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玉榮
(廣西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4)
“海絲文化”是在中國與東盟及亞歐各國海河交流、文明交融過程中逐漸形成的,是相應生活年代時空、社會環(huán)境、歷史事件等影響的個體與集體記憶重構的文化實踐?!昂=z文化”時間上可追溯到秦漢時期,它承載了世界各地區(qū)人民關于中華文明的集體記憶和文化認同。特別是與中國相鄰的東盟各國,關于中華文明的個體與集體記憶,存留了許多與中國相似的文化習俗、宗教祭祀、神話傳說、建筑文化等方面的元素,以及豐富的資料檔案。這些元素和資料檔案可以說記錄了中國與東盟各國2000多年延綿交往的歷史。
近十年來,在“一帶一路”倡議、中外“海上絲綢之路”(以下簡稱“海絲之路”)學術研究以及“海絲文化”考古遺存發(fā)掘等多重因素影響下,學界對“海絲之路”的闡釋與展示進入了一個全新階段,國內“海絲之路”主題研究呈現(xiàn)方興未艾和持續(xù)發(fā)力局面,學者們也從不同視角探討“海絲文化”①見涂明謙《關于福建海上絲綢之路文化交流與傳播的思考》,載《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0期;洪霆《僑批:海絲之路的歷史文化遺存》,載《東南傳播》2018年第3期;王惠蓉《福建“海絲”文化產(chǎn)業(yè)發(fā)展研究——以“地方感”的建構為視角》,廈門大學2018年博士論文;曾偉《“海絲”視野下的媽祖信俗研究新探——第二屆賢良港媽祖文化論壇綜述》,載《世界宗教研究》2019年第1期;沈玉婷、王念龍《福建海絲傳統(tǒng)體育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發(fā)展——從遺產(chǎn)廊道視角》,載《體育科學研究》2019年第6期;毛雨辰、郭泉江《探析海絲文化與寧波幫藝術傳承》,載《戲劇之家》2020年第11期;趙莉《“海絲”主題展覽的跨文化敘事策略探究——以“在最遙遠的地方尋找故鄉(xiāng):13—16世紀中國與意大利的跨文化交流”為考察中心》,載《東南文化》2021年第4期;等等。,涉及文化遺產(chǎn)、歷史遺產(chǎn)、文博展覽、海絲紀錄報道、旅游名城或港口、文化產(chǎn)業(yè)、文化節(jié)慶、文化交流與傳播、海絲藝術或體育等,但較少進行深入的理論探討,從集體記憶研究中國—東盟“海絲文化”與時代轉譯者寥寥無幾。本文試對此作一探述,以求教于名家。
“海絲文化”蘊意在時代發(fā)展中動態(tài)延伸,學者們逐漸深入跨越學科研究?!昂=z文化”形成過程可追溯到公元前2世紀至公元19世紀中后期,古人借助季風與洋流等自然條件,利用傳統(tǒng)航海技術駕駛木帆船開辟東西交流的海路,這條海路也成為傳播東西方經(jīng)濟、文化、科技、宗教、思想與不同文明的渠道,活躍了2000多年的傳統(tǒng)海絲之路逐漸積淀出人類共同創(chuàng)造海洋文明的集體記憶[1]。猶存在人們“集體記憶”中的海洋貿易、木帆船航海、文明交流三個關鍵詞,成為“一個特定社會群體成員共享往事的過程和結果,保證社會交往及群體意識所需傳承的集體記憶延續(xù)性”[2]。如果說以絲綢、陶瓷、茶葉、香料等商品進行物物交換為目的的“海洋貿易”,是古代海絲之路的緣起與初衷,“木帆船航?!笔呛=z之路得以實現(xiàn)的方式,那么“文明交流”則是“海絲文化”在漫長歷史進程中不斷發(fā)展的延續(xù)成果,也是對人類文化文明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體現(xiàn)。
集體記憶(Collective Memory)是社會心理學研究的一種概念,最初由法國社會學家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在1925年首次完整提出,以跟個人記憶區(qū)分開。有關集體記憶研究首先源自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他認為共同回憶創(chuàng)造了一種凝聚感,形成“集體意識”能為共同體找到一種方式描述他們自己的事實。通過記憶共享而非私有化介入的聲音越多,所回憶內容就會更加準確。哈布瓦赫在涂爾干有關“集體意識”觀點基礎上,完善了集體記憶理論。他從家庭的記憶、宗教的社會記憶和階層的社會記憶三個領域集體記憶的探討中,補充涂爾干的集體記憶。哈布瓦赫繼承了涂爾干對于“社會”的強調,但更注重社會內部的區(qū)分以及這些區(qū)分對于社會記憶的重要意義,凡是涂爾干用大寫的Society(社會)的地方,哈布瓦赫更為謹慎地使用groups(群體)這個詞[3-4];此外,哈布瓦赫對涂爾干還有一個補充;涂爾干認為,社會存在于集體歡騰時期,如當原始人圍著篝火跳舞的時候。但正如瑪麗·道格拉斯指出的,如果社會只在歡騰時期展示出創(chuàng)造力,那么在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又是什么把人們整合在一起?哈布瓦赫正是想用他的集體記憶理論去回答這一點。他認為,“通過和現(xiàn)在一代的群體成員參加紀念性的集會,我們就能在想象中通過重演過去來再現(xiàn)集體思想,否則,過去就會在迷霧中飄散”[5]。這就是他的“社會建構”與“現(xiàn)在中心觀”。法國歷史學家重新解讀了哈布瓦赫的觀點,皮埃爾·諾拉在為《新史學》撰寫“集體記憶”詞條時感悟到,利用集體記憶概念研究歷史“會使歷史學的進步更富有生命力”,并表示“集體記憶的分析能夠而且應該成為致力于與時代同行的歷史學先鋒”;他還提出了自己的定義:“如果從最為相近的意思來說,集體記憶就是具有身份認同的鮮活群體對過去、被賦予神奇化經(jīng)歷的回憶,或是這些回憶總和,不論這種回憶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這一群體認同是通過對過去感情整合而形成的?!盵6]
吉拉爾·諾瓦里耶爾將哈布瓦赫所指的記憶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個體記憶(les souvenirs individuels),個體記憶是指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事情,這種個人記憶與群體記憶有著辯證關系,“個人是用群體眼光來回憶的,而群體記憶則通過個人記憶得以實現(xiàn)并表現(xiàn)出來”[7];“集體記憶”(les mémoire collective)在第二個層次,包括曾經(jīng)歷過相同事件的一群人的共同記憶,以及這些事件所遺留下來的客觀印痕,具體包括共同經(jīng)歷的空間環(huán)境、與經(jīng)歷事件相關的機構設置以及與此相關的文字和口頭檔案材料等;第三個層次的“傳統(tǒng)”是在相關事件當事人消失以后才出現(xiàn)的,各種儀式、神話、集體的敘述、朝圣等取代了記憶位置[8]。“海絲之路”引發(fā)的商品流動促進了人類文明的交流,而人類文明的交流又帶來貨物、物種、文化、藝術、宗教、思想的交匯,從而形成不同文化背景下族群間交互關系和集體認同的“海絲文化”。
可以說,“海絲文化”的“集體記憶”是由“海絲之路”引發(fā)的世界不同社會群體或組織所建構,每個群體的集體記憶都各有特點,倚仗于他人或群體曾經(jīng)歷的共同記憶,包括代代相傳延續(xù)的傳統(tǒng)習俗文化、宗教祭祀、禮儀、書面文字、口頭檔案材料、博物館文物與史料等個人記憶、歷史空間環(huán)境和事件,都可從現(xiàn)實客觀需要對過去進行記憶重構;雖然我們并未經(jīng)歷“海絲之路”事件,但在使用文字之前,集體記憶就已經(jīng)以實物、禮儀、習俗、節(jié)慶等傳統(tǒng)方式存在,再通過文字、圖像、影響、符號、口述材料等形塑,拓展了“海絲文化”內涵外傳空間,在世界各個地區(qū)、國家或民族記憶中占有一席之地;在情景中跨越個體邊界而進入集體領域,支持“海絲之路”沿線國家族群認同、國家認同、區(qū)域認同以及文化認同。
集體記憶作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體現(xiàn)出“現(xiàn)在”的特點,即所謂集體記憶在很大程度上是留存于“現(xiàn)在”有關過去的看法。哈布瓦赫認為,“過去”是一種社會建構,如果不是全部,那么也是主要由現(xiàn)在的關注所形成的。因此,“現(xiàn)在中心”與“社會框架”是哈布瓦赫的重要發(fā)現(xiàn)。對于同一個歷史事件,一個社會中有多少群體,就有多少種敘事立場;而在一個有著比較穩(wěn)定系統(tǒng)結構的社會中,不同敘事文本乃是由各社會階層在較長時段中逐漸建構出來的[9]。
集體記憶不僅提供了對過去的準確論述,而且受不同政治和文化意圖左右,其對當下的論述也是有效的[10]。擁有數(shù)千年歷史的“海絲之路”,既是東西方文明交流的容器,也是樞紐,不同區(qū)域、國家、民族、群體的文化在此相遇、交匯、互鑒和融合,創(chuàng)造了人類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海絲文化”新形態(tài)。人們頭腦中“海絲之路”集體記憶不是一個既定概念,而是社會各階層建構過程中一點點積累產(chǎn)生的印記,它對獨立的個體記憶進行匯聚、重組、整合、疊加進而形成龐大力量,始終致力于意識共同體,而集體則不具備直接產(chǎn)生記憶功能。因此,“海絲文化”集體記憶包括個體記憶、群體記憶,是以史料、口述或書面文字、博物館考古文物、傳統(tǒng)習俗文化、宗教祭祀、禮儀等不同時空環(huán)境及事件所共享、傳承和建構的。
記憶本身如何形成是一個十分復雜問題,它不僅是歷史、文化、政治等外部力量形塑的產(chǎn)物,也是記憶主體“能動性”“建構”的結果。2000多年前,那條以中國徐聞港、合浦港等港口為起點的海上絲綢之路成就了世界性貿易海洋網(wǎng)絡,讓古代中國得以與世界其他地區(qū)互通往來、頻繁交流。作為其重要組成部分和樞紐要道,東南亞地區(qū)自古以來都在其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公元1世紀就已著成的《漢書·地理志》中保存了已知中國最早海上絲綢之路的記錄,中國商人攜帶黃金、絲綢從南方的徐聞港、合浦港出發(fā),與當時的南海、印度洋沿海諸國(即今天的越南、柬埔寨、泰國、印度、斯里蘭卡等國)交易奇石、異物,航線全程約5300海里。公元8世紀,這條海洋貿易路線向西大幅延伸,史書所載的“廣州通海夷道”已通達波斯灣一帶;公元12世紀至14世紀之后,“中國制造”廣泛傳播到西太平洋及印度洋沿岸地區(qū),反映出中國與世界經(jīng)由海路的聯(lián)系日益頻繁[11]。然而,人們普遍認為,“海上絲綢之路”這一名稱和概念最初采用及其傳播,是1877年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Fendinand Von Richthofen)在其《中國——親身旅行和據(jù)此所作研究的成果》第一卷中首次提出的“絲綢之路”(Seidenstrassen)概念的延展。李希霍芬將中國長安與中亞之間的交通往來路線稱為“絲綢之路”。而他在書中的一張地圖上提到“海上絲綢之路”稱謂,雖未作解釋,但仍可以說他是這個科學概念的創(chuàng)始人[12]。海上絲綢之路正式提出是在1913年,由法國東方學家沙畹(Edouard Chavannes,1865—1918年)在《西突厥史料》中提及:“絲路有陸、海兩道,北道出康居,南道為通印度諸港之海道?!盵13]可見,“海絲之路”早期記憶源自我國古代和外國學者的史書、地理交通史料文字與交通地圖線路記錄,經(jīng)過學者大量原始資料考證、調研與相關文獻深入發(fā)掘形成,許許多多的故事傳說能動地形塑并建構成“海絲文化”。
集體記憶常與特定社會場所、空間建構和區(qū)域認同密不可分,這一聯(lián)系具體表現(xiàn)為持續(xù)的集體記憶常常存在于凝固特定社會事件;反之,人們普遍認為重構集體記憶不僅提供了一個關于國家和地方的敘述,強化其集體與文化認同,也提供了一個嵌于世界的場所[14],皮埃爾·諾拉稱博物館、檔案館一類的紀念場所為“記憶之場(Realms of Memory)”[15]。這是一種集體記憶的形式,它的最大特征是將記憶“檔案化”,博物館對“海絲文化”的集中展示就是這樣一個過程,在沿線國家和地區(qū)留下大量珍貴遺跡和遺物,為博物館進行“海絲文化”主題文物收藏、研究和展示提供了豐富資源。
近年來,中國各省市博物館舉辦了不少以“海絲文化”為主題的展覽,其中一些展覽精雕細琢,在內容、設計和宣傳教育方面別出新意,產(chǎn)生了較好的社會效益。如福建博物院牽頭策劃的“絲路帆遠:海上絲綢之路文物精品七省聯(lián)展”,展出來自9個省市45家博物館的300件藏品,以時間為主線、以精品文物為依托,圖文并茂地再現(xiàn)不同時期海上絲綢之路的發(fā)展和特點,記載了明朝鄭和七次下西洋、木帆船跨南海、渡印度遠航西亞至東非海岸,形象地再現(xiàn)當時中國航海技術、商船商品交易及中外文明交流的繁榮情景,可以說是古代中國航海事業(yè)的顛峰;泉州宗教石刻記錄匯聚宋元時期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摩尼教、拜火教等多元宗教文化[16],生動描繪東西宗教文化通過陸地絲綢之路從西部傳入中國,與中國本土文化融合,實現(xiàn)中西文化轉譯;胡椒、沉香、象牙、犀角等作為貴重藥材或香料進口,滿足中國人的醫(yī)療或飲食需求。
而通過定制帶有他國特色圖案的外銷瓷和工藝品,中外宗教歷史交互傳遞著文化信息,歐洲博物館展出17—19世紀前期風靡整個歐洲上流動社會的青花瓷器,或清代“一口通商時期”廣州口岸,交織著東西方視覺意趣的通草畫、外銷工藝品等[17]。廣西北?!昂=z文化”遺存“合浦漢墓群”“大浪古城遺址”“草鞋村遺址”等挖掘出土的文物,以及在合浦漢代文化博物館海上絲綢之路文物精品展覽的陶器、青銅器、金銀器、水晶瑪瑙、琥珀松石等,見證了合浦作為海上絲綢之路早期始發(fā)港歷史[18]。
據(jù)考證,新加坡博物館館藏當?shù)爻鐾恋?3—15世紀中國瓷器和古新加坡陶器,包括中國白瓷、綠瓷碎片刻著的中國文字及古錢幣、形制各異的玻璃制品等,還有大量銅絲、銅珠和一些金箔、鐵片,最晚可追溯至元朝末期[19]。菲律賓、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泰國、文萊、新加坡等國也都留下有史記載的墓碑、碑文、民間故事傳說、飲食習俗、典故等,這些都是“海絲文化”現(xiàn)象可尋集體記憶的活化石,對“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及歐洲各地都產(chǎn)生不同程度的影響?!昂=z文化”是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產(chǎn)物,不僅把中國同世界各國的貿易聯(lián)結起來,還傳播著民族工藝文化、儒道思想、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世界各國文化,范圍覆蓋東南亞、中亞、中東、歐洲、美洲等區(qū)域,成為人類活動和東西方海洋間文化經(jīng)濟交流的重要載體。
羅伯特·梅納瑟認為,一般意義上文字被認為用來記錄記憶內容,在特殊意義上用來記錄語言,這種絕對化的說法是不對的。如史前史研究所遵循的時間判定法以及歷史分期法則,可以讓我們知道,人們之所以能為各種事物判定時間上的早晚,是基于一切更新沒有斷裂忘記和丟失的前提。文字本身不能算是記憶,無文字的社會并不是沒有記憶,而是以另一種方式來記憶的[20]。宗教和風俗儀式是承載記憶的社會框架,在這樣的情形下,過去不是被保留,而是基于當下的重構。如廣泛流傳于中國閩南和馬來西亞馬六甲海峽沿海地區(qū)的“送王船”禳災祈安儀式,是閩南人民向海生活實踐傳承至今的習俗[21]。又如產(chǎn)生于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國歷代民族實踐過程中的娘惹文化,是華人與當?shù)厝私煌?000多年歷史的集體記憶,峇峇娘惹族群對中華文化在婚俗、飲食、服飾、建筑、語言、宗教、風俗等方面的繼承與發(fā)展,與中華文化有密切的親緣性,延續(xù)著中國傳統(tǒng)家族觀念:講究愛國愛家、注重孝道、長幼有序等[22]。
此外,東盟各國建筑也承載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深刻印記。如建于公元6世紀中葉的越南河內“鎮(zhèn)國古寺”,其建筑樣式完全保留了中國建筑古典風格,古寺的對聯(lián)、門匾都是用漢字書寫;至今越南一些省區(qū)或鄉(xiāng)村的房屋大多是土房、竹房,或磚瓦平房,或屋頂人字架,與中國西南地區(qū)一些少數(shù)民族建筑風格很相似[23];老撾農村傳統(tǒng)建筑干欄式高腳樓風格,類似中國西南地區(qū)的吊腳樓;泰國具有濃郁佛教文化色彩和民族特色的建筑,所體現(xiàn)的獨特的建筑風格——高聳、多層屋頂塔尖,其中裝飾如木雕、瓷器、金箔、珍珠、玻璃等都具有中國建筑文化特色[24];越南、柬埔寨、馬來西亞、菲律賓和新加坡的華人即使不會說華語,但中華宗族觀念依然根深蒂固,標著古漢字的亭廊、牌坊、寺院、廟觀,商店鋪里供奉的財神爺,祭祀用的周公、孔夫子文廟等隨處可見,是中華文化在東南亞國家的延續(xù)性記憶。
“轉譯”是翻譯現(xiàn)象與問題,意指不直接根據(jù)某種語言原文翻譯,而根據(jù)另一種語言譯文進行翻譯[25]?!稗D譯”也經(jīng)常用于一個特定階段建筑或設計實踐中“翻譯”,指將抽象“建筑或設計”概念、文化或者精神轉換成具體符號,用圖形、文字、色彩、材料、造型與結構等基本或傳統(tǒng)建筑或設計元素轉化或轉移(譯)為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從而達到提升視覺或時代效果的目的[26]。“海絲文化”時代轉譯是將海絲之路精神或元素特征加以轉化,用以詮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時空內涵,融入“海絲文化”元素,對中國與東盟各國交流綿延的歷史集體記憶、時空體驗重新建構,將過去與現(xiàn)在交織重疊、時空錯置,實現(xiàn)時代轉譯,賦予新時代精神內涵。
絲綢之路與“海絲之路”曾經(jīng)是中國最重要的亞歐大陸商貿文化通道,是中國與東盟各國最重要的商貿文化樞紐,也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重要節(jié)點,凝結了沿線國家尤其中國與東盟各國的集體記憶與文化認同,在促進民族思想交流和文化交融方面作出了卓越的歷史貢獻?!昂=z文化”交流與發(fā)展的過程中,所傳播的宗教祭祀、節(jié)慶儀式、飲食與服飾、民間典故、建筑文化、語言文字等都烙上了中華文化印記[27];五千年中華文明,既是在中國本土產(chǎn)生的文明,也是本土文明不斷與世界文明交流融合而產(chǎn)生、發(fā)展起來的文明,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絲綢之路精神延續(xù)形成當下集體記憶;“海絲文化”轉譯,繼承發(fā)揚絲綢之路精神,以互學互鑒、開放包容的博大胸襟,再次向世界敞開中國大門,特別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間在政策、設施、資金、貿易與民心方面的互聯(lián)互通,推動著不同文化的互學互鑒、互利共贏;以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為宗旨,表達新時代中華民族文化自信與和平愿景[28]。在集體記憶的現(xiàn)實轉譯中,第一,要處理好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在宗教、文化上的客觀差異,避免在交流過程中因差異而造成誤解甚至演化為文化沖突。第二,促進中國—東盟“海絲文化”傳播,增強區(qū)域文化認同意識。加強對歷史記憶與文化記憶的挖掘和保存,通過“海絲文化”保存的廣泛民間交流記憶,加深中國與東盟各國對悠久歷史尤其是文化交流史的了解與認同,力避認知偏差。第三,傳承中國傳統(tǒng)記憶。以文化自信與文化認同帶動民心相通,夯實各國互聯(lián)互通的社會心理基礎,把存留記憶凝結為“海絲文化”之魂,作為支撐“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倡議的文化底蘊。第四,減少敏感歷史問題宣傳,以免引起“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的誤解與誤判,減少跨文化交流障礙。
“海絲文化”作為一個綜合和跨學科概念,其影響和貢獻非止于經(jīng)濟領域而廣及政治、文化、語言、外交、宗教等各領域。通過集體記憶與選擇,“海絲文化”得以綿延不斷。綿延不斷的根本原因在于,“海絲文化”不是以侵略為目的,而是在友好、平等、互惠、共生等理念下開展商貿往來和經(jīng)濟文化交流,在“以和為貴”內在精神下促進各國與世界共同持續(xù)發(fā)展。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明是在中國大地上產(chǎn)生的文明,也是同其他文明不斷交融互鑒而形成的文明”,“中華文明之所以沒有隨著盛衰興亡而斷流中止,之所以能夠遇強則強與時俱進,始終得益于中華文明是一個文化共同體,海納百川,包容開放”[29]。
民心相通,在于文化相通。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所主席、歷史學家王賡武教授認為,“海絲文化”倡議所包含貿易、惠及各方的經(jīng)濟關系,構建和平等價值,都值得正面看待?!巴ㄟ^強化文化與軟實力含義,絲綢之路的故事將被賦予另一層意義。”[30]因此,要實現(xiàn)“海絲文化”軟實力轉譯,第一,應推動知識經(jīng)濟的傳播。“海絲文化”可以說是一個科技、現(xiàn)代知識和現(xiàn)代價值理念的傳播通道,在傳播過程中,網(wǎng)絡空間和天空、海洋等空間同等重要。應充分挖掘并廣泛傳播中國與東盟各國已有或潛在文化、網(wǎng)絡與空間資源,搭建平臺,讓雙邊各項合作更加順暢和便利。第二,應加強中國與東盟各國共有文化空間領域和命運共同體認同,疏導民意,實現(xiàn)民心相通和價值認同,為中國與東盟各國政治安全、經(jīng)濟和社會共同體建設及區(qū)域一體化奠定堅實社會基礎。第三,應依托中國沿海沿邊各省和東盟各國政府與民間力量,尋找向海經(jīng)濟與陸地合作發(fā)展路徑,開展海洋貿易經(jīng)濟、陸上跨境文化產(chǎn)業(yè)、網(wǎng)絡文化、信息技術等雙邊務實合作,形成交流、融合、合作和共贏的基本經(jīng)濟價值體系。第四,應實施多層次教育合作,密切人文交流。在東盟國家積極開展中華文化藝術交流和教育推廣,促進中國與東盟各國文化藝術和教育交流合作,開辦中國—東盟(民間)(民族)藝術教育研究院,促進民間、民族、文化藝術交流與合作,增強“海絲文化”的持久力和生命力;通過多種形式,組織實施多層次教育合作與培訓,如針對政府官員、行政管理人員、教師、婦女、青年等層面的,以及針對高層次科研、技術人才和技術工人的,以此提升雙邊影響力、吸引力與文化軟實力。
“海絲文化”的根基在于中國與東盟各國同屬的東方文化圈文化體系,在文化傳統(tǒng)上有頗多相似和共通之處,又因為多民族國家的特殊性,在文化價值上兼具了多樣化傾向,存在佛教、伊斯蘭教、道教等宗教思想,以及儒家思想和其他少數(shù)民族原生思想。久遠的歷史淵源,使中國文化在東南亞國家影響深遠,如儒學在越南、緬甸、老撾、柬埔寨、泰國有很深影響;鄭和下西洋及華人移民把中國儒家文化傳播到文萊、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等國家[31]。儒家文化核心思想,強調“天人合一”“以和為貴”“和平相處”,塑造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獨特的世界觀、價值觀、思維和行為方式;中國人珍愛和平,尊重差異性和多樣性,倡導包容互鑒,把世界看作一個命運共同體,“自我”和“他者”之間沒有明確界限[32]。
“海絲文化”涵蓋了各國各地區(qū)間類型豐富的海路貿易品交流文明,從以絲綢、陶瓷、茶葉為主的輸出貨物,到輸入的珠璣、玻璃、咖啡等異域商品,它們承載著獨特的文化因子,打開了一扇探索海洋文明的窗口?!澳痉啊弊鳛椤昂=z之路”的交通與運輸媒介,陳述著各地區(qū)建設配套航運設施支撐、航海技術發(fā)展以及海貿管理體制演變;“儒家思想”的謙虛、友善、尊重、包容等內涵,表現(xiàn)了中國人從古到今對待其他文化的基本態(tài)度。今天我們在繼承和發(fā)揚絲綢之路精神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同時,也應與他國文化交流互鑒,在不同文化交流碰撞中,通過“海絲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譯和發(fā)展,最終實現(xiàn)各國、各民族之間“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以貿易互利與交流為基礎的“海絲之路”,促進了發(fā)端于沿線不同文明區(qū)域交流與融合、生產(chǎn)技術和審美觀念相通相融的“海絲文化”共生共存;“海絲文化”早已成為中國與東盟各國了解彼此最重要、最方便、最有效的平臺以及連接不同文明的紐帶。增進相互了解、相互理解、相互諒解,相互化解歷史的心結,共享平等性、開放性、包容性、共同發(fā)展、合作共贏理念,是“海絲文化”所提倡與最終追求的目標。
中國—東盟“海絲文化”集體記憶的發(fā)展與時代轉譯,交匯了海洋文明與大陸文明,融合了往昔回顧與當下反思。它是中國與東盟各國人民由古代走向當代、大陸走向大海、農耕走向工業(yè)、封閉走向開放、小我蛻變大我的見證與歷史印記。這一集體記憶的文化實踐,是促進民心相通、文化交流互鑒,促進全球治理跨國合作、凝聚中華文化認同的鮮活例證。同時,這一例證也表明原生性的中國—東盟區(qū)域與華人認同并未停滯,而是會隨著各層級的地域與文化空間,在或連續(xù)或斷裂的集體記憶中有所發(fā)展、有所超越。以神緣、地緣、業(yè)緣、血緣為特征的傳統(tǒng)華人與“海絲文化”網(wǎng)絡正在延續(xù)發(fā)展,在現(xiàn)代化、城市化、工業(yè)化、全球化、多元化的進程中發(fā)揮新作用,呈現(xiàn)新時代的氣息,中國—東盟“海絲文化”集體記憶中的文化習俗、宗教祭祀、神話傳說、建筑文化元素、文字記載、口頭傳述等,將會延續(xù)發(fā)展、世代傳承,并在新時代發(fā)生轉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