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世紀以來,有關“大學精神”的研究成果層出不窮,主要圍繞如下四個方面的問題展開:一是中國大學的內(nèi)涵與起源問題;二是大學精神的內(nèi)涵和外延精確闡釋問題;三是相關概念的思辨問題;四是大學精神理論研究與實踐應用相結(jié)合問題。通過對前輩學者之研究成果進行邏輯梳理,認為以培養(yǎng)“大學特有的精神、生活方式、風骨氣韻”為目標,下大力氣建設與飛速改善的硬環(huán)境相適應的“軟環(huán)境”,是中國高等教育的“大學之道”。
關鍵詞:大學;大學精神;大學理念;高等教育
中圖分類號:G64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21-0107-03
北京大學100年、110年及120年校慶前后,關于大學精神的研究成果大量涌現(xiàn)。其中既有簡短精當?shù)恼撐?,亦不乏全面系統(tǒng)的專著,青年學者以“大學精神”為主題撰寫的學位論文也層出不窮,如陳平原的《大學排名、大學精神與大學故事》、楊東平的《大學精神》、儲朝暉的《中國大學精神的歷史與省思》、劉亞敏的《大學精神探論》已逐漸為人熟知。本文現(xiàn)對二十世紀以來中國大學精神研究情況進行梳理。
一、中國大學的內(nèi)涵與起源問題
大學是大學精神的物質(zhì)載體,無大學則無大學精神?!按髮W”這一概念本身,目前尚有較多分歧:
(一)“大學”之古今義與中外義
古之“大學”與“小學”相對。章太炎認為:“小學者,國故之本,王教之端,上以推校先典,下以宜民便俗,豈專引筆畫篆、繳繞文字而已。”[1]儲朝暉認為:“但由于中國的‘太有‘大的意思,太學也就是大學?!盵2]15可以看出,章太炎認為“小學”“大學”是以學習內(nèi)容為區(qū)分的不同學習階段,儲朝暉則從字義上進行分析,認為“太學”即是“大學”。
就中外詞義而言,“大學”與“university”相對。金耀基認為:“與英文university一詞最接近的中古稱謂是stadium generale,它是指‘一個接納來自世界各地學生的地方,而非指‘一個教授所有課程的地方。而中古時universitas一字則指一群宿儒或一群學生所組合的學術性的‘基爾特而言。到了十五世紀,stadium generale與universitas二字變成同義,都變成英文university的前身了?!盵3]金耀基從詞源上追根朔源,分析更是鞭辟入里。經(jīng)先生考證可知,“stadium generale”類似“學生行會”,“universitas”類似“師生行會”,分別代表了“學生型”(以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為代表)、“教師型”(以法國巴黎大學為代表)兩種差別迥異的早期大學管理模式。
儲朝暉則認為不必給大學進行界定。他認為:“只要它包含有培養(yǎng)高級人才、研究高深學問這兩項大學最基本的功能和要素,就應當承認古代大學的存在,本書對大學的界定也只嚴守這一邊界而不必對‘大學給出操作性的定義?!盵2]24
早期大學只有人才培養(yǎng)功能,學術研究、社會服務及國際交流等功能是隨著大學制度逐漸走向成熟而衍生出來的。不過,大學的功能與大學之所以成為大學有著本質(zhì)性差異。按照儲文的標準,中國古代的成均、辟雍、庠、序等皆可視為大學,難免失之寬泛。因此,即使不給傳統(tǒng)大學一個操作性的定義,它除包括大學問以外,還應是教師群體和學生群體多多對應關系,較大的機構(gòu)與相應的選拔、考核程序也必不可少。因此,儲朝暉所論稍顯寬泛、略缺嚴謹,似有混淆高等教育和大學概念之嫌。
(二)中國大學的起源
學界對大學內(nèi)涵還沒有較為統(tǒng)一的標準,這使得中國大學源自何時的問題眾說紛紜,上自三代下止晚清不一而足。
袁長青認為:“中國的五帝時代(公元前二十七世紀至紀元前二十三世紀)就有大學,那時的大學叫做‘成均”[4],即“五帝虞舜時期說”;高奇認為夏代“東序”和商代“右學”即為古代大學,韓延明認為中國最早的大學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十五六世紀(殷商時期),那時的大學名為“右學”,民國時期著名教育家蔡元培認為,上庠、辟雍、太學、國子監(jiān)均為中國古代大學,即“三代說”;張伯男認為,孔子為代表的教育家開設的私塾是大學的雛形,也有部分學者認為齊桓公田午設立于臨淄的“稷下學宮”是中國最早的大學,即“春秋戰(zhàn)國說”;胡適認為,由漢代名相公孫弘發(fā)起并設立的“太學”是大學之源,即“漢代說”;毛禮銳認為,“至于宋代初年,書院大興,南宋更盛,新型的私立大學風行全國,為世界所僅有”[5],即“宋代書院說”;韓學平認為,“中國第一所大學是創(chuàng)立于1898年的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的前身)”[6],即“晚清說”。
之所以會產(chǎn)生如此大的分歧,既因為學者對“大學”的理解千差萬別,也因為部分學者為現(xiàn)代高等教育追本溯源的良苦用心??陀^來講,“五帝說”與“三代說”都依據(jù)的是文獻中只言片語且語焉不詳?shù)牧阈怯涊d,均存在直接證據(jù)不足的問題,持之者雖眾但很難令人信服?!按呵镎f”將私塾和高等級的文化沙龍或?qū)W術研究院等同于大學,反對者不可枚舉。例如,清代王船山、戴震諸學者均認為“既曰天子諸侯宮矣,宮則非學也”[7],足見“春秋說”頗為牽強。漢代太學及晉代之后的國子學兼具官衙、學府、祀所等多重性質(zhì),事實上形成了“學衙一體、官師合一”的局面,可以視為古代大學的雛形或早期形態(tài)。事實上,漢代太學和宋代書院均以教育理念完備先進、教育制度特色鮮明著稱于世,分別代表了中國古代官辦、私立高等學府的成熟形態(tài),為我國古代高層次教育之典范。前者勝在學校規(guī)制上較為成熟,入學資格、管理規(guī)章、考核模式、畢業(yè)安置等措施較為完善齊備;后者則具有較大辦學自主權(quán),并在宋代文治大興的書院實行自由講學、鼓勵學術爭鳴的辦學模式,至今尚有可鏡鑒之處。不過,無論傳說中的“東序”“右學”,抑或太學、書院、國子監(jiān),均與現(xiàn)代大學迥然有異,似可歸為“古代大學”之列,而真正意義上開啟了中國現(xiàn)代大學之先河的是創(chuàng)辦于1898年的京師大學堂。
二、大學精神的界定及相關問題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以蔣夢麟、馬寅初等為代表的中國現(xiàn)代高等教育拓荒者先后以“北大之精神”為題發(fā)表演講,“兼容并包”“獨立自由”等北大精神得以正式形成。不過,并沒有學者對理論抽象意義上的“大學精神”進行內(nèi)涵界定。
儲朝暉指出:“直到1998年北京大學100年校慶前夕,陳平原寫了《北大精神及其他》,任劍濤、楊東平等人使用‘大學精神這一概念撰文編書,才有較為抽象層次的‘大學精神概念的獨立運用。”[2]30可見,具有普遍意義的“大學精神”的概念在國內(nèi)學界出現(xiàn)不過二十余年而已,但對其內(nèi)涵和外延的界定卻有數(shù)百種之多,大致有四類:
第一,概約式,即將密切相關之概念等同。如,李延保認為“大學精神是大學的一種辦學理念和價值追求”[8],戴躍儂認為“大學精神就是大學理想、大學理念的不同稱謂”[9]。客觀來說,將大學精神和大學理念合二為一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它在把復雜問題簡單化的同時未能區(qū)分二者在內(nèi)涵上的質(zhì)性差異,喪失了科學研究一貫追求的嚴謹。
第二,體用式,即從用途和作用的角度闡釋大學精神。如,張春男認為:“它是大學獨特氣質(zhì)的體現(xiàn),亦是大學歷史和大學文化的精髓,它不是對物質(zhì)的遺傳,而是對氛圍的培養(yǎng)、對靈魂的塑造?!盵10]這種方法的不足在于它避開了大學精神的質(zhì)性規(guī)定,用表象掩蓋大學精神的本質(zhì)屬性。
第三,元素式,通過描述大學精神所包含的元素來闡釋大學精神。如,任世強等人認為:“大學精神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自由、民主精神……(二)科學、人文精神……(三)批判、創(chuàng)新精神……”[11]這些元素中,有的是大學獨有之精神(如大學自治、學術精神等),有的則是人類固有的精神追求(如民主精神、人文精神等),這種方法相當細微,卻有以具體指代抽象之嫌。
第四,成因式,即通過描述大學精神的來源來闡釋大學精神。如,徐葆耕認為,“一般來說,一所大學的精神同這所大學獨特的歷史、地理、文化環(huán)境密切關聯(lián),是國家意向同社會(國內(nèi)外)流行趨勢互相沖突與融合的結(jié)果?!盵2]25這種方法從內(nèi)部和外部因素闡明了大學精神的形成過程,只是還未抓住這一概念內(nèi)涵的本質(zhì)特征。
綜上,對大學精神的數(shù)百種闡釋既有共同的地方,也各不盡相同,都不能算錯,卻也無法取得學界的共識。其原因在于:大學精神是個多學科概念,闡釋角度、方法自然多樣,既專且博;大學精神還是一個內(nèi)涵抽象但又表現(xiàn)于大學人(包括學生、教師、職工等)之行止的概念,既具體又抽象;大學精神又是處于一個成長期的概念,其內(nèi)涵尚不穩(wěn)定,外延正在發(fā)展,體系有待完善。
三、相關概念的辨析問題
大學競爭的最高層次是精神文化的競爭。亦是說,大學精神在體現(xiàn)大學水準方面比任何一項辦學要素都更有說服力。然而,它的運用又非常混亂,大學精神、大學理念、大學文化等相近概念彼此纏繞互相糾葛。
(一)大學精神與大學理念
就共性而言,王冀生、戴銳、李延保等學者要么認為大學精神與大學理念二者高度相似,可以彼此通用;要么認為大學精神是大學理念的延伸化或深化。這種觀點的優(yōu)勢在于把抽象、思辨的問題具體化,便于更好地建設大學而不是糾結(jié)于概念本身;其不足點在于選擇性地忽視了二者的區(qū)別,容易引起概念的錯用和濫用,對于精準地開展學術研究有一定的妨害。
就二者的差異性而言,主要體現(xiàn)在:一是針對的對象不同。大學理念是大學之所以為大學的本質(zhì)性規(guī)定,而大學精神本質(zhì)上是大學人(教師、學生、行政后勤人員等)的價值追求和信仰。二是穩(wěn)定性存有差異。作為個體的大學而言,它在特定的辦學階段和特定的歷史時期會形成特定的辦學理念,一旦這個歷史時期或者辦學階段改變了,大學理念隨之改變,同時,不斷發(fā)展的時代也會給大學理念注入新的元素。比如,約翰·紐曼的大學理念、威廉·馮·洪堡的大學理念曾經(jīng)備受推崇,但二十世紀以來威斯康星所代表的實用主義大學理念已被奉為圭皋。大學精神則相對穩(wěn)固,科學精神、批判精神、人文精神等內(nèi)容皆是承襲而來,改變甚少。
(二)大學精神與大學文化
文化從來都與人的生產(chǎn)實踐密切相關。因為人類建設大學、發(fā)展大學本身就是有意識、有目的實踐活動,所以大學文化是隨著大學的發(fā)展逐漸積淀、積累起來的,因為要關照到大學的方方面面,所以大學文化可按照不同領域縱向細分為制度文化、行為文化、觀念文化等。大學精神是大學文化的本質(zhì)內(nèi)核,體現(xiàn)大學獨特的氣質(zhì)與性格,是關于辦什么樣的大學、怎樣辦大學等問題在教育哲學層面的深度回應。二者的關系是:大學精神決定大學文化,大學文化體現(xiàn)大學精神。
從現(xiàn)有研究成果來看,盡管學者們給大學精神和大學文化所下的操作性定義有一定的區(qū)別,但這種差異很大程度上是由不同學科、不同視角所導致的,并不是本質(zhì)性的分歧。另外,學者們對大學精神、大學文化二者關系的理解也較為一致。
四、大學精神理論研究與實踐應用相結(jié)合問題
大學精神的研究肇始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任鴻雋、梅貽琦等著名教育家先后提出以中國古代書院教育之精神統(tǒng)領西方大學教育之制度,并將二者融匯貫通創(chuàng)建一種新型教育組織的觀點。這些成果不僅拉開了大學精神研究的序幕,時至今日仍有振聾發(fā)聵的價值。
北京大學100年校慶之后,關于“大學精神”的研究成果大量涌現(xiàn)。在抽象思辨研究層面,主要成果包括:
第一,內(nèi)涵界定研究。劉寶存、紀寶成等學者的成果較為突出,以厘定概念為要,是進一步研究的基石。
第二,功用闡釋研究。以陳平原、柳海民等學者為代表,重在強調(diào)建設一流的精神文化對創(chuàng)立世界一流大學的重要意義。
第三,特殊視域研究。以任劍濤、程光泉等為代表,開啟了跨學科、多角度研究的先河。
第四,中外、古今比較研究。以儲朝暉、常艷芳較有影響,理順了中國大學精神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歷史傳承關系,在分析國內(nèi)外大學精神建設現(xiàn)狀的基礎上主張“洋為中用”。
第五,培育方法研究。以李輝、韓延明為代表,此類研究成果對大學精神的建設提出了宏觀思路和方法。
可以看出,現(xiàn)有研究成果較為豐富,體現(xiàn)在:較為完整的理論體系逐漸建立,跨學科的研究維度初步成形,多樣化的研究方法不斷應用。不過,把理論成果轉(zhuǎn)化為應用實踐的研究還比較薄弱,體現(xiàn)在:
一是研究對象有待延展。從研究現(xiàn)狀看,民辦高校、獨立學院、新建本科高校得到的關注不夠。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大多是民辦教育工作者自發(fā)的思考,數(shù)量不多,質(zhì)量也參差不齊。原因在于這些研究成果大多因循于普通國辦高校的思維方式,并沒有真正抓住民辦高校的本質(zhì)特征,加之缺乏文化和理論的支持及必需的創(chuàng)新點,所以形成了民辦高校大學精神和大學文化的研究了無新意、乏善可陳的局面。
二是研究思路有待延伸。從二十世紀初“北大精神”“清華精神”提出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較為抽象層面“大學精神”出現(xiàn),研究思路基本上從是具體到抽象。在理論體系基本建立、跨學科的研究維度趨于成熟的情況下,確立從具體—抽象—具體的研究思路就很有必要了。因為從本質(zhì)上講大學精神是大學人的精神,大學人是踐行和傳播大學精神的主體,實現(xiàn)大學精神塑造大學人、影響社會人的終極目標需要在理論研究和大學人乃至社會人的行動實踐之間架起橋梁。另外,高校分類研究、個案研究也有待于加強,缺乏針對性的普遍研究所具有的現(xiàn)實指導意義非常有限。
五、結(jié)語
世界范圍內(nèi)大學精神的集體性缺失已是不爭之事實,國內(nèi)尤甚。其原因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官師合一、學衙同體的傳統(tǒng)教育哲學掣肘;二是市場經(jīng)濟大潮的沖擊;三是大學人自我價值標準的遷移。
國外學者對大學精神在建設一流大學過程中發(fā)揮的巨大作用有極為深刻的認識。正如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前校長所指:“在保障大學的高水準方面,大學精神比任何設施、任何組織都更有效。”[12]因此,著眼細微,以培養(yǎng)“大學特有的精神、生活方式、風骨氣韻”為目標,下大力氣建設與飛速改善的硬環(huán)境相適應的“軟環(huán)境”,才是中國高等教育的“大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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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琪(1978—),男,漢族,陜西漢中人,西京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價值。
(責任編輯:馬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