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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南城周邊近年出土的古文字資料與楚文化考古研究

2021-12-14 09:13蔣魯敬
關鍵詞:墓主銘文墓葬

蔣魯敬

(荊州博物館,湖北 荊州 434020)

以楚紀南故城為中心的湖北荊州以及周邊的枝江、當陽和沙洋等地,是楚國的核心區(qū)域,也是楚文化遺存分布最密集,楚文化地域特色最鮮明的區(qū)域。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該區(qū)域圍繞紀南城與周邊楚墓開展的考古工作,為楚文化乃至東周時期考古研究提供了極為重要的豐富資料。近年來,隨著該區(qū)域大中型楚墓考古工作的開展以及資料的整理刊布,尤其是出土的竹簡與銅器銘文等古文字資料,為楚文化考古研究帶來了新的契機。

一、墓主職官、身份與墓葬等級制度

(一)大司馬

為配合南水北調引江濟漢工程建設,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于2009年10月至2010年1月對嚴倉墓群獾子冢(M1)主墓和車馬坑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嚴倉墓群位于湖北省荊門市沙洋縣后港鎮(zhèn)松林村二組(原嚴倉二組),該墓地西距楚紀南故城約8公里。M1平面為“甲”字形,墓口長34米,寬32米;墓道位于東部,長18.85米,方向103°。墓口至槨蓋板共有15級臺階,深10.5米,葬具一槨三棺,槨室由東、南、西、北、中5室構成。墓內隨葬品多被盜。器物主要出土在南室、西室和中室內。[1](P132)竹簡出土于南室和西室,其中西室簡編號27枚,內容是卜筮祭禱記錄。卜筮祭禱簡的事主,只有一個人,即“大司馬悼愲”。簡文保存最好的一例為:

根據以往發(fā)現的同類性質楚簡,可以確定悼愲就是嚴倉1號墓墓主。大司馬是楚國最高軍事長官,“走趣于邦,出入侍王”,證明墓主身份顯貴,與大司馬相符。悼愲其人,已見于包山二號墓出土竹簡中的大事紀年“大司馬悼愲楚邦之師徒以救郙之歲”(即公元前316年)。研究者還推測,自公元前316年率師救郙到去世,悼愲可能一直擔任大司馬之職。古書記載中的悼愲,集中出現在楚懷王時期。包山簡整理者最早指出,包山簡大事紀年中的悼愲就是史籍中所載楚國滅越的功臣卓滑。此說得到學者公認。所謂“卓滑”,傳世文獻又寫作召滑、昭滑、邵滑或卓滑、淖滑。悼愲墓葬的發(fā)現,對于楚史研究具有特殊意義,楚墓墓主身份明確且其人見于傳世文獻記載者,目前僅此一例。[2](P161~169)

楚國“大司馬”與“司馬”為同一職官之異稱,《左傳》襄公二十五年“楚蔿掩為司馬”,襄公三十年“楚公子圍殺大司馬蔿掩而取其室”。蔿掩既稱司馬,又稱大司馬,可見為同官之異稱。[3](P205)出土楚文字資料中的“大司馬”,除了嚴倉簡和包山簡中的“悼愲”,鄂君啟節(jié)(1)《殷周金文集成》第12110號器,下文所引《殷周金文集成》簡稱《集成》。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中華書局1984~1994年版。和包山簡103、115中還有大司馬“昭陽”。新蔡葛陵楚簡有“大司馬子厚”(葛陵簡零236、186)。襄陽陳坡M10出土的一件虎鈕銅鼎(M10E:97),腹內壁由下向上略斜向針刻“大司馬”三字。[4](P159)

(二)中廄尹

2013年9月至2015年1月,荊州博物館發(fā)掘了位于荊州市荊州區(qū)川店鎮(zhèn)望山村三組的望山橋一號墓,該墓南距1965年發(fā)掘的望山一號墓約500米。望山橋一號墓為“甲”字形豎穴土坑木槨墓,墓道位于東部,方向89°,墓坑開口東西長34米,南北寬32米,有13級臺階,葬具為二槨二棺,槨分五室。南室出土的卜筮祭禱簡簡文有“為中廄尹貞”,根據楚墓卜筮祭禱簡的慣例,“中廄尹”即墓主人的職官。“中廄尹”見于《左傳·昭公二十七年》:“沈尹戌言于子常曰:‘夫左尹與中廄尹,莫知其罪,而子殺之,以興謗讟,至于今不已?!倍抛ⅲ骸白笠鹨?。中廄尹,陽令終。”[5](P1488)從其與“令尹”的重要助手“左尹”并列(2)包山M2出土的卜筮祭禱簡記載墓主為職官為“左尹”,研究者認為,左尹是令尹的重要助手,主要職能是主管楚國的司法,身份低于令尹、大司馬。參見湖北省荊沙鐵路考古隊《包山楚墓》,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335頁。,說明“中廄尹”職位較高,大概屬于楚國中央職官。[6]

望山橋M1墓主職官為“中廄尹”,是繼淅川下寺M2“令尹”[7](P320)、包山M2“左尹”、嚴倉M1“大司馬”之后,出土古文字資料直接印證《左傳》等典籍文獻所載楚國職官的又一例證。

楚國令尹、司馬在楚國職官體系中的重要性,可以從《左傳·哀公五年》得到印證:

是歲也,有云如眾赤鳥,夾日以飛三日。楚子使問諸周大史。周大史曰:“其當王身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蓖踉唬骸俺剐闹玻鴮呏T股肱,何益?不穀不有大過,天其夭諸?有罪受罰,又焉移之?”遂弗禜。[5](P1635~1636)

引文中的“楚子”即楚昭王,他將令尹、司馬比作股肱,可見令尹和司馬兩職官在楚國的重要。

(三)樂尹

2019年5月,為配合荊州紀南“棗林苑”住宅小區(qū)的工程建設,荊州博物館對楚紀南故城北垣外的唐維寺墓地進行了考古發(fā)掘,M126出土了8枚竹簡,內容為卜筮祭禱。簡1記“為樂尹須產貞筮”[8](P23)?!皹芬?,楚職官,見于《左傳·定公五年》,杜注:“司樂大夫?!盵5](P1554)根據卜筮祭禱簡的特點,“須產”為墓主之名,或認為楚璽印中的“須”為復姓“須務”。(3)如《左傳·昭公十三年》的“須務牟”。參見劉洪濤《戰(zhàn)國楚“須嵍加”印考釋》,徐州博物館、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主辦《漢代璽印封泥國際學術研討會會議手冊》,2019年。因此,M126簡文中“須”亦應讀作“須務”。M126墓口殘長4.49米,殘寬3.38米,墓坑底長3.61米,寬1.88~1.95米,葬具一槨一棺。趙曉斌先生根據M126的墓葬規(guī)格及隨葬品,認為墓主不太可能為位至大夫級的樂尹,也許只是與樂尹有某種人身依附關系。[8](P26)盡管M126的墓主身份尚不明確,但其出土卜筮祭禱簡中的職官名稱“樂尹”,無疑為出土古文字資料所載楚國職官又添一例證,亦與《左傳》等典籍記載相印證。

結合天星觀M1、新蔡葛陵楚墓、包山M2、望山M1、九連墩(4)關于九連墩楚墓發(fā)掘資料,參見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襄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襄陽市文物考古隊《湖北棗陽九連墩M2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8年第6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襄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襄陽市文物考古隊《湖北棗陽九連墩M1發(fā)掘簡報》,《江漢考古》2019年第3期。等墓葬,筆者整理出楚墓中封君、大司馬、左尹、中廄尹等墓葬的出土信息,見表1。

表1 出土竹簡所記墓主信息

二、楚王族的墓向

(一)楚王族墓葬與墓向

根據墓葬內出土竹簡和銅器銘文,墓主涉及的楚王族可以分為悼、昭和景。

1.悼

1965年冬,因出土“越王勾踐劍”而聞名天下的望山一號墓,是一座中型有封土、有墓道的豎穴土坑木槨墓,東南距楚紀南故城約7公里。墓口東西長16.1米,南北寬13.5米,有5級臺階,墓道向東。根據卜筮祭禱簡中屢見“為悼固貞”,祭禱的先王有簡王、聲王和悼王。整理者認為墓主為悼固,是以悼為氏的楚國王族,是楚悼王的曾孫,墓主身份大致相當于“下大夫”;并據隨葬銅、陶禮器及簡文中的先王、先君,推斷望山一號墓的年代為戰(zhàn)國中期的楚威王時期或楚懷王前期。[9](P212)

位于湖北省荊門市沙洋縣后港鎮(zhèn)松林村二組(原嚴倉二組)的嚴倉墓群獾子冢(M1)墓道位于東部,方向103°。根據出土的竹簡,“悼愲”就是嚴倉1號墓墓主。與望山M1一樣,嚴倉M1的墓主悼愲,亦為出自楚悼王之后的族人。

望山M1和嚴倉M1皆有出土卜筮祭禱簡記載墓主名字,分別為悼固和悼愲,均為悼王之后的族人,其墓葬的墓道方向均為東向。

2.昭

包山墓地位于湖北省荊門市十里鋪鎮(zhèn)王場村的包山崗地,南距楚紀南故城約16公里。1986年,為配合荊(門)沙(市)地方鐵路建設,對該墓地進行了發(fā)掘。其中,二號墓是一座有封土、東向墓道的大墓。墓坑14級臺階??涌跂|西長34.4米,南北寬31.9米,坑深12.45米。二號墓出土的竹簡包括卜筮祭禱記錄、遣策、司法文書。根據卜筮祭禱簡中屢見“為左尹卲(昭)貞”和“為左尹貞”,(5)由清華簡《系年》第二十三章簡135“右尹卲(昭)之”,可知,楚悼王時的“右尹”為昭王之后人。參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二)》,中西書局2011年版,第196頁。依慣例推測左尹卲(昭)就是墓主人。墓主人為卲(昭)氏,當是楚昭王的后人。[10]

為配合南水北調引江濟漢工程建設,2012年,荊州博物館發(fā)掘了位于荊州區(qū)紀南鎮(zhèn)三紅村的李家堰墓地,其中M113是一座小型土坑墓,方向105°。M113出土了一件有銘銅戈。銘文鑄于援身,兩行共十二字:“卲(昭)王之諻(擇)亓(其)吉金,乍(作)寺(持)()戈?!盵11]根據銘文,“卲(昭)王之諻”即作器者,與見于傳世“昭王之諻”器(6)傳世“昭王之諻”器有兩簋一鼎,參見《集成》3634、3635、2288。中的“昭王之諻”應是同名。董珊先生認為,“諻”為作器者私名,屬于昭王之族。出土古文字資料中楚人名結構作“謚(王)+之+人名”,與傳世文獻所見“族氏+之+人名”,如《左傳》僖公二年“宮之奇”、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僖公三十年“燭之武”等結構相同。“之”前面的成分“謚(王)”的性質是以謚法為族稱。[12](P122)M113的墓主應是戈銘中的“昭王之諻”,與包山M2的墓主“昭”一樣,都屬于昭王的后人。

2006年,由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發(fā)掘的陳坡M10,位于襄樊市襄陽區(qū)(今襄陽市襄州區(qū))東約8公里的陳坡村。M10墓口東西長20.2米,東寬18.2米,西寬17.7米,有7級生土臺階,墓道東向,葬具一槨重棺,槨分東、南、北三室。[4](P150)墓內出土的一件銅戈,有銘文兩行:“昭王之信擇其吉金,[作]持戈?!盵13]“昭王之信”為作器者,“信”即作器者私名,人名結構與李家堰M113出土戈銘中的“昭王之諻”相同,屬于昭王之族。因此,戈銘作器者“昭王之信”為M10的墓主。

1994年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發(fā)掘的新蔡葛陵楚墓,是一座有封土、墓道向東的豎穴土坑墓。墓口東西長25.25米,南北寬22.5~23.25米,墓坑四周有7級臺階。葬具為二槨二棺,槨室呈“亞”字形,分內槨和外槨兩部分,外槨分五室。該墓出土的竹簡分為卜筮祭禱記錄和遣策兩部分,卜筮祭禱簡多處記有“平夜君成”“小臣成”,墓中出土的銅兵器戟和戈,多處發(fā)現“平夜君成之用戟”“平夜君成之用戈”,由此推斷平夜君成即墓主,“成”為墓主人的名字,“君”為其封號,“平夜”則是其封地。[14](P184)根據卜筮祭禱簡的祭禱順序和特點,“平夜君成”是平夜文君之子、楚昭王之孫。[15](P120)還需注意的是,葛陵楚墓出土的一對骨質弓帽(N∶260、261),其中一件上面刻有四字“昭之良之”,“昭之良”即曾侯乙簡、包山簡、新蔡簡都出現過的平夜君子良,此人即見于《左傳》哀公十七年的“子良”,他是楚昭王之子,楚惠王之弟。子良是始封平夜君,所以他的器物能在他的后代平夜君成的墓中出土[12](P119),這也是墓主身份判斷的參照。葛陵楚墓墓主“平夜君成”雖然人名結構與“昭”“昭王之諻”“昭王之信”有異,但是從出土的古文字資料判斷,亦屬于昭王之后人。

3.景

宜城跑馬堤M43為長方形帶墓道的土坑豎穴墓,墓道位于東部,墓室周圍有4級臺階,墓口長7.52米,寬7.1米,葬具為二槨一棺,槨分南、北、西三室,內槨置于北室,棺置于內槨中。西室出土的器物中,有兩件臥牛鈕銅鼎,形制一致。子口承蓋,蓋為弧形,中間為環(huán)紐銜圓環(huán),蓋中部一周等距分布三臥牛紐;口外側對稱圓環(huán)耳直立,淺腹、平底,三高蹄足直立、足上部飾較為粗糙的獸面。耳內側飾一周三角云紋,其余部位皆素面。一件編號M43︰7,口徑17.2厘米,腹徑22.2厘米,高25厘米,在鼎內兩耳中間近口沿處有兩行銘文“競之羕之少鼎”;另一件編號M43︰13,口徑17.2厘米,腹徑22.2厘米,高26.3厘米,在鼎內兩耳之間和蓋內邊緣分別有銘文兩行作“競之羕之少鼎”。兩件銅鼎同銘,銘文中第三字即器主之私名,整理者釋為“羕”[16](P35),仔細審視銘文拓片,見圖1和圖2,“羊”下的偏旁是“我”字的變形,對比銅器銘文及楚簡文字中的“義”字形,見表2,故銘文中第三字應當改釋為“義”,即器主名為“競之義”。以“義”為名,還見于包山簡65“義”,簡249、250中的貞人名“觀義”。

表2 相關字形對比

圖1 競之羕銅鼎及銘文拓片(M43︰7)圖2 競之羕銅鼎及銘文拓片(M43︰13)

“競”即楚三大族“屈”“昭”“景”之“景”,取楚景平王謚法的前一字為族稱,早為學者證實。器主名為“競之義”,即“景之義”,是出自楚景平王之后的族人。人名結構與“競之定”(7)2006年10月,張光裕先生在友人處見到一批楚式青銅器,凡29件(盤、匜、瓿各1,豆、方壺各2、帶蓋鼎7、鬲7、簋8),7件鬲口沿內側、2件豆的盤內、2件方座簋的內壁皆鑄相同的銘文,人名為“競之定”。參見張光?!缎乱姵角嚆~器器銘試釋》,《文物》2008年第1期。、“競之上”(8)上海博物館藏的楚滕公量(又稱“大市量”)中工佐名“競之上”。參見董珊《出土文獻所見“以謚為族”的楚王族——附說〈左傳〉“諸侯以字為謚因以為族”的讀法》,《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二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14頁。、“競之賈”(9)“競之賈”見于清華簡《系年》簡128,參見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二)》,中西書局2011年版,第196頁。相同。2006年6月,湖南張家界一座戰(zhàn)國中晚期土坑墓中出土一件雙紐銅矛,其上銘文作“競□自作矛,用揚文德武烈”。[17]銘文第二字即“競”下一字,與王子午鼎(10)參見《集成》2811。等銘文中的“”形同,黃錦前先生釋為“畏”,“競畏”為器主之名,[18](P345~346)與見于包山簡中的“競丁”(簡81)、“競得”(簡90)、“競愋”(簡110)、(11)愋,劉樂賢先生釋為“快”,認為與簡118競快的“快”同字。劉信芳先生認為“愋”是“快”字之假,“競快”讀為“景缺”,《史記·楚世家》楚將軍“景缺”,《秦本紀》作“景快”。簡文景快與《楚世家》景缺所處時代相同,疑是同一人。參見劉樂賢:《楚文字雜識(七則)》,《第三屆國際中國古文字學研討會論文集》,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中國語言及文學系1997年版,第624頁。劉信芳:《包山楚簡解詁》,(臺北)藝文印書館2003年版,第102頁?!案傫劇?簡187)等人名類似,亦是景平王之后的族人。

2005年5月至2006年6月,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上蔡縣大路李鄉(xiāng)郭莊村發(fā)掘清理了兩座大型楚國貴族墓葬,編號分別為郭莊M1和M2。兩座墓葬均為帶封土大型“甲”字形豎穴土坑墓,斜坡墓道東向,南北并列。M1墓室東西長約25米,南北寬17米左右,深近18米。由于該墓積石積沙,自東漢以來雖遭受近20次盜掘,但仍然出土了千件以上的隨葬品。(12)河南上蔡郭莊楚墓葬發(fā)掘資料已有部分報道,參見馬俊才、張學濤《上蔡縣郭莊楚墓》,《中國考古學年鑒2007》,文物出版社2008年版;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古代青銅器修復與保護技術》,大象出版社2014年版,第4頁。M1出土的一件銅鼎內壁有銘文三列,其中人名作“競之”,[19](P122)銅簠殘片有銘文“楚王孫”,銅戈上有銘文“之用戈”,[20]和乃器主私名。1958年,湖北江陵縣(今荊州區(qū))嶺河區(qū)泗場公社譚家灣楚墓出土的雙戈戟;(13)發(fā)掘信息參見李健《江陵泗場出土“楚王孫戈”》,《江漢論壇》1962年第8期;石志廉《“楚王孫漁”銅戈》,《文物》1963年第3期。銘文參看《集成》11152、11153。2000年,荊門市五里鋪鎮(zhèn)左冢楚墓M3出土的一件銅矛(M3︰29),皆有銘文作“楚王孫之用”。左冢M3銅矛的銘文和花紋與江陵出土的“楚王孫戟”完全相同,所見“”應是同一人。[21](P171)“”和“”字,見表3,舊釋為“漁”,謝明文先生認為郭莊楚墓出土銅鼎銘文中的“”字與“”字是一字異體,應該就是同一個人。[22](P362)?;驅ⅰ啊贬屪鳌俺弊?,器主人“朝”是楚平王之孫,即《左傳·哀公十七年》所載之武城尹公孫朝,公孫朝為楚平王庶長子公子申(字子西)之子,并進而認為郭莊一號墓墓主人應該就是平王庶長子令尹子西。[23]由于郭莊一號楚墓的絕大部分資料還未正式公布,對于其墓主的具體身份可能還需再探討,但根據墓內出土的銅鼎、簠和戈等銅器銘文所揭示的信息,“競之”應為出自景平王之后的族人。郭莊楚墓M1墓道東向,與宜城跑馬堤M43墓道東向一致。

表3 “”和“”字形

表3 “”和“”字形

名稱郭莊M1銅鼎郭莊M1銅戈郭莊M1銅簠左冢M3銅矛江陵長湖銅戟

4.王孫

望山橋M1是一座墓道東向的楚墓,由于被盜嚴重,墓內出土的卜筮祭禱簡殘斷,通過卜筮祭禱簡內容的復原,確認了墓主“中廄尹”連續(xù)祭祀五代先人的順序為“簡王—聲王—悼王—肅王—王子丙”,墓主“中廄尹”顯然應屬于王孫。從其祭禱的最后一位楚王是肅王來看,墓主應在宣王時期去世。貞人“義懌”又見于天星觀M1卜筮祭禱簡,天星觀M1下葬的年代在楚宣王或威王時期。(15)關于天星觀M1的年代,參見湖北省荊州地區(qū)博物館《江陵天星觀1號楚墓》,《考古學報》1982年第1期。李學勤先生認為天星觀M1的年代在公元前339年,即楚威王元年。參見李學勤《試說江陵天星觀、秦家嘴楚簡的紀年》,卜憲群、楊振紅主編《簡帛研究二〇〇四》,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頁。從貞人活動的時間范圍來看,亦為確定望山橋M1在宣王晚期提供了一個佐證。據《史記·楚世家》記載:“十一年,肅王卒,無子,立其弟熊良夫,是為宣王?!盵24](P1720)肅王無子,故墓主“中廄尹”及其父“王子丙”與楚肅王不是直系關系,不同于望山M1、包山M2卜筮祭禱簡中所見的父子相及的連續(xù)五代先人,這或為認識楚卜筮祭禱簡中祭祀五代先人提供了新的資料。由于出土竹簡殘缺嚴重,望山橋M1墓主的名字已無從得知。但通過對卜筮祭禱簡的復原,確認了墓主為王孫的身份,其東向墓道也與上述悼、昭、景王族墓葬的墓道方向一致。

上述戰(zhàn)國楚墓,都有出土古文字資料記載墓主的名字或身份,都屬于某代楚王之后的族人,即望山M1、嚴倉M1是出自楚悼王之后的悼氏族人;包山M2、李家堰M113、襄陽陳坡M10、新蔡葛陵楚墓是出自楚昭王之后的昭氏族人;宜城跑馬堤M43和上蔡郭莊楚墓M1是出自景平王之后的景氏族人,左冢M3出土銅矛銘文中的“楚王孫”,即郭莊M1出土銅器銘文中的“競之”,顯然,左冢M3應與“競之”關系密切,可能也是景氏家族。這些墓葬在墓向上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即東向,見表4。

表4 出土古文字資料所見楚王族的墓向

除了以上所列由出土古文字資料佐證墓主為楚王族人或與楚王族人有關的墓葬在墓向上保持一致外,在楚紀南故城周邊分布的熊家冢[25]、馮家冢[26]、平頭冢[27](P320)、周家冢和換帽冢(16)周家冢和換帽冢,參見荊州博物館考古資料。五座楚王陵的墓道也同樣一致向東。

(二)楚國異姓貴族墓葬的墓向

1978年發(fā)掘的天星觀一號墓,西距楚紀南故城約30公里,是一座有封土、有墓道的長方形豎穴土坑木槨墓。墓道位于墓室之南,坑口南北殘長30.4米,東西殘寬33.2米(原坑口長41.2、寬37.2米),方向185°,坑壁設15級生土臺階,坑口至坑底深12.2米。葬具一槨三棺,槨分七室。天星觀一號墓出土的竹簡根據內容分為卜筮祭禱記錄和遣策兩部分。卜筮祭禱簡多次記錄“為邸陽君番勝貞”,而且全部簡文內容沒有一處是為他人占卜的,研究者據此認為,“邸陽君番勝”為天星觀一號墓的墓主?!胺瑒佟笔悄怪鞯男彰?,“君”為其封號,“邸陽”是其封地,但墓主的爵位與官職在簡文中沒有明確記載。[28]

根據墓內出土的卜筮祭禱簡,墓主為邸陽君番勝,明確為楚異姓,其墓道南向,與以上所列的楚王族墓葬的墓道東向迥異。(17)河南南陽彭氏墓地中,M32和M45是兩座戰(zhàn)國時期的墓葬,墓道皆為南向,“彭氏”屬于楚異姓,亦是與楚王族墓葬墓道東向迥異的例證。參見田成方《東周時期楚國宗族研究》,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46頁。

(三)邦墓區(qū)內東向墓道的數量統計

江陵(今荊州)雨臺山楚墓發(fā)掘的558座墓葬,有墓道的墓葬32座。其中,墓道南向的有26座,墓道西向、北向和東向的各2座。[29](P5)江陵(今荊州)九店東周墓發(fā)掘573座,有墓道的42座,除了墓道西向、北向和東向的各1座,其余墓道皆為南向。[30](P474~476)江陵雨臺山和九店兩處墓地皆為楚國“邦墓”區(qū),從兩處墓地的墓葬中東向墓道占比較少來看,東向墓道的墓主應身份較高或與楚王族關系密切。

(四)楚王族東向墓道原因探析

戰(zhàn)國時期,南方地區(qū)部分高等級貴族墓葬中出現了如殉葬墓(18)殉葬墓在荊州熊家冢墓地和八嶺山馮家冢墓地均有發(fā)現,參見荊州博物館《湖北荊州熊家冢墓地2006~2007年發(fā)掘簡報》,《文物》2009年第4期;荊州博物館《湖北荊州八嶺山馮家冢墓地考古勘探簡報》,《文物》2015年第2期;荊州博物館《湖北荊州八嶺山馮家冢楚墓2011~2012年發(fā)掘簡報》,《文物》2015年第2期。、腰坑(19)信陽長臺關M1腰坑葬小鹿一只,荊門包山M2的腰坑內葬一幼山羊,棗陽九連墩M2腰坑內葬羊一只,望山橋M1腰坑內葬羊一只。根據楚墓內隨葬編鐘或與編磬同出的特點,長臺關M1的墓主應與天星觀M1、新蔡葛陵墓主身份較接近,為楚國“封君”級別。九連墩M2墓主為女性,與M1是夫妻異穴合葬,兩座墓葬亦隨葬編鐘,應是“封君”級別的墓葬,大概因M2為封君夫人墓,故腰坑內沒有隨葬“鹿”,而是隨葬了“羊”。參見蔣魯敬《楚貴族的信仰與儀式——以考古發(fā)現中的楚國高等級貴族祭祀資料為視角》,《湖南省博物館館刊》第十四輯,岳麓書社2018年版,第42頁。、亞字型墓坑及槨室(20)新蔡葛陵楚墓的墓室結構為“亞”字形,墓主為“曾侯丙”的文峰塔M18墓坑為“亞”字形,槨室呈“中”字形。2018年,再次勘探的荊州八嶺山平頭冢一號墓,槨室為“亞”字形。壽縣李三孤堆楚王墓的槨室也可能是“亞”字形。參見趙曉斌《再論安徽壽縣李三孤堆楚王墓的槨室形制》,《湘鄂豫皖楚文化研究會第十六次年會會議論文匯編》,2019年。、日名制度、祭牲系統等現象,或認為屬于“復興”商代喪葬禮俗的做法,是當地社會上層復古思想的突出反映之一。[31]

關于“殷人尚白”,已有較多討論(21)“殷人尚白”的觀念已引起學者的廣泛討論,相關論述參見朱楨:《“殷人尚白”問題試證》,《殷都學刊》1995年第3期;杜道明:《“殷人尚白”考論》,《東方叢刊》2001年第4期。,汪濤先生認為:

根據晚商遺留下來的書寫資料,我們發(fā)現商代祭祀中白色的使用有兩個顯著特點:(1)“白”是最常用于祭祀的顏色之一,白色動物如白馬,受到商王的特別關注。(2)白色動物,尤其是白豬和白色公牛,經常用于祭祀祖先。比如,白豬的受祭者包括“高祖”王亥和“高祖”上甲以及其他直系先王。[32](P140~141)

在楚墓出土的卜筮祭禱簡中,亦屢見用“白犬”進行祭禱的記錄(22)卜筮祭禱簡中有“白犬”相關的簡文辭例,參見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增訂本),湖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726、862頁。,遣策簡中還有“白羽”(23)遣策簡中的白羽見于天星觀簡和秦家咀簡,參見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增訂本),湖北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726頁。,大概也是楚人在禮儀中復古“殷人尚白”的傳統。葛陵卜筮祭禱簡中在前后相連的兩個日名間進行“禱”“薦”的禮儀(葛陵簡甲三109、葛陵簡甲三119),亦類似于殷墟卜辭中在前后兩個相接的日名間進行祭祀,如“甲子向乙丑”猶言“甲子夕向乙丑”,指甲子日即將結束、乙丑日即將開始之時。[33](P391)

國不僅在禮儀上復古商代,在文字中也保留了很多殷商甲骨文的特征。如郭店《老子丙》簡5“視之不足見”,其中的“視”與“見”[33](P444),就保留了甲骨文的字形特征;清華簡《系年》中表示軍隊的“師”(清華簡《系年》簡42、43、44)多寫作甲骨文中常見的“”字;清華簡《四告》有一些字也和甲骨文關系密切。[34]

東向墓道、祭禱常用“白犬”以及楚文字保持殷商甲骨文的特征,大概都是戰(zhàn)國時期楚國貴族復古的表現。綜上,根據我們目前所掌握的考古資料,可以推測戰(zhàn)國時期楚王及其族人的墓葬皆為東向。(24)河南淅川徐家?guī)X墓地有10座楚墓,M1、M10為“甲”字形墓,余均為長方形土坑豎穴木槨墓,墓向均向東,方向在78°~105°之間。M10是一座“甲”字形土坑豎穴墓,墓道位于墓室東部,方向90°,葬具一槨三棺,墓主為(薳)子昃,時代為戰(zhàn)國早期。M1是一座“甲”字形土坑豎穴墓,墓道位于墓室東部正中,方向98°,有7級臺階,葬具一槨一棺,時代為戰(zhàn)國早期?!锻ㄖ尽な献迓浴罚骸八e,亦作‘蔿’,羋姓,楚蚡冒之后,薳章食邑于薳,故以命氏?!薄蹲髠鳌は骞迥辍贰笆l子馮”,《左傳·襄公二十二》《襄公二十四年》《襄公二十五年》作“薳子馮”;《襄公二十五年》《襄公三十年》“蔿掩”,《左傳·昭公十三年》作“薳掩”。徐家?guī)X墓地作為(薳)氏家族墓地,其墓向亦是東向。參見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南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淅川縣博物館《淅川和尚嶺與徐家?guī)X楚墓》,大象出版社,2004年版。荊門沙洋塌冢一號楚墓的墓道亦是東向,推測其墓主亦與楚王族關系密切,參見湖北省文物局、湖北省南水北調管理局《沙洋塌冢楚墓》,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

三、相關年代的討論

(一)戰(zhàn)國晚期晚段的楚墓

年代學是古史與考古學研究中的基礎工作[35](P536),當陽趙家湖和江陵雨臺山兩個楚墓墓地考古發(fā)掘資料的整理及報告的發(fā)表,建立了紀南城地區(qū)楚墓較為科學的年代學框架。1975年前后,雨臺山發(fā)掘了558座楚墓,趙家湖發(fā)掘了297座楚墓,并先后出版了《江陵雨臺山楚墓》和《當陽趙家湖楚墓》兩部發(fā)掘報告。《江陵雨臺山楚墓》發(fā)掘報告將423座隨葬銅、陶器墓分為6期,即第1、2、3和6期分別對應春秋中、晚以及戰(zhàn)國早、晚期,第4和5期分別對應戰(zhàn)國中期分出的前后兩段。[29](P135~139)《當陽趙家湖楚墓》發(fā)掘報告分將春秋早、中、晚和戰(zhàn)國早、中五個時期各分兩段,西周晚期和戰(zhàn)國晚期又各占一段,共計7期12段。[36](P208~209)這樣的分期意見,在很長一段時間是楚墓斷代的一個標尺。[37]

1995年出版的《江陵九店東周墓》,發(fā)表了20世紀80年代在江陵九店發(fā)掘的東周時期墓葬597座。整理者將乙組墓(屬楚文化系統的墓葬)分為4期7段,即戰(zhàn)國早、中、晚期分別對應第2、3、4期,每期又各分為前后兩段共6段,春秋晚期晚段為第1期1段。其中4期7段即戰(zhàn)國晚期晚段(白起拔郢之后)的墓葬有34座。[30](P414~415)在楚都紀南城地區(qū)辨析出拔郢之后的東周墓葬,其意義不僅是“填補了江漢地區(qū)白起拔郢(公元前278年)至秦統一之間墓葬分期的缺環(huán)”(25)參見俞偉超先生在《江陵九店東周墓》中的“序”,出自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江陵九店東周墓》,科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頁。,更是對江陵地區(qū)包括楚墓在內的東周墓葬年代的判定提出了一個新的標準。然而,對于報告整理者所劃分的屬于戰(zhàn)國晚期晚段的34座墓葬是否合適,已有學者從器類組合、器物形制、文化因素等方面提出質疑,并指出“我們缺乏一個年代標尺,去區(qū)分白起拔郢前后的楚墓”[37]。顯然,紀南城地區(qū)白起拔郢之后的戰(zhàn)國晚期偏晚階段的楚墓如何辨識,以及該時段墓葬的參照標尺仍需探討。

2013年,為配合荊州火車站片區(qū)綠地之窗的工程建設,荊州博物館對嚴家臺墓地進行了考古發(fā)掘。其中,M6為墓道東向的豎穴土坑墓,方向87°。葬具為一槨一棺,出土隨葬器物19件,多放置于邊廂。銅鼎、壺各2;陶鼎、敦、壺、豆各2,銅勺、陶勺、陶杯各1。銅鈹、帶鉤、玉璧置于頭廂。銅鈹(M6∶1),莖的一側靠近隆脊處陰刻“十四年少府工佗”1列7字?!笆哪辍?,應指秦王政十四年,即公元前233年,是M6的年代上限。[38]

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227年)的睡虎地秦簡《語書》:“古者民各有鄉(xiāng)俗,……今法律令已具矣,而吏民莫用,鄉(xiāng)俗淫泆之民不止,是即廢主之明法也,而長邪僻淫泆之民,甚害于邦,不便于民。故騰為是而修法律令……今法律令已布聞,吏【民】犯法為閑私者不止,私好、鄉(xiāng)俗之心不變?!?26)睡虎地秦簡《語書》釋文,參見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湖北省博物館、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秦簡牘合集(壹)》,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0頁。自秦設南郡(公元前278年)至《語書》發(fā)布之時,已經51年了,但楚人仍頑固地堅持楚國的傳統習俗,使南郡守騰不得不再次發(fā)布文書。[39]嚴家臺M6的葬俗大概即是睡虎地秦簡《語書》所強調的“去其邪僻、除其惡俗”故楚腹地舊俗存在的真實寫照。睡虎地秦簡《語書》所言的“私好、鄉(xiāng)俗之心不變”的時代特征,為嚴家臺墓地的時代下限提供了重要參照。

關于江陵地區(qū)(今荊州區(qū))秦墓的族屬,陳振裕先生有如下論述:

江陵鳳凰山秦墓出土的陶器有兩類,一類是隨葬一套陶禮器。如三十八號墓隨葬陶鼎、盒、壺和豆等,另一類是隨葬一套陶生活用具,如七十號墓隨葬陶甑、盂和小口甕等。七十號墓還出土銅、玉印各一方,印文均為“冷賢”二字,即墓主的姓名。冷氏為楚國樂官的同族,冷賢也應是楚人。既然冷賢是楚人,為什么會隨葬一套日常生活陶用具呢?我們認為:云夢秦簡《語書》雖然說有一些楚人仍然沿襲舊俗,但在當時秦王朝的嚴政苛法下,必然會有些楚人放棄舊俗改用秦俗的,七十號墓當屬于這種情況。由此可見,隨葬陶禮器的鳳凰山秦墓是楚人之墓,而隨葬陶生活用具的墓,如七十號墓,是改用秦俗的楚人之墓。所以這個墓地仍然是楚人之墓。[39]

據此,從器物組合來看,不論是銅禮器組合(鼎、壺各2),還是仿銅陶禮器組合(鼎、敦、壺、豆各2),嚴家臺M6都與該區(qū)域楚墓的禮器組合相同,而不見該區(qū)域典型秦墓(如鳳凰山)中的釜、盂、甕、罐等日用陶器。[29](P149)嚴家臺M6顯然應是楚人之墓。

據《史記·楚世家》記載,“(楚頃襄王二十一年)秦將白起遂拔我郢,燒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敗,遂不復戰(zhàn),東北保于陳城?!?楚考烈王)二十二年,……楚東徙都壽春。”[24](P1735~1736)九店東周墓的整理者據此指出,公元前278年后,楚國已進入了事實上的戰(zhàn)國晚期晚段,至前223年滅國的50余年當為4期7段的起訖年代。在總結4期7段器物特征時,整理者著重強調“在器物形態(tài)上的主要區(qū)別在壺。六段的壺為Ⅴ、Ⅵ式,七段的壺為Ⅶ式,此式壺的壺口已成直壁、約略可見盤口。Ⅶ式鼎腹呈半球狀,短厚耳,直立足上起棱線”[30](P414)。

九店東周墓根據陶壺的器形演變,所分的Ⅶ式壺具有以下特征:

a.口沿處加厚有變直的趨向。

b.整器瘦高,頸細長,內束的程度加劇。

c.圈足外撇較甚,呈“八”字形。

d.腹中部近折或中部一段壁近直。[30](P173)

參照九店東周墓4期7段器物特征及器形演變規(guī)律,對比嚴家臺M6與九店M445的出土器物,見圖3和圖4,不難發(fā)現,嚴家臺M6的陶鼎和敦的腹底都屬于平底,鼎足上有棱線;陶壺口沿加厚、頸細長、圈足變高并外撇較甚,呈“八”字形特征更明顯。嚴家臺M6出土器物所呈現的特征與銅鈹銘文紀年(公元前233年),都指向該墓為戰(zhàn)國晚期晚段的楚墓。

鼎(M6∶8) 敦(M6∶11) 壺(M6∶13)圖3 嚴家臺M6隨葬陶禮器鼎(M445∶5) 敦(M445∶9) 壺(M445∶4)圖4 九店M445隨葬陶禮器

嚴家臺M6出土銅鈹的紀年“十四年”,即秦王政十四年(公元前233年),提供了判定墓葬年代的重要參照,也為隨葬此類器物的墓葬年代的判定提供了一個較為可靠的標尺,同時,還是辨析秦白起拔郢(公元前278年)后,楚都紀南城周邊墓葬族屬的參照。

(二)楚簡文字的書寫年代

2012年7月,在配合南水北調中線——引江濟漢工程建設中,荊州博物館對位于湖北省荊州市荊州區(qū)紀南鎮(zhèn)高臺村的一處戰(zhàn)國古井群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高臺古井群北距楚故都紀南城南城垣約1公里。在編號為J67的一口戰(zhàn)國古井里出土了3枚有字竹簡[40](P29),根據包山簡133“仆以誥告子(宛)公”,高臺古井楚簡亦屬于文書性質。通過拼合,竹簡內容為:

簡文所記錄的事情大概是:“駝”這個人去某地(或某官府)告訴郯陵公、公,一個婦人從鄢來,說鄢已經被攻降了。簡文所記就是見于《史記·楚世家》《白起王翦列傳》《平原君虞卿列傳》中“楚頃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白起破鄢的事件”,如此,則簡文就是目前發(fā)現的唯一一枚對此歷史事件的即時記錄,也是唯一一支可以把書寫時間準確定位到楚頃襄王二十一年的戰(zhàn)國楚簡,對楚簡字體與同出器物的斷代有著重要的標尺意義。[41]

簡文所記的三個地點需要格外注意。包山簡中“羕”與“羕陵”互稱[42](P40),因此,高臺古井簡文中的“郯陵”可能與包山簡中的“郯”為同一地。據吳良寶先生考證,包山簡中的“郯”在今河南開封市的南方,“陘”當以今河南郾城說較為可信。[43](P178~180)鄢,或認為在今湖北省宜城縣北三十里小河鎮(zhèn)一帶,或認為在今湖北當陽境內。簡文中的“郯陵公”和“陘公”應分別是“郯陵”“陘”兩地的縣公。從地理位置來看,竹簡既然是仆駝進呈給“郯陵”“陘”兩地縣公的文書,被丟棄于楚都紀南城南郊的古井內,一種可能的解釋大概是楚地方一級的文書要送到楚國中央一級留存一份,因此這份記錄“鄢”被秦攻取的縣級文書,在送達楚都紀南城后,被毀棄于古井內。根據《史記·秦本紀》和睡虎地秦墓竹簡《編年記》,秦攻取“鄢”地的時間為秦昭襄王二十八年(公元前279年),而白起拔郢,即楚都紀南城被秦攻陷的時間是公元前278年。這份記錄“鄢”被攻取的文書在送至楚都后,究竟是楚人自己毀棄于古井,還是被拔郢后的秦軍所毀棄,期待以后能有更多的考古發(fā)現來印證。

包山M2出土的竹簡中有7條紀年材料,其中,遣策簡267“大司馬悼愲救郙之歲亯月丁亥之日,左尹葬”記錄了墓主下葬的年代,即公元前316年。[44](P333)這也是目前出土楚簡中唯一記錄墓主下葬絕對紀年的材料。此外,其余6條紀年材料也都可以歸納出絕對年代。包山二號墓出土的7條紀年材料,是楚文化考古史上首次在一座墓內出土并能推定歷史年代的紀年資料。[35](P544)根據遣策簡為下葬時書寫的性質特點推斷,包山M2遣策簡的書寫年代為公元前316年。如果對高臺古井出土竹簡內容理解無誤,對其年代的推定無疑是關于楚簡文字具體書寫年代的又一重要發(fā)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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