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唐

l Pierraille（碎石）

碎石

落下。

海不分晝夜地咆哮著

島以沉默昭示自身的孤獨(dú)。這種孤獨(dú)之處

即個體的孤立，因隔閡的種子萌發(fā)

使整體被解構(gòu)，在大地的兩面，本為一體卻不得相見。

這一切成為了拆分細(xì)化的過程：萬物

被膨脹，被疏散，磐石崩碎，化作一片斑駁，

黏合的力在波流的沖刷下逐漸變得蒼白

經(jīng)歷聚散反復(fù)的輪回，

天堂與地獄兩極的拉力

使世界變得狹窄，而撐著一切的，是

誰

延續(xù)的路程中放置了門，

無法用思維判斷

門究竟是

Citta（覺者）[梵文，心，下同]

抑或其他。

聲音在周圍念著

（它給我們帶來解釋和疑惑）

越過了靜止的海面。

碎石的盡頭是磐石

碎片和整體同時(shí)存在——

甚至存在的概念

也只是我們的臆想。

永恒的律，并非存在與非存在

所名狀的結(jié)，

伏于這世界不可觸及的云上，

永遠(yuǎn)無法被聽到和被說出。

這戲劇是很早以前寫就的，

然后我們被放逐至此，

像一座孤島：

你不認(rèn)為悲哀的

他人并非不認(rèn)為悲哀；

事物都在海浪里變幻

只有悲哀是存在的（或者僅僅存在于這里）

即便漠視，麻木，或自身飛升而將悲哀遺棄此地；

靈魂周圍的路是干燥的l

那最深處的泉水

卻如同靜止；非運(yùn)動可描述地運(yùn)動著的

非靜止的靜止

然而沒有人能夠觸及；

一切所看到的，聽到的，觸碰到的以及嗅到的，品嘗的

所思所想的

都落入變幻的海浪之中。

ll Fleur（花兒）

人們像那些他們寫滿字跡的紙片

在某一陣風(fēng)里隨手被遺棄。

從物體上脫落的碎屑

在道路上滾動

又在不遠(yuǎn)處止息。

五月的末尾，蠟黃而細(xì)長的，半干枯的花瓣（它們曾是白色，

至今還有一端透著曾經(jīng)作為白色的證明）悄悄地藏進(jìn)你的頭發(fā)里。

你望向天空，那里

漂浮著什么，卻誰也看不見，

你低下頭，注視碎石鋪就的道路延續(xù)。

在這園子，你能聽到各種聲音，

畫眉的尖叫，樹冠

搖晃，黃昏的蟲鳴

甚至雜草的滋長。

一切如此有序，卻讓你感到疲憊。

總有一些時(shí)刻去回想

總有偶爾的出神

在你駐足的片刻。

那些當(dāng)時(shí)沒有聽清的話語

視線邊緣模糊的景色，

終究需要

面對無處逃避的事實(shí)。

你輕輕嘆出的憂愁

游蕩在你周圍

最終棲息在那半干枯的花瓣的邊緣。

馬車跑在林間小徑，風(fēng)刮過電線桿

瓷瓶放在壁櫥里。熱茶已經(jīng)變涼。

什么

一直在繼續(xù)。

人在孤島，

心彌留在海中。

III 律

所在皆非所在，非所在亦所在。

[希臘文首字母，象征起始，下同]無始之前，借著那秘密的原因

我們便出來，于是有始，數(shù)便出現(xiàn)了。

[希臘文首字母，象征結(jié)束，下同]我們作用，一切態(tài)就

延展，我們排列著緊湊或舒緩的節(jié)奏

使一切運(yùn)行。

我們是祂分化的顯現(xiàn)，

在虛空里流蕩，使萬物分別存在。

我們是祂的部分，亦是祂的整體，

是祂在不同程度投射的影。

我們使萬物試圖在共性中確立個性以主張自己

而“自己”只是借著我們而出現(xiàn)的短暫的化形，

不斷地運(yùn)動。我們終將回歸，

而一切原本即祂自身。

IV 彼岸

每個人的靈魂舉著模糊的旗幟

始終在一種對于自身的絕對信任中

衰微地前進(jìn)。

這并不單純是在平面上

方向性地移動。而是在這無限的周長里

在一塊細(xì)小的“領(lǐng)地”留下徘徊的微弱痕跡。

那靈的光點(diǎn)，漂游在枝杈與枝杈之間

不曾脫離，又各自游蕩

而枝杈最終將匯成祂原本的樣貌。

枝杈依著靈而映現(xiàn)抑或靈依著枝杈而映現(xiàn)

誰

置于此間：非名狀可名狀的孤立中

能夠獲得解答？

這螺旋的，徘徊的，看似有始有終的世界，在

兩極的無限延伸中，帶來一種類似于隱喻的難堪。

當(dāng)人們一再拉動這原地旋轉(zhuǎn)的輪

徒勞便一再降臨。

沖刷。沖刷這些海灣，荒漠，

山巒，高聳的城市

沖刷這些陰冷的湖泊，空中的星團(tuán)

直至所有的角落。

當(dāng)豆莢迸裂出世界

當(dāng)一塊布被靜置

我將讓靈魂燃燒

既定的規(guī)則受到圍攻，一萬支手指

指責(zé)上蒼，宇宙被泡沫包裹

你的愛人曾想過去海上劃船，這閃現(xiàn)的念頭

迅速被擠壓，掩埋，收藏在

幽深的峽谷之下

靈魂墜入云層

或在壓著海面那酸澀的風(fēng)里掙扎

誰被遺忘了

誰

未曾消失也無法到來。

祈禱吧，

我們的虔誠的信仰

是否使得一切重新得以完整？

“本來即完整。”那

我們的空虛從何而來？（請?jiān)倏匆谎圻@遍地的碎塊，它們曾作為一整塊磐石）

Citta

無法定義者，流淌在

我們?yōu)樽约旱牟豢叭淌芏棺约河X察的概念中。

祈禱，為了我們不明所以的哭泣。

祂

無所在亦無所不在

無行所而行一切法者，無所行而行一切道者

種下的種子所飽含的這悲哀：

厭惡自身；厭惡他人，

Citta 逐漸分別，痛苦即是重新聚合的渴望；

這不是一切：這只是祂所給予的一切。

我們沉滿恐惑的低吟

應(yīng)該面向誰？

當(dāng)我

借著被造物的悲哀

對祂5升起討伐；

當(dāng)我擎起長戟

萬物沉浸在永恒的靜穆之中。

還記得嗎

那海曾吞了你的愛人

她手腳冰涼，你

什么也抓不住

水草，頭發(fā)，近岸的礁石

海面閃著暮色下的白光

你疲憊地從水里出來

緩緩走進(jìn)彼岸。

注釋

1 希臘文，道，下同。

2 梵文，心，下同。

3 希臘文首字母，象征啟始，下同。

4 希臘文首字母，象征結(jié)束，下同。

5 宗教語，指代雅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