我們的寶貴文化財富。我們要讓戲曲藝術乘風破浪,勢必要革新,不革新就會走向沒落。這次《白蛇傳·情》的熱映充分證明了我們傳統(tǒng)戲曲藝術的發(fā)揚光大大有可為,年輕觀眾是非常喜愛戲曲藝術的。
但是,我們?nèi)绾巫屛覀兡贻p觀眾打心底徹底愛上戲曲藝術,而非只是一時興起呢?戲曲藝術的革新,如何才能夠持久推動下去,而不停留在淺嘗輒止呢?文化藝術界以及其他各個方面都應該持續(xù)地關注戲曲藝術、戲曲從業(yè)人員,不能單純地關起門來“自娛自樂”,而是要關注生活、擁抱生活、放眼世界、拓展視野。只有這樣,戲曲人才能真正扛起創(chuàng)新大旗。梅先生的偉大之處就在于他沒有止步于自己已取得的成就,而是博采眾長,有跨時代意義的是他使我們的傳統(tǒng)戲曲京劇藝術走出國門,將中國的國粹揚名于海外。這樣的氣魄和膽識得益于他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自信,得益于他對戲曲藝術的守正創(chuàng)新的勇氣。
這次《白蛇傳·情》就是一次成功的電影導演跨界,我們是否可以以此為契機進行一系列有益的探索。尤其是在當下,我們的年輕人對自己本民族的文化是自豪自信的,他們對傳統(tǒng)文化有著深深的敬意。這些審美心理的變化,都在告訴我們,本民族的東西就是最具時尚魅力的。就像筆者坐在影院里看《白蛇傳·情》時,看到一對對年輕人三三兩兩相約而至,看到他們觀前觀后的喜悅神情時,由衷地感嘆:只要我們持久地自信,持久地去創(chuàng)作,克服固步自封,堅持守正創(chuàng)新,中國的戲曲藝術一定會迎來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