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麥歧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610207)
《看錢奴》是元雜劇作家鄭廷玉的代表作之一。據(jù)鐘嗣成《錄鬼簿》記載,鄭廷玉是“彰德人”[1]86,即今河南安陽人。位列“前輩已死名公才人,有所編傳奇行于世者”一目中,據(jù)此可知鄭廷玉是元雜劇的早期作家之一,但具體的身世已無從考證。鄭廷玉可以算得上元代前期的喜劇創(chuàng)作大師,朱權《太和正音譜》就認為“鄭廷玉之詞,如珮玉鳴鸞”[2],有些學者甚至認為元曲四大家中的“鄭”并非指鄭光祖而是指鄭廷玉[3]?!朵浌聿尽分杏匈Z仲明的【凌波仙】吊詞:
金鳳釵、打李煥、后庭花。忍字記、欒城驛、雙教化。鳳凰兒、料到底、偷閑暇。因禍致福關目冷。貶揚州債主冤家。漁父辭劍才情壯。孫恪遇猿節(jié)佳。疏者下船安頓精華[1]86-87。
在這篇吊詞中提到的“債主冤家”其實就是《看錢奴買冤家債主》,賈仲明在散曲創(chuàng)作過程中為了遵循押韻的規(guī)則,將“冤家債主”倒裝成“債主冤家”。然而這部具備高超的諷刺技巧,蘊含豐富的文化意蘊,在雜劇史上有特殊地位的雜劇作品,相關基礎文獻的梳理卻往往為學界忽視?!犊村X奴》各種版本形態(tài)的梳理與比對有助于從歷時性角度進一步分析其故事原型與主旨流變的復雜過程,從曲學本位進一步揭示其曲牌聯(lián)套與曲詞原質的審美特征,從史學視角進一步觀照其形象淵源與現(xiàn)實針砭的文本張力。
此敘錄據(jù)底本《元刊雜劇三十種》,采用鄭騫《校訂元刊雜劇三十種》本。因《看錢奴》版本眾多,有必要先對《看錢奴》的元明版本進行梳理。傅惜華《元代雜劇全目》曾進行過詳細的統(tǒng)計:
(一)《元刻古今雜劇三十種》本,題目作:“疏財漢典孝子順孫”,正名作:“看錢奴買冤家債主”。
(二)明萬歷四十二年(一六一四)脈望館校息機子《古今雜劇選》本,北京圖書館藏,題目作:“窮秀才賣嫡親兒男”,正名作:“看錢奴買冤家債主”。
(三)息機子《古今雜劇選》本。
(四)《元曲選》癸集本,未題作者名氏,題目作:“窮秀才賣嫡(卷首圖像標題“嫡”字作“的”)親兒男”,正名作:“看錢(卷首圖像標題“錢”字作“財”)奴買冤家債主”,簡名:“看錢奴”。
(五)《元人雜劇全集》本,第三冊;重印《元曲選》本。按《永樂大典》卷二零七五七“雜劇二十一”原收此劇作:“看財奴買冤家債主”,又《今樂府選》,亦收此劇,今皆未見流傳。法國S.Julien譯此劇為法文,刊行年代不詳。此劇又有英文譯本,名:TheSlaveoftheTreasuresHeGuards.然譯者及刊行年代不詳[4]101。
李修生主編的《古本戲曲劇目提要》也詳細記載了《看錢奴》的各種版本:
此劇現(xiàn)存《元刊雜劇三十種》本、明息機子《古今雜劇選》本、明臧晉叔《元曲選》本?!豆疟緫蚯鷧部匪募小对x》外各本影印本。元刊本題目正名為:“疏財漢典孝子順孫,看錢奴買冤家債主?!逼渌绢}目正名為:“窮秀才賣嫡親兒男,看錢奴買冤家債主。”元刊本較其他本多出二十馀支曲子,成就更高。另有王季思等《全元戲曲》本,王學奇等《元曲選校注》本?!对s劇三十種》有鄭騫校訂本(1962)、徐沁君校點本(1980)、寧希元校點本(1988)[5]19。
這兩部學術著作都列舉了《看錢奴》的大量版本。傅惜華列舉的五個版本,(二)和(三)其實都屬息機子《古今雜劇選》版本系統(tǒng),(五)是(四)的重印本,其實也是同一版本。而《古本戲曲劇目提要》列出的近人整理本,其實也是據(jù)現(xiàn)存元明版本而來。這許多版本其實可歸結為三類,即莊一拂《古典戲曲存目匯考》中所舉出的:“《元刊古今雜劇三十種》本,息機子刊本,《元曲選》本?!盵6]205
首先來看底本,即《元刊古今雜劇三十種》本。元刊本是《看錢奴》的唯一元本,作為現(xiàn)存可見的最早的原生文本,應該說距離鄭廷玉原作面貌最接近,但未必是鄭廷玉劇作原貌。因元刊本《看錢奴》總題原作“新刊關目看錢奴買冤家債主”[7]98,校本一般把“新刊關目”四字刪去,鄭騫《校訂元刊雜劇三十種》在《〈看錢奴〉??庇洝防锞驼f明了這個情況?!靶驴P目”四字至少透露兩點信息:其一,此劇目標明“新刊”二字,主要是為了吸引讀者,招徠觀眾;其二,“新刊”二字說明應有“舊刊”,為適應勾欄瓦肆演出的需要而對鄭廷玉原作進行一些改動,這種改動既可能增加招徠觀眾的噱頭,也是為了場上搬演的需要。漢學家伊維德更是通過劇本創(chuàng)作與刊印時間的懸殊以及部分北方作家創(chuàng)作中呈現(xiàn)的南方方言現(xiàn)象推測了這種潛在的改動行為:“一般認為《元刊雜劇三十種》里的大部分作品是13世紀后半期活躍在北方的作家所創(chuàng)作的,而大部分劇本可能是14世紀在杭州印行的。許多已顯示出后期改編的痕跡,例如受到南方方言的影響。雖然它們可以代表元代的舞臺演出情況,但和作者最早寫出的作品已有或多或少的出入。”[8]元刊本的科介和賓白顯得十分簡略,并沒有勾勒出一個清晰的故事情節(jié),文本的主體是正末的唱詞,這些唱詞卻保留了元代語言的活潑聲口,《古本戲曲劇目提要》就認為“元刊本較其他本多出二十馀支曲子,成就更高”[5]19。
其次說息機子刊本,即《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本。此書為趙琦美抄校,清初為錢曾也是園收藏,故亦稱《也是園古今雜劇》,收錄于《古本戲曲叢刊四集》,《看錢奴》一劇在該叢刊中列于《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第十九冊。孫楷第《也是園古今雜劇考》將元雜劇眾多版本分為元刊本、刪潤本和重訂本三種:
至懋循編《元曲選》,孟稱舜編《柳枝集》《酹江集》,皆以是正文字為主,于原文無所愛惜:其書乃重訂本也。凡刪潤之本,校以元刊本,大抵存原文十之七八。懋循重訂本,校以元刊本,其所存原文不過十之五六或十之四五[9]。
據(jù)孫楷第此論,元刊本最接近原貌,脈望館本算刪潤本,而《元曲選》本則近乎重訂本。
最后說《元曲選》本。元刊本因缺少賓白而致故事情節(jié)顯得有些粗糙,脈望館本屬于對元刊本的刪潤本,至《元曲選》本,《看錢奴》故事才最終定型。經(jīng)過臧懋循重訂,其體制、情節(jié)、人物形象等各方面也都在《元曲選》本中得到很大程度的完善。比如在楔子里交代了周榮祖父親毀壞佛堂而招致大病的故事,使得因果報應的思想觀念較諸元刊本更加深化。再比如第二折和第三折添加了大量的賓白來刻畫賈仁的為富不仁,使得其吝嗇鬼的形象更加飽滿,增強了諷刺的張力?!对x》本中的這種改動是戲劇編刊過程中必然的趨勢,正如王國維在《元刊雜劇三十種序錄》中所指出:“凡戲劇諸書,經(jīng)后人寫刊者,往往改易體例,曾損字句。”[10]237需要注意的是,臧懋循的這種改動或許使得《看錢奴》的關目顯得更加緊湊,但這破壞了文本的原生態(tài)而使之成了一個“重訂本”,與其說它是“元”雜劇,不如說是“明”雜劇。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元曲選》中有《冤家債主》一劇,這里的《冤家債主》并非《看錢奴買冤家債主》,而是《崔府君斷冤家債主》。嚴敦易《元劇斟疑》曾提出這個問題并給予解釋:
本劇之簡稱,究應作《看錢奴》,抑作《冤家債主》,甚可斟酌?!对x》所題,或少根據(jù)。元刊本每頁中縫,雖題一“看”字,蓋例皆用劇名首字標記,似皆不能以之為應作《看錢奴》之稱。本劇題名,或當稱為《冤家債主》?!对x》簡稱《看錢奴》,大概是因為前已刊出一本無名氏的冤家債主,故而避免同名的緣故[11]。
傅惜華《元代雜劇全目》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并對這部雜劇各種版本的簡稱予以歸納和分析:
《太和正音譜》《元曲選目》俱作簡名:“冤家債主”。《曲海目》《曲??偰刻嵋芳啊对x》本之簡名別作:“看錢奴”,蓋所以別于鄭作另本《崔府君斷冤家債主》一劇也[4]101。
傅惜華與嚴敦易對《崔府君斷冤家債主》的作者身份的判斷似乎有分歧,但是對于《元曲選》中簡稱的特例情況給出的解釋卻如出一轍,也就是臧懋循編《元曲選》時采用了“看錢奴”的簡稱,是為了避免兩部雜劇的簡稱出現(xiàn)同名的現(xiàn)象。
在《看錢奴》的三個版本系統(tǒng)中,《元曲選》本受到了更多的關注?!对x》本在20世紀30年代就已受到被譽為“中國文化界最值得尊敬的人”[12]鄭振鐸的關注,他曾響應“整理國故”號召,在《小說月報》發(fā)表系列文章介紹元雜劇,這些文章被后人整理成《元曲敘錄》一書,其中就保存了《元曲選》本的《看錢奴》敘錄[13]。遺憾的是,鄭振鐸對此劇的敘錄很簡略,僅對該劇的題目正名、曲牌、角色、腳色和故事情節(jié)加以簡單羅列和總結,并未關注到元刊本作為原生態(tài)雜劇文本的重要性,而這恰恰是元明刊本《看錢奴》敘錄可以上溯和開進的所在。
董康[14]、王季思[15]、羅錦堂[16]等學人普遍認為《看錢奴》的故事原型來源于《搜神記》中的張車子。張車子的故事應該最遲在東漢時就已經(jīng)存在,東漢張衡《思玄賦》中有“或輦賄而違車兮,孕行產(chǎn)而為對”[17]之語,唐人李善在注《文選》時就認為這是用張車子的典故[18],而《搜神記》是現(xiàn)存最早對張車子故事做詳細記載的文本:
周攬嘖者,貧而好道。夫婦夜耕,困息臥。夢天公過而哀之,敕外有以給與。司命按錄籍,云:“此人相貧,限不過此。惟有張車子應賜錄千萬,車子未生,請以借之?!碧旃唬骸吧??!笔镉X,言之。于是夫婦戮力,晝夜治生,所為輒得,貲至千萬。先時有張嫗者,嘗往周家傭賃,野合有身,月滿當孕,便遣出外,駐車屋下。產(chǎn)得兒。主人往視,哀其孤寒,作粥糜食之。問:“當名汝兒作何?”嫗曰:“今在車屋下而生,夢天告之,名為車子?!敝苣宋蛟唬骸拔嵛魤魪奶鞊Q錢,外白以張車子錢貸我,必是子也。財當歸之矣?!弊允蔷尤账p。車子長大,富于周家[19]。
在《搜神記》所記載的張車子的故事中,天公將張車子的錢暫時借給周攬嘖(羅錦堂《元雜劇本事考》誤之為周鑒嘖,可能是手民不知“擥”為“攬”之異體字而導致錄入錯誤),等到張車子出生后錢又從周攬嘖手中逐漸回到張車子手中。我們不可否認這則故事與《看錢奴》的故事原型是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但是不同之處也不少,約略言之,可得三點:其一,周攬嘖與賈弘義一樣扮演了守財?shù)慕巧?,但是周攬嘖不是財奴,而賈弘義是財奴。何謂財奴?《唐子》:“守錢不施,謂之錢奴。”[20]周攬嘖貧而好道,富有同情心,對于張嫗能“哀其孤寒,作粥糜食之”,當他意識到張車子的存在時,便已經(jīng)知曉“財當歸之矣”。而賈弘義貧而不好道,在買子時欺騙周榮祖,可謂倒行逆施。其二,《搜神記》中的故事并沒有強調因果報應,只是表達貧富天定的觀念。周攬嘖的錢財“居日衰減”的原因是貧富天定,而賈弘義人財兩空的原因不僅僅是貧富天定,也是因果報應。其三,張嫗作為張車子的家屬,是由貧轉富的過程,而周榮祖作為周長壽的家屬,是由富轉貧再轉富的過程。
從張車子的本事流變到元明刊本《看錢奴》的故事,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而又復雜的過程。董康《曲??偰刻嵋诽岬搅藘蓚€本事,一個是《逸史》所載尉遲敬德事,一個是《太平廣記》所載李虛還魂之事。關于尉遲敬德事,《逸史》記載:
隋末,有書生居太原,苦于家貧,以教授為業(yè)。所居抵官庫,因穴而入,其內有錢數(shù)萬貫,遂欲攜挈。有金甲人持戈曰:“汝要錢,可索取尉遲公帖來,此是尉遲敬德錢也?!睍L求不見,至鐵冶處,有煅鐵尉遲敬德者,方袒露蓬首,煅煉之次。書生伺其歇,乃前拜之。尉遲公問曰:“何故?”曰:“某貧困,足下富貴,欲乞錢五百貫,得否?”尉遲公怒曰:“某打鐵人,安有富貴,乃侮我耳。”生曰:“若能哀憫,但賜一帖,他日自知?!蔽具t不得已,令書生執(zhí)筆,曰:“錢付某乙五百貫,具月日,署名于后。”書生拜謝持去。尉遲公與其徒拊掌大笑,以為妄也。書生既得帖,卻至庫中,復見金甲人呈之,笑曰:“是也。”令系于梁上高處,遣書生取,止于五百貫。后敬德佐神堯,立殊功,請歸鄉(xiāng)里。敕賜錢,并一庫物未曾開者,遂得此錢。閱簿,欠五百貫。將罪主者,忽于梁上得帖子,敬德視之,乃打鐵時書帖。累日驚嘆,使人密求書生,得之。具陳所見,公厚遣之,仍以庫物分惠故舊[21]1048。
盧肇的《逸史》是唐代的小說集,且記述的故事是隋末發(fā)生的,我們姑且把這則故事的產(chǎn)生時間定為隋唐時期,所以可以視為本事流變的一個過渡期。如果聯(lián)系張車子的本事和元刊本《看錢奴》的故事,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三則故事都呈現(xiàn)出明顯的貧富天定的主旨,而且都有一個神靈最先預知這一切。《搜神記》中的張車子命中注定擁有周攬嘖的財物,且這一切先由“天公”預知;尉遲敬德在做鐵匠時就已經(jīng)命中注定擁有官庫中的這筆財物,且這一切先被神秘的“金甲人”預知;《看錢奴》中的周榮祖命中注定會從賈弘義的手里收回自己的財物,且這一切先由“尊子”“增福神”預知。
如果從貧富天定的主旨這一視角入手,這三則故事的精神實質是一樣的,但是元刊本《看錢奴》的故事中還是被添入了新質,就是若隱若現(xiàn)的因果報應思想,正如【天下樂】所唱道:“他前世托生在京華,貪財心沒命煞,他油鐺內見財也去抓。富了他三五人,窮了他數(shù)萬家,今世交受貧乏還報他?!盵7]86看錢奴賈弘義的財奴行為導致他無兒無女,凄慘地死去,受到應有的報應。這種因果報應思想,不見于張車子的故事,也不見于尉遲敬德的故事,而是見于唐朝的另外一個故事——李虛還魂之事。
李虛還魂之事,最早見于唐代牛肅《紀聞》,原書亡佚大半,這則故事被保存在《太平廣記》中:
唐開元十五年,有敕天下村坊佛堂,小者并拆除,功德移入側近佛寺。堂大者,皆令閉封,天下不信之徒,并望風毀拆,雖大屋大像,亦殘毀之。敕到豫州,新息令李虛嗜酒倔強,行事違戾,方醉而州符至,仍限三日報。虛見大怒,便約胥正,界內毀拆者死。于是一界并全……李虛素性兇頑,不知罪福,而被酒違戾,以全佛堂,明非己之本心也。然猶身得生天,火焚罪簿,獲福若此,非為善之報乎?與夫日夜精勤,孜孜為善,既持僧律,常行佛言,而不離生死,未之有也[21]703-704。
唐開元十五年敕命拆除天下村坊中規(guī)模較小的佛堂,新息令李虛行事乖違,故意與朝廷唱反調,下令“界內毀拆者死”,而得以保全當?shù)氐姆鹛?。過了一段時間李虛病死,在陰間接受審判時,因為曾經(jīng)保全佛堂的功德而折免了生平的罪過,并且延長了三十年的壽命,最終還魂。這個故事情節(jié)其實與元刊本《看錢奴》并無直接聯(lián)系,但是該小說“獲福若此,非為善之報乎”的理念,顯然是因果報應思想的體現(xiàn)。
這種因果報應思想,在元刊本《看錢奴》的故事情節(jié)里已有顯現(xiàn),可以被視為“富貴天定”主旨思想的延伸。但是在添入臧懋循改筆的《元曲選》本的《看錢奴》中,因果報應思想被濃墨重彩地放大了。比如《元曲選》本《看錢奴》楔子中的周榮祖父親因為毀壞佛堂而得病死去的情形:“至我父親,一心只做人家,為修理宅舍,這木石磚瓦,無處取辦,遂將那所佛院盡毀廢了。比及宅舍工完,我父親得了一病,百般的醫(yī)藥無效,人皆以為不信佛教之過?!盵22]1584如果聯(lián)系唐代李虛還魂的故事,這個理念的邏輯其實很簡單:保全佛堂能讓人起死回生,毀壞佛堂會讓人生病死去。一個人的生死與他對佛堂的態(tài)度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盡管這種對佛堂的信仰于現(xiàn)在看來顯得十分愚昧和荒謬,但它確實可以被視為因果報應理念的一種顯現(xiàn)。所以,與其說《元曲選》本中臧懋循的改筆取資于《太平廣記》,倒不如說這是因果報應理念在《看錢奴》故事體系中的延宕與升華。
當然,《元曲選》本的《看錢奴》因果報應思想的體現(xiàn)遠遠不止這一處,其實劇中每個人物都在因果報應理念的輻射之下。財奴賈弘義在《元曲選》本中名為賈仁,賈仁猥瑣狹隘的財奴胸襟和為富不仁的財奴行為被刻畫得較為細致和成功,他因為被狗舔去了手指頭的鴨油而氣急敗壞,最終生病死去,所有錢財重歸周榮祖。至于陳德甫和店小二,則因為二十年前的行善而最終受到周榮祖的犒賞。
臧懋循的改本《元曲選》付梓不久,《看錢奴》的故事就被凌濛初引入小說中。凌濛初《初刻拍案驚奇》中“訴窮漢暫掌別人錢 看錢奴刁買冤家主”[23]367-378這篇白話短篇小說故事情節(jié)基本與《元曲選》本《看錢奴》相同,可以視為《元曲選》本《看錢奴》的改編版。開場詩云:“從來欠債要還錢,冥府于斯倍灼然。若使得來非分內,終須有日復還原?!盵23]367可見也是表達在神靈系統(tǒng)的輻射之下命運前定、因果報應的思想?;蛟S值得一提的是,該小說在陳述《看錢奴》這個故事的時候,先拿了一個“希罕些的”故事作引子,該故事正是《崔府君斷冤家債主》。
需要注意的是,在這個故事主旨流變的過程中,一些具體的故事情節(jié)很有可能吸收了金元院本中的題材。如《看錢奴》第二折周榮祖賣子一事,胡忌《宋金雜劇考》就推測道:“‘院本名目’中有《酸賣徠》……按《看錢奴買冤家債主》劇第二折有周榮祖領‘旦兒’賣‘俫兒’事,排場極生動,可能即受此《酸賣徠》院本的影響在北曲雜劇中保留下來的一個例子?!盵24]
通過對以上故事原型和主旨流變的探討,我們不妨做出以下判斷:《看錢奴》的故事原型當是張車子的故事,最初只是單純地表達富貴天定的思想。在流變過程中適當?shù)匚樟颂迫诵≌f及金元院本中的題材后,元刊本《看錢奴》開始顯現(xiàn)出因果報應的新趨向。而當故事形態(tài)流變到《元曲選》本才最終成熟,臧懋循在富貴天定的思想基礎之上,強化了文本中因果報應的理念。需要注意的是,因果報應的理念更關注的是人的行為善惡性質,它一方面在文本中與富貴天定的思想相輔相成,另一方面卻呈現(xiàn)出富貴人定的本質,反而潛在解構了富貴天定的主旨傳統(tǒng)。這復雜的主旨流變過程恰恰透露出從東漢到元明時期神靈地位的削弱和人本意識的蘇醒。
元刊本《看錢奴》的賓白非常稀少,在一些故事情節(jié)的關鍵處會有字數(shù)不多的賓白,但大部分情況都是只留下如“尊子云了”“凈云了”等這樣的舞臺指示。由于賓白稀少,元刊本《看錢奴》文本中曲詞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對于曲詞的探討,可以從曲牌聯(lián)套的方式來管窺作品如何做到“聲”與“文”的并茂,也可以從元刊本曲詞和《元曲選》本曲詞的對比來確認元刊本原生態(tài)曲語的獨特性。
關于《看錢奴》全劇的聯(lián)套組織統(tǒng)計如下:
第一折,仙呂宮,用曲11支:【仙呂點絳唇】【混江龍】【油葫蘆】【天下樂】【那吒令】【鵲踏枝】【寄生草】【幺】【六幺序】【幺】【賺煞尾】。
第二折,正宮,用曲17支:【正宮端正好】【滾繡球】【倘秀才】【滾繡球】【倘秀才】【滾繡球】【倘秀才】【呆古朵】【倘秀才】【滾繡球】【脫布衫】【小梁州】【幺】【塞鴻秋】【三煞】【二煞】【收尾煞】。
第三折,商調,用曲16支:【商調集賢賓】【逍遙樂】【金菊香】【后庭花】【雙雁兒】【青哥兒】【梧葉兒】【村里迓鼓】【元和令】【上馬嬌】【游四門】【勝葫蘆】【后庭花】【柳葉兒】【高過煞】【浪來里煞】。
第四折,越調,用曲13支:【越調斗鵪鶉】【紫花序】【東原樂】【綿搭絮】【小桃紅】【鬼三臺】【禿廝兒】【鬼三臺】【金蕉葉】【調笑令】【圣樂王】【調笑令】【收尾煞】。
《看錢奴》第一折中【仙呂點絳唇】【混江龍】【油葫蘆】【天下樂】【那吒令】【鵲踏枝】【寄生草】的組合,據(jù)鄭騫《北曲套式匯錄詳解》[25]的統(tǒng)計,現(xiàn)存62種元雜劇采用了這種組曲的方式,可見這種仙呂套開場的組曲方式聲律和諧,廣受民間歡迎。
第二折是全劇的高潮,采用正宮,以17支曲子組場,在描寫周榮祖賣孩子前的艱難處境和矛盾心理時,循環(huán)間用【滾繡球】和【倘秀才】,呈現(xiàn)出“子母調”的形態(tài)。在賣完孩子被賈弘義賴賬后,“他既賣了我的恩養(yǎng)錢,你看折底罵一場,出些怨氣咱”[7]90,因為曲子所唱的內容轉變,“子母調”的形式戛然而止,緊接【脫布衫】【小梁州】【塞鴻秋】,聲情也隨之轉變。收尾的是三支煞曲,其中【三煞】【二煞】是疊用煞曲,【收尾煞】的曲詞有三百多字,是全劇字數(shù)最多的曲詞,非常有利于宣泄正末憤怒的心情,極盡諷刺之能事。
第三折采用商調,但借宮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頻率很高,該套總共有16支曲子,一共借了仙呂宮的【后庭花】【雙雁兒】【青哥兒】【村里迓鼓】【元和令】【上馬嬌】【游四門】【勝葫蘆】【后庭花】【柳葉兒】10支曲子,可以說一大半都是借的仙呂宮。許之衡認為:“若排場無甚變動,而聯(lián)接別宮曲調,是謂借宮。然非于曲調性質管色悉了然于胸中,漫然為之,鮮不笑柄百出者?!盵26]可見在戲曲創(chuàng)作過程中借宮的難度是較大的,要求創(chuàng)作者十分熟悉曲調性質和管色。據(jù)燕南芝庵《唱論》的說法,商調是“凄愴怨慕”[27]161,仙呂宮是“清新綿邈”[27]160,這正契合第三折中周榮祖對現(xiàn)今處境的凄愴之感與對兒子綿邈的相思之情,也足見第三折曲牌聯(lián)套別具匠心。
第四折采用越調,據(jù)燕南芝庵《唱論》的說法,越調是“陶寫冷笑”[27]161。在第四折中周榮祖一家重新相認并團圓,賈弘義獲得的不義之財?shù)膩碓匆舱嫦啻蟀?,他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這正契合了越調“陶寫冷笑”的諷刺性內涵。此外,元雜劇第四折多用短套收場,本劇則是13支曲子組成的長套,這就提供了足夠的文本空間去加深貧富天定的主旨顯現(xiàn)。
通過戲曲聯(lián)套方式的分析,我們不難想象《看錢奴》在實際的舞臺搬演過程中聲文并茂的場景。如果在這個基礎上再繼續(xù)聚焦于曲詞的表達,尤其通過元刊本和《元曲選》本的曲詞比對,還會發(fā)現(xiàn)元刊本曲詞保留了大量元代的方言,整體呈現(xiàn)出通俗性和口語化的特點,而這恰恰是作為原生態(tài)文本最獨特的價值。
不妨以第一折的一支曲子【鵲踏枝】為例,元刊本《看錢奴》的曲詞為:
【鵲踏枝】你虧心也子由他,造惡也盡交他。謾不過湛湛青天,離不了漫漫黃沙。上圣試鑒察,枉將他救拔。管他甚富那貧那[7]86。
《元曲選》本的曲詞為:
【鵲踏枝】虧心也盡由他,造惡也怎瞞咱。上面有湛湛青天,下面有漫漫黃沙。請上圣鑒察,枉將他救拔。俺可便管他甚貧富窮達[22]1587。
仔細比對這兩個版本的曲詞,元刊本的語境是增福神唱與圣帝聽,《元曲選》本的語境是增福神唱與靈派侯聽,語境和語意是相似的,但是表達方式還是有細微的差別。元刊本的前兩句為:“你虧心也子由他,造惡也盡交他?!逼渲小白印钡囊馑肌蔼q只也”[28]27;“交”“教,猶使也,通作交”[28]102。“子”和“交”是元人的口語,如果不了解這兩個字的含義,對這一句的理解確實有礙。臧懋循將這兩處改掉,并且刪去第一句的“你”,把第二句的“他”改為“咱”,使得句式對仗,且表達似乎更加明了,但從另外一個角度看是對原生態(tài)表達的一種破壞。接下來看元刊本的第三四句:“謾不過湛湛青天,離不了漫漫黃沙。”臧懋循將“謾不過”改為“上面有”,“離不了”改為“下面有”。不難判斷,“謾不過”“離不了”這種表達很質樸,是偏口語化的,尤其“謾不過”這種辭例大量存在于宋元時期的口語中,如宋僧道源《景德傳燈錄》:“又有時上堂曰:‘直是不遇梁朝,安國也謾不過。鄭重!’”[29]元人張養(yǎng)浩【中呂山坡羊】:“人生于世,休行非義,謾過人也謾不過天公意?!盵30]491許衡《大學要略》:“這般說謊呵,謾不過人,怎似那人誠實的心,正正當當?shù)??!盵31]《景德傳燈錄》所載類似于僧人語錄,【中呂山坡羊】的體裁是以口語化為特征的散曲,《大學要略》則是許衡對儒家經(jīng)典所作的通俗解讀,這些都可以視為宋元時期的口語材料。結合這幾個辭例,“謾不過”的意思當為“騙不過”,是元代的原生語言,而臧懋循改為“上面有”,無異于抹去了一條研究元代語言的重要材料。第五六句差異很小,元刊本為“上圣試鑒察,枉將他救拔”,《元曲選》本為“請上圣鑒察,枉將他救拔”。最后一句差異很大,元刊本中為“管他甚富那貧那”,《元曲選》本中為“俺可便管他甚貧富窮達”,元刊本中“富那貧那”令人費解,應該是元代的口語,據(jù)龍潛庵《宋元語言詞典》[32],“那”應該是疑問詞。在《元曲選》本中,臧懋循可能對這個方言俚詞的理解感到困擾,便大刀闊斧地修改,沿著“富”“貧”兩個關鍵線索衍生為“貧富窮達”,并且加上襯字“俺可便”以加強語氣,這種表達確實更容易讓人理解,但也可能就失去了元雜劇原生語言的活潑聲口。
如此,或許《元曲選》本在遣詞造句上顯得雅正,文學技巧上也顯得純熟,尤其臧懋循將大量元代的方言俚語替換成形式規(guī)范化的書面雅言,推進了雜劇案頭化的進程。但是《元曲選》本畢竟是改本,而元刊本《看錢奴》的語言表達是鮮活可感的,故事情節(jié)也具有原生的活力,它基本保存了《看錢奴》的真面目,也保存了大量元代語言學的史料。正如王國維先生指出:“此本雖出坊間,多訛別之字,而元劇之真面目,獨賴是以見,誠可謂驚人秘笈矣?!盵10]237
從元刊本到《元曲選》本,從賈弘義到賈仁,看錢奴的形象不斷地得到豐滿和完善。關于看錢奴的形象分析,相關的論文已經(jīng)不勝枚舉[33],但鮮有關注到看錢奴形象塑造的悠久的歷史淵源及其與現(xiàn)實針砭的深刻關系。
在古代社會,私有財產(chǎn)的占有和貧富分化的社會現(xiàn)象,為看錢奴形象的出現(xiàn)提供了歷史可能。早在先秦時期,《詩經(jīng)·山有樞》“山有樞,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宛其死矣,他人是愉”[34]540就在諷刺晉昭公“有財不能用,有鐘鼓不能以自樂,有朝廷不能灑掃”[34]539,《晏子》也痛斥“積多不能分人,而厚自養(yǎng),謂之吝;不能分人,又不能自養(yǎng),謂之愛”的“小人之行”[35],這兩處文獻所記載的儼然就是看錢奴的形象。但看錢奴真正作為一個貶義形象的專有名詞,最早是在《后漢書》中以“守錢虜”的稱呼而出現(xiàn)的?!逗鬂h書·馬援傳》:“既而嘆曰:‘凡殖貨財產(chǎn),貴其能施賑也,否則守錢虜耳?!盵36]馬援認為有錢應當及時施舍,否則就是“守錢虜”了。后來“守錢虜”的名稱逐漸演變成“守錢奴”“守財奴”,并成為唐宋時期詩人創(chuàng)作中的語典,如王梵志《撩亂失精神》:“此是守財奴,不免貧窮死?!盵37]黃庭堅《四休居士詩》:“富貴何時潤骷髏,守錢奴與拘官囚?!盵38]這些都敘寫了守財奴的慳吝本性與報應下場。到了元代,“看錢奴”的稱呼才正式定型,且大量出現(xiàn)在散曲和雜劇中,如錢霖【般涉調哨遍】:“試把賢愚窮究??村X奴自古呼銅臭。徇己苦貪求。待不教泉貨周流?!盵30]1163楊朝英【雙調水仙子】:“笑煞那看錢奴枉了干生受。我覷榮華如水上漚。”[30]1478在《元刊雜劇三十種》中也能找到“看錢奴”的稱呼,如《散家財天賜老生兒》第四折中【收江南】:“因此上看錢奴番做了孟嘗君?!盵7]137因為語言的散化、敘事因素的增加,在雜劇和散曲中對看錢奴探求錢財?shù)拿鑼懠捌渲S刺意蘊,也豐富、細致、生動得多。
看錢奴形象的現(xiàn)實意義是出于對當時元代社會財奴橫征暴斂、為富不仁等一系列行為的折射和針砭,正如劇中第四折【鬼三臺】所痛斥的:“說著那龐居士,做了些虧心事,恨不的把窮民來掯死?!盵7]96在宋以后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背景下,元代儒學地位的下降導致儒學道德約束的松弛,科舉的廢除使得許多人放棄了對讀書仕進的追求,在這種情況下,金錢自然就成為了人們赤裸裸地追求的目標。伴隨著世俗物欲的膨脹與金錢觀的扭曲,元代的商人與官僚往往互相勾結,搜刮民脂民膏以聚斂財物,這在元代的史料中有大量記載。如《通志條格》記載了至元十九年時中書省奏中提到的權豪勢要的斂財手段:“隨路權豪勢要之家,舉放錢債,逐急用度,添答利息,每兩至于伍分或一倍以上。若無錢歸還呵,除己納利錢外,再行倒換文契,累算利錢,準折人口、頭匹、事產(chǎn),實是于民不便?!盵39]王祎《元中憲大夫僉庸田司事致仕王公行狀》還記載了至正年間豪民勾結官府而斂財?shù)默F(xiàn)象:“豪民陳清素武斷鄉(xiāng)曲,握持官府事,家貲累鉅萬。后眾募奸人偽造鈔其家,久輒殺其人以滅口。陰結大官為勢援,所為不法,人莫敢誰何?!盵40]楊瑀《山居新語》也記載了元代至正七年時財奴恃富凌貧的現(xiàn)象:“有鄉(xiāng)中豪強之家,平日恃富凌貧,靡所不為,累挾官勢,排陷平人者多矣?!盵41]財奴聚財以欺壓平民的事幾乎成為元代社會的常態(tài),甚至連深居京城的皇上都有所耳聞,《元史》就記載了元代大德六年:“帝語臺臣曰:‘朕聞江南富戶侵占民田,以致貧者流離轉徙,卿等嘗聞之否?’臺臣言曰:‘富民多乞護持璽書,依倚以欺貧民,官府不能詰治,宜悉追收為便。’”[42]當時對金錢的崇尚熱潮,更是沖擊并撼動了元代法定的種族四級制,元史學家蒙思明《元代社會階級制度》一書就敏銳地發(fā)現(xiàn):“其在種族階級中之地位雖高,而在經(jīng)濟階級中之地位則低者,如貧乏窮苦之蒙古、色目人,則一落千丈而儕于奴隸之群。其在種族階級中之地位雖低,而在經(jīng)濟階級中之地位則高者,如漢人、南人中之地主、富賈,則日以上升而躋于統(tǒng)治之林……種族制之表面雖仍保存,而實際階級之所由區(qū)劃,則以經(jīng)濟力之優(yōu)劣為其決定之原素焉?!盵43]
隨著守財奴現(xiàn)象的不斷出現(xiàn),元代對守財奴的批評也以散曲、詩詞等各種形式的文學作品大量呈現(xiàn)出來,顯現(xiàn)出尖銳、犀利的特點。如無名氏【正宮醉太平·譏貪小利者】“鵪鶉膆里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30]1905生動地譏刺了財奴不遺余力的搜刮行為。無名氏【商調梧葉兒·嘲貪漢】“一粒米針穿著吃,一文錢剪截充,但開口昧神靈”[30]1975將財奴與神靈聯(lián)系在一起,進一步指出這種財奴的行為往往有昧神靈。戴表元《丁氏厚德堂》“行藏自有命,不謁守錢奴”[44]更是以一個儒家士子的立場直接聲明不愿意去拜謁這些聚斂財物、勾結官府的財奴。相較于這些篇幅相對短小的作品,《看錢奴》的現(xiàn)實意義就是擺脫了詩詞、散曲等體裁諷刺看錢奴點到為止的方式,轉而通過逼真的細節(jié)、形象的刻繪以及場上搬演的方式來傳遞這種批判的聲音,成為元代文學作品中針砭財奴的時代最強音,正如祁彪佳《遠山堂曲品》所盛贊的:“予向閱元人《看錢奴》《來生債》二劇,喟然異之曰:‘是可以砭錢虜矣?!盵45]
就《看錢奴》紛繁的版本形態(tài)來看,以元刊本最富研究價值;就《看錢奴》漫長的故事流變來看,從張車子到元明刊本《看錢奴》,故事情節(jié)在不斷發(fā)展完善的同時也伴隨著從富貴天定到因果報應這一主旨的流變。通過《看錢奴》元明版本對比,不難發(fā)現(xiàn)元刊本原生態(tài)的曲牌和曲詞體現(xiàn)了鄭廷玉高超的創(chuàng)作技巧,也生動地重現(xiàn)了元人的活潑聲口。而其中賈弘義的財奴形象,不僅僅是元代社會現(xiàn)實的一塊縮影,更是元代文學長廊的一座豐碑。
如今,《看錢奴》一劇歷經(jīng)元、明、清三朝,被蘇位東改編成昆劇,依然活躍在舞臺之上。莊一拂《古典戲曲存目匯考》還特地強調“此劇有英、法譯本”[6]206,可見影響已經(jīng)不僅僅局限于中國,還吸引著域外關注的目光。在越來越多的學者的關注之下,《看錢奴》的藝術魅力會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