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比利時有一個作家叫莉迪亞·弗萊姆,她寫過一本書——《我如何清空父母的家》。
在父母相繼去世之后,莉迪亞開始清理父母的家:哪些東西該扔掉,哪些東西該送人,哪些東西該自己保留。
她說,父母家中有一種神圣不可侵犯的氛圍,生命的彩虹還在每一件物品上閃爍,主人留下的痕跡還在屋子的角落里微微顫動。
她拿起一件東西又放下,再拿起另一件東西,遲遲不能做決定。
物品不只是物品,上面有人的印記。
物品可以讓我們的存在延續(xù)下去。
那些用了很久的東西是有忠誠度的,其背后的故事、含義,和使用過它們、愛過它們的人的生命史,全都混在了一起。
物品和人形成了某種很難拆散的整體。
莉迪亞從父母家里找出當年母親生她時住院的賬單,第一次得知,媽媽住的病房號碼是466。
她找到了母親喂她喝奶用的奶瓶,找到了很多陳年的賬本和信件,還找到了外祖母和曾外祖母做的針線活兒。
這是一種時間跨度上的保存,媽媽保存了她的媽媽、她媽媽的媽媽留下的針線活兒,也保存了自己女兒剛出生時用的奶瓶。
莉迪亞把一些舊家具、舊衣服送給了朋友,她在父母家中發(fā)現(xiàn)了當年父母之間的情書,還發(fā)現(xiàn)了幾十張餐巾紙,它們來自世界各地,有的是餐廳的,有的是咖啡館的。
每張餐巾紙上都有媽媽的字跡:1983年3月2日,閑談館,奧爾良;1983年6月18日,布魯日,抒情酒館;1981年11月15日,哥本哈根,斯堪的納維亞旅館……
餐巾紙本來是很容易被丟掉的東西,但莉迪亞的媽媽去各地旅行,在那些咖啡館和餐廳里拿了兩張餐巾紙,寫下時間、地點,就把自己生命的印記放在這些不起眼的東西上了,這其實是一種空間上的占有。
一個人的生命感受不只來自時間上的傳承,也來自空間上的凝視。
她當然很容易就可以把這些舊餐巾紙扔掉,但那些地方是媽媽去過的地方,媽媽在那里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塊很美味的蛋糕,吃了一頓晚飯。
她可能在旅行中感到平靜和快樂,她的生命感受通過這幾張餐巾紙傳遞給了女兒。
(閻蕊森摘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