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民生
象是陸地上現(xiàn)存最大的動物,俗稱大象,有非洲象和亞洲象兩種。其中,亞洲象歷史上曾廣泛分布于北達泰山的淮河南北和嶺南地區(qū),與古代社會歷史息息相關(guān)。相關(guān)研究,歷史等學界已有諸多成果①,然學無止境,或綜合、或補缺、或探新,窺視歷史的鏡頭有不同的焦距,尚有論述空間?,F(xiàn)以宋朝為例,梳理境內(nèi)大象的基本情況,以探索社會發(fā)展的生態(tài)展示和大象的社會作用。
象棲息于叢林、草原和河谷地帶等多種環(huán)境,以植物為食,是群居性動物。這一生態(tài)要求,決定其生存地必須有足夠豐富的植被,于是就與人類社會的發(fā)展產(chǎn)生沖突,其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在歷史中具有一定的意義。
歷史時期野象分布呈南移趨勢,到了宋代速度加快,主要在南方地區(qū)。茲按現(xiàn)代省區(qū)為準分述這一布局。
宋初的河南、湖北、湖南這一中南地區(qū),野生大象一度十分活躍,史書多有記載:
建隆三年,有象至黃陂縣匿林中,食民苗稼,又至安、復(fù)、襄、唐州踐民田,遣使捕之;明年十二月,于南陽縣獲之,獻其齒革。乾德二年五月,有象至澧陽、安鄉(xiāng)等縣;又有象涉江入華容縣,直過阛阓門;又有象至澧州澧陽縣城北?!ㄇ拢┪迥?,有象自至京師。[1]1450
史料顯示了四個異常問題,值得重視。
一是活動時間密集,地域廣闊。從宋太祖建隆三年(962年)到乾德五年(967年)的六年間,中南地區(qū)的大象四處奔波,出現(xiàn)在淮南西路的黃陂(今湖北武漢黃陂區(qū))、荊湖北路的安州(今湖北安陸)與復(fù)州(今湖北天門)、京西南路的襄州(今湖北襄陽)與唐州(今河南唐河)、南陽(今河南南陽)、荊湖北路的澧陽(今湖南澧縣)與安鄉(xiāng)(今湖北安鄉(xiāng))、華容(今湖北華容)、京師開封(今河南開封)等地,遍及淮河、長江中游兩岸,方圓達千里。其中流浪到開封的野象,被朝廷捕捉后飼養(yǎng):乾德五年八月,“有大象一自南來,至京十余日。命差許州奉化兵五百人執(zhí)之,置養(yǎng)象所”[2]3646。由此誕生了專門機構(gòu)馴養(yǎng)。
二是處于流動狀態(tài)?;蛘呤恰澳淞种小保蛘呤恰笆趁衩缂凇薄佰`民田”,或者南渡長江進入華容縣城,甚至北上流浪到京師開封。
三是個體分散狀態(tài)。史料記載的都是“有象”的零星活動,似乎是五起或五頭,也即不成群。野象是群居動物,“群象雖多不足畏,惟可畏者,獨象也。不容于群,故獨行無畏,遇人必肆其毒”[3]346。且獨象一般為成年公象,處于發(fā)情季節(jié)因而野性顯露,危害性大。
四是推測宋代建國初年,湖北、河南交界一帶突發(fā)災(zāi)難事件,致使一向群居的野象原來的家園不能適應(yīng)需要或遭到破壞,不得不分散四處尋找食物和棲息地。但野象此舉對人類生活生產(chǎn)造成威脅,遭到人類圍捕,大多野象最終難逃被殺害的悲慘結(jié)局。
這是宋代最早的野象記載,此后這一地區(qū)再也見不到野象,因而也是最后的記載。
另據(jù)宋太宗朝的記載,位于武陵山和齊躍山交界部的羈縻州高州(今湖北宣恩南),土產(chǎn)象齒[4]2426,表明有野象。
與上述地區(qū)不同,宋代野象在兩廣地區(qū)有著良好的生存環(huán)境。此地“人稀土曠”,“山林翳密,多瘴毒”,是《宋史·地理志》中唯一提到有野象的地區(qū)“有犀象、瑇瑁、珠璣、銀銅、果布之產(chǎn)”[1]2248。除了氣候溫暖、植被茂密的自然環(huán)境,還有著地廣人稀的社會環(huán)境,以及受到官方保護的政策環(huán)境。開寶六年(973年)宋太祖頒布詔令:“禁嶺南諸州民捕象,籍其器仗送官?!保?]304不但宣布大象是受朝廷法令保護的野生動物,還從根本上統(tǒng)計并沒收民間的相關(guān)器械,使之無法捕殺,朝廷希望人象和諧共生。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年),進一步申明禁令:“詔雷、化、新、白、惠、恩等州山林中有群象,民能取其牙,官禁不得賣。自今許令送官,以半價償之。有敢藏匿及私市人者,論如法?!保?]8283由此可知,前此從禁止象牙貿(mào)易入手來保護野生大象,但此時開了個缺口,允許半價賣給官府,并沒有禁止官方使用象牙,實際上是壟斷了象牙。即便不徹底,畢竟半價利潤大減,百姓捕象的動力減弱不少。廣東的野象,主要分布在潮州(今廣東潮州)、循州(今廣東龍川西)、新州(今廣東新興)、恩州(今廣東陽江)、惠州(今廣東惠州)、廣州(今廣東廣州)、韶州(今廣東韶關(guān)),廣西路雷州(今廣東湛江)和化州(今廣東石龍)等地,比較廣泛。
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年),被貶謫在惠州的唐庚專門寫了一篇《射象記》,記述了一場發(fā)生在城門外的人象之戰(zhàn):
政和三年三月乙卯,有象逸于惠州之北門。惠人相與攻之,操戈戟弓弩火炬者至數(shù)百人,而空手旁觀鼓噪以助勇者亦以千計。既至,皆逡廵不進。有監(jiān)稅蒙順國者,邕州邊人,以自矜,短衣踴躍,挾數(shù)十矢射之,中項背皆如猬毛。象龐然不動,徐以鼻卷去。最后中左耳,流血被面,象怒馳之。順國棄弓反走,未數(shù)步,象以鼻鉤其膝,盤之于地,蹂踐之。眾潰散走,象亦緩緩引去。少焉,走卒就視,則順國已碎首、折脅胸、流腸死矣。[6]335
這頭離開群體的獨象來到惠州城的北門外,為避免禍患,群起上千人防備野象??赡苁菙z于朝廷法令或野象的威猛,民眾并不敢攻擊。有一來自廣西邊界地區(qū)的監(jiān)稅官自恃勇敢矯健,向象連射數(shù)十箭,但并未穿破象皮,只有一箭中象耳出血,感到疼痛的野象將其踐踏致死,眾人被嚇跑,野象遂遠去。人象之戰(zhàn)以象勝人敗告終。從上千人圍觀、不知所措等情況看,當?shù)睾苌儆邢?,此象似是外地流浪而來?/p>
惠州的東鄰潮州,宋孝宗時野象成群。乾道七年(1171年),“潮州野象數(shù)百食稼,農(nóng)設(shè)阱田間,象不得食,率其群圍行道車馬,斂谷食之,乃去”[1]1452。對此,洪邁有詳細的記載:“比歲惠州太守挈家從福州赴官,道出于此。此地多野象,數(shù)百為群。方秋成之際,鄉(xiāng)民畏其蹂食禾稻,張設(shè)陷阱于田間,使不可犯。象不得食,甚忿怒,遂舉群合圍惠守于中,閱半日不解。惠之迓卒一二百人,相視無所施力。太守家人窘懼,至有驚死者。保伍悟象意,亟率眾負稻谷積于四旁。象望見,猶不顧。俟所積滿欲,始解圍往食之,其禍乃脫?!保?]624數(shù)百為群的野象,規(guī)模實在太大,當?shù)氐纳值茸匀毁Y源已經(jīng)不能滿足其食物的需要,秋季需要掠食農(nóng)作物補充。農(nóng)民為保衛(wèi)豐收成果,設(shè)置陷阱阻擋野象,饑餓且聰明的象群便包圍州官及其家人示威要挾。眾人只好取來稻谷,供其食飽才解圍。
隨著人口增多,林木減少,人象對食物的爭奪愈來愈激烈。宋代潮陽人鄭文振言:“象為南方之患,土人苦之。不問蔬谷,守之稍不至,踐食之立盡。性嗜酒,聞酒香輒破屋壁入飲之。人皆于其來處,架高木若望火樓。然常有人知象獨畏煙火,先用長竿接茅,把于其杪,望見其來,共然火把,持竿以指之,即去。隨之三數(shù)里方敢回,恐其復(fù)來也。眼惡蠅蚋,有日色則不出。群行者猶庶幾,其獨行者最喜傷人,蓋勢孤,恐人害之也。土人懸巨木,設(shè)機壓之能殺。惟象鞋者,用厚木當中鑿深竅,方容其足,中植大錐,其末上向竅之外,周回浚鑿之,如今之唾盂,而加峻密。密埋于其往來之所,以草覆之。倘投足木上,必滑下竅中,其既著錐,洞貫其足,不能自拔,即仆負,其痛不能食,展轉(zhuǎn)謂之著鞋。然猶能以牙傷人,人未敢近,數(shù)日后稍困,則眾槍攢殺之,而分其肉,留其皮,趁濕切作條,干連枷等用。自潮陽來必經(jīng)由?江嶺,此處最多。先使人行前探之,或遇其大群,有候數(shù)日不去,不敢行者。監(jiān)司巡歷,則其保甲鳴邏鼓趕逐之,頑然若無聞也,必俟其自散去,乃敢過?!保?]856象群不僅在田野吃稻谷,更進入村落吃蔬菜,進入民戶飲酒,在大路上見到敲鑼打鼓的人群也不害怕,可謂肆無忌憚。人們只好設(shè)陷阱坑殺、置高架瞭望、燃火把恐嚇,都屬于防衛(wèi)行為,并沒有主動捕殺,沒有違背禁止捕殺大象的法令。當?shù)厝藗優(yōu)榇藫p失糧食蔬菜,耗費人力功夫,象患成災(zāi),影響了社會生產(chǎn)和生活。
循州北臨潮州,多有野象出沒。北宋后期的記載言象牙“今多出交趾,潮、循州亦有之”[9]436。至少在當時與潮州一樣是主要產(chǎn)區(qū)。
廣州、韶州也有大象,朝廷養(yǎng)象所最初的馴象,就有“廣、韶諸州所進”[2]3646。可知宋初曾向朝廷進貢過馴象。北宋初,尚屬南漢的廣州東莞縣“有群象害稼,官為殺之”,并“聚象建石塔以鎮(zhèn)焉”[10]53,此當是廣州尚有野象的證明。南漢在韶州抗拒宋軍使用象陣,似可表明當?shù)赜写罅康囊跋蟆?/p>
廣西的自然環(huán)境比廣東更荒涼,野象有生存環(huán)境。前言淳化詔令中的白州(今廣西博白)即有野象。尤以欽州(今廣西靈山)為多。南宋時期黃震指出:“二廣亦有野象,盜酒害稼,目細,畏火。欽州人以機捕之,皮可為甲?!保?1]2011捕捉大象的機關(guān)是什么樣呢?曾任廣西地方官的周去非記載:
欽州境內(nèi)亦有之。象行必有熟路,人于路傍木上施機刃,下屬于地,象行觸機,機刃下?lián)羝渖?,茍中其要害,必死。將死,以牙觸石折之,知牙之為身災(zāi)也。茍非要害,則負刃而行,肉潰刃脫乃已。非其要害,而傷其鼻者亦死。蓋其日用無非鼻,傷之則療不可合,能致死也。亦有設(shè)陷阱殺之者,去熟路丈余側(cè),斜攻土以為阱,使路如舊而象行不疑,乃墮阱中……象目細,畏火。象群所在,最害禾稼,人倉卒不能制,以長竹系火逐之,乃退。象能害人,群象雖多不足畏,惟可畏者,獨象也。不容于群,故獨行無畏,遇人必肆其毒,以鼻卷人擲殺,則以足蹙人,血透肌而以鼻吸飲人血。人殺一象,眾飽其肉,惟鼻肉最美,爛而納諸糟邱,片腐之,食物之一雋也。象皮可以為甲,堅甚。人或條截其皮,硾直而干之,治以為杖,至堅善云。[3]346
為了阻止象群毀壞莊稼,欽州人在路旁樹木上設(shè)置機刀殺傷野象,或者挖陷阱捕捉。捉到象除了取其象牙外,還可以食其肉,用象皮制作甲以及拄杖。
另外,南宋的邕州(今廣西南寧)“土產(chǎn):象、山豬、蠻犬、孔雀、秦吉了……”[12]708,象列為首要的土產(chǎn),說明數(shù)量多,但與居民并未發(fā)生沖突。
福建的野象主要在其南部的漳州。北宋時期的漳州十分荒涼,王安石有詩云:“關(guān)山到漳窮,地與南越錯。山川郁霧毒,瘴癘春冬作?;拿蛑耖g,蔽虧有城郭。居人特鮮少,市井宜蕭索?!保?3]360-361瘴霧肆虐,地曠人稀,連城市都很蕭條。州城尚且如此,何況縣城呢?尤其是與廣東潮州相連的一帶,山林廣袤,“閩粵山林險阻,連亙數(shù)千里”[1]4461。方園數(shù)千里的森林沒有人煙,故而野象成群。
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年),福建路轉(zhuǎn)運司報告“漳州漳浦縣瀕海,接潮州,山有群象為民患,乞依《捕虎賞格》,許人捕殺,賣牙入官”,朝廷“從之”[5]6071。此即一反保護野象的政策,按照對待老虎的賞格,鼓勵民眾捕殺。其實,為患的并非群象,只是離群的獨象。宋徽宗時有記載云:“漳州漳浦縣,地連潮陽,素多象。往往十數(shù)為群,然不為害。惟獨象遇之,逐人蹂踐,至肉骨糜碎乃去。蓋獨象乃眾象中最獷悍者,不為群象所容,故遇之則蹂而害人?!保?4]306說明北宋時人象矛盾還不突出,但已經(jīng)開始。針對這一特殊情況,宋政府制定了不同尋常的政策,鼓勵捕殺。但是,情況到南宋發(fā)生了變化。宋孝宗乾道年間,“漳州野象害稼,民設(shè)機阱而獲,州縣追取其齒,無敢捕者”。地方官鄭興裔“條奏罷行之”[15]1028。仍是從象牙入手,禁止官府收繳,從而保護野象。實際上該政策并未持續(xù),稍后即恢復(fù)如故?!皫r棲谷飲之民,耕植多蹂哺于象。有能以機阱弓矢斃之者,方喜害去,而官責輸蹄齒,則又甚焉,故民寧忍于象毒而不敢殺?!贝疚醭跄辏忻癖姲匆?guī)定上交象牙,地方官“以還之民,且令自今斃象之家得自有其齒。民知斃象之有獲無禍也,深林巨麓,將見其變而禾黍矣”[16]475。原來是得到象牙等要賣給官府,從南宋的情況看估計是官府并不支付價錢,所以居民捕象沒有積極性,寧愿忍受象患。此時取消了向官府交出象牙的政策,進一步支持民間捕象?;蛟S是捕象成效取得了威懾作用,宋孝宗時的陳藻有詩云:“江灘已過瘴煙收,野象逢人自縮頭。官路十程如砥去,舉杯先賀到漳州。”[17]47野象已經(jīng)怕人,禍患大為減輕,官道暢通。
不向百姓征收象牙的地方規(guī)定并非永久的制度法令,都是現(xiàn)任長官制定的政策,自己實施,繼任者可以依舊。所以以后的地方官多次重申這一政策。如宋光宗紹熙三年(1192年)二月,知漳州朱熹發(fā)現(xiàn):“本州管內(nèi)荒田頗多,蓋緣官司有俵寄之擾,象獸有踏食之患,是致人戶不敢開墾。今來朝廷推行經(jīng)界,向去產(chǎn)錢官米各有歸著,自無俵寄之擾?!毕蠡紘乐氐睫r(nóng)民不敢種植荒田的地步,致使官府稅收削減。朱熹因而“出榜勸諭人戶,陷殺象獸,約束官司,不得追取牙齒蹄角。今更別立賞錢三十貫,如有人戶殺得象者,前來請賞,實時支給,庶幾去除災(zāi)害,民樂耕耘”[18]5106-5107。這是宋代實行的最激進政策,不僅免交象牙蹄角,還設(shè)立賞格,殺一象獎勵三十貫錢,是人象矛盾激化的產(chǎn)物。后來官府依舊追取象牙,如漳浦縣“猛象出沒為患”,宋寧宗嘉定年間(1208—1224年),郡守趙汝讜“許民同擊殺,不責其牙,故絕”。人們遂在盤陀嶺下建無象院,以為紀念[19]1512。標志著野象在此地的歷史性滅絕。當野象生存地已經(jīng)不能再提供足夠的植物時,太平有象是不可能的,無象才能太平。
野象的急劇滅絕是人為現(xiàn)象。漳州在宋太宗太平興國年間有24007 戶[4]2033,宋徽宗崇寧年間達到100469 戶[1]2209,120 余年間戶口增加了四倍多。至南宋戶口更多,“中興以來,生齒日繁,漳之事物益非昔比”[20]476。南宋福建是人多地狹問題最嚴重的一個地區(qū),“四民皆溢”[21]8241的現(xiàn)象十分突出,人口環(huán)境容量有限,向山林要田的速度加快,與象群的沖突加劇,象群的消失勢在必然。另如毗鄰潮、梅、漳州的汀州武平縣(今福建武平),據(jù)南宋初的福建人記載:“昔未開拓時,群象止于其中,乃謂之象洞。其地膏腴,稼穡滋茂。”[22]153至少在北宋時期有成群的野象,因居民的開墾而滅絕。
遠在大西南的云南,唐代有多象的記載:“彼中豪族各家養(yǎng)象,負重致遠,如中夏之畜牛馬也?!保?3]10此是云南主要的畜牧業(yè)和畜力,說明野象更多。宋代此地獨立為大理國,與宋朝很少來往。紹興五年(1135年)大理國向南宋進獻馬及馴象,宋政府沒有接受,“還馬直,卻馴象,賜勅書”[24]1911。次年,廣西經(jīng)略安撫司奏:“大理復(fù)遣使奉表貢象、馬?!彼胃咦凇霸t經(jīng)略司護送行在,優(yōu)禮答之”[1]14073。接受了貢象,表明宋代云南地區(qū)仍然有象。其野象至今仍存于云南西南部的西雙版納等地,是全國現(xiàn)在唯一有野生象群的地區(qū)。
宋太宗初期的樂史記載,地處四川盆地與云貴高原結(jié)合部的南州,即后來的夔州路南平軍(今重慶市綦江區(qū)南)土產(chǎn)象牙;南鄰溱州土產(chǎn)象牙且入貢[4]2424,2427??芍@一帶有野象。此后再也沒有見到相關(guān)蹤跡,似是沿襲唐代的記載,入宋以來逐漸消失。
概言之,宋代野象的零星活動,北部到達北緯33 度的河南南陽,最北到達河南開封(但不是正常生存狀態(tài))。野象群主要生存在廣東、福建、廣西以及大理等地。其中以北緯23 度的廣東韓江流域的潮州最為密集,“數(shù)百成群”,其次是福建漳州的“十數(shù)為群”,兩地相鄰,枕山襟海,都處于東南沿海的丘陵地區(qū),向西即延伸到同一緯度的云南。應(yīng)該指出的是,宋代野生大象的分布不止以上地區(qū),其他地方應(yīng)當也有生存。因為對野象的記載通常都是因其闖禍即出現(xiàn)了生存危機的反映,正常情況下一般沒有記載。
亞洲象有靈性,易馴服,常被人用作役畜,參與人類各種活動,為人類社會作出直接的貢獻。這一角色的變換在宋代有著突出表現(xiàn),由于宋朝境內(nèi)以及大理國的民間有關(guān)資料稀缺,這里主要研究朝廷的馴象。
大象體格龐大威猛,皮厚刀槍不入,歷史上很早就被用于軍事。宋初統(tǒng)一南漢的戰(zhàn)爭中,在具有決定性的韶州(今廣東韶關(guān))之戰(zhàn)中,經(jīng)歷了象陣。韶州是南漢北面的門戶,劉派兵十余萬,“陣于蓮華峰山下。南漢人教象為陣,每象載十數(shù)人,皆執(zhí)兵仗,凡戰(zhàn)必置陣前,以壯軍威。王師集勁弩射之,象奔踶,乘者皆墜,反踐承渥軍,軍遂大敗,承渥以身免。遂取韶州”[5]254。以象載兵,類似戰(zhàn)車,且具有威懾氣勢。宋軍調(diào)集勁弩射象,穿透力強,受傷的象轉(zhuǎn)身倉皇逃竄,不但背載士兵墜下,陣后軍隊也被沖撞踐踏,南漢軍大敗。宋軍遂直抵廣州滅掉南漢。
北宋中期以來,交趾(今越南北部)軍隊常反宋擾邊,此地野象群居,馴象很多,常用于戰(zhàn)爭。熙寧六年(1073年),廣西地方官周士隆上書:“論廣西、交趾事,請為車以御象陣,文彥博非之。安石以為自前代至本朝,南方數(shù)以象勝中國,士隆策宜可用,因論自古車戰(zhàn)法甚辨,請以車騎相當試,以觀其孰利。帝亦謂北邊地平,可用車為營,乃詔試車法,令沿河采車材三千兩,軍器監(jiān)定法式造戰(zhàn)車以進?!保?]4914宋政府企圖以戰(zhàn)車為陣,防御交趾常用的象陣。這一擔憂很快到來,熙寧八年(1075年),交趾侵入廣西,宋軍“拏舟邕江,與賊逆戰(zhàn),斬首二百余級,殺其巨象十數(shù)”。守城士卒又“以神臂弓仆賊、殪象不可勝計”[5]6640。戰(zhàn)勝了象陣,但未用車陣,主要還是勁弩。與上文一樣,象陣都不是宋軍所設(shè),而是宋軍交戰(zhàn)所面對的新軍種。
位于中國和南亞次大陸之間的中南半島,是盛產(chǎn)亞洲象的地區(qū),宋朝在與這些國家的外交活動中,大象起著重要的紐帶作用。如同兇猛巨獸被馴服歸順一樣,進貢大象成為友好或臣服的標志。試舉幾例如下:
宋太祖乾德四年(966年),占城國遣使貢馴象。[5]179
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年),交州黎桓遣使貢馴犀、象。[5]1045
宋仁宗皇祐三年(1051年),廣南西路轉(zhuǎn)運司言儂智高奉表獻馴象及生熟金銀。詔轉(zhuǎn)運鈐轄司止作本司意答以廣源州本隸交趾,若與其國同進奉,即許之。[5]4085
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交趾安南王李德政之子日遵遣使告德政卒,仍進奉遺留物及獻馴象十。[5]4384
宋神宗熙寧十年(1077年),廣東轉(zhuǎn)運司奏占城國進象。[5]6994
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1155年),真臘、羅斛國貢馴象。[1]583
宋寧宗嘉泰元年(1201年),真里賦國獻馴象二。[1]731
這些國家貢獻馴象是藩屬國的政治義務(wù),正如宋高宗所言:“蠻夷貢方物乃其職。”[24]3638朝廷接受了即表示認可該國的政治地位,并給予賞賜。如南宋時安南國王“特以貢獻馴象方物,守藩歲久”,朝廷賜以天祚之名,“以寵天祚而已”[25]160。對一些地方性政權(quán)如儂智高的貢獻,宋政府則以其屬于交趾而拒絕,也是為了維護與交趾的友好關(guān)系。馴象除了做貢品以外,還當作貴重的禮品,如宋孝宗時,安南以十象賀登寶位[3]58。
源源不斷的馴象入境,數(shù)千里轉(zhuǎn)運到京都的費用要由政府承擔。不但耗費朝廷財政開支,沿途州縣更要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象綱所過,州縣頗有宴犒、夫腳、象屋之費”[3]58。如宋孝宗時,“安南貢馴象,所過發(fā)夫一縣至二千人,除道路、毀屋廬,數(shù)路騷動”。知潭州、湖南安撫使劉珙上奏投訴道:“象之用于郊祀,不見于經(jīng)。驅(qū)而遠之,則有若周公之典。且使吾中國之疲民困于遠夷之野獸,豈仁圣之所忍為也哉?”[18]4962朝廷之所以勞民傷財繼續(xù)允許貢象,是政治和外交方面的考量,與地方官的站位不同。
宋朝也曾應(yīng)請求向契丹贈送過大象。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送契丹國馴象二”[5]4282。此舉可視為朝廷利用大象強化外交關(guān)系。但后來遭到臣僚的批評,簽書雄州判官王臨道:“彼嘗求馴象,可拒而不拒;嘗求樂章,可與而不與,兩失之矣?!保?]10609送給契丹馴象,錯在大象在國際關(guān)系中一直是當作貢品的,宋朝送象在某種程度上等于向契丹進貢,自我矮化,有失尊嚴。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象與“祥”諧音,是吉祥的象征。太平有象是中國傳統(tǒng)吉祥形象,即象馱寶瓶,寓意天下太平、五谷豐登。宋太祖開寶元年(968年)三月,“有馴象自至京師,群臣表賀”[5]201。在政治中心,象的不期而至意味著太平有象:“嘉彼馴象,來歸帝鄉(xiāng)。南州毓質(zhì),中區(qū)效祥。仁格巨獸,德柔遐荒。有感斯應(yīng),神化無方?!保?]3130實屬求之不得的祥瑞,因而歌之頌之,作為祀享太廟的炫耀樂章。
高大雄壯、穩(wěn)重如山的象,早在漢朝就成為朝廷重大典禮中的儀仗,宋朝也是“每遇大禮,須用此”[24]3207。在大駕鹵簿中,馴象位居最前導:漢朝“象最在前。晉作大車駕之,以試橋梁?;食笠嗑酉?,設(shè)木蓮花坐、金蕉葉”[26]106。馴象的具體數(shù)量,宋太祖時“郊祀引駕,馴象在儀仗六引前”,宋徽宗時“今凡十象”,有詔依開寶故事恢復(fù)為六象[27]172。象的配飾十分講究,不同時期有所變化,但蓮花寶座的主題始終保持:“每陳鹵簿,必加蓮盆嚴飾,令昆侖奴乘以前導。”[28]164在南宋皇帝的車駕前往景靈宮行奏告禮時,儀仗“次第朱旗數(shù)十面,鑼鼓隊引,驅(qū)象二頭,各以宮錦為衾披之,以金裝蓮花寶座安于背中,金轡籠絡(luò)其首體。寶座前,一衣錦袍人執(zhí)銀,跨頸驅(qū)行”[29]35。象數(shù)減少,但裝飾更華麗,身披宮錦,背負金色的蓮花寶座,轡絡(luò)也是金質(zhì)。
宋朝最隆重的典禮為南郊祭天大禮,馴象的地位十分突出,戲分加重。熙寧六年的郊祀之前,宋神宗專門詔頒《南郊教象儀制》:“所用轉(zhuǎn)光旗十五,銅沙羅一,鼓十,乘騎人七,簇引旗鼓人三十一。排引日,選馴象六,在六引之前,行中道,分左右,各備鞍、蓮花座、紫羅繡鞔、蕉盤、鈐鐸、杏葉絡(luò)頭。一人騎,四人簇引,并花腳烏巾、乘徘絕青櫻桃錦絡(luò)縫四衣,涂金雙鹿帶。一內(nèi)侍押象,繡衣執(zhí)撾?!保?]3646儀仗中有六象,另備用一象,稱“副象”[1]3439。圍繞六象的有旗幟、鑼鼓器樂,每象一人騎乘,四人在前引導,另有宦官一人穿繡衣執(zhí)兵械擔任主管。遼寧博物館藏“北宋鹵簿鐘”上,即有馴象儀仗的圖像。這意味著,作為儀仗的馴象隊伍,本身還有一套儀仗,其中僅人員至少就有三十九人。而且單獨制定、皇帝親自頒布《南郊教象儀制》,其在典禮中的作用之大、地位之高可想而知。類似情況為后代繼承,一直延續(xù)到清朝[30]。
南宋臨安的明堂大祀、郊祀,延續(xù)此儀仗,“預(yù)于兩月前教習車象”。車象儀仗隊伍在皇帝車駕之后,“后以大象二頭,每一象用一人,裹交腳幞頭,紫衫,跨象頸而馭,手執(zhí)短柄銀,尖其刃,象有不馴者擊之。至太廟前及麗正門前,用使其圍轉(zhuǎn),行步數(shù)遭,成列;令其拜,亦令其如鳴喏之勢”[29]31。與北宋形式大體相同,但大象減少三分之二,配置的人員更少,整個陣容大為縮小。這也反映著國力減弱。
朝廷儀仗中還有馴象圖像的旗幟。其中包括:“白澤、馴象、仙鹿、玉兔、馴犀、金鸚鵡、瑞麥、孔雀、野馬、牦牛旗各二,分左右?!保?]3366各類儀衛(wèi)里多次出現(xiàn)馴象旗。宋代皇帝大駕有玉輅、金輅、象輅、革輅和木輅等五輅,其中象輅就是“以象飾輅”[29]34,以象為裝飾??傊?,象以活體和形象在皇家禮儀中起著重要作用。
人類早有訓練動物表演的馬戲,所謂馴象,主要就是依照人的意志表演。與唐代馴象用途多暴力傾向②不同,宋代相當平和,是其一貫的內(nèi)斂氣質(zhì)的體現(xiàn)。在都城,皇家馴象成為一項娛樂。
南郊祭天大禮每三年一次,事先要單獨排練象儀。由于是在京城現(xiàn)場公開排練,觀眾如云:“遇大禮年,預(yù)于兩月前教車象自宣德門至南熏門外,往來一遭。車五乘以代五輅輕重。每車上置旗二口,鼓一面,駕以四馬。挾車衛(wèi)士,皆紫衫帽子。車前數(shù)人擊鞭。象七頭,前列朱旗數(shù)十面,銅鑼鼙鼓十數(shù)面。先擊鑼二下,鼓急應(yīng)三下。執(zhí)旗人紫衫帽子。每一象則一人,裹交腳幞頭、紫衫,人跨其頸,手執(zhí)短柄銅尖其刃,象有不馴擊之。象至宣德樓前,團轉(zhuǎn)行步數(shù)遭成列,使之面北而拜,亦能唱喏。諸戚里、宗室、貴族之家,勾呼就私第觀看,贈之銀彩無虛日,御街游人嬉集,觀者如織。賣撲土木粉捏小象兒并紙畫,看人攜歸,以為獻遺?!保?1]883象本來就難以見到,三年一次的皇家馴象表演,不但陣容排場可觀,馴象還會跪拜、會作揖,連皇親國戚也紛紛圍觀,何況市民百姓呢?自然成為京城持續(xù)兩個月的大型馬戲表演、娛樂活動。南宋臨安預(yù)演象儀時,也是“前導朱旗,以二金三鼓為節(jié),各有幞頭紫衣蠻奴乘之,手執(zhí)短,旋轉(zhuǎn)跪起,悉如人意”[32]12。故而“御街觀者如堵。市井撲賣土木粉捏妝彩小象兒,并紙畫者,外郡人市去,為土宜遺送”[29]31。兩地的商人們利用這個商機,開發(fā)銷售彩塑小象或馴象圖畫,作為都城的特產(chǎn)被外地游客買走,當作禮品饋送親友。
馴象還參加一些日?;顒樱绯洚敵瘯x仗。南宋時,馴象“每日隨朝,殿官到門前唱喏,待朝退方回。前有鼓鑼各數(shù)隊,雜彩旗三四十面,象背各有一人裹帽、執(zhí)、著紫衫。人從都著衫戴帽。路中敲鼓鳴鑼,引入象院”[33]118。像大臣一樣每天朝拜皇帝,壯大皇家威嚴。
皇家儀仗以外,另有專門的娛樂表演。
熙寧五年(1072年)十月七日,日本僧人成尋路過應(yīng)天府時,在寧陵(今河南寧陵)的朝廷養(yǎng)象所,觀看馴象表演,載入日記:
到象廄。一屋有三頭象,東一屋有四頭象。先見三頭象,有飼象人教象,有外國僧等來見,可拜。第一象屈后二足,垂頭拜踞。次教可稱諾由,即出氣、出聲。高一丈二尺許,長一丈六尺許,鼻長六尺許,牙長七尺,曲向上,以鼻卷取芻食之。象師與錢五十文了。望第二象所,象師又乞錢,五文與了。拜諾同前,高一丈,長一丈三尺,有牙。次至第三象所,高長同第一象,拜諾同前,與錢同前。三象皆男象也。至四頭屋,第一象高長同前,第一象拜諾、與錢同前,女象也。有左牙,一尺五寸許,右無牙。第二象無女象牙,拜諾、與錢如前。第三象,牡象也。高一丈三尺,長一丈七尺許,屈四足拜諾,聲極高,人人大驚,三聲出之,與錢同前。第四象,牡象也。與錢五文。后象師從牙登頂上,舉牙,令登人,是希有事也。高一丈四尺許,長一丈八尺許,屈后二足,拜諾同前。皆黑象也。后二足付繩系也。[34]267-268
這七頭馴象,日常為游客表演跪拜、唱喏、象牙載人等節(jié)目,均為有償演出。成尋一行總共付費七次,大概是入場費五十文,每表演一次再交五文,凡六次三十文,共八十文錢。朝廷養(yǎng)象所顯然又是皇家動物園和馬戲團,畢竟充當儀仗的時間有限,在大部分業(yè)余時間內(nèi)通過表演賺錢。
馴象的娛樂作用同樣引起了侵略者金兵的興趣。靖康年間攻陷開封后,“金人益肆須索,無所忌憚,至求妓樂、珍禽、馴象之類,靡不從之”[35]227,要求宋室奉獻馴象。
南宋杭州民間,有表演的專業(yè)團隊“駝象社”[29]3,似應(yīng)是以駱駝、馴象為主的馬戲團。
活體以外,象的其他形象還體現(xiàn)在花燈上。每年的元宵節(jié),皇宮前皇家制作有花燈組成的彩山,“彩山左右,以彩結(jié)文殊、普賢,跨獅子、白象,各于手指出水五道,其手搖動”[31]541。這里的白象燈,是菩薩的坐騎,佛教中白象象征著至高的力量和智慧。類似衍生品不再贅言。
宋代馴象由朝廷馴養(yǎng)管理,專設(shè)養(yǎng)象所,也稱象所[31]83,這是見于史籍的最早專業(yè)養(yǎng)象馴象機構(gòu)③。養(yǎng)象所位于京師外城南熏門外的皇家園林玉津園東北,“掌豢養(yǎng)馴象,每四月送象于應(yīng)天府寧陵縣西汴北陂放牧,九月復(fù)歸。歲令玉津園布種象食茭草十五頃”。一千五百畝地所產(chǎn)草只夠冬春的飼料,朝廷又在寧陵縣分設(shè)夏秋放牧之所。宋代養(yǎng)象所成立于乾德五年八月,時“有大象一自南來,至京十余日。命差許州奉化兵五百人執(zhí)之,置養(yǎng)象所。其后有吳越、交趾、廣韶諸州所進四十五頭”。實際上在此之前的乾德四年(966年),已有占城國貢馴象,但宋政府更重視本地自來者,遂設(shè)置歷史上第一個養(yǎng)象所。從一頭野象增長到四十六頭馴象,達到兩宋歷史最高峰,此后有減無增。至宋真宗天禧五年(1021年),玉津園養(yǎng)象所報告:“舊管象四十六,今止三頭,望下交州,取以足數(shù)?!比^象已經(jīng)無法組隊儀仗,但皇帝不許主動向交州索取,而是“詔知廣州段曄規(guī)度,如有,即以進來,勿須宣索”[2]3647。即廣州如有馴象即送到開封,如沒有也不要令交州上貢。因為太平興國七年(982年)占城曾進貢馴象,朝廷讓留置在廣州備用:“詔留象廣州畜養(yǎng)之?!保?]14080畢竟千里迢迢運往開封太費人力物力。玉津園又稱南御苑、南苑,劉攽曾言:“要見大象,當詣南御苑。”“南苑豢馴象,而榜帖之出,常在八月、九月之間也”[36]262,秋季要出園訓練。
還要指出的是,寧陵養(yǎng)象所不僅是季節(jié)性的分場所,實際上自己也有長期養(yǎng)殖的馴象。如宋太祖時滅南漢后,南漢象陣馴象有的就被驅(qū)往寧陵養(yǎng)殖:“象元廣南大王為戰(zhàn)于城所養(yǎng)也。破廣南之后,于此養(yǎng)之云云?!蔽鯇幬迥晔缕呷?,日本僧人成尋在此觀看馴象表演,見到“處處積置芻如山,每日食一頭十五斤,禾芻長七八尺許”④。時已十月,這些大象并沒有按規(guī)定于九月返回開封,且又存儲了大量飼料,顯然要長期飼養(yǎng)。又如太平興國三年(978年)九月,“占城國遣使來獻馴象,能拜伏,詔養(yǎng)于寧陵縣”[5]554。無疑是又一處養(yǎng)象所。宋太宗太平興國六年(981年),“兩莊養(yǎng)象所奏:詔以象十于南郊引駕”[1]3461,所謂“兩莊養(yǎng)象所”,即玉津園和寧陵兩個養(yǎng)象所,地位是并列的。
南宋效仿北宋,在杭州設(shè)置象院,位于南宋初新開的臨安南門薦橋門即崇新門外,位置與開封南門外相同,“外國進大象六頭、駱駝二頭,內(nèi)有一雌象叫作三小娘子。于薦橋門外造象院頓之”[33]118。宋理宗時遷到臨安另一南門嘉會門外御馬院:“景定間,安南貢象三,豢其中?!保?7]3439南宋對象儀重視減弱,與長期的戰(zhàn)時狀態(tài)和皇帝的態(tài)度有關(guān)。紹興五年(1135年),大理國(今云南)進獻馬及馴象,宋政府“還馬直,卻馴象,賜勅書”[24]1911。紹興三十年(1160年),“安南進馴象,邊吏以聞。上謂大臣曰:‘蠻夷貢方物乃其職,但朕不欲以異獸勞遠人。可令師臣詳諭,今后不必以馴象入獻?!保?4]3938為避免勞民傷財,宋高宗拒絕外國進貢馴象。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年),“宰執(zhí)進呈兵部申乞收買馴象。上曰:‘見設(shè)象所,經(jīng)從騷擾不可言,不如且已。將來郊祀,不用亦可?!保?]3647宋孝宗以馴象擾民為由,不再收買,寧愿郊祀不用象儀。宋朝官方的養(yǎng)象規(guī)模及對馴象的使用,南宋不如北宋。
馴象的具體管理人員,來自產(chǎn)象、貢象的外國。如“每象,南越軍一人跨其上,四人引”[1]3461,前載楊億言“令昆侖奴乘以前導”、周密言“蠻奴乘之”,都表明了這一特征。北宋陵石像生的馴象人,即多卷發(fā)、絡(luò)腮胡子,顴骨略高,或深目、或跣足[38]。所謂的南越軍與南漢無關(guān),后代也有此專詞,如元朝鹵簿的六象即是“馭者南越軍六人”,又言“行幸則蕃官騎引”[39]1975,1974,屬于蕃官的一種。昆侖奴同樣是歷史稱呼,即東南亞的棕色人種,說明是專業(yè)技術(shù)性很強的職業(yè)。
另外,宋初的兩浙路即吳越國有馴象。宋初朝廷設(shè)置養(yǎng)象所后,“有吳越、交趾、廣韶諸州所進四十五頭”[2]3646。吳越國有大象向宋朝進貢。如開寶九年(976年),“吳越王獻馴象”[1]48。另一證例是宋太宗時吳越王錢俶來開封朝覲,“盡輦其府實而行,分為五十進,犀象、錦彩、金銀、珠貝、茶綿及服御器用之物逾巨萬計”[5]427,即包括有大象。這些見于記載的象應(yīng)當是馴象,當?shù)鼗蛟S也有野象生存。
象牙等象制品是野象瀕危的主要原因之一,宋人對象體的利用幾乎沒有遺漏,用之于醫(yī)藥、工藝品、日用品等,均有成就,茲不再述。
宋代是我國自然地理、人文地理格局發(fā)生巨變的時期。隨著北方淪陷,建炎南渡,我國的經(jīng)濟重心南移到以太湖流域為中心的長三角地區(qū),北方移民大量涌往南方,“建炎之后,江、浙、湖、湘、閩、廣,西北流寓之人遍滿”[40]36。東南地區(qū)強化了密度最大的人口重心地位。人象生存環(huán)境的沖突達到白熱化,野象的生存空間越來越狹小,遂使宋代成為歷史上野生大象分布發(fā)生巨變的決定性時期。
中南地區(qū)(包括廣東廣州)的野生大象,在宋初掙扎一番后絕跡。河南南部、湖北、湖南等地長期沒有得到有效開發(fā),但宋初的狀況對野象群來說已經(jīng)無法生存,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此后,野象主要分布于西南地區(qū)和東南地區(qū)的北回歸線一帶。宋代史料顯示,以閩粵沿南海地區(qū)最為密集。宋初朝廷立法保護野象,屢有詔令禁止捕殺和象牙貿(mào)易,比2015年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象牙禁貿(mào)”(“打擊野生動植物非法交易”)的歷史性決議早了1020 多年。但自南宋以來發(fā)生急劇變化,越來越多的居民為開墾土地、保衛(wèi)莊稼和生命,也為了獲取渾身是寶的象體,大力捕殺野象,個別地方官員的獎勵捕殺更是推波助瀾。到南宋末年,使野象在東南地區(qū)幾乎滅絕。宋代發(fā)生的這一現(xiàn)象,是生態(tài)史上的重大事件,奠定了此后至今野象局限在西南一隅的生態(tài)殘局。
此外,宋代是此前最重視利用馴象的時期,在宋代社會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外交和朝儀作用,更是粉飾太平的道具,豐富了官民的社會生活和政治生活。馴象主要集中在都城附近,由朝廷養(yǎng)殖管理和使用,數(shù)量上整體呈減少趨勢。
總之,宋政府把中原最后一頭野象捕捉后養(yǎng)成了馴象,具有歷史意義。大象作為野生動物或馴畜,具有生態(tài)環(huán)境區(qū)域的標志性和外交、禮儀的象征性,也即除了對環(huán)境的敏感顯示著氣候、植被的變遷外,對軍事、外交、朝儀、醫(yī)藥、商業(yè)、手工業(yè)、娛樂等方面,有著不同程度的促進作用。無論是歷史還是現(xiàn)在,無論是活體生存還是學術(shù)研究,研究大象都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注釋
①文煥然等:《歷史時期中國野象的初步研究》,《思想戰(zhàn)線》1979年第6期;孫剛、許青、金昆、王振堂、郎宇:《野象在中國的歷史性消退及與人口壓力關(guān)系的初步研究》,《東北林業(yè)大學學報》1998年第4 期;張潔:《中國境內(nèi)亞洲象分布及變遷的社會因素研究》,陜西師范大學2014年博士論文;聶傳平:《唐宋時期嶺南地區(qū)野象分布與變遷探析》,《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8年第2期;李志勇、楊惠玲:《論宋代的馴象》,《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15年第11 期。②《舊唐書》卷7《中宗紀》(第140 頁)載唐中宗神龍元年(705年),“御洛城南門觀斗象”;卷8《玄宗紀上》(第166 頁)載神龍四年唐中宗幸李隆基第,“因游其池,結(jié)彩為樓船,令巨象踏之”。③唐代馴象飼養(yǎng)與調(diào)教由兩部門分別管理。飼養(yǎng)歸典廄署負責,按李林甫等撰,陳仲夫點校:《唐六典》卷17《典廄署》(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484 頁)載“掌系飼馬牛,給養(yǎng)雜畜之事”,“凡象一給二丁……凡象日給藳六圍”。屬于附帶飼養(yǎng)。調(diào)教由五坊使管理,按《舊唐書》卷28《音樂志》(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051 頁):唐玄宗常令“五坊使引大象入場,或拜或舞,動容鼓振,中于音律,竟日而退”。五坊即飼養(yǎng)訓練皇帝狩獵用的雕、鶻、鷂、鷹、狗五坊,并不包括象,屬于兼管。④成尋著,王麗萍校點:《新校參天臺五臺山記》卷3,第268 頁。以象的體量而言,“日食一頭十五斤”顯然太少,成尋可能誤會了翻譯的量詞。按天一閣博物館、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天圣令整理課題組:《天一閣藏明鈔本天圣令校證》所載《廄牧令》(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89、90頁),作“象一頭日給蒿草十五圍”,“大豆二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