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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山紀事

2022-02-01 02:25馬友宏
滇池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礦洞董家集鎮(zhèn)

馬友宏

初到礦山

2005年,我到了雷波縣馬頸子礦山山腳的集鎮(zhèn)。

因為暫時不能上礦山,只能臨時寄住于幾個礦老板在集鎮(zhèn)上租用的民房。三層磚混結(jié)構(gòu)的民房里,大廳天花板上的三葉式風(fēng)扇不斷旋轉(zhuǎn)著,脫了漆的黑色沙發(fā)、木制的桌椅、老式的水壺、上了銹的鐵桶等,擺放在大廳的各個角落。櫥柜上擺放著一臺十七寸彩色電視,電視背部的天線一直連接到屋外,由一根五六公分粗的竹竿將101天線托到房頂高處……

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jīng)指向夜間12點,關(guān)了燈,我靜靜地躺在大廳的沙發(fā)上。大廳里,漆黑一片,不時聽到蚊蟲的飛鳴聲,徒增了夏夜的煩悶之感。屋里發(fā)霉的氣味不斷刺激著我的鼻腔,透過呼吸,傳入胸腔,滲透到每一處神經(jīng)。

似乎有千萬種思緒不斷向我襲來,閉了眼,是亂得無法理清的畫面。

礦山山麓的天氣熱得讓我無法入眠,身上只能蓋上一塊薄薄的床單。礦老板們已然睡去,而我卻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這是集鎮(zhèn)上一棟臨街的三層樓水泥磚房,算得上是涼山彝族自治州雷波縣馬頸子集鎮(zhèn)上相對搶眼的一棟建筑,紅的磚,過硬的水泥板,與街面上的瓦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集鎮(zhèn)是礦區(qū)最多的人口集聚地,也是上礦山的必經(jīng)之處。

集鎮(zhèn)的對面,是一個小型發(fā)電站,電站機組全天運轉(zhuǎn),水流的沖擊聲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響不斷傳入耳畔,只感覺耳際充斥著嗡嗡的響聲。水流沖擊聲和蚊蟲叮咬聲混雜在一起,讓我心神不定,更加難以入睡。這種無法入睡的感觸,同時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不安,這種不安,夾雜著絲絲焦慮和淡淡憂郁,充斥著我的每一處神經(jīng),讓我?guī)缀醪荒芎粑?/p>

讓我始料未及的是:馬頸子集鎮(zhèn)除了悶熱以外,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蚊蟲已經(jīng)在我的手臂和小腿上叮咬出了幾個紅斑,奇癢難忍。

我心里清楚,兩天以后,我就要上到礦山,下到礦井,開始我的礦山打工生涯。平日里常聽人們說礦山到處都是礦,走路都能踩到礦,撿礦能撿到手酸,數(shù)錢能數(shù)到手抽筋。我當然不相信這些讓人神魂顛倒的傳言,囊中羞澀的我,只想早一日到達礦山,下井干活,補貼家用。

幾天前,我就決意隨本村的一個堂叔到礦山闖一闖。在今早天剛泛白的時候,搭乘了堂叔的吉普車顛簸了十幾個小時,才到達這礦山集鎮(zhèn)的。據(jù)說到了集鎮(zhèn),還得再乘半小時的車才能到達礦山山腳,然后步行一個多小時,才能上到礦區(qū)。到達集鎮(zhèn)時分,天色已晚,只能擇日再上礦山。

一路上,茫茫的大山深處,松林和巉巖縱橫交錯,黃綠相間的山林浸染著這茫茫的烏蒙山脈,把這深秋的大地點綴得絢麗多彩。遠山,大地,吉普車在彈石路上急馳,穿梭在這崇山峻嶺間,一路向西,奔礦山而去。吉普車卷起陣陣塵土,塵土四處飛揚。

車輛穿過永善縣城后,堂叔告訴我,車輛要跨過金沙江,才能去到雷波縣,最近的一條道就是從屹立在金沙江江面上的鐵鎖大橋上經(jīng)過。大橋選建在兩岸相對較窄的地方,卻足足有兩百多米寬,由無數(shù)根近似手腕粗的鐵索連接著兩岸混凝土澆灌的橋墩。鐵索上,鋪著厚厚的鋼板和枕木,用鐵卡鎖住,由碩大的螺絲旋緊。

鐵索橋邊站著幾個執(zhí)勤的武警,我們的車輛被攔住了。透過車窗,我看到金沙江若彩帶一般,鑲嵌在高山峽谷之間,江水湍急,奔流而去。對面行駛過來的車輛從鐵索大橋上經(jīng)過,橋面產(chǎn)生了劇烈的晃動,我心中頓時產(chǎn)生了一絲恐懼,這種恐懼,讓我久久不能釋懷。但這是去雷波縣節(jié)省一個多小時行程的必經(jīng)之路,兩岸執(zhí)勤的武警,正用不同顏色的旗子和手勢,讓雷波方向駛來的車輛先行,我們只能靜靜地等待。當我們的吉普車被允許通行時,橋頭的執(zhí)勤武警很嚴肅地告知我們,車輛在鐵索橋上一定要緩慢行駛。

堂叔告訴我,車輛通行時,禁止行人通行,只有等車輛通行以后,才放行兩岸的行人,這樣的做法既減少了橋面晃動,又確保了車輛和行人的安全。

回憶零星而瑣碎,把我的思緒帶入了無盡的斗爭中,這種斗爭,是內(nèi)心的糾結(jié)和迷茫,是沉重壓力之下的掙扎與反思,也是沖破內(nèi)心苦楚的萌動和激進。思緒不斷,回憶茫然,夜已深,我,漸漸睡去……

礦山下的集鎮(zhèn)

醒來時分,陽光正透過大廳的門和窗戶,直接照射在大廳的地皮上,濺落在地皮上的水滴折射著穿入屋中的陽光,發(fā)出刺眼的光芒,直入我的眼眶。

堂哥楊志豪正在準備早飯,我起身折了床單,放到他的臥房里,然后上到三樓的陽臺,開了水龍頭,用涼水洗了臉。水龍頭里的水,不是自來水,而是房東用紅磚在三樓樓頂砌了圍水,將天上下的雨水聚集起來,然后用一根手指粗細的膠管連接,裝上水龍頭,就當作平日里的生活用水。

吃完飯的時間,已是早上十點多。見幾個礦老板吃完,我便起身,同堂哥一起收拾了碗筷,并清洗干凈。堂哥是一年前來礦山的,自己投資了三萬塊錢,和幾個礦老板合伙開礦,一起租住在集鎮(zhèn)上。

堂哥告訴我,今天是幾個礦老板休息的一天,幾個老板都不打算上礦山,只能等一天才送我上山。通常情況下,老板們都是三四天才上一次礦山,主要是上山的路來去較折騰,加之山路陡峭,來去幾乎就是一整天。

在馬頸子趕集的日子,幾個礦山老板通常情況也是不上山的,幾口礦井的領(lǐng)班一般會下山到集鎮(zhèn)上采購礦井所需材料,和生活中所需的肉類、蔬菜等。礦洞里的領(lǐng)班,負責(zé)整個礦洞的人員調(diào)度、材料采購、采礦指導(dǎo)等工作,不像打眼、放炮、拉沙、洗礦的工人,幾乎每天都要下到礦井作業(yè)。領(lǐng)班很少下井作業(yè),所以下山采購的“肥差”自然被領(lǐng)班“承包”了。

平日里,當?shù)匾妥宕迕褚矔羧钗宓貧⒘俗约茵B(yǎng)的肥豬,用伽底背籮背到礦洞兜售。礦洞領(lǐng)班為了省事,只要豬肉質(zhì)量中意,都會購買。即便不殺豬的日子,當?shù)卮迕褚矔成献约业难?、土雞、核桃、板栗等,拿到礦山各個礦洞問詢售賣。

幾個領(lǐng)班在集鎮(zhèn)上采購好所需的物品以后,暫時寄存在熟悉的店鋪里,然后相約在一起,找一個滿意的飯館,點上一桌子菜和幾瓶冰啤酒,美滋滋地享受著在礦山上花錢也享受不到的快樂。

租住的樓房下便是集鎮(zhèn),建在高聳挺拔的大山之間,山上樹木蔥蘢,大山遮擋住了一半的天空,山腳的小型發(fā)電廠運作發(fā)出的水流聲填滿了山谷。集鎮(zhèn)旁是一條從礦山上流淌而至的河流,河流日夜不停地怒吼著,由西向東奔騰而去。樓下傳來集鎮(zhèn)特有的嘈雜聲,不時還能聽到摩托車喇叭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從陽臺就可以看到,幾個青年男子正張揚地騎著摩托車穿梭于街道上。

集鎮(zhèn)上很少見得到汽車,山里人家,住在高山,多數(shù)經(jīng)濟拮據(jù),家里能有一輛摩托,自是難得。每逢趕集的日子,騎摩托便成了炫耀的最佳時機,在人多的時候,還故意加大手柄油門,讓發(fā)動機發(fā)出的怒吼聲充斥進街道上旁人的耳膜,還時不時按響經(jīng)過特意改裝的大喇叭,讓這代表著財富和身份的鐵疙瘩滿足自我的炫耀心理。

我自覺無聊,想去集鎮(zhèn)走走,于是下了樓。從山上早早來趕集的農(nóng)戶,用背籮將自家種植的各種蔬菜背到集鎮(zhèn)售賣,用一張塑料薄膜或者化肥口袋墊著,隔山差五地擺在鋪面門前的街道上,見過往的人投來目光,便會急切問詢,青豆、茄子、地瓜、花生……售賣的人用我聽不懂的彝族話吆喝著,表示出極度的熱情。我沒有要買的想法,便以微笑的方式回絕這些熱情的售賣人。

鋪面里,老式木制柜臺上陳列著門鎖、門扣、電線、膠鞋、鐵鍋、鐵鍬……穿著羊毛馬甲的兩個中年男子,正拿著膠鞋和店主討價還價。肉攤前,屠戶正用力地在案板上砍著排骨,發(fā)出聲聲脆響……街道嘈雜,絡(luò)繹不絕的男女老少不斷穿梭于集鎮(zhèn)上,平添了街道的熱鬧氛圍。街道拐角處,兩個喝醉了酒的漢子,斜靠在店鋪石坎旁,一個已然呼呼睡去,一個正喃喃自語……

彝族特有的服飾成了集鎮(zhèn)上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在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流動,這種流動之美,顯得格外搶眼,蕩進了我的心里。

上礦山

在集鎮(zhèn)上短暫休息了一天以后,我便整理好行李,隨同幾個礦老板乘坐皮卡車準備上礦山。對于陌生的礦山,曾經(jīng)聽說條件簡陋,礦井工作危險而艱苦,但現(xiàn)實已讓我無路可擇。此時,內(nèi)心的無助在這充斥著無盡困惑與糾結(jié)的空氣中不斷蔓延,也伴隨著對礦山工作的渴求慢慢分散,這種渴求,既是希冀,也伴隨著惶恐和一絲悲涼,讓我茫然而無助。

經(jīng)過半小時的顛簸,皮卡車停在了礦山山腳的礦壩里。

礦壩坐落于礦山山腳,是Y字形三座大山匯集的山岔口的地方,地勢相對平緩。礦壩里,潮濕的路面上,深淺不一的馬蹄印深深地嵌入泥土里,馬糞、尿液與泥土糅雜在一起,散發(fā)出刺激的馬尿味,嗆鼻而讓人反胃。

來往的馬幫正將礦石從礦山上馱運下來,卸載在不同的礦堆上。只見一個忙碌的馬幫漢子用衣袖揩完臉頰的汗水以后,就將馱礦的馬匹趕到礦堆上,他喊了附近另外一個馱礦的馬幫漢子過來幫忙,兩人一同站在馬匹的兩側(cè),并將籮筐中大塊的礦石抱了丟在礦堆上,然后兩個人同時解開系在籮筐底部的繩子,礦石就同時被卸載下來。卸礦的,整理籮筐的,牽著馬匹喝水的,牽著馬匹站在樹腳歇息的……呼喊聲,吆喝聲,馬匹嘶鳴聲,各種聲音殽雜在一起,顯得熱鬧而忙碌。

成堆的鉛鋅礦堆放在礦壩里,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點。不遠處,幾臺推土機正在作業(yè),推土機高高的煙囪里不斷噴著濃煙。在推土機發(fā)出的怒吼聲中,駕駛員把油門踩到底,正加大馬力將馬幫從山上運輸下來的礦石不斷鏟起,堆高。

據(jù)說,山上開采出的礦石,都由馬幫從陡峭的礦洞旁源源不斷地運下山來,堆壘在礦壩里。礦山有一百多口礦井,礦壩面積不大,所以要在礦壩里租用到一塊堆礦的地皮,很是難得,有時候要等上一個多月。

我們沿著礦山曲折的山路一路前行,上山下山的馬匹與來往的人群穿梭在這狹窄的山路間。馬背上,墊著花色不一的布襖,布襖上架著馬鞍,馬匹的兩側(cè),掛著人工縫制過有化肥口袋的籮筐。這些比大青石還重的鉛鋅礦,正在被馬幫源源不斷地托運下山,當行人和馬匹在路上相遇的時候,上山的人和牽著的馬匹都會自覺地站立在路的一側(cè),讓托著七八百斤礦石的馬匹先行。

上礦山的路是石頭和泥土混雜的山路,有的地方既陡又險,剛好夠一匹馬馱著礦前行。深山峽谷中,陽光從高聳入云的大山缺口處斜射到對面山的懸崖上,各種不同的喬木和灌木叢生長在巨石旁,倒掛刺從樹枝上倒垂下來,在空中悠閑地飄蕩。在這樣陡峭的山澗行走,一不小心就會跌落山谷,因為山路艱險,馬匹跌入山谷的事時有發(fā)生。

知更鳥發(fā)出的啼鳴聲,與沉悶的空氣混雜在一起,增加了我的灼熱感,讓我覺得全身處于蒸籠里,每個毛孔都不能很好地散熱,沉悶、熾熱、火辣……糅合在一起,讓人渾身難耐。

上山的路越來越陡峭難行,一路上,馱礦的馬幫互相打著招呼,偶爾也會和我們上山的一行人搭訕、寒暄幾句。

漸漸地,我顯得有些吃不消,停下來歇息,只能用衣袖擦著額頭上不斷溢出的汗水。汗珠流淌進了眼角,辣辣的,澀澀的,汗水沾濕了背心,汗淋淋地貼在背上。

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艱難攀爬,我們終于到達了B-1礦洞。B-1礦洞的洞口開鑿在一塊天然的巨石之下,幾顆碗口粗細的水冬瓜樹長在巨石旁,周圍雜草叢生,倒掛刺從洞口的灌木叢上垂下,被礦洞工人用虎頭鉗修剪過,只留下半截吊著。

B-1礦洞的老板是與我們一同上山的肖興國,只見他坐在木凳上,向領(lǐng)班黃滿朝交代著礦洞的相關(guān)事宜。比如喝酒不能下井作業(yè);不能用燃著的煙頭去點營頭的炸藥;在營頭放完炮一定要等炮煙散去以后才能進入巷道拉礦石;巷道支護木要用鋼筋制作的抓釘抓牢實,并用大馬釘釘緊……

我走出工棚,前行十多步,便見到了B-1的礦洞,只見洞口有山體中滲透出來的水滴從礦洞的巖石上滴下,或浸透在石壁上,滴答著落在礦車碾壓過的礦道上。洞口的旁邊,堆放著成噸的鉛鋅礦石,幾個工人正在洗礦槽里的礦石。

在洗礦的工人中,有幾個是當?shù)氐囊妥?,在和一個工人的搭話中,我了解到:洗礦的彝族小阿哥、阿妹子,是附近的村民,閑暇之余就來礦洞幫忙洗礦。

礦石正被井下工人從礦洞內(nèi)用礦車運送出來,倒下,堆在礦洞旁的礦壩里。

轉(zhuǎn)了一圈,回到工棚以后,堂叔給我介紹了B-1礦洞的領(lǐng)班,安排我以后就在B-1礦洞上班。領(lǐng)班叫黃滿朝,永善大興人,在礦山已經(jīng)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只見黃滿朝從衣兜里拿出山茶牌香煙,分發(fā)給我們,并示意礦洞里一個叫阿卓吉布的彝族姑娘為我們沏茶。阿卓吉布是這口礦井負責(zé)做飯的姑娘,只見她認真地為我們沏著茶,用別扭的漢話問我們泡水要不要放茶葉,說礦山上的水泥土味重,加了茶葉以后,泥土味就會少一些。

工棚內(nèi)極其簡陋,用抓釘將粗大的木料抓牢、固定,木板和炸藥紙箱鋪墊的床鋪上,分散著七零八亂泛黃的床單和被褥。床鋪上,還有人在睡覺,黃滿朝告訴我們,睡覺的是昨晚上夜班的工人,天亮才開睡。

黃滿朝介紹著這幾天礦洞的情況,只見肖興國老板從口袋里拿出帶過濾嘴的龍泉牌香煙,分發(fā)給在場的所有人。有三個約十五六歲洗礦的彝族小阿哥和阿妹子接過肖興國遞過的香煙。阿卓吉布也接過香煙,并從牛仔褲包里拿出打火機,熟練地點燃,悠然地享受著香煙帶來的快感。

肖興國又向黃滿朝交代了一些礦洞事宜,然后就帶著堂叔一行人去了其他礦洞,而我,被安排在了B-1礦洞上班。在領(lǐng)班黃滿朝的安排下,我的床鋪被安置在了礦洞出口一處巖石下的簡易工棚里。

第一次下井作業(yè)

到達礦山井洞的第二天,按照領(lǐng)班的要求,我就被安排下礦井學(xué)習(xí)打眼作業(yè)。

領(lǐng)班分發(fā)了一頂安全帽、一雙水鞋、一雙綠膠鞋和一盞礦燈給我。在領(lǐng)班黃滿朝的帶領(lǐng)下,我戴好安全帽,穿上水鞋,背上礦燈,跟隨黃滿朝和另外三個工人就進了礦洞。

礦洞的巷道上,坑洼不平,礦洞的天頂上不時有水滴滴落,水滴夾雜著礦物成分,與主巷道的流水混雜在一起,靜靜地流淌著。巷道是曲曲折折的,顯得陰暗而潮濕,有的地方只有一米多的寬度,剛好夠工人推著一張六十多公分寬的礦車經(jīng)過,狹窄巷道的地面到天頂只有一米六左右的高度。

巷道很低,我貓著腰跟在后面,一會兒低頭,一會兒彎腰,但還是被巖石碰了幾次頭,潮濕的巖石和頭盔碰撞發(fā)出的聲響讓我感到頭部嗡嗡作響。

水滴不時從巷道的天頂?shù)温?,和我們踩在巷道的水坑里發(fā)出的水聲混合在一起,增加了巷道的陰森之感。走過一段路,我顯然已經(jīng)分不清處于礦洞內(nèi)的何處方向了,一股涼意襲來,我打了個寒顫。我第一次進礦洞,礦洞內(nèi)讓人感到異常沉悶,充滿了讓人昏昏欲睡的腐朽的陰森氣息??謶趾秃ε码S之而來,這種來自內(nèi)心對黑暗的恐懼,讓我感到一絲涼意,這種涼意,沖擊著每一處神經(jīng),讓我后怕。

在采礦點,我看到部分地方留下了采過礦石的空洞,空洞中還留有幾根礦柱。黃滿朝告訴我,礦柱是采礦留下的,是用來支撐采過礦的整個空間的,如果將這些含礦豐富的礦柱也開采了,那這個地方就有可能隨時坍塌。這些礦柱,等把這條含礦巷道的礦石開采得差不多以后,礦洞老板幾乎都會抱著僥幸的心理,讓采礦工人冒著風(fēng)險把這些礦柱的礦石也開采出去,所有的礦采完以后,這條礦道也就廢棄了。我想,這樣的采礦作業(yè),采礦工人不知道要背負多大的風(fēng)險,才能把這最后的礦石開采出去,或許潛在的危險就是礦洞的塌方,采礦工人一不小心,就會被礦石埋葬。

巷道天頂有水滴不斷滴落,洞內(nèi)的涼意和外面的悶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時,我感覺一種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仿佛置身于無盡的黑暗之中,驚愕、恐懼、后怕……五味雜陳。我開始擔(dān)心起來,擔(dān)心這巷道會不會塌陷,身處這大山腹中,會不會因為缺氧而被活活悶死……

按照黃滿朝的安排,我跟炮工董家寬在礦洞營頭學(xué)習(xí)打眼和放炮。黃滿朝用礦燈仔細看了一陣礦洞營頭的巖石,然后交代炮工董家寬沿著現(xiàn)在營頭開鑿的方向繼續(xù)打眼。

黃滿朝告訴我說,董加寬是多年的老炮工,對于打眼工作算得上是得心應(yīng)手、輕車熟路,是礦山的好把式,讓我潛心學(xué)習(xí)打眼技術(shù)。

黃滿朝帶著一起下井的兩個工人走了以后,董家寬就開始給我講解關(guān)于打眼的知識。董家寬說,打眼講究的是見機行事,這鑿巖機有幾十斤重,一般打眼的時候,需要兩個人才能操作,一個負責(zé)打眼,一個在后面幫著托起鑿巖機,這樣才省時省力。

董家寬一邊給我講解,一邊示范給我看,并喊我提起鑿巖機感覺一下。給我簡單講解完以后,就讓我?guī)Я丝谡?,同他一起從地上抬起鑿巖機。只見他雙手扶住鑿巖機,打開氣閥,只聽到鑿巖機發(fā)出刺耳的怒吼聲,當鑿巖機和巖石接觸的時候,巖石上頓時碰撞出濃濃的粉塵,這粉塵,撲面而來,伴隨著這轟鳴聲,四處亂竄。我第一次學(xué)習(xí)打眼作業(yè),只感到雙手被鑿巖機震動得酸疼,耳畔充斥著鑿巖機發(fā)出的怒吼聲,這轟隆隆的聲音,一直傳到洞外。

半小時過去了,我們才打了三個炮眼。董家寬關(guān)了氣閥,示意我先休息一會兒再接著打眼。

董家寬就地坐在了巷道上,從口袋里拿出山茶牌香煙,點燃,抽了起來,并示意我一起抽,我不會抽煙,便委婉地謝絕了。礦洞中沒有可坐的板凳之類的東西,我也就直接坐到了巷道上。董家寬告訴我,鉛鋅礦礦洞中的打眼工作,是很講技術(shù)和技巧的。礦洞不產(chǎn)生瓦斯一類的可燃氣體,也就是說不會發(fā)生爆炸,即便在礦洞中吸煙也沒什么大礙,所以我們常常用煙頭或者燃著的香去點炮。要打好眼,柴油機的功率越大越好使,只是有些費柴油,柴油機帶動空壓機產(chǎn)生的強大氣體,通過風(fēng)管輸送到鑿巖機上,帶動鉆桿、鉆頭,才能在這堅硬的巖石上鑿眼。打眼的時候,產(chǎn)生的粉塵吸入肺部對身體產(chǎn)生的危害很大,時間久了,就有可能得肺氣腫或者哮喘病,所以作業(yè)的時候要帶口罩進行防護。鉆桿基本是用1.5米、2米、2.5米的,一排炮一般是打十五到十八個炮眼,這樣用炸藥炸下來的效果才理想。

炸藥的重要成分是硝、石、硫磺,用油紙包裹,將導(dǎo)火索插入雷管,再將雷管插入火藥中,包裹緊,這就是制作炸藥筒子的過程。炮眼打好以后,將包裹好雷管的炸藥筒子放入炮眼中,點燃導(dǎo)火索,接下來就看炸的效果了。

董家寬吸完一支煙,又點燃一支,接著說道,這礦洞巷道打得深一點,里面缺氧,就得保持通風(fēng),空氣要用空壓機輸送到礦洞營頭上,這是為了保證打眼、除沙、拉礦和進入礦洞的安全……

三個小時以后,一排炮十八個炮眼全部打完了,董家寬喊我拉來吹風(fēng)管,讓我用吹風(fēng)管把炮眼中打眼余留的沙粒吹干凈,又教我如何將炸藥放入已經(jīng)打好的炮眼中。

出了礦洞,洞口的柴油機發(fā)出的轟鳴聲還沒有停息,由柴油機帶動的空壓機不斷發(fā)出巨大的聲響,在山谷里久久回蕩,濃煙從柴油機煙囪管中被噴出,慢慢消失在這山澗里的空氣中。

第一次事故

時光流逝,歲月繾綣。時光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流逝,化作無聲的回憶,融入到礦山生活的每一個片段,讓我在磨礪中彳亍前行。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還學(xué)習(xí)了洗礦的工作。

洗礦,要用到洗礦水槽、鋤頭、鐵鎬、釘耙等,將從礦洞中拉出來的混合礦石倒在洗礦水槽里,然后用一根塑料管將礦洞旁河道里的水引來,經(jīng)過不斷翻洗,大坨的石頭首先被分離開來,直接倒在礦洞的礦壩邊沿,再由人工分撿出礦石。由于礦石的密度大,石頭的密度相對小一些,粉末狀的碎石和礦石經(jīng)過不斷翻洗,礦石自然就下沉到底部,將上部分的碎石取走以后,剩下的就是礦石了。

礦山也有規(guī)定,若要下到礦井里進行打眼、放炮、拉沙、巷道支護等不同的工作,必須年滿十八歲。倘若礦洞違反了這樣的規(guī)定,被礦部或者縣安監(jiān)局檢查到,面臨的處罰多半是停業(yè)整頓和罰款。對于如此嚴厲的處罰,礦洞老板也是再三對領(lǐng)班進行強調(diào),杜絕使用未滿十八歲的工人下井作業(yè)。

在我來礦山一個多月后,我們在開鑿主巷道營頭時遇到很明顯的馬牙石(采礦人統(tǒng)稱為酸引),我們都異常興奮。這也意味著一旦遇到大礦,我們的工資就會翻倍,因為平常打主巷道是按進尺算,分攤的工資低。遇到大礦,情況就大有不同,一般都是按照采礦的噸位來計算,老板收入可觀了,我們的工資自然就上去了。

黃滿朝說,從經(jīng)驗判斷,不出十排炮,就會出大礦。接礦心切的黃滿朝激動不已,不斷鼓動我們說,如果晚一天,新礦源可能就會被附近的六十三號礦井提前打到。這樣一來,幾個月找礦的心血就白白浪費了,沒有了礦源,老板投下的成本開支將會血本無歸,我們領(lǐng)到的工資也就不多。

心急如焚的老板肖興國和黃滿朝經(jīng)過商議,決定加班加點推進開鑿進度,讓我們二十四小時不停工,三班倒,機器不熄火,擼起袖子加油干。

在礦井主巷道開鑿的過程中,為了確保進出的礦車能夠在相遇的時候錯車,按照礦井老板的要求,我們開鑿的主巷道規(guī)格是一米五寬和一米六高,同時每隔五十米就在巷道的兩側(cè)的幫子上打一個錯車道。

讓我們始料不及的是,礦洞營頭的水流很大。在打眼作業(yè)時,兩米深的十五個炮眼還未打完一半,衣服早就濕透了。水,不斷從營頭上流出,即便用了防水的巖石型乳化炸藥,每排炮炸開巖石的效果仍舊不理想,而且經(jīng)常出現(xiàn)啞炮。這樣一來,巷道的幫子上經(jīng)常留有炸不下來的巖石。

營頭不斷流淌的水成了我們打眼、放炮、除沙的棘手問題,補炮也成了最近幾天常見的事。

吃過早飯,炮工董家寬就領(lǐng)著我進了礦洞,將營頭上的十幾個炮眼打完,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多了。我負責(zé)點補炮的炸藥,董家寬負責(zé)點營頭的炸藥。水,不斷從營頭和巷道幫子兩側(cè)流出,嘩啦啦的聲響回蕩在礦洞中,連講話的聲音都很難聽清楚。因為水大,我點燃兩根導(dǎo)火索以后,剩下的兩根導(dǎo)火索經(jīng)過幾次努力都沒能點燃,董家寬點完營頭上的導(dǎo)火線以后,見我還沒點完,回頭問道:“點完沒有?”聽到董家寬的詢問,我回頭說道:“水大,視線不好,還有兩炮沒點燃,香都熄了兩次了……”礦洞營頭,水流聲和被點燃的導(dǎo)火索發(fā)出的滋滋聲混合在一起,加上導(dǎo)火索的刺鼻味兒,讓我頓時緊張起來。借著礦燈燈光,我們注意到有導(dǎo)火索快燃盡了。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突然襲來,見勢不妙的董家寬一把扯著我臂膀上的雨衣,竭力地喊到:“快跑,炸藥要炸了……”聽到董家寬的呼喊聲,加上董家寬用力地拽我,我一時慌了神,就順勢跟著董家寬一起往礦洞外跑,急促的腳步聲在礦洞里回蕩,我的心更加緊張起來。

此時我們心里都知道,跑不出20米,引燃的雷管和炸藥一定會爆炸。我的心里五味雜陳,料想今日難逃厄運了。

剛跑出十多米,我們看到了礦洞巷道右側(cè)幫子邊有一個拉礦的錯車道。剛到錯車道旁,不料董家寬轉(zhuǎn)過身來,一把抓住我,將我推入錯車道。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個踉蹌跌倒在錯車道上,炮響了……

從礦洞營頭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爆炸產(chǎn)生的強大沖擊力由里到外迸出。只聽到董家寬“啊”了一聲,怒吼般的爆炸聲讓我徹底懵了,我感覺董家寬用猛力拽了我一下,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到董家寬的左腳跪在主巷道上。此時我才明白,董家寬為了救我,把我拽入了錯車道,自己的左腿還來不及收回,炸藥就爆炸了。我一下驚醒過來,第一預(yù)感就是董家寬的左腳受傷了。董家寬抓住我的手說道:“我……我的腳被炸到了……”借助礦燈燈光,我看到他小腿上的褲子破爛不堪,鮮血已經(jīng)從褲子破洞中溢出,我的心頓時涼了。

這是雷管引爆炸藥后產(chǎn)生的爆炸威力將山體巖石崩開,巨大的沖擊力將碎石推出,直接鉆入了董家寬的腿中。只見董家寬忍著劇痛,咬著牙對我說道:“快,快背我出去,不然炸藥的煙霧馬上就散過來了,我們兩個就會中毒,被悶死……”此時,已經(jīng)能聞到火藥味了,刺鼻而嗆人。

聽到董家寬的話,我來不及細想,立刻蹲下去,背起董家寬貓著腰就往外跑。只聽到耳朵里傳來嗡嗡的聲響和董家寬的頭盔碰到巖石發(fā)出的碰撞聲。

后來黃滿朝告訴我,見去點炮的董家寬和我超過了預(yù)計的時間還沒出來,心里就感到忐忑不安。正打算進礦洞去查看,就聽到了炮響,他心里咯噔一下,涼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頓時襲上心頭。巨大的爆炸聲強烈地震動著工棚,洞口的雜草也被洞內(nèi)傳來的氣流吹動了。正在用水煙筒吸著煙葉的他丟下煙筒,竭力喊道:“出事了……”來不及換鞋,就喊了身旁正在下棋的工人,提起礦燈,慌亂中抓起安全帽就往礦洞里跑。

在黃滿朝的內(nèi)心,十有八九是沒人的了。巷道里,強大的爆炸威力和沖擊力,再堅硬的巖石都要被炸得粉碎,何況是人!

平日,點炮要出來半分鐘左右,炮才會響,這排炮響了,去點炮的我和董家寬還沒出來,大家都推測這回是兇多吉少了。

巷道內(nèi),炸藥爆炸產(chǎn)生的煙霧不斷向外蔓延。背著董家寬跑了一段路以后,我看到微弱的燈光從巷道外傳來,并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火急火燎的心里頓時有了少些安慰,我心里明白,只要董家寬沒有生命危險,就是萬幸。

進來的工人有七八個,只見黃滿朝一把從我肩上拽過董家寬,背起就跑,工人們跟在后面,奮力朝礦洞外奔去。黃滿朝邊跑邊問:“董家寬,炸到哪里了?”聽到黃滿朝問自己,董家寬用微弱的聲音回答道:“炸……炸到了腳……”黃滿朝聽到董家寬的回話,懸著的心感到了一絲安慰。

出了礦洞,另外十幾名工人早已在礦洞口等待。黃滿朝將董家寬放在工棚的床鋪邊緣坐下,此時,董家寬左腿上的鮮血正從褲管中流出,染紅了被炸得破爛不堪的褲子??吹蕉覍捦纯嗟谋砬椋S滿朝拍著董家寬的肩膀安慰道:“兄弟,忍著,別怕……我們都在……”黃滿朝幾乎吼了起來,讓工人趕快拿繃帶,繃帶拿來以后,黃滿朝便用繃帶緊緊地捆住董家寬的大腿,防止血流淌過多。幸運的是,經(jīng)過初步查看,碎石進入董家寬的體內(nèi)不深。

看到董家寬痛苦的表情,我的心一陣酸澀,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我扶著董家寬的肩膀,此時,我的內(nèi)心慌亂如麻、五味雜陳,驚恐、害怕、無助,不斷襲上我的心頭。我自責(zé),自責(zé)于董家寬為了救我,被炸得如此嚴重。

我們知道,這個時候,要想用人將董家寬抬下山,那是癡人說夢。時間不容許我們再三思考,董家寬是走不下山的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用馱礦的馬匹將董家寬馱下山。黃滿朝撥通了經(jīng)常為礦洞馱礦的吉克依左的電話,簡單說明情況以后,幾乎用哀求的聲音讓吉克依左用最快的時間把馬趕過來。

此時,工人們都在忙前忙后幫董家寬查看傷口和準備衣物。掛了吉克依左的電話,黃滿朝又立馬撥通了礦井老板肖興國的電話,匯報了剛才發(fā)生的情況。電話那頭,肖興國聽到剛發(fā)生的爆炸事故,得知沒有人員死亡以后,簡單給黃滿朝交代如何處理以后,就掛了電話。

大家心里都清楚,礦山上,只要沒死人就是萬幸,畢竟在礦山過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都是冒著生命危險拿著血汗錢,礦井里隨時隨地都潛伏著危險,發(fā)生事故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

董加寬最終被馱礦的馬匹運送到礦壩,再由租用的微型車送到雷波縣第一人民醫(yī)院救治。

那一夜,憂心忡忡的黃滿朝帶著我和另外一名工人將董家寬送到醫(yī)院以后,董家寬在手術(shù)室進行了四個多小時的緊張搶救。我的耳朵也一直嗡嗡作響,經(jīng)過檢查,醫(yī)生告訴我,這是被炮聲震的,并無大礙,過幾天就恢復(fù)了。

手術(shù)結(jié)束后,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多了,手術(shù)還算順利,董家寬的腿總算保住了,從董家寬的小腿上共計取出十七顆大小不一的碎石。

也就是在董家寬住院的一個星期以后,我們開鑿的礦洞接到了開鑿主巷道以來的第一線鉛鋅礦,足足有八十多分厚,而且綜合品味很高。

在接到大礦的第二天,大喜過望的老板肖興國自己掏了腰包,讓黃滿朝買了一只肥羊,算是犒勞礦工們打到了高品位的大礦。據(jù)說,這也是老板肖興國第一次殺羊請客。

而我,和董家寬一樣,卻沒有機會吃到那香噴噴的羊肉。我待在醫(yī)院里陪伴著董家寬,一直覺得缺少了什么,但又說不出來。

死亡事件

時間在炮聲與機器的轟鳴聲中無聲地流淌著,化作歲月的痕跡,鐫刻在礦山的每一個日子里。

那一日,秋風(fēng)蕭瑟,山澗里,樹上的葉片少得可憐,樹枝上依附著不多的葉子,在微風(fēng)中孤零零地搖曳著。一身疲憊的我,在天剛泛白的時候才打完炮眼。昨晚的后半夜,我在上一輪班工友的催促聲中醒來,照例跟隨董家寬把柴油機發(fā)動起來,開了空壓機,進入礦洞,拽著沉重的鑿巖機打好十八個炮眼,并點燃炸藥。

這段時間,除了在礦洞營頭上打眼,我還熟悉了除沙、巷道支護等工作。知道了如何用最有效的方法打完十幾個炮眼,如何用炸藥、雷管、導(dǎo)火索熟練地制作好一條炸藥,用炸藥把炮眼填充嚴實,并熟練地放完炮。

我剛走出礦井,不到半分鐘的時間,礦井里就傳來一陣炮聲。這一排炮,炮聲沉悶,從炮聲中可以推斷,這排炮爆炸效果好,沒有啞炮,不會有補炮的情況。如果聽到炮聲是絕響的,聲音脆而響,爆炸以后多半就會出現(xiàn)啞炮、悶炮,那么營頭上的巖石就炸得不完整,打了兩米深的炮眼,最后只能炸下一米多深的巖石。倘若幫子上有炸不全的,為了方便運輸?shù)V石和下井出井的方便,還得再打眼,補炮,或者用風(fēng)鎬處理。

四個多月的礦山生活,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睡潮濕的工棚,習(xí)慣了上夜班,習(xí)慣了礦洞中的一切工作。

也就在前一個月,對面半山腰的七十六號礦洞發(fā)生的死亡事件至今讓我心有余悸。七十六號礦洞洞口開鑿在對面半山腰的一處懸崖邊,要上到礦洞,必須經(jīng)過一段近乎七十度的陡坡,讓人不寒而栗,陡坡的路沿被工人用鑿巖機打了眼,將鋼筋嵌入山體,又填充了高標號的混凝土,并用焊機焊接了牢實的鋼筋扶手。

七十六號礦洞的礦石出產(chǎn)量大,品味又相當高,但馬幫卻無法上到礦洞馱礦,運送礦石卻成了難事。于是礦洞老板花了大價錢,從礦洞堆礦的礦壩處安裝了溜索,溜索一直連接到一百多米距離的對面山腳。礦洞運礦的時候,在礦洞的礦壩處用固定好的鐵皮裝載箱裝滿礦石,對面山腳放置有幾個固定好的廢舊輪胎,等礦石通過溜索傳送到山腳時,因為受到固定在巖石上的輪胎阻力,裝滿礦石的鐵皮裝載箱便會停下來,最終礦石被工人卸載在山洼里。

那一天,我休息,閑來無事,想到處去轉(zhuǎn)轉(zhuǎn),出于好奇,于是就約了我們礦洞的一個工人一起去七十六號礦洞耍。

在七十六號礦洞耍了兩個多小時,已經(jīng)是接近天黑時分,熱情的工友們硬是要留我們一起吃晚飯,覺得大家平日里工作繁忙,很少聚在一起,執(zhí)拗不過,只能留下。

飯吃到一半,工人劉二堡說鬧肚子,說完提起礦燈就出去了。我們邊吃邊聊,從采礦聊到洗礦,從馬幫聊到礦壩。過了好一陣子,卻不見劉二堡回來,一個工人突然說道:“劉二堡這飯還沒吃完呢?上個廁所不至于花這么長時間吧!”工人這么一問,我們才想起劉二堡的確出去了很長一段時間。大家感覺不對勁,于是就提著礦燈朝廁所方向喊,卻不見回話。這七十六號礦洞的廁所和其他礦洞的廁所有著天壤之別,是用幾根木料搭建在懸崖邊的,因為廁所不能隔礦洞和工棚太近,選來選去,礦洞工人為了減少清除糞便的麻煩,加之廁所下方是一個無人去到的亂石林立、雜草叢生的溝壑,當初就選在了那么一個特殊的位置。

我們喊了一陣,尋不到劉二堡,一個工人說道:“會不會從廁所那邊掉下去了,這黑洞洞的……”聽這么一說,七十六號礦洞領(lǐng)班李文雄就罵了起來:“你狗日的竟瞎毬說”。說話的工人聽到被罵,便不再說話。尋不見劉二堡,我們便有意識地朝廁所方向去找,廁所里還是尋不到劉二堡。順著礦燈的燈光,我們看到廁所附近的草和雜木上有物體滾過的痕跡。心里突然一驚,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襲來,幾個人再次扯著嗓門喊劉二堡的名字,但還是沒有回應(yīng)。

后來,劉二堡的尸體在廁所下方六十多米的亂石堆里被找到。眼前的劉二堡衣服破爛不堪,面目全非,血肉模糊,鮮血染紅了聲旁的亂石,成了一具無法動彈的死尸,眼睛睜得碩大,死不瞑目一般,靜靜地躺在冰冷的亂石堆里一動不動,沒有了生命跡象。

此時,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了,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我們無法接受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好端端的一個人,眨眼間,說沒就沒了,傷感和憂郁掛在每個人的臉上,令人痛苦而心碎。

我們等了兩個多小時,礦洞老板白芷江才趕到劉二堡的尸體旁。確定劉二堡已經(jīng)死亡以后,讓工人找來紙錢,點燃,算是燒給劉二堡死亡以后的落氣錢,告慰劉二堡的亡靈。最后白芷江出了六百六十塊錢,找了四個本地膽子大的村民,將劉二堡抬到了一處溪水邊,擦洗了模糊的血肉,換了衣服,制作了一副簡易擔(dān)架,才將劉二堡抬到山腳的礦壩。

尸體被抬到礦壩的第二天,他的家人一大早就趕到了礦壩,看到了停放在零時搭建的簡易工棚里的尸體,瞬間哭成了淚人。劉二堡的姐夫也在七十六號礦洞打礦,在劉二堡的姐夫和礦洞其他人的證實下,證明了劉二堡不是在礦洞里出的事。礦洞里的人都說,那晚劉二堡沒有喝酒,上廁所的過程中踩空了跌入山崖,誰料想偏偏就出了這樣的紕漏,是意外死亡。

白芷江只想早點私了這件事,畢竟出了人命,不賠償是說不過去的。一旦經(jīng)公,將面臨礦部和縣安監(jiān)局聯(lián)合調(diào)查、開會、罰款、通報、停產(chǎn)、整頓。這樣一來,損失更大。

家屬也沒有過分為難礦洞老板白芷江,經(jīng)過協(xié)商,白芷江賠償了家屬三萬塊,又出了一千八百塊錢包了一輛微型車將尸體拉回了劉二堡的老家。

幾天后,劉二堡被埋在了老家的后山上。

礦山第一次發(fā)工資

入冬時分的馬頸子礦山,寒意在每一個白天和黑夜里不斷襲來,卷席著礦山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山澗里的涼水也充滿了寒意。

礦洞有冬暖夏涼的特性,所以,盡管礦洞之外已經(jīng)是寒氣逼人,礦洞內(nèi)卻是暖意十足。此時,無論待在工棚中,還是蜷縮在被窩里,為了抵御刺骨的寒意,我們不得不把床鋪聚到一起,兩個人將被褥湊在一起睡,以這樣的方式來增加暖和度。

隔回家過春節(jié)的日子只有十多天了,按照慣例,在大年三十的前半個月,縣里就會強制要求礦部派人上山,對礦山進行強制封洞口,停工停產(chǎn)。再則,礦山老板和礦工們辛苦了一年,都要回家與家人相聚,帶著一年的血汗錢,過個肥年。

聽黃滿朝說,最近兩天礦洞老板肖興國就會給我們結(jié)算下半年的賬。這也是黃滿朝催了礦洞老板好幾次以后得到的回復(fù),眼看天氣越來越寒冷,我們都擔(dān)心回家的路上大雪封山,希望老板早點結(jié)算工資,在下雪的日子里搶在封路之前趕回家。

停工停產(chǎn)了,肖興國遲遲不肯給我們結(jié)賬,大家心里憋得慌,只能在工棚里干等。

在黃滿朝多次催促以后,終于在礦部封礦山以后的第三天,肖興國才把黃滿朝叫到集鎮(zhèn)上結(jié)了賬。

我們在無聊的等待中煎熬著,有的下起了象棋,有的玩紙牌來打發(fā)時間……

終于,在夜幕降臨兩個小時以后,黃滿朝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工棚。看到黃滿朝板著的苦瓜臉可以推測,肖興國拖欠工資已經(jīng)成為事實。黃滿朝的回答果然應(yīng)驗了我們的猜測,黃滿朝說,在自己死磨硬纏以后,肖興國只付了礦洞一半的工錢,找了各種理由,讓我們先回家,在春節(jié)前會把剩余的錢打到黃滿朝的卡上,然后再分別轉(zhuǎn)給我們。

已經(jīng)有礦工開始謾罵起來,說肖興國似乎吃透了工人的心思,拿他沒轍,所以故伎重演,賺了錢又故意拖欠工資,拿錢在縣城買房、買車,又養(yǎng)了小婆娘。有的指爹道娘地罵道,說這狗日的不講良心,辛辛苦苦在礦山上干了一年,還故意拖欠工資;有的說指不定這狗日的到了過年又要放鴿子,付工資又是來年的事了;有的說來了礦山一年多,除了接大礦那次殺了一只羊,哪里見肖興國放過血……

各種賭咒、謾罵不斷發(fā)酵,在整個工棚里蔓延開來。黃滿朝用力地吸了一口煙,然后說道:“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埋怨有個毬用,先把領(lǐng)到的工錢給大伙結(jié)一下吧”。聽到黃滿朝發(fā)話,一個工人說道:“結(jié)個毬,這狗日的肖興國,玩這么一出,早晚要遭到報應(yīng)的”。另一個工人插話說道:“要不大伙一起下礦山找肖興國結(jié)清賬再走,誰知道這指望救急的錢過年能不能兌現(xiàn)?上學(xué)的娃開春就得用錢呢!”

在礦山的日子,我偶爾也會聽到關(guān)于礦洞老板肖興國的段子,和部分礦工發(fā)泄的不滿,但出于是同鄉(xiāng),我不想評論肖興國的是與否。我不想摻雜進這沒完沒了的指責(zé)中,因為我知道,事實已經(jīng)擺在眼前,已然無法改變。

事態(tài)在黃滿朝的萬般保證下平息了,通過核對工時,扣減共同的開支,以及扣除個人的支出,算賬一直持續(xù)到夜間十二點多。在接過四千多元工資的時候,我知道,礦洞老板還欠我六千多元的血汗錢,這也是我來礦山半年付出了汗水的回報,是收獲,但卻飽含艱辛。

夜已深,明早,我們即將奔赴縣城的車站,乘車顛簸十多個小時,回到那魂牽夢縈的家。

八九個工人已經(jīng)聚在一起,玩起了紙牌。工棚里,聲音又開始嘈雜起來,我知道,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戰(zhàn)斗”,總有人收獲快意,也必定有人經(jīng)歷失落。

山谷在晨鳥的啼鳴中被喚醒,山峰依舊靜靜地矗立在寒意之中,河谷中的冷氣不斷灌入工棚,礦洞中的水依舊靜靜地流淌……

山路上,我們背著行囊,迎著寒氣,正朝著家的方向趕,但,這腳步卻越走越沉。

■責(zé)任編輯?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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