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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功追尼父,筆寫千秋

2022-02-11 00:20宋亞莉
傳記文學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太史公司馬遷史記

宋亞莉

青島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司馬遷早年飽讀詩書,在游歷四方中追慕圣賢,將繼承父志、效法孔子,做一代良史當作自己的平生事業(yè)。雖罹李陵之禍,仍忍辱發(fā)憤,繼《春秋》,明王道,完成了史學巨著《史記》。本著“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宗旨,探求歷史變化規(guī)律,批判現(xiàn)實社會和政治弊端,并融入時代審美風尚和個體情感體驗,為我們留下了中華文明三千年發(fā)展波瀾壯闊的史卷。司馬遷也因此成為孔子之后中國文化史上的巨人,千百年來,以其高貴的靈魂、堅毅的心志、執(zhí)著的精神,對無數(shù)仁人君子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司馬遷畫像

效法古圣賢

司馬遷生長在黃河之南的龍門山:“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眰髡f大禹曾在此處開山治水,生于斯長于斯的司馬遷,自幼開始誦讀古文,飽覽山河勝景,聽聞歷史傳說,了解先賢圣跡。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司馬遷開始南下游歷天下,考察風俗人情。這應(yīng)該是司馬遷一生中最為快樂的時光,《史記·太史公自序》曰:

二十而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講業(yè)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xiāng)射鄒、嶧;戹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于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還報命。

游歷名山大川、古跡名勝,追尋前人的行跡,與百姓交談的游學活動,使司馬遷對歷史有了更加深切的體悟,這些最終都沉淀于《史記》之中。他行至會稽,探訪禹跡,感受大禹治水的艱辛;登上箕山,尋繹許由的墳冢,追思其高義。他深深地理解屈原的殉國,親自到屈原自沉之地,為之傷心哭泣。他在《屈原賈生列傳》中說:“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沈(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

孔子是司馬遷最為仰慕的人物,他在《孔子世家》中曾說:“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m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惫识紧攪镁貌辉鸽x開:“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彼J為孔子一介布衣,為天下學者宗尚,“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圣矣!”《史記》諸篇之中,多引孔子言辭,如稱贊田叔的賢義,引“居是國必聞其政”(《田叔列傳》);肯定萬石、張叔的篤行,引“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萬石張叔列傳》);稱張良狀如婦人好女,不可以貌取人,引“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世家》);談魯國之亂,引“甚矣魯?shù)乐ヒ玻′ㄣ糁g龂龂如也”(《魯周公世家》)。對孔子的敬仰之情,在《史記》隨處可見。李長之在《司馬遷之人格和風格》一書中談到司馬遷“卻已經(jīng)把《論語》的成句,熔鑄成自己的文章了”,“司馬遷的精神,仿佛結(jié)晶在孔子的字里行間了,仿佛可以隨意攜取孔子的用語以為武器而十分當行了”。

司馬遷尤其喜歡信陵君魏無忌。他曾到薛地尋探當?shù)氐娘L俗人情,發(fā)現(xiàn)民風彪悍,鄉(xiāng)閭之間多是暴桀子弟,完全沒有鄒魯之地的淳樸民風,詢問百姓緣由,竟是“孟嘗君招致天下任俠,奸人入薛中蓋六萬余家矣”,由此認為“世之傳孟嘗君好客自喜,名不虛矣”(《史記·孟嘗君列傳》)。他還到大梁的廢墟中去尋找夷門,感受當年信陵君魏無忌和門客侯嬴的交往事跡:“吾過大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夷門者,城之東門也。天下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巖穴隱者,不恥下交,有以也。名冠諸侯,不虛耳。”(《史記·魏公子列傳》)他與梁國遺民交談,聽到有人說“秦之破梁,引河溝而灌大梁,三月城壞,王請降,遂滅魏”,便為魏無忌不平,認為魏國之亡不在魏無忌一人:“說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國削弱至于亡,余以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內(nèi),其業(yè)未成,魏雖得阿衡之佐,曷益乎?”(《史記·魏世家》)公允地指出秦滅魏乃大勢所趨,非魏無忌一人所能救,更將魏無忌的傳記尊稱為《魏公子列傳》。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中,黃歇、田文、趙勝則分別名列《春申君列傳》《孟嘗君列傳》《平原君列傳》中,可見司馬遷對魏無忌的喜愛之情。

司馬遷還親自到過淮陰,與當?shù)厝肆钠痦n信,有人告訴他,韓信布衣時,就與眾不同,家貧無以葬母,就選擇“旁可置萬家”的開闊之地。他親訪此地,“余視其母冢,良然”(《史記·淮陰侯列傳》)。他到楚國故城,看到宮室盛大,感嘆明智一世卻敗于李園的黃歇:“初,春申君之說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歸,何其智之明也!后制于李園,旄矣?!保ā妒酚洝ご荷昃袀鳌罚?/p>

也許無數(shù)個夜晚,要成為怎樣的史官,要記載怎樣的歷史,常常縈繞在司馬遷的腦中。輾轉(zhuǎn)反側(cè)之際,仰慕、追尋與探求,種種情緒揮之不去。對司馬遷而言,史官這個職業(yè),是繼承先祖遺留,是人生理想與追求,更是使命與責任。

《史記》中記載了諸多史官,折射了司馬遷的對史官這個職業(yè)的敬仰和尊重。史官秉筆直書,不懼生死。齊國的太史兄弟二人,直書崔杼弒君而獻身;晉國的太史董狐,乃“古之良史”,秉筆直書“趙盾弒其君”(《晉世家》),使朝野知趙盾之事。史官能推舉賢德之人,鄭莊為太史,推薦天下賢達長者,“未嘗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后”(《汲鄭列傳》)。最重要的是,史官能預(yù)見王朝興衰,為王朝發(fā)展指示方向。據(jù)《史記》所載,周太史伯陽讀史,預(yù)見了周之將亡,或與褒姒、伯服有關(guān)。周幽王三年(公元前779),周幽王愛褒姒,欲廢王后和太子,周太史感嘆道:“禍成矣,無可奈何!”(《周本紀》)周烈王二年(公元前374),周太史儋見秦獻公,預(yù)見了秦國未來發(fā)展將不可估量,說:“周故與秦國合而別,別五百歲復(fù)合,合十七歲而霸王出?!保ā肚乇炯o》)《田敬仲完世家》中的周太史,占筮得到“觀之否”卦,預(yù)見了陳完將來取代姜姓齊國而為田氏齊國。鄭桓公詢問太史伯,王室多變故,何處可安身?太史伯分析了地利與人和,認為“獨雒之東土,河濟之南可居”(《鄭世家》),指示了鄭國的發(fā)展之地。

游歷開拓了司馬遷的眼界,考察了各地風俗人情,加深了對自身使命和責任的思考,歷史上的諸多圣賢成為司馬遷心中的典范。此時的司馬遷,躊躇滿志,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向往,他在與好友伯陵的通信中說“遷聞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清楚地展示了他的人生理想。

發(fā)憤著《史記》

元豐三年(公元前110)四月,司馬談病故。三年后,司馬遷繼承父志成為太史令。家族的榮耀、父親的期望、個人的責任和使命,使得司馬遷非常重視自己的工作:“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yè),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務(wù)一心營職,以求親媚于主上?!贝髋柰欤馑际穷^頂著盆子望天。如淳注:“頭戴盆則不得望天,望天則不得戴盆,事不可兼施。”(《漢書·司馬遷傳》)司馬遷如履薄冰、盡職盡責由此可見。

天漢二年(公元前99),漢武帝對匈奴用兵,李陵寡不敵眾,兵敗投降。漢武帝食不甘味,群臣憂懼。司馬遷與李陵并非至交:“夫仆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余歡。然仆觀其為人自奇士?!保ā稘h書·司馬遷傳》)司馬遷與李陵一為文官,一為武將,“趣舍異路”,未有銜杯之交,但司馬遷置性命身家于不顧,站出來為李陵說話,認為他奮勇為國,投降是權(quán)宜之計:“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彼抉R遷說的是實情,但時機不對,更在言辭之間得罪了漢武帝寵姬李夫人之弟貳師將軍李廣利。漢武帝一怒之下將司馬遷下獄。司馬遷面臨前所未有的困窘之境:

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游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ā稘h書·司馬遷傳》)

危難之際,司馬遷沒有自贖的錢財,又沒有人敢替他說話,連自辯的機會都沒有,因而慘遭宮刑。為此,他痛苦萬分:“故禍莫慘于欲利,悲莫痛于傷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詬莫大于宮刑?!保ā稘h書·司馬遷傳》)甚至精神恍惚,不知如何自處:“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fā)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藏于巖穴邪!”(《漢書·司馬遷傳》)此情形之下,司馬遷可能想過自殺。他在《悲士不遇賦》中寫道:“悲夫士生之不辰,愧顧影而獨存。恒克己而復(fù)禮,懼志行之無聞?!倍詻]有自殺,則是因為擔心“志行之無聞”,人生的價值未得實現(xiàn)。對他而言,死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死得毫無意義:“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作為史官的司馬遷,從歷史上無數(shù)歷經(jīng)磨難而終成著述的人物中汲取力量,用于完成《史記》的撰寫:

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漢書·司馬遷傳》)

《史記·史記集解序》(部分)(南宋建安黃善夫家塾刊本)

這段言辭,司馬遷在《報任安書》和《太史公自序》中兩次談及,與其說是敘述歷史,不如說在反復(fù)激勵自己以前進。司馬遷再次堅定了自己的方向,認定《史記》能夠“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漢書·司馬遷傳》)

漢武帝并非昏聵的君主,之后有所醒悟。《漢書·司馬遷傳》載:“遷既被刑之后,為中書令,尊寵任職。”但司馬遷已經(jīng)不是之前的司馬遷了,他開始與朝廷政治保持著距離,也與朋友保持著距離。任中書令后,他的朋友任安曾寫信給他,“故人益州刺史任安予遷書,責以古賢臣之義”。任安希望他能夠在漢武帝面前“推賢進能”,司馬遷回以《報任安書》,拒絕了好友的請求。值得注意的是,這封信可能是任安的求救信。征和二年(公元前91),巫蠱案起,戾太子發(fā)兵與丞相戰(zhàn)于長安城,任安受太子節(jié)而按兵觀望,太子后敗,任安被武帝腰斬,理由是“持兩端”。這封回信在征和二年十一月。漢代舊例,在臘月處決犯人,任安可能危在旦夕。司馬遷也知道這點,故言“今少卿抱不測之罪”,但最終司馬遷拒絕得非常堅決:

如今朝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余薦天下豪雋哉!

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信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 《漢書·司馬遷傳》)

意思是,以現(xiàn)在的情形,即使朝廷人才缺乏,我也無臉昂首品評政治,推薦賢德之人;倘若這樣做,就是對國家和士人的羞辱,你的信中所求,實在無法實現(xiàn)。此時司馬遷的拒絕,拒絕的不僅僅是任安,而是過去的自己。

司馬遷在坎坷仕途中遭遇的慘痛而真切的人生經(jīng)歷,賦予了《史記》以內(nèi)在的精神與情感張力。他在《貨殖列傳》中說:“若至家貧親老,妻子軟弱,歲時無以祭祀進醵,飲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慚恥,則無所比矣。”這個“慚恥”,說的何嘗不是那個深陷囹圄、救助無門,“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的自己呢?他寫世態(tài)炎涼,見風使舵:“主父偃當路,諸公皆譽之,及名敗身誅,士爭言其惡。悲夫!”(《平津侯主父列傳》)“夫以汲、鄭之賢,有勢則賓客十倍,無勢則否,況眾人乎!”他借翟公寫在門上之言表達這種悲哀:“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tài)。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保ā都赤嵙袀鳌罚┮舱驗樽陨淼慕?jīng)歷,加上對儒家思想的堅守,他并不喜歡法家人物,他批評商鞅為天資刻薄之人,他憎惡酷吏,認為刑罰并非制治清濁之源。

司馬遷同情李廣將軍,為其遭遇不平:“余睹李將軍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盡哀。彼其忠實心誠信于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諭大也?!保ā独顚④娏袀鳌罚┧妗氨环撮g以死,天下共笑之,諱學其術(shù)”的蘇秦鳴不平,認為蘇秦“夫蘇秦起閭閻,連六國從親,此其智有過人者。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時序,毋令獨蒙惡聲焉”(《蘇秦列傳》)。

也因為這些人生經(jīng)歷,他無數(shù)次為悲劇人物高歌,肯定他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激賞他們的抗爭之舉。勾踐臥薪嘗膽,終得復(fù)國。伍子胥為父兄復(fù)仇,不惜鞭尸三百,惡言“吾日莫途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司馬遷卻看到了對命運的不屈反抗,認為他是錚錚烈丈夫:

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何異螻蟻。棄小義,雪大恥,名垂于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豈嘗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史記·伍子胥列傳》)

而這種對昏庸君主的反抗,在《史記》中尤其突出。日本學者宮崎市定談到,司馬遷喜歡書寫對抗君主的故事,對個人的自由禮贊有加,“這恐怕是他因李陵事件遭難后最終到達的心境”。他讓《陳涉世家》里卑賤的陳涉,說出“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豪言壯語,起義抗秦之際,高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些悲情與抗爭交織,凝結(jié)成了《史記》獨立山巔的崇高之美。我們看到,《史記》寫的不僅是諸多人物的抗爭,還是司馬遷的個體的抗爭,他在眾多的歷史人物身上,寄托了個人命運,《史記》因此而具備了鮮明的感性特征。

《史記·太史公自序》(部分)(南宋建安黃善夫家塾刊本)

不與圣人同是非

元豐三年(公元前110),司馬談臨終之際,深感自己沒有完成太史的使命,叮囑司馬遷:“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贝藭r,家族的榮耀感、使命感以及父親的殷切期望,感動著司馬遷:“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保ā妒酚洝ぬ饭孕颉罚┻@部父親殷切叮囑的史書,從撰寫之始,司馬遷就明確表明此書是對孔子思想的繼承、對《春秋》的效仿:

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鬃幼浜笾劣诮裎灏贇q,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史記·太史公自序》)

司馬遷認為,周公之后五百年而有孔子,孔子之后到現(xiàn)在也是五百年,誰能繼承孔子之遺志呢?這正是著書之契機,怎么能辭讓呢?自序中還談到,魯哀公西狩獲麟,孔子之《春秋》至此輟筆。“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者至今則之。自獲麟以來四百有余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辈粌H如此,司馬遷在《史記》中多次提及微言大義、寓事于褒貶之中的春秋筆法,《匈奴列傳》中說:“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隱桓之間則章,至定哀之際則微,為其切當世之文而罔襃,忌諱之辭也?!薄度辶至袀鳌分姓f:“故因史記作《春秋》,以當王法,其辭微而指博?!痹谒抉R遷與友人壺遂的一次討論中,司馬遷談到史官的志向、職責,更論及《春秋》的社會功用,其中“《春秋》文成數(shù)萬,其指數(shù)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幾句,更將《春秋》推到無比尊崇的地位。司馬遷對“五百年”的強調(diào),對“獲麟”的重視,對《春秋》的尊崇,處處彰顯了司馬遷欲效《孔子》著《春秋》而撰《史記》的人生理想。

當然,尊崇孔子及《春秋》,與漢武帝時代崇儒學、尊《春秋》的社會風尚密切相關(guān)。此時以漢武帝為首,漢代朝野上下對《春秋》極為重視,漢武帝甚至以“春秋之義”解讀對匈奴作戰(zhàn):“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后時單于書絕悖逆。昔齊襄公復(fù)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保ā妒酚洝ば倥袀鳌罚┐孙L氣之下,司馬遷效《春秋》而撰《史記》,應(yīng)該也有借《春秋》之名以推崇自身之學說的考慮。不少學者也指出這點,如明代史學家柯維騏說:“隱約之士,意有所弗遂,故或詠之為詩,或著之為書,以傳于來世,如文王、孔子是已……魯郊呈祥,漢武再見,故述陶唐以來,至于麟止,遷之自任,亦重矣?!闭f的也是此意。

司馬遷的人生之中,雖然仕途坎坷,在現(xiàn)實政治中處處碰壁,身心俱疲,甚至想到過死,但始終沒有放棄繼《春秋》而著史書的信念,大約在征和二年(公元前91)后,司馬遷以頑強意志完成了《太史公書》:

凡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為太史公書。序略,以拾遺補蓺,成一家之言,厥協(xié)六經(jīng)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后世圣人君子。(《史記·太史公自序》)

此書在西漢以至東漢中期,都被稱作《太史公書》《太史公記》,或簡稱《太史公》。韓兆琦認為,“史記”成為司馬遷著作的專稱,始于東漢后期,而到三國時代,《史記》作為司馬遷著作的專稱,已經(jīng)非常流行和普遍了。司馬遷的此“一家之言”寫成,又抄副本。全書首開紀傳體例,分十二本紀、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八書、十表,以人物為中心,以族譜為框架,本紀、世家分國編年敘事,宏通博偉;更以“互文相足之法”,節(jié)省筆墨,存真網(wǎng)疑,保存了眾多史料。書中孔子之仁、項羽之勇、劉邦之智、陳平之謀、季布之諾,人物特色鮮明;大禹舍家治水、勾踐臥薪嘗膽、張良運籌帷幄、商鞅為國變法、屈原憂國沉江、扁鵲妙手回春、緹縈舍身救父,事跡生動。歷史長河中諸多人物的生平事跡與人生抉擇得到盡情展現(xiàn):有人一生清貧,有人一世平順;有人一戰(zhàn)成名,有人難獲封侯;有人一語成讖,有人因夢騰達;有人生于安樂,死于憂患;有人舍生取義,堅守傲骨;有人屈服權(quán)勢,有人至死不甘……

這部“一家之言”,以《春秋》為繩墨,“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呈現(xiàn)出“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漢書·司馬遷傳》)的史家風格。如在《平原君虞卿列傳》里,司馬遷激賞平原君趙勝乃翩翩公子,也毫不掩蓋其貪圖小利、引發(fā)長平之戰(zhàn)的罪過:“平原君,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體。鄙語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貪馮亭邪說,使趙陷長平兵四十余萬眾,邯鄲幾亡。”他肯定李斯在秦帝國統(tǒng)一六國中的貢獻,“入事秦,因以瑕釁,以輔始皇,卒成帝業(yè),斯為三公,可謂尊用矣”,也毫不掩飾其與趙高同謀,造成秦二世而亡的事實:

斯知六蓺之歸,不務(wù)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茍合,嚴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諸侯已畔,斯乃欲諫爭,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極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不然,斯之功且與周、召列矣。(《史記·李斯列傳》)

他為李斯深感到痛心,如若不是貪戀權(quán)力,不會導(dǎo)致身死國亡,李斯的功績甚至可以與周公、召公并列。如孔子撰寫《春秋》感于當時社會政治,司馬遷在對歷史的批判中也寄予了現(xiàn)實的憂患感。

《史記》繼承了《春秋》筆法。《春秋》以一字言興衰褒貶,而《史記》中的布局謀篇、列傳安排就蘊含著司馬遷對歷史人物的褒貶態(tài)度。司馬遷將呂雉寫入《呂太后本紀》,孔子入《孔子世家》,陳涉入《陳涉世家》,更尊魏無忌傳記為《魏公子列傳》。不僅如此,還以“互文足見”之法,本傳之中多褒,他傳之中多貶。劉邦彭城兵敗逃跑,為保身家性命,多次將兒女丟棄,此事載于《項羽本紀》而未見《高祖本紀》。全書于全局中見褒貶,于特例之中見春秋筆法。

這部“一家之言”,尚勇尚奇。他在《魯仲連鄒陽列傳》中視魯仲連為奇士:“魯連其指意雖不合大義,然余多其在布衣之位,蕩然肆志,不詘于諸侯,談?wù)f于當世,折卿相之權(quán)。”他在《刺客列傳》中評說:“自曹沫至荊軻五人,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豈妄也哉!”他在《游俠列傳》中激賞游俠之勇:“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阸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彼凇读H藺相如列傳》中贊賞藺相如智勇兼具:“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太山,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

這部“一家之言”,質(zhì)疑天道、反叛舊說。在《伯夷列傳》中,他提出質(zhì)問: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比舨?、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絜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蹠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shù)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

這是司馬遷尤為激烈的一段評贊,他連連發(fā)問,都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伯夷、叔齊仁義潔行,為何最終餓死于首陽山;孔子愛徒顏淵,安貧好學,竟然早逝;暴徒盜跖,殺人聚黨,橫行天下,卻安得天年。這是報的何善?遵的何德?他重視經(jīng)濟與民生,直言利益:“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貨殖列傳》)他寫致富成名之人,如子貢、陶朱公、烏氏倮、寡婦清等,肯定他們的價值。他沒有從男權(quán)的角度否定呂雉,而是充分肯定呂雉在建國之初恢復(fù)帝國經(jīng)濟發(fā)展中所作的貢獻:“高后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wù)稼穡,衣食滋殖?!保ā秴翁蟊炯o》)這些內(nèi)容備受批評,班固、揚雄評其“是非頗謬于圣人”“不與圣人同是非”,現(xiàn)在看來,正是《史記》不同于《春秋》而勝于《春秋》之處。

《史記》在司馬遷生前少有人知,至漢宣帝時才逐漸流傳?!斑w既死后,其書稍出。宣帝時,遷外孫平通侯楊惲祖述其書,遂宣布焉?!保ā稘h書·司馬遷傳》)在后世,《史記》不僅是二十四史之首,也是歷代正史的典范,如明燈般照亮了中國文學和史學的發(fā)展之路。書中的人物和事跡,在千百年的歲月流轉(zhuǎn)中,逐漸熔鑄于我們的思想與靈魂之中,塑造了中華民族的人格與精神,對中華文化的傳承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說司馬遷“功業(yè)追尼父”,可與孔子比肩,良非虛譽。

注釋:

[1][漢]司馬遷:《太史公自序》,《史記》(第10冊),中華書局2014年8月版,第3998頁。文中《史記》引用皆出自該版本。

[2]李長之:《司馬遷之人格和風格》,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年版,第50—51頁。

[3][5][清]嚴可均編纂,陳延嘉等校點:《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1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503頁,第500頁。

[4][漢]班固:《漢書·司馬遷傳》,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9冊),第2729頁。文中《漢書》引用皆出自該版本。

[6][日]宮崎市定:《宮崎市定解讀〈史記〉》,中信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18年版,第114頁。

[7]周振甫:《〈史記〉集評》,重慶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74頁。

[8]韓兆琦:《史記講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12頁。

[9]郭沫若:《題司馬遷墓》,韓城市司馬遷學會編,張?zhí)於鳌ⅠT光波選注:《歷代詠司馬遷詩選》,三秦出版社1990年版,第10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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