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哲浩
說靜悄悄,是因為過去這個行業(yè)的劇本乏善可陳,一直是“騰訊音樂永遠贏”;說暗流涌動,是因為時至今日,周杰倫依舊沒有在網易云音樂上架。蝦米音樂關停之后,阿里又注冊了“蝦米音樂娛樂”商標,辦起了音樂節(jié)。
可真正的暗流,在看不見的地方。周杰倫沒上架網易云,但早早地入駐了快手。抖音背后的字節(jié)跳動打算再次做音樂播放器,并且投了10億元買音樂版權。短視頻搶走的不僅是視頻平臺的生意,騰訊音樂的股價從半年前的30多美元跌到了個位數。網易云音樂雖說靠著戳心的熱評吸引了“文青”們的擁躉,但2018年到2020年累計虧損了70億元。
騰訊音樂發(fā)布《關于放棄音樂版權獨家授權權利的聲明》當天,網易CEO丁磊對此回應:“希望這是一個真心實意的,不含任何陽奉陰違的決定。”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版權可以說是音樂平臺最重要甚至唯一的護城河。用戶對平臺是沒有忠誠度的,周杰倫、五月天的歌在哪里,用戶就會去哪個音樂平臺。有這樣一個數據足以說明頭部版權的重要性:“周杰倫”三個字對一個音樂播放器而言意味著15%的DAU增幅。
就版權曲庫而言,集QQ、酷狗和酷我三合一的騰訊音樂是沒有對手的存在。2016年,中國音樂集團與QQ音樂業(yè)務合并,組成了騰訊音樂。它很快拿下了中國音樂市場90%以上的版權,其中就包括周杰倫等頭部歌手。同一時期,網易云音樂的版權約為70%,阿里音樂不足20%。即使在騰訊音樂與網易云音樂達成99%的曲庫授權后,剩下的1%仍然是決定用戶去哪兒的勝負手。
但騰訊音樂放棄獨家代理,并不代表“聽歌不用多個APP”的時代就會馬上到來。音樂平臺仍然需要與上游的唱片公司談判。最近傳出了網易云音樂擬投訴韓國SM公司,說后者存在“二選一”的消息。但版權方愿不愿意賣,以多少錢賣,是屬于它自己的事情。
何況,對音樂軟件而言,版權是一個高成本低收益的資產,想靠它賺錢太難了。
成本端,獨占時期平臺哄搶導致水漲船高的例子有很多:2018年,網易云音樂與華研音樂(動力火車、F.I.R)達成授權合作。授權金額3年5億元。這個價格是兩年前阿里音樂與華研合作的8.5倍。
即使沒有了獨家代理,版權也不見得會便宜多少,因為議價權還是掌握在唱片公司手中。一方面,用戶跟的是音樂而不是平臺,另一方面,音樂平臺也沒有規(guī)模效應。Spotify擁有3.5億用戶,但隨著收入增加,成本依然勻速上漲。
沒有規(guī)模效應,是“預付款+分成”的版稅機制導致的。Spotify每年會預先付給唱片公司一筆錢作為低保。之后,用戶每播放一次歌曲,唱片公司會抽一筆錢(大概6~8美分)作為版稅。如果唱片公司年內的抽成高于低保,那么Spotify需要補足差額,反之,唱片公司卻并不需要退錢。
國內的情況類似,平臺也采用了“預付款+分成”。獨家代理時期要搶資源,預付款的價格往往極高。預付款回歸理性后,那么平臺更有可能需要補足分成的費用。
收益端,圍繞版權的變現手段有兩種,一是向其他音樂平臺進行版權轉授,二是向用戶收費(數字專輯+會員付費),但它們都不賺錢。
根據網易云音樂的招股書,2016年1月到2018年1月,轉授收入只占在線音樂業(yè)務的1.74%??坑脩糍I歌賺錢就更難了。45%的付費率都沒讓Spotify盈利,而國內音樂平臺的在線音樂業(yè)務付費率只是個位數的水平。
用戶非但不是音樂平臺議價的籌碼,播放量多了反而讓平臺多繳分成。從這個角度來看,用戶讓平臺“愛不起來”。
版權導致的入不敷出,是音樂流媒體的常態(tài)。2018年到2019年,網易云音樂的內容服務成本(包括版權成本)占比都超過100%。
在版權決定流量卻無法帶來收益的情況下,音樂平臺的日子并不好過。但騰訊音樂早在2018年上市之前就實現了盈利,并是全球唯一一家盈利的流媒體平臺。
騰訊音樂盈利的公式,就寫在財報里。
騰訊音樂的業(yè)務分為在線音樂業(yè)務和社交娛樂業(yè)務,前者又可以分為訂閱業(yè)務(會員付費收入)和非訂閱業(yè)務(版權轉授、廣告、數字專輯收入)。在騰訊音樂的業(yè)務里,依托全民K歌和直播的社交娛樂業(yè)務才是營收的大頭,占比在六到七成。
雖然打的是音樂的招牌和名號,盈利的關鍵來自K歌和打賞的社交娛樂。這很好理解:大多數人付費聽音樂會覺得肉疼,打賞主播的時候卻土豪附體。社交娛樂業(yè)務的月均ARPPU在150元左右,是在線音樂業(yè)務的15倍。
網易云音樂的業(yè)務結構也是“音樂+社交”,并且社交娛樂的收入占比從2018年的10.6%上漲到了2020年的46.4%。但騰訊音樂有兩個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一是曲庫全面,二是背靠騰訊社交巨大的流量池。
K歌也是需要版權的,于是騰訊龐大的曲庫——尤其是頭部藝人的作品——就有了用武之地。而在網易云音樂上,無法點周杰倫的歌唱是和無法聽他唱歌一樣的尷尬。同時,騰訊音樂依托了騰訊系的社交概念,鼓勵人們在朋友圈和QQ分享作品。許多人都是抱著唱歌分享給熟人聽的心態(tài)入了線上K歌的門。
為了最大限度調動粉絲經濟,騰訊音樂的直播學起了偶像綜藝節(jié)目的路數??峁返闹辈?,除了日常的榜單需要用戶刷禮物,還有額外的年末榜單活動。2018年的酷狗直播年度盛典分成了大獎賽、公會賽和專輯賽,每一輪比賽,用戶都可以通過投票助力自己支持的主播晉級,同時,官方會邀請消費前三名的粉絲參加盛典(頭等艙往返+五星級酒店+VIP門票)。
這相當于是每年舉行一次平臺范圍的選秀。2018年的年度盛典,前三甲的歌手獲得的票數之和超過2200萬,對比前一年翻了一倍不止。
音樂生意,平臺是管道,吃力不討好,錢都被制作方賺走了。直播生意,主播爭奇斗艷,觀眾情緒高昂,平臺坐收漁翁之利。這么好的生意,為什么網易云音樂做不了呢?
與騰訊音樂相比,網易云音樂的優(yōu)勢,是更加有凝聚力的社區(qū)氛圍。雖然收入與騰訊音樂不在一個量級,但網易云音樂社交業(yè)務2020年的月付費用戶對產品產生的平均收入達到了573.9元,是騰訊音樂相同業(yè)務的四倍。
但“小而美”的調性,既是網易云社區(qū)具有凝聚力的原因,卻也是它擴圈的障礙。直播是一個以下沉用戶為主的市場,這與網易云音樂主攻一二線市場的調性是矛盾的。一旦網易云音樂拓圈下沉市場,那么很有可能遭到原來用戶的抵觸。
但音樂霸主的騰訊音樂,也遇到了“新危機”。在騰訊音樂2021Q2的財報中,在線音樂和社交娛樂的月活分別下跌了4.3%和13.3%。官方的解釋是泛娛樂平臺搶走了用戶的注意力。在這個短視頻搶走一切的時代,誰都明白泛娛樂平臺指的是哪里。
2018年,張藝興的一個熱舞視頻在抖音快手上帶火了《猜不透(DJ版本)》和《Sexy Lady》兩首歌。短視頻用戶很快在酷狗“抖音/快手前來集合”的評論里找到了組織。那個時候流行這樣一句話:南抖音、北快手、最后相遇在酷狗。
兩三年前,短視頻平臺與音樂平臺并不存在明顯競爭,甚至前者經常會為后者導流:一首歌曲抖音走紅,全民K歌上的各種翻唱版本層出不窮,原版在QQ音樂上的下載量也不斷攀升。為了適應短視頻制造神曲的時代,QQ音樂、酷狗音樂都推出了抖音神曲的相關榜單。QQ音樂還專門推出了“抖音榜”。
國金證券統(tǒng)計的數據顯示:2018年4月開始,QQ音樂抖音MAU環(huán)比的增長趨于同步,2018年9月以后,隨著抖音和QQ音樂的用戶基數達到同一量級,兩者的MAU增長曲線高度一致,可謂相輔相成。
音樂平臺視作的蜜月,在短視頻眼里卻是為他人做嫁衣。在那么多神曲都被音樂流媒體拿走了流量后,短視頻難免產生“我行我也上”的心態(tài)。于是,一度只依靠30秒神曲、不經營傳統(tǒng)音樂版權的短視頻,也盯上了音樂的蛋糕。
2020年5月29日,快手官宣了周杰倫的入駐。一周后,又宣布與他的音樂公司杰威爾音樂達成版權授權合作。6月12日零點,新歌《Mojito》發(fā)布,一小時就在QQ音樂上賣出了100萬份,同樣值得注意的,是歌曲MV在快手12小時播放量突破4000萬。
或許周杰倫自己也不會想到,他與短視頻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日子會那么快到來。畢竟就在一年前的巴黎演唱會,面對《學貓叫》的點歌要求,周杰倫還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更顯競爭態(tài)勢的是,抖音背后的字節(jié)跳動官宣了投入10億元買版權做音樂播放器的消息。雖然官方表示,收購的版權偏向于素人和網紅,但結合版權松動、短視頻的動作以及字節(jié)擴張的趨勢,有理由相信,音樂行業(yè)的競爭不會沉寂:財力雄厚、并且已經在直播上有建樹的短視頻,可能成為音樂格局真正的攪局者。
面對沖擊,騰訊音樂也在視頻上加大投入力度。
2020年7月,QQ音樂改版,把視頻專區(qū)單獨列出,讓它成為一級入口,方便用戶快速進入。全民K歌也增加了“推薦”視頻流、視頻錄制功能以及多種工具。QQ音樂的“地心引力”計劃,一看就很抖音,它向全球招募擁有跳舞、唱歌、彈奏等才華,以及具備視頻剪輯的原創(chuàng)作品作者。
打不過你,那就加入你。
音樂是歷史悠久的剛需,短視頻則是近年來才崛起的新生事物。雙方卻是一種此消彼長的狀態(tài)。
聽歌的場景越來越背景和碎片化,人們每天通勤會聽上幾小時,但很少坐下來安心聽完整張專輯。雖然短視頻是順應碎片化時代崛起的(甚至可以說是締造了碎片化),但它的存在感卻越來越足,殺時間的娛樂從其他平臺搶走用戶注意力還不夠,甚至搶奪了用戶的睡眠時間。
根據極光大數據的《2021年Q2國內移動互聯(lián)網報告》,國內網民日均APP使用時長約5.1小時。其中,短視頻類APP占據用戶使用時長首位,將近30%,前年同期則為23.6%。作為對比,Questmobile的統(tǒng)計顯示,在線音樂APP使用時長僅占據互聯(lián)網總時長約3%~4%。
歸根結底,在互聯(lián)網的下半場,流量紅利逐漸消失殆盡,沒有一塊蛋糕是可以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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