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重光/文
小時候,南京路上的國際飯店就是我們這些小孩心目中的喜馬拉雅山。24 層,簡直是個難以想象的高度,有人說想一層層數(shù)到頂,非得躺著不可;還有人說,如果站著數(shù),帽子都得掉幾回。
我有幾回路過時想好好數(shù)一下,卻幾乎都沒數(shù)對,不是多出了幾層就是少了幾層,數(shù)字總是碰不攏。時常,一邊數(shù)一邊就企圖從窗戶外探尋里面的人影,想著里面都是些什么人,此刻他們是怎么看馬路上的我們的。
那時我住石庫門,常喜歡和鄰居小孩一起到陽臺上玩,有時甚至爬到屋頂瓦片上,尋找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后來有一天的晚上,母親出人意料地帶我來到國際飯店參加親友聚餐,吃西菜,真讓人喜出望外。清楚記得是在14 樓。這輩子頭一回乘電梯,又新鮮又激動,尤其啟動和抵達(dá)的瞬間,明明上升卻像下墜,明明停頓又像還往上沖,心里忐忑,像懸空著,卻刺激。
記得那一餐,我吃得飛快,為的就是站窗口“望野眼”。看底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看遠(yuǎn)處,霓虹閃爍,星羅棋布……頓時有種騰云駕霧,飄飄欲仙的幻覺,并為自己爬屋頂尋找“居高臨下”的感覺而汗顏。
從那天開始,我向往著住高樓,天天體驗電梯忐忑懸空的刺激,天天登高望遠(yuǎn),云里霧里,猶如神仙。高樓成了我心目中的高大上,碾壓其他所有的民居,包括別墅。
那一天我等了很久,但終于還是等來了。我住進了高樓,15樓。幾年后再次搬家,也住的高樓。只是如今忐忑的刺激是早就沒有了,也不知是電梯質(zhì)量改進了,還是乘多了,那顆懸著的心早已落到了實處,再引不起一驚一乍的感覺。還有便是居高臨下、登高望遠(yuǎn)的那份快感,似乎也早已消失得干干凈凈。諷刺的是,我還不得不每天下樓去,在小區(qū)的綠化叢中,在河邊新鋪設(shè)的綠道上,走路,接地氣。天天走啊走的,樂此而不疲。
高樓是個寸土寸金的地方,面積算得多,得到的實惠少;陽臺小得轉(zhuǎn)不開身,剛種幾盆花,就再也挪不開腳了。
最夸張得令人發(fā)指的是高樓間穿梭的風(fēng)。天氣預(yù)報沒說大風(fēng),地面上動靜也不大,上面卻咆哮嘶吼,摧枯拉朽,像在上演恐怖片。此時真讓人懷疑,高樓間無端興風(fēng)作浪的風(fēng)還歸不歸氣象臺管了。
有一句著名的電梯廣告語,叫做“上上下下的享受”。確實,有了電梯,我們可以忽略那些混凝土堆砌的一切高度,然而一旦停電或是故障,那一級級臺階頓時便變得實實在在了,你爬還是不爬,它都在那里,容不得藐視,更容不得你“忽略不計”,差一級也不行。我多次遭遇過硬著頭皮一級級爬臺階的尷尬,也相信但凡住高樓的人都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此時再回味那句廣告語,也就只有苦笑了。
真正對住高樓的反思來自幾次有驚無險的火情,樓上的,樓下的,隔壁的,還有一次是自己家的。有比較遠(yuǎn)的允許放鞭炮的年代,一截爆竹點燃了樓下鄰居陽臺上堆放的雜物引發(fā)的火情,還有近期鄰居家燒香拜佛引發(fā)的火情,更多的則是因為廚房間的無人操作,人走開了,食物還在爐子上燒,終于鍋內(nèi)的水燒干了,食物烘干了,烘成了焦炭……接著便煙霧騰騰,過道里彌漫著說不清的香味還是苦味。幸好都喚來了當(dāng)家人,及時化險為夷。
世界上的害怕有兩類,一類事前的,譬如要考試了,或是要槍斃了;一類則在事后,高樓火情便是,越想越怕,而且不能過多展開,否則永遠(yuǎn)別想睡著覺了。高樓火情不僅會搭上全家人的性命,還株連無數(shù)人家的生命財產(chǎn)。盡管都是一不小心釀成的禍,但“不小心”就是罪,且罪孽大了去了。
如今,但凡只要稱得上城市,幾乎都是高樓林立,昔日的國際飯店早已經(jīng)被淹沒在這片“水泥森林”中了,至多只能算“長子里面的矮子”吧。我也再不會躺倒在地上,或是摘了帽子為那些摩天大樓一層層數(shù)到頂了。要怎么保證所有這些窗戶后面的人家都火燭小心,小心再小心……想想就害怕。
古時候沒高樓,但人們對防火非常重視。大戶人家的天井里都有口大水缸,一旦發(fā)生火情,可以及時派上用場。北京故宮內(nèi)就置放了308 口消防水缸——太平缸。每口可容水2000 升,冬天為防凍,還用炭火在缸下烘烤。
記得長篇小說《簡·愛》中有一段關(guān)于火情的描寫,寫一天深夜,簡·愛從濃煙中驚醒,然后沖向羅切斯特的房間,“一刻也不能耽擱了,連床單也已經(jīng)著了火。我沖向他的臉盆和水罐,幸好一個很大,另一個很深,都灌滿了水。我舉起臉盆和水罐,用水沖了床和睡在床上的人,隨之飛跑回我自己的房間、取了我的水罐,重新把床榻弄濕。由于上帝的幫助,我終于撲滅了正要吞沒床榻的火焰”。
偏偏那天簡·愛驚醒了,又偏偏羅切斯特的房間里有灌滿了水的臉盆和水罐。那是小說,無巧不成書,否則編不下去了。
難道我們也提倡高樓住戶的每個房間每天都放幾盆盛滿水的臉盆?
不用我出主意,防火的辦法其實真不少。關(guān)鍵是要有憂患意識,沒有憂患意識才是最大的憂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