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政屏
年輕的文史達人湯增旭一直癡迷于安徽地域文獻資料的收集和研究,所作《清代筆記中的逍遙津》發(fā)表于2021 年6 月19 日《市場星報》“閱讀周刊”頭版。
湯增旭在這篇文章里,從他在一部清人筆記《蕉軒隨錄》里發(fā)現(xiàn)一則短文《逍遙津》說起,回顧了合肥著名景點逍遙津的滄桑變遷,以及相關(guān)人物的生平事跡,尤其是那副難得的72 字的對聯(lián),讀起來輕松有味,頗為難得。
由此想到了“筆記”這一特殊文體的意義和價值。查了一下,“筆記”解釋有三種,其一,古時稱散文為筆,與韻文相對時,稱筆記。其二,一種以隨筆記錄為主的著作體裁,內(nèi)容大都為記見聞,辨名物,釋古語,述史事,寫情景,其異名則有隨筆、筆談、雜識、札記等。其三,即現(xiàn)在通常意義的筆記。而我所說的顯然是第二種。
我?guī)啄昵伴_始的家族記憶的整理和寫作,遇到最大的問題就是資料的匱乏和細節(jié)的短缺,以至于文章沒辦法深入。我一方面在各種地方史志中尋覓,另一方面從相關(guān)的名人著作里查找,尤其是他們的書信和日記,其實這些書信和日記,或多或少有一些筆記的性質(zhì)。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寫我的伯曾祖劉訪渠時,通過各種線索,找到他在南京蒯光典府中的密友、國學(xué)大師李審言(李詳)一本薄薄的筆記《藥裹慵談》,翻閱之后,欣喜不已,感覺資料有了,細節(jié)也有了。比如,關(guān)于劉訪渠在蒯府的生活,除了蒯光典對他十分信任和器重,其他方面基本上都無從知曉,但李審言的一則筆記卻很有意思:“掃葉樓在江寧清涼門內(nèi),即龔半千隱處,樓上畫掃葉翁像。山勢極高,與南唐翠微亭相接,南望可望牛首隱于云霧間。往與友人劉訪渠、殷孟樵登此樓,曾集句為聯(lián)云:‘四禪隱巖曲,雙闕似云浮?!岫Y卿極賞之。訪渠任書,卒未果懸。至今思之,似不可無此聯(lián)也。”幾個文人雅士登樓遠望,集句為聯(lián),蒯光典(禮卿)很是欣賞,讓劉訪渠寫出來,準(zhǔn)備刻在木板上,懸掛上去。字?jǐn)?shù)不多,但細細琢磨,信息量不小。
還有一則筆記:“包安吳《藝舟雙楫》,論筆工王永清善為筆。安吳以永清筆大小五支,贈合肥弟子沈用熙,時道光乙巳年(1845 年)也。余友劉澤源得其最巨者于沈之孫,以餅金八枚易之。其管徑七分,毫長三寸許……訪渠重為兩先生物,寶若球璧,其實已穎挫不中用矣?!?/p>
一件小事,一個典型的細節(jié),卻很說明問題:劉訪渠(澤源)對于老師沈用熙(石翁)的感情極深。雖然“以餅金八枚”買一支不能用的廢筆的確讓人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很搞笑,但我感覺自己能夠理解:劉訪渠買的不是一支筆,而是對老師沈用熙的一份念想。況且這支筆還是沈用熙的老師,著名書法大家包安吳(世臣)所贈,制筆名家王永清所作。
有了這些資料和細節(jié),關(guān)于劉訪渠的文章一下子就飽滿、生動了起來。而我在這之后對于筆記,自然也就格外上心了。
與此同時,在我的內(nèi)心有了一種想法:一直以來,我們是不是過于偏向于所謂正式文體的寫作,而對于隨筆、散記,乃至日記一類的東西缺乏應(yīng)有的理解和重視。既然我們深得既往文人雅士的筆記體文字的滋養(yǎng)和幫助,為什么不繼續(xù)做下去,寫一些看似零碎,沒有什么大作用的“小文字”呢?
事實上,在我們的生活中,這樣的“小文字”并不少,微博、微信朋友圈里短小、即興的文字,都具有筆記的意味,只是由于寫作者眾多,內(nèi)容蕪雜,容易埋沒那些有價值和有意義的東西。所以,專業(yè)的、具備一定素養(yǎng)和水準(zhǔn)的寫作者,還是應(yīng)該在堅持寫作的同時,有意識地收集和整理自己和別人的此類文字,以期積少成多、集腋成裘。
最近,湯增旭在《蕉軒續(xù)錄》里又發(fā)現(xiàn)了一篇感興趣的短章,與李鴻章主持修建的安徽會館有關(guān)。文中記錄的一副楹聯(lián)系太湖趙梓方(趙樸初曾祖父)所作:“結(jié)廬挹退谷,風(fēng)流勝跡重新,應(yīng)續(xù)春明夢余綠;把酒話皖公,山色鄉(xiāng)心遙寄,難忘江上大觀亭。”
《蕉軒續(xù)錄》作者看到之后評價道:“筆情飛舞,雄跨古今?!逼湫珠L在信中也讓他作一些對聯(lián),但他“讀之不覺擱筆矣”。
這樣的筆記,已不僅僅是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