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懋

威廉·布萊克是英國文學史上一位巨匠，一生創(chuàng)作了無數(shù)經(jīng)典作品?！短煺嬷琛泛汀督?jīng)驗之歌》就是他的重要作品集。本文以兩部作品集中同名的一首詩歌《掃煙囪的孩子》為例，探討詩人布萊克的創(chuàng)作軌跡和思想認識是由樂觀天真到清醒理智的過渡。

一、掃煙囪孩子的命運

在工業(yè)革命時期的英國，到處可見高聳的煙囪。這些煙囪通常是由工廠的工人或家里的仆人進行打掃。但有的煙道極窄且縱橫交錯，清掃起來十分困難。煙囪如果長時間不清掃，就會充滿煙灰，面臨著發(fā)生火災或被煙霧嗆窒息的可能。面對這樣的境況，“聰明”的英國人發(fā)明了用年幼的男童來清掃煙囪。根據(jù)調(diào)查，最小的孩子4歲就開始做學徒了。如果煙囪是較寬敞并且直接通頂?shù)?，那么孩子就比較容易攀爬。但如果煙囪較狹窄，哪怕孩子脫光衣服進入打掃，也有被卡困在煙囪里或是窒息的危險。根據(jù)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些掃煙囪的孩子主要來源于社會底層，他們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或是被拐騙來的孩子，亦或是為了生存，窮困潦倒的父母不得不以低價賣給掃煙囪師傅的孩子。掃煙囪工作讓孩子們長期生活在煤灰里，危害性極大，煤灰摧殘著他們的身體和生命。孩子們碰到心好一點的師傅會讓他們定期洗澡，遇到?jīng)]有人道的師傅可能一年到頭都洗不了一次澡，日積月累，他們很容易患上陰囊癌或是肺癌，隨時有失去生命的可能?？v觀英國從1773年至1875年這一百多年來掃煙囪孩子遭遇的重大事故發(fā)現(xiàn)有的孩子被送去打掃火根本沒有熄滅的煙囪，被活活燒死；有的被困在煙囪中窒息而亡；有的從高高的煙囪上掉下來摔死。詩人威廉·布萊克正是看到了英國這一社會問題，寫下了《掃煙囪的孩子》，描寫了他們的悲慘遭遇。

二、從“天真”到“經(jīng)驗”——思想的劇變，世界觀的飛躍

(一)樂觀天真的心境?！稈邿焽璧暮⒆印?天真之歌)共6個詩節(jié)，每詩節(jié)4行，共24行。前3個詩節(jié)構(gòu)成詩歌的第一部分，講述的是掃煙囪孩子的悲慘境遇。后3個詩節(jié)構(gòu)成第二部分，詩人在這個部分態(tài)度樂觀，對孩子們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相信作為慈父般的上帝會對孩子進行解救和庇護。在第一詩節(jié)中，詩人就講述了一個生世不幸的孩子，年幼喪母，貧窮的父親將其賣掉，小小年紀，話都還不能說得太清，就成為了掃煙人。這個孩子白天打掃煙囪，夜晚在煙灰里睡覺。在當時的英國，掃煙囪的孩子需要沿街叫賣“掃，掃，掃，掃”。這是一個充滿悲哀的、凄慘的聲音，喚起了讀者深深的同情。接下來的兩個詩節(jié)里講述的是另一個叫湯姆的男孩，頭發(fā)卷得像羊毛，頭發(fā)被剃光的時候哭得傷心難過，于是“我”就安慰他，“光著頭就知道煙灰糟踏不了你淡色的頭發(fā)啦”。在“我”的安慰下，天真無邪的小湯姆平靜地入睡了。此處“我”的表現(xiàn)體現(xiàn)出詩人樂觀、積極的心態(tài)。小湯姆入睡后，在夢里他看見成千上萬掃煙囪的孩子，統(tǒng)統(tǒng)被關進了黑棺材里。黑棺材代表煙囪里的煤灰，意為孩子們裹著煤灰睡覺，無法洗澡。黑棺材還代表著黑暗勢力，對孩子的身心造成嚴重的傷害。從第四詩節(jié)開始，詩人筆鋒一轉(zhuǎn)，突然天使出現(xiàn)了，拿了一把金鑰匙，打開了黑棺材，把孩子們放了出來，孩子們走出了黑暗恐怖的地獄，進入到充滿光明和歡樂的美好世界里。天使還說，“只要是好孩子，就會有上帝做父親，再不缺歡娛”。于是，小湯姆在黑夜之中醒來繼續(xù)干活，雖然晨風冷冽，他心里感到幸福且溫暖。詩歌最后一句道出了布萊克樂觀天真的心境，“所以盡本分了，就不必怕受到傷害”?？墒?，真的只要這些掃煙囪的孩子乖乖地去工作，災難就不會降臨到他們頭上？天使、上帝真的能拯救這些命運悲慘、處境凄苦的孩子嗎？這體現(xiàn)了詩人對宗教深信不疑和對現(xiàn)實過于樂觀的態(tài)度。事實上，上帝是不可信的，干好了本職工作生活凄慘的本質(zhì)也不會發(fā)生改變，唯有斗爭和革命才能解決社會中的矛盾和問題，這一點在《經(jīng)驗之歌》中作者有所領悟。這首《掃煙囪的孩子》選自《天真之歌》詩集，“天真”是人的一種心靈狀態(tài)，是兒童看待世界的方式?！疤煺妗币馕吨鴺酚^、積極，同時也意味著無知和輕信。在充滿幻想的世界里他們相信了只要乖乖聽話，他們就會得到幸福和快樂。然而，孩子終究是要長大的，孩子的“天真”狀態(tài)必然讓位于成年人的“經(jīng)驗”狀態(tài)。

(二)清醒理智的態(tài)度。在《經(jīng)驗之歌》中，布萊克不再是歡樂童歌的吹奏者，他以銳利深刻的目光觀察著周圍的事物，表達了成年人對現(xiàn)實世界憤世嫉俗的態(tài)度?！督?jīng)驗之歌》中的《掃煙囪的孩子》共3個詩節(jié)，12行。在這首詩里，詩人描繪了孩子疾苦的生活，同時一針見血地指出，仁慈的上帝不僅不能拯救孩子，并且同他的幫兇一起在孩子的疾苦上構(gòu)筑他們自己的天堂。該詩體現(xiàn)了詩人布萊克對宗教和資本主義制度的失望和痛恨。詩歌一開始直接描述掃煙囪孩子的處境，風雪里有一個滿身烏黑的小東西，冷得瑟瑟發(fā)抖，用悲傷的語氣在那里叫賣“掃，掃”。皚皚大雪與烏黑的小東西形成了顏色上的反差，沖擊著讀者的感官，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幅孩子痛苦生活的畫面。這個黑色的小東西就是那個孩子，他年幼、弱小、貧窮、骯臟且絕望，甚至透著一絲死亡的氣息。孩子太小根本不適合出去勞動，卻在漫天飛雪當中邊走邊招徠生意。此處，讀者能切身體會到孩子的可憐、無助與凄慘。下一詩句“你的爹媽在哪兒？說呀？”“他們都去禮拜堂祈禱啦?！贝颂幍摹暗鶍尅笔请[喻，暗指政府官員、牧師等上層人物。窮人時刻面臨著災難和死亡，而富人們飽食暖衣，去教堂歌頌上帝給予他們的恩賜，渾然不知他們的幸福生活是建立在窮人的悲慘生活之上的。在第二詩節(jié)中，孩子提到他們曾在雪地里多么快樂，是這些所謂的“爹媽”給他們穿上了“黑色”的壽衣，叫他們?nèi)邿焽璧?。此句可以看出，窮人的美好生活是被上層階級抹殺的，上流社會的富人為了剝削窮人，讓年紀尚幼的孩子去為他們掃煙囪，使其淪為富人美好生活的奠基石和犧牲品。窮人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之擺布。接下來，“我還是快樂，又唱又跳，爹媽就以為沒把我害夠”。在英國有一個傳統(tǒng)，每年的五一勞動節(jié)，掃煙囪的孩子沿街唱歌跳舞以換取富人們的救濟和施舍。因此，富人覺得這些孩子是歡樂的，絲毫沒有認為孩子的歡樂只是表象或是假象，也沒有意識到窮人的悲慘生活是富人們一手造就的。作者在此詩的最后一句直接控訴是國王和教會將自己的天堂構(gòu)筑在窮人的苦難之上，嚴厲地譴責了英國的統(tǒng)治階級。當時經(jīng)濟繁榮、國勢強大的英國是有錢有勢的上層人物的天堂，對于下層人民卻是十八層地獄，所謂的天堂是無數(shù)掃煙囪孩子們的痛苦所建筑的。兩首同名詩歌《掃煙囪的孩子》，如果在《天真之歌》中，詩人對上帝還抱有幻想，相信上帝會拯救孩子，那么在《經(jīng)驗之歌》中，詩人變得清醒和理智，他看到了現(xiàn)實世界的真面目，認識到了貧困和苦難的社會根源，對上帝的態(tài)度由信奉轉(zhuǎn)向了唾棄。因此，從《天真之歌》到《經(jīng)驗之歌》，詩人布萊克走過了一段思想認識劇變之路。

三、語言藝術特色

《掃煙囪的孩子》兩首同名詩歌在語言藝術手法上也獨具魅力。一是詩人在用詞方面獨具匠心?！稈邿焽璧暮⒆印?天真之歌)中的主人公叫Tom Dacre，Tom是再熟悉不過的英文名，他象征著每一個平凡的孩子，而Dacre與Dark同音，一個孩子的姓名與“黑”聯(lián)系在一起，他向讀者傳遞著這樣的信息：這個孩子總是臟兮兮的，且前途一片漆黑，沒有生活的希望。此外，詩人將掃煙sweep用weep去替換，仿佛是孩子“嗚嗚”的哭泣聲，影射出了掃煙囪孩子的可憐和悲慘。詩人還將“天使、上帝、神父、國王”等詞全部大寫，引導讀者去挖掘其中的深層含義——這是一個政治和宗教的專制體系，他們居高臨下，剝奪老百姓的自由，帶給老百姓苦難，操控著老百姓的生死。詩人使用大寫的手段，引人注目，發(fā)人深省，有力地揭露了英國上流社會對兒童的摧殘。二是詩歌使用了音韻修辭：頭韻和諧音。頭韻和諧音的使用讓全詩朗誦有節(jié)奏感、韻律感。雖然詩歌較短，但詩人有效地運用了音韻手段，音韻的安排與詩歌的內(nèi)容、詩人的感情緊密地結(jié)合起來，使詩歌的意義遠遠超過了它的表面含義，很好地為深化主題服務。

四、結(jié)語

對比在不同詩集中的同名詩歌《掃煙囪的孩子》，發(fā)現(xiàn)在《天真之歌》中，盡管掃煙囪的孩子生活在黑暗與痛苦之中，詩人教他們用天真的眼光去看待世事，用樂觀、積極的心態(tài)去面對生活。而在《經(jīng)驗之歌》中，詩人深知貧困與苦難的根源所在，他對宗教乃至整個上流社會的虛偽自私、冷酷無情進行了嚴厲的批判。由此可見，從《天真之歌》到《經(jīng)驗之歌》，詩人的創(chuàng)作軌跡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標志著詩人布萊克世界觀的一次重大飛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