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鵬
老周你好,時間緊急,已顧不上繁文縟節(jié),寫這個便條,我只說三點:第一,凡物皆有心臟,其心臟不熄,生機不止,氣運不滅;第二,人言語有其總量,到量,即失去話語能力,因個體差異,總量不盡相同,但差異甚微;第三,因不可抗力導致心臟驟?;蛟捳Z驟失,其生機氣運及話語余量隨即擴散至自然界,為有緣人所得,總量恒定。以上三點為生命三定律,乃是我傾盡心血研究得出的結(jié)論,希望你能接過接力棒,將其發(fā)揚光大,發(fā)表成文之時,你為一作,我為二作甚至三作皆可,做科學嘛,不講究這些虛名。
柴不平
????????????????2020年1月
這是老柴回東北之后第一次與我主動聯(lián)系,既不是面談,也不是電話,甚至不是電子郵件,依舊是一封信,自帶八毛錢郵票的信封上另附了一張四毛錢郵票。信紙質(zhì)量很差,極薄,嚴重泛黃,稍用力,紙張即碎,筆力重處,皆透,墨汁洇開,像是受了槍傷。按她的說法,這張紙的心臟應該已經(jīng)停了,我能感受到它的生命力已經(jīng)耗盡,失去了生命本應擁有的呼吸感。信封上只寫了我的地址:河南省開封市堵街老火電廠對門小區(qū)9號樓9單元5樓右手邊第一間。這顯然有些交流不對等,我竟然連回信都無法做到。
我轉(zhuǎn)變思想比較快,很快抓到了這封信的重點——時間緊急,急到連寫信的格式都不顧了。自2018年老柴回東北算起,已經(jīng)過了兩年。對尋常人而言,兩年不過是兩個365天,但對已婚的老柴而言,可能意味著生育的全過程。如果以此計算,兩年時間確實比較短,前期準備,十月懷胎,照顧新生兒,不管哪個階段,都極為消耗心力。這個階段的人胡思亂想一下,不尊重我的表達權(quán)利一下,可以原諒。只是有一點不能原諒,她搞錯了我的職業(yè),我是個寫小說的,不是搞學術(shù)的,這兩者之間,橫亙一條大江,誰也不惹誰。
她把這封信稱為便條,這絕對是又一大發(fā)現(xiàn)。這不是我們之間第一次通信,早在我們讀大學時,我們就已經(jīng)開始通信,彼時,電子通信已經(jīng)完備,甚至可以視頻通話,可是我倆還是選擇了最原始的溝通方式(主要是她倡導,她說寫信可以深度交流,可以鍛煉文筆,也可練字,算是一舉多得)。我和老柴是初中同學,這么說不太準確,我們算是校友,同一屆、不同班。她是轉(zhuǎn)學來的,據(jù)說是因為父母離異,之后又各自重組。她在學校比較有名,全校只有她不會說開封話,一嘴東北味兒的普通話,讓人忍不住想笑。我們兩個相識,完全是天意,我們都不受歡迎,她是因為口音,我是因為個頭,我上了初中了,依舊只有一米三,老被人叫矮子,學校里只要是個人都比我個兒高。受排擠的人總是互相取暖,晚自習之后,我們常在天臺碰面,她給我講東北的魔幻故事,我給她講身邊人的糗事,笑夠了就各自回去。大學時,我們的通信,依舊保持了相同的內(nèi)容,只不過她的東北故事已經(jīng)褪去了魔幻的外殼,我身邊人也沒了糗事,他們都在向“錢”跑。這么多年來,她從沒給自己的信下過定義,這次明確提出這幾行字是便條,不得不令我警覺。
時間緊,只留下一張便條,這把視線全都引向了災難,似乎她正在或是已經(jīng)遭受了不幸,但我認為,如果真的已經(jīng)到了這種境況,她一定不會傻到不報警,而選擇給我進行學術(shù)引導。我十分清楚,她從小就沒學習熱情,說這樣的話,除了扯淡,只有一種解釋,她在向我暗示什么。關(guān)于這些,我只能從過往的交集中尋找蛛絲馬跡。
凡物皆有心臟,其心臟不熄,生機不止,氣運不滅
我與老柴往來的通信中,反復出現(xiàn)過“心臟”一詞,通常與人相關(guān),最終都引向疾病和死亡。比如,我曾提到過我家族遺傳的心血管疾病,其中幾位嚴重的叔伯皆心臟炸裂而死;又如,老柴提到她父親的一位工友,因為酗酒,凍斃于雪窩中,被發(fā)現(xiàn)時渾身赤裸,法醫(yī)從其心臟中取出了二兩白酒……提到與非人相關(guān)的心臟話題,特別是非生物心臟的話題,我能記起的,只有一個——火電廠的心臟。為了防止遺漏關(guān)鍵細節(jié),我特意將有關(guān)信件找了出來。
尊敬的老周:
你好!
我最近換了宿舍,從原來的六層換到了三層,房間的朝向也發(fā)生了改變,由原來的南北朝向變成了東西朝向。由此帶來的改變當然是床的朝向,據(jù)說,人睡覺應該順應地球磁場,即南北朝向睡覺,若是東西朝向,則會切割地球磁感線,電磁效應你應該知道的,切割磁感線會產(chǎn)生電流。雖說其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時間長了終究是不好的。不過,這并不是我這封信的重點。宿舍變成東西朝向之后,我們宿舍多了一扇朝西的窗戶,那窗戶正對一座冷卻塔,每當夕陽西下,冷卻塔長長的影子總會伸到我們的窗口,我站在窗口,就像站在了冷卻塔上,我站在窗口,就像正俯視著無垠的大地。隨著夕陽漸漸逝去,冷卻塔慢慢將我包裹,進入其中,我才真正感受到,原來火電廠是有心臟的,它的心臟就藏在冷卻塔里,那種規(guī)律且深沉的搏動,帶著濃濃的生機,除了心臟,還能是什么呢?這不由讓我想起我父親,我指的是我親生父親,而非繼父。
那時我還很小,大致七八歲。那是一個初秋的深夜,鶴崗已經(jīng)進入了冬天,外邊冷得刺骨。半夜,我起夜,快步跑到公共廁所,發(fā)現(xiàn)廁所的聲控燈壞了,任憑我怎么跺腳,它都不亮,我只能摸黑小便。這無疑拉長了整個過程,我的寒冷又多了幾分。借著月光回去,我發(fā)現(xiàn)我家屋脊上坐著一個人(我記得跟你講過,我家住的是帶紅瓦屋脊的平臺)。我挺害怕,想喊我家大人,心里也暗罵,我家都窮成這樣了,還遭賊惦記。我還沒喊出聲,屋脊上那人說話了,不平,是我,你爸,不是外人。聲音確實是我爸的。我問他,大冷天你坐那兒不冷?。克f,想不想上來坐坐,這上邊是暖和的。我說,可別蒙我了,咱屋里都哇涼哇涼的,那上面能暖和才怪。他笑了笑,你回屋穿個襖再上來,相信我,這可暖和了。他說到襖,我才猛地感覺到?jīng)鲲L從身上卷過,熱氣盡散。小跑進屋里,鉆進被窩里,就著余溫暖了一會兒,身上才重新熱了起來。我快速穿上衣服,把騎車用的護膝也綁上,推開門,順著木梯子,一步步往上爬。梯子有點舊了,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我怕得不行,越爬越慢,我爸看不下去了,伸手拉我一把,半提半拽,把我弄到了屋頂。坐在屋脊上,一股莫名的暖流從屁股往上身涌,像是坐在了熱水里。屋脊兩邊不少煙頭兒,我瞪著他說,你是不是又犯病了,不是說不抽了?他說,真戒了,這都是之前留下的。我伸手摸了摸煙蒂,沒有一絲熱氣,且一碰就散了,他沒撒謊。我說,你咋發(fā)現(xiàn)這邊暖和的。他笑笑,就是以前偷著抽煙的時候。我說,那你咋不早告訴我,屋里那么冷,根本睡不著。他說,這地方不能長待,時間長了就不靈了。我說,還有這事兒?他說,我經(jīng)驗豐富,不騙你。果然如他所言,熱氣維持不久,溫度漸漸下去。他說,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同?我說,快涼了。他說,不是溫度,是周邊環(huán)境。我說,咱們廁所的聲控燈不亮了。他說,還有呢?我說,今晚火電廠的燈也滅了。他說,還有呢?我說,這我就不知道了。他說,你聽一聽,閉上眼聽一聽。我照做,閉上眼,只能聽見風聲,且越來越大。我說,爸,不行了,風大了。他說,你有沒有聽到一股微弱的心跳聲?我說,爸,你又扯犢子了。他說,我是你長輩,你不能這么說我,對別人也不能這么說。我說,這大半夜的,哪來什么心跳,這屋頂上,就咱們兩個大活人,你可不能嚇唬我。他說,你是我親閨女,嚇誰也不能嚇你。我說,你可拉倒吧,嚇我的事兒你可沒少干。他笑了起來,但這次絕對不坑你,你閉上眼,細細聽。我將信將疑,閉上眼,期間我偷偷瞇縫眼看了一下,他也閉著眼,我放心地將眼完全閉上,調(diào)整好呼吸,竟然真的聽到一股沉穩(wěn)但微弱的搏動,那種搏動,像是一個快要死的老頭兒的呼吸,不均勻,更不規(guī)律,甚至透著一股子死氣(這比喻是我爸的原話)。他說,聽見沒?我說,聽見了。他說,你知道這是啥嗎?我說,不知道。他說,這是火電廠的心跳,通過這個我能斷出,火電廠要不行了。我說,這絕對是瞎話,我老師在課堂上講過,啥都能不行,就火電廠不能不行。他說,你老師懂個屁,瞧好吧,火電廠不行了。沒出幾個月,火電廠真的不行了。
這是我對我爸少有的光輝記憶,他憑借他敏銳的聽覺,預言了火電廠的終結(jié),甚至超過了我的老師。但非常遺憾,他之后并沒能預見到他婚姻的失敗。如果不是這次搬宿舍,我甚至記不起,他還有這樣的高光時刻。不過,此刻我依舊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我之后哪天早上并不能從如今的床上醒來,那我一定是電死的,不是被新宿舍墻壁上裸露的電線電死的,是被科學電死的。
這次廢話就到此為止,也請你給我回信,從初中你物理學得就好,一定要為我解惑,告訴我,我不會因此而喪命。
柴不平
2012年12月21日
我記得在此之后,我給她寫了一封很長的信,詳細介紹了電磁感應以及電磁效應問題,并就寒冷的屋頂為什么會發(fā)熱提出了質(zhì)疑。至于她提到的火電廠的心跳問題,我直接略了過去,那無疑只是一個失意的中年男人的無聊臆想。但現(xiàn)在,經(jīng)過仔細重讀之后,我發(fā)現(xiàn),聽到心跳的不止她父親,還有她!不過,我依舊認為,沒有經(jīng)過合理的論證,僅憑個例,并不能得出萬物皆有心臟的結(jié)論,更不用提生機和氣運的問題了。無論是從文學層面,還是科學層面,這都站不住腳。我只是知道,那夜之后,老柴的父親就確定下崗了。
人言語有其總量,到量,即失去話語能力,因個體差異,總量不盡相同,但差異甚微
關(guān)于“說話”的問題,我跟老柴討論得比較多,特別是關(guān)于媒介問題,我們曾進行過深入地探討,從文字出現(xiàn),一直聊到現(xiàn)在現(xiàn)代化信息媒介——微信。在此基礎(chǔ)之上,我們確實探討過“言語總量”的問題。這個話題是我挑起來的,我小時候,我奶奶跟我講過一個故事,故事的主體我已經(jīng)忘了,但點睛之筆我記得——人這一輩子,所吃的飯是有總量的,今天多吃一頓,以后就得少吃一頓,等到哪天把這個總量吃完了,人就該回去了。我把這句話告訴老柴后,我們就“回去”二字討論了一番,順便將這句話做了延伸。我首先提出了人這輩子所走的路的里程是有總量的,走完之后,人就失去了行動能力,因個體差異,總量不盡相同,呈現(xiàn)出較大不同。后面的補充,是為了避免老柴跟我抬杠,我們之間除了探討,大多時候都在抬杠,有這句補充,老柴就不能拿運動員或是長跑愛好者來噎我了。但老柴還是噎我了,恰恰是因為這句補充,她說,有了這個條件,這個猜想就變成了廢話,這句話告訴人們,人能不能走,決定因素很多,不能一概而論……順勢,老柴提出了關(guān)于說話的定律,我當然想不到,多年之后,她會將其命名為生命第二定律。有關(guān)第二定律,老柴還舉了一個例子來佐證。
我媽如今已經(jīng)失語了。她是典型的碎嘴的女人,一個碎嘴的東北女人。提到東北女人,如今很多年輕人想到的都是東北女明星,但她們完全不能代表東北女人。東北女人和東北男人差異很大,但大多都呈現(xiàn)出雄性氣質(zhì)(此處不涉及地域歧視或女權(quán)問題,我本身也是一個東北女人),直爽,大大咧咧,很少有碎嘴的,碎嘴的女人最討人厭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后,因為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計劃經(jīng)濟漸漸成為逝去時代的聲音,這樣的大背景下,東北女人的生活是不太好過的,男人們突然閑下來了,但喝大酒的毛病沒改。碎嘴的女人自然更加難過,她們要說更多話,嘮叨更多無意義的東西。打仗在所難免了,你見過兩口子打仗打到屋頂上嗎?我見過,我爸拿著搟面杖,我媽拿著燒火的通條,剛剛從煤爐里拿出來,尖兒還是暗紅色的,冒著焦煙兒。兩個人在屋頂上互相出招,起初還有章法,你一棍我一通條,后來殺紅了眼,也就沒了武德,盡往下三路去。兩人不止動手,嘴也不閑著,關(guān)照各自的祖宗八代,就我最痛苦,他們罵的都是我親戚。最后還得靠我,我報警了。警察還沒到家,他倆已經(jīng)停手了,我爸甚至還停了嘴,但我媽不干,嘴上依舊不閑著,不罵人了,但都帶尖兒,而且這話會挑地方,哪兒疼往哪兒扎,哪壺不開往哪壺里塞冰塊,愣是把我爸逼得想要上吊,當時繩都掛到電風扇上了,得虧警察來了。他們離婚之后,我跟我媽到了堵街,該死不死啊,又是火電廠旁邊。我媽來到這邊,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尖酸刻薄,不再咄咄逼人,不再四處傳播小八卦,甚至不再罵我了。咱們初中那會兒被人堵在天臺,被舉報早戀,你媽沒把你打死,可我媽竟然想見見你,說如果可以,夠年齡了,就讓我們在一塊兒。這對于我來說,跟遭雷劈沒啥區(qū)別。我考上大學之后的某一天,我繼父給我打電話,他非常著急,說你媽不會說話了。我開始沒聽明白,他反復說了幾遍,我才終于明白,我媽變成啞巴了。我本以為是生理上的病癥,連續(xù)去了很多家醫(yī)院,都說發(fā)聲系統(tǒng)沒事兒,建議去神經(jīng)內(nèi)科??晌覌尣桓?,神經(jīng)病才去精神內(nèi)科,她除了不說話,啥事沒有。
我和老柴分析過,她母親很可能是因為家庭、社會地位的變化,造成的話語權(quán)丟失。但這都是主觀臆測,不能作為證據(jù),我也以同樣的理由反駁了她關(guān)于“言語”的言論。她倒沒有惱,也沒有再講過此類話題。直到最近收到她的便條,我才幡然醒悟,老柴與我這么多年通信,完全就是為了節(jié)省“言語”。
因不可抗力導致心臟驟?;蛟捳Z驟失,其生機氣運及話語余量隨即擴散至自然界,為有緣人所得,總量恒定
如果說以上兩個命題我還能扯出點東西,這個命題就徹底給我打蒙了。首先我很難解釋“不可抗力”,這個詞多出現(xiàn)在保險合同里,多指天災,地震、海嘯、火山爆發(fā)等等,在開封,還可以指黃河決堤(這種可能只能從歷史中找尋)。我實在想不出,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可以稱為“不可抗力”。我翻遍了與老柴的通信,也沒找到蛛絲馬跡。如果非要說出個一二三,那就是指時代大潮,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時代大潮。如果把這個命題翻譯為:時代大潮下的失敗者,總會將權(quán)力轉(zhuǎn)移向時代大潮的弄潮兒。那這個命題一定是偽命題,錯得不能再錯,不值得討論。所以有關(guān)“不可抗力”,暫且存疑?!靶呐K驟停或話語驟失”比較簡單,直接指向了生理或社會意義上的死亡。但必須指出,按老柴的理論,世間有心臟的,不止生物,還包括所謂死物,死物的生理性死亡如何界定,暫不明,我不愿多費腦細胞?!捌渖鷻C氣運及話語余量隨即擴散至自然界,為有緣人所得,總量恒定。”這句話倒是有點邏輯,且這點邏輯像是借鑒了物質(zhì)守恒定律,為維護總量恒定,必減多余而補不足。
做完這些無意義的逐字逐句分析,我實在不能明白這所謂的第三定律的意思。我初中數(shù)學老師跟我說過,凡是絞盡腦汁都想不出的問題,都源于思路的錯誤,此時應該回到原點。意思很簡單,有關(guān)以上兩個定律的分析也應一并作廢,甚至要更往前一點兒,關(guān)于老柴是在給我暗示什么的想法也應該放棄。
柴不平
1月31日晚,我睡覺前,老柴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老周,你先不要說話,聽我說。我兒子好不容易睡著了,我得以短時間喘息。我所說的‘生命三定律’依舊存在欠妥的地方,但大意是沒錯的。只是我有點沒考慮到,你從小到大最討厭學術(shù),我覺得你可以以此寫一篇小說,當然還是老規(guī)矩,不要寫到我。你知道的,我老公是個站在醋缸上的男人。不得不說,我們搬回鶴崗生活,有你的原因,我們所有的初中同學都覺得我們有點特殊關(guān)系,這是歷史問題,不能回避,雖然我知道你深愛著阿水。所以這個歷史遺留問題就擱置爭議吧?,F(xiàn)在我想就生命三定律進行一個總結(jié):生命總是處在痛苦中,生命總是處在被別人或他物制造的痛苦中,生命總是在為他人或是他物制造的痛苦過程中。好了好了,不能再聊下去了,我那造孽的兒子又醒了。祝你創(chuàng)作順利,不用署我的名字,再見?!闭娫?,我一個字都未能說,她就像一把過熱的機槍,在炸膛的邊緣。
放下電話,我一直提著的氣散了,原本它們在大腦中亂竄,找尋失落的記憶,像是最敬業(yè)的密碼破譯專家??蛇@一點兒也不令人遺憾,我已得到我最想要的結(jié)果:首先,算是好消息,老柴還好好活著,雖然已被生活緊縛;其次,即便是老柴,我最好的朋友,也不能避免這個世界的異樣看法,我的寫作依舊沒什么意義;最后,我決定給老柴寫個便條,即便沒有地址,我也要寄出去:
老柴你好,你時間緊,我不說閑話,寫這個便條只說三點:其一,關(guān)于“生命三定律”,已收悉,漏洞太多,寫論文不合適,故留作小說素材;其二,關(guān)于你如今的處境,我深表同情,但注意身體,如已出現(xiàn)產(chǎn)后抑郁狀況,切忌不可耽擱,有病得治;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人這一生沒有什么是確定的,除了時間——它催著我們衰老、遠離過去,過去的東西即是歷史,歷史是不可被改變的。以上三點,沒什么可總結(jié)的,祝你身體健康,祝你兒子身體健康,祝我早日成名。
周鳴
????????????2020年5月
■責任編輯? 吳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