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月
(汕頭大學文學院,廣東 汕頭 515063)
新中國成立以來,香港兒童文學已走過七十余載,從早期20 世紀50 年代的譯編、改寫他國兒童文學,中期20 世紀70 年代對本土書寫的自覺關懷,發(fā)展至20 世紀80 年代以來多體裁、多主題的墾拓。就審美價值和社會影響力而言,有代表性的香港當代兒童文學作品主要產(chǎn)生于20 世紀80年代。20 世紀70 年代,香港地區(qū)充斥著趣味低俗的“公仔書”。1980 年12 月,香港兒童文學代表作家、香港教育專業(yè)人員協(xié)會、香港兒童文學期刊等群體深切意識到該類書籍對兒童閱讀旨趣、身心成長的惡劣影響,于是大力呼吁社會重視優(yōu)秀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由此,香港兒童文學開始在數(shù)量與質(zhì)量上逐步呈現(xiàn)出向上發(fā)展的態(tài)勢。與祖國大陸唇齒相依的中國香港,其當代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始終秉承中華傳統(tǒng)文化精髓,在創(chuàng)作理念、審美情趣與價值認同等方面洋溢著濃厚的民族文化質(zhì)素。
1980 年以來,香港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走向自覺,這主要體現(xiàn)為文學類型的豐富性、作品題材的多樣化、技巧手法的創(chuàng)新性,以及作家團隊的壯大。香港兒童文學基本囊括了兒童文學各主要類型,如兒童故事、童話、兒童散文、兒童詩歌等。其中,現(xiàn)實主義風格的兒童生活故事最為讀者稱道。香港兒童文學代表作家有何紫、黃慶云、阿濃、宋詒瑞、馬翠蘿、嚴吳嬋霞、周蜜蜜、東瑞、劉惠瓊、何巧嬋、潘金英、韋婭、梁科慶、潘明珠、黃虹堅,等等。這些作家或以教師身份進行校園生活書寫,或以編輯視角觀察兒童成長歷程,又或以家長角色描摹孩童純真內(nèi)心。他們用赤子之心給香港兒童和成人讀者奉獻出了一部部純真美妙的文學作品。香港兒童文學作家敏于時代訊息,往往將身邊的真人真事放入創(chuàng)作題材,一邊啟發(fā)童心童志,一邊又不忘錘煉美學素養(yǎng)。在這些作品中,蘊含著深厚的民族文化特質(zhì),彰顯出作家將中華文化植根于香港青少年一代的美好愿景。
在香港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作家們積極融入傳統(tǒng)民間習俗(如傳說、節(jié)日、神話等)、傳統(tǒng)物質(zhì)文化(如建筑、烹飪、服飾等),以及傳統(tǒng)藝術(如書法、民謠等),把民族文化元素與兒童文學特有的語言文字、敘事手法、思維模式相結合,打造出一個豐富多彩的兒童文學王國。
宋詒瑞的兒童故事《天佑的轉(zhuǎn)變》中,天佑曾是一個被媽媽認為孤僻寡言,又不合群的“問題”男孩。為了幫助天佑重塑自信,熱心的王姨將中國民間故事、成語故事巧妙地穿插在孩子的語言表達和思維拓展訓練中。“王姨是第一次見到天佑。只見他瘦瘦高高,總是低著頭,不說話。”為緩解初次見面的緊張,“輔導老師”王姨非但不檢查天佑的作業(yè),反倒給他講一個中國民間故事。故事描寫一個父親領著兒子出門開眼界,途中笑話百出,寓意深刻?!疤煊勇犞犞樕喜挥傻靡猜冻隽宋⑿?。”[1]隨后,王姨為讓天佑開口交流,又將《小老鼠,上燈臺》民間兒歌貫穿“課堂”。王姨有節(jié)奏地念著兒歌,用活潑的手勢模仿小老鼠滑倒動作,不僅令天佑捧腹不已,還激發(fā)了天佑刨根究底的問題意識。
天佑雖會說廣東話和普通話,但中文知識了解極少。他天真地告訴王姨,自己長大后不會去大陸工作,而且又是英國國籍,因此不需要認真學習中文。文本以對話形式呈現(xiàn)了天佑與王姨關于是否要學習中文,以及學好中文重要性的討論。在這一對特殊“師生”的交流中,天佑明白了中國是世界人口第一的大國,全世界每四五個人中就有一個講中文,中國有輝煌的五千年文明史,“四大發(fā)明”源自中國等知識。最后,當父母帶他和妹妹去北京旅游時,天佑還主動隨身攜帶了一本中文旅游書。通過這則兒童故事,作者在講述兒童天佑的成長歷程時,向香港兒童撒播下了中華文化的種子。
6 歲的香港小女孩美健隨媽媽、哥哥移民到美國加州。正值美國一年一度的傳統(tǒng)節(jié)目,她為如何裝扮而發(fā)愁。媽媽急中生智,把美健打扮成中國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女孩:“粉紅色長袖上衣和長褲,衣領、袖口和褲腳都鑲了金線刺繡花邊,外面罩一件黑色絲絨小背心,上面繡滿紅色的花朵,還有頭飾和小掛包?!盵2]看著如此獨特的著裝,其他國家小朋友欣羨有嘉,而我們讀者更是深切體會到主人公對祖國民族服飾的那份驕傲與自豪。類似的中華文化元素還有,如在美國小學課堂“光榮熊”活動中,美健用中國漢字向各國同學、美國教師彼得信小姐展示了“只有我有,別人沒有”的榮耀(《光榮熊》);國寶熊貓成為“我”的自然課的報告對象,班上小朋友喜愛不已(《沒有功課的假期》);中國新年的“恭喜發(fā)財”漢字、十二生肖故事、包著硬幣的紅包,成為彼得信小姐課堂的教學內(nèi)容(《恭喜發(fā)財》),等等。
香港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著意于中國香港地區(qū)少年兒童主體自我意識能力的培養(yǎng),在人物形象塑造、成長故事敘述、教育主題提煉等維度,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與香港兒童的價值理念相聯(lián)結,進而提高香港兒童的文化自覺與自信,夯實香港兒童文學文化認同的基礎。
1.人物形象塑造。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主要指一個人物所具有的外貌特征、情感世界、價值理念等,這些特征使得這一形象區(qū)別于其他形象。在兒童文學作品中,人物形象既可以指某個人,也可以是擬人化的動物或物品。立體人物的性格凸顯、人物的動靜態(tài)轉(zhuǎn)變,集中地體現(xiàn)在香港兒童故事和童話作品之中。同時讀者會清晰地發(fā)現(xiàn),文本中角色的廓清常常得益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因子的參與。
12 歲的敏兒是一個饒有趣味、讓人信服的女孩角色。她暗中聯(lián)合弟弟開源節(jié)流、省吃儉用,提出過“瘦日子”計劃,以積極態(tài)度應對因爸爸失業(yè)給家庭帶來的短暫“經(jīng)濟危機”。(嚴吳嬋霞《瘦日子變肥日子》)這個人物形象贏得了讀者的喜愛和關心,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自力更生的民族品質(zhì)讓我們情不自禁地關心、贊揚她。
同樣是12 歲的年紀,鄧家棟的角色特征非常鮮明。極不愿意跟隨父親移民英國的鄧家棟,為新界錦田的百年祖屋即將被拆而心痛不已,他始終堅信自己的根源在中國南部的古老圍村。愛護祖屋、留住根本、傳承宗族文化等元素,共同形塑了這個立場堅定的男孩形象。(嚴吳嬋霞《姓鄧的樹》)
香港童話中也有很多類似的人物,譬如《動物園的秘密》(劉惠瓊著)中的小姑娘“蘋果臉”。在閱讀這個系列童話時,讀者會跟隨“蘋果臉”這一立體人物的自我發(fā)現(xiàn)之旅,從她對于周遭事物的反應之中明確她的性格?!疤O果臉”和在動物園看守動物們的爺爺相依為命。一天,她的摯愛玩偶冬冬離奇失蹤,一場尋找冬冬的艱難歷程隨即開啟?!疤O果臉”遇到一個個困難,逐漸了解陌生事物,此時讀者也會通過“蘋果臉”的眼睛發(fā)覺人生的奇妙,感受“蘋果臉”勇敢、積極、友愛的品質(zhì)。她鼓起勇氣央求動物園的小狐貍、小雄獅、小象、小鹿和小豹陪同她去充滿危險的遙遠的青青洞找尋冬冬,這讓讀者看到她勇敢的性格。如“蘋果臉”對某一次危機的堅持不懈,為之后故事中她的相關行動的合理進行做了鋪墊?!疤O果臉”對謀求私利的狐貍“小長腳”一再原諒,體現(xiàn)了她對他人過錯的包容,也體現(xiàn)出她對未來生活的積極態(tài)度。在逆境中,她主動和動物同伴們一起想辦法,并從中收獲了戰(zhàn)勝惡魔的成就感;在被困虛偽村時,她也展現(xiàn)出不信命運、努力奮發(fā)、團結合作的人格魅力。在這則童話中,“蘋果臉”被從不同側(cè)面塑造成一個立體的、能平衡朋友關系的、愿意分享快樂的人物。義勇、誠信、奮發(fā)、團結、務實、無私等中華民族美德,伴隨著“蘋果臉”這個人物形象逐一顯現(xiàn),它們既成就了角色性格,也藝術化地實現(xiàn)了作家向香港兒童傳播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作意圖。
2.故事情節(jié)架構。與人物形象相比,在兒童文學中,故事情節(jié)更能俘獲孩子們的心。在情節(jié)經(jīng)營上,香港兒童生活故事可謂風頭盡顯。作家精心挑選一系列事件,按照特定意圖予以排序,進而表達身處沖突中的人物角色。在沖突制造、張力呈現(xiàn)的關鍵點,民族文化題材有機地融入其中,最終讓故事情節(jié)顯得生動盎然、耐人尋味。
相較于成人文學,兒童文學中的敘事順序(即事件相互關聯(lián)的順序)要顯得簡潔而素樸。這是因為,在他們閱讀故事時對“情景”“次序”的了解是循序漸進的,同時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也才逐步掌握故事“開始、發(fā)展、結局”等概念。因此,依據(jù)事件自然發(fā)展進程為特點的線性敘事方式成了兒童文學中最常見的敘事順序。
《別了,語文課》以第一人稱敘事視角,講述了小學五年級男孩陳小允從語文默書三次不合格到考百分好成績的校園故事。在此文本中,故事開端是陳小允在語文課上被提問寓言的作者,在朋友志聰幫助下,他勉強回答上來,課后他與志聰談心,表明自己厭倦語文默書;隨后,小允全家即將移民危地馬拉,他有些慶幸不用再默書,同時語文老師張先生鼓勵小允學好語文,并贈予《怎樣學好語文》的圖書,小允逐漸喜歡上語文;尾聲,小允默書成績喜獲一百分,然而移民日期臨近,小允自知無法再上語文課,傷心落淚,張先生送他一套由小學六年級到中學五年級的語文課本,“希望他遠離祖國后,還可以好好自修,不要忘記母語!”[3]整個故事以時間順序展開,自然流暢,娓娓道來,小允對自修好中國語文的美好愿望深深嵌入進每位小讀者的內(nèi)心。
兒童讀者對于文學作品的期待與成年讀者并無太大差距,他們也會為角色性格、情節(jié)經(jīng)過、故事結局而輾轉(zhuǎn)反側(cè)。情節(jié)發(fā)展中,沖突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在香港兒童文學中,沖突常常表現(xiàn)為某種緊張、摩擦、替代、懸念或發(fā)現(xiàn)。一個絕妙的沖突設計,會強化敘事順序,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深入。
弟弟做功課時大發(fā)脾氣,爺爺發(fā)現(xiàn)是弟弟用毛筆抄書時蘸墨過多弄得紙張花了,此刻,沖突初顯。隨后,弟弟認為用毛筆還得蘸墨,太麻煩,他生氣地摔下毛筆,矛盾升級。這時爺爺教導“寫毛筆字是一種藝術呢,中國人不可不懂”,情節(jié)逐步展開。站在一旁的弟弟佩服平時手抖的爺爺能把筆畫繁多的漢字輕巧地寫在米字格里,忙問爺爺其中緣由。爺爺回答,“寫每一個字之前,要心中有數(shù),把字的組成部分,做出適當安排……就像一家人一樣,地方雖小,只要懂得互讓,日子也是過得自在舒暢的?!保ā秾懽值牡览怼罚4]行文至此,作家不僅將中國書法技巧簡明扼要地告訴小讀者,還借書法之要引申出為人處事之道。由沖突推動敘事進程,借中國傳統(tǒng)書法元素化解矛盾并點名主題,這種高潮迭起、引人深思的結局令兒童讀者感同身受。
3.思想主題提煉。香港兒童文學作家對于主題的建構是顯而易見的,其作品主題往往貫穿于整篇故事,通過文本、語境和讀者形成一種立體、交叉的觀點。這種觀點與民族文化水乳交融,參與和引導著兒童讀者對現(xiàn)實、社會或人性做出正確的判斷。
香港兒童文學主題多為顯性主題,即直接闡明主題。作家通常會在文本中以正面立場鮮明陳述某種觀點。在香港兒童文學中,以下主題倍受讀者青睞,如孝敬長輩、和睦家庭、有始有終、友愛伙伴、反對戰(zhàn)爭等。
兒童的成長教育,是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為核心的內(nèi)容,作家們總是不遺余力地經(jīng)營著。縱觀香港兒童生活故事,排行榜首的主題非“孝敬長輩”莫屬?!镀牌琶魈靵砦壹摇罚ㄋ卧r瑞著)通過小華的眼睛描繪出媽媽對阿公阿婆的一片孝敬之心;馬翠蘿筆下的《鄉(xiāng)下祖母和女強人媽媽》《金碗和木碗》《奶奶送的裙子》則將孝順主題巧妙地納入矛盾化解的情節(jié);而關注失業(yè)的爸爸,給予兒女的愛心,在《瘦日子變肥日子》(嚴吳嬋霞著)、《在公園上班的日子》(東瑞著)中可見一斑。這些生活故事如實地反映了香港兒童所面對的現(xiàn)實問題,其意義重大。這些成熟的故事主題,在塑造真實可信的兒童角色的同時,還能帶給讀者在閱讀體驗上的愉悅。正如以上作品中的小主人公一樣,他們與家人相處時遇到長輩生活上的困頓,卻能以一己之孝心,或溫暖長者,或主動承擔。如此會使讀者倍受感染,反觀自身,而故事閱讀起來也覺得意義非常了。
在香港童話中,《埋葬了的陽光》和《紅寶寶導彈的憂愁》是兩篇難得的反戰(zhàn)主題作品。小松樹和松樹媽媽原本幸福地生活在陽光普照的森林,然而發(fā)動戰(zhàn)爭的惡人卻砍伐了參天大樹。面對家園的毀壞,松樹媽媽隱忍退縮,最終在惡人摧毀松樹媽媽的剎那,她對小松樹大喊:“孩子,我靜靜地站在這里等待和平等待了許多年了,可是,今天,我才知道,不作聲,不做什么,只是夢想著點綴和平是不可能的……你不殺它,它不會死掉?!保ā堵裨崃说年柟狻罚5]于是,松樹媽媽奮勇地壓倒了惡人。同樣是以物擬人,《紅寶寶導彈的憂愁》(何紫著)呈現(xiàn)的是導彈紅寶寶的各種“憂愁”。它被科學家們發(fā)明出來,還被迫攜帶上化學彈頭、細菌,將要進攻地球。文本采用內(nèi)心獨白的行文方式,將紅寶寶導彈預測自己爆炸時對地球小朋友、海洋生物、植物、動物等造成的傷害逐一陳述。正當讀者們內(nèi)心焦灼之時,反導彈兄弟迎面而來,它與紅寶寶相互碰撞,共同消滅了害人、害環(huán)境的惡事。
以上兩則童話故事,作家將植物和導彈擬人化處理,這樣便于讓讀者相信角色的真實性,相信角色所經(jīng)歷的一切,以及認同作品中所傳達的反戰(zhàn)主題?;蛟S有的讀者會擔憂此類童話難免受困于說教主義,然而,當我們發(fā)現(xiàn)兒童在投入閱讀、積極思考、得出結論的過程中所展露出來的自信和喜悅時,不能不說這樣的兒童文學作品是成功和優(yōu)秀的。
與上述作品關注主題類似,東瑞的兒童故事和童話也格外鐘情于富有教育意義的問題探討?!兑话俜值拿孛堋贰秾W攝影之前》《織網(wǎng)》中的“作者補志”非常獨特,它既凸顯了主題,更是將傳統(tǒng)文化與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緊密相連。
香港兒童文學在傳遞作家的觀點及作家對觀點的思考時,透露出的是一種現(xiàn)實主義情懷。作家東瑞曾談論自己創(chuàng)作童話、生活故事和幻想小說的經(jīng)驗,認為“簡潔抒情的語言、較好的思想意義,以及社會意義”三方面的統(tǒng)一是其寫作圭臬。[6]其童話大體篇幅精短,文字抒情,人生哲理、教育理念隱藏在具體的對白、形象感性的描寫中。生活故事則更是追求濃厚的生活情趣,將真實體驗融入作品之中,這樣,故事才能有趣,情節(jié)才見豐富,人物才現(xiàn)光彩。
《時間的童話》一文,大牡丹和紅玫瑰嘲笑向日葵幼苗無法適應周圍惡劣環(huán)境,終將死去,其他花草也跟著起哄:“幼苗小妹啊……你還是趁早死了成長起來的心吧!生存太艱難啦!你又何苦來湊熱鬧呢?即使你有資格成為百花園中的一個社會成員,以你先天不足的條件,你也只能排列在最末,絕不會是最出色的一位!”幼苗排除萬難,頑強生長。三年后,“她壯大了,開出了金黃的向日葵。玫瑰、牡丹面面相覷,不再出聲”。向日葵懂得這樣一個道理:“時間是會改變一切的,也能證明一切?!盵6]全文僅六百余字,借助向日葵喜熱耐旱、生存能力強的植物本性,擬人化地教導孩子應該珍惜時間,堅持不懈,便能創(chuàng)造“奇跡”的經(jīng)典道理。
除開解決兒童成長與學習過程中的困難為內(nèi)容的主題之外,香港兒童文學作家還不忘增添作品中的生活情趣,提高小讀者們的閱讀興趣。何紫的童話《地下鐵路與海龍王》以詼諧的口吻描寫海龍王同跨海隧道內(nèi)的地下鐵路的一段奇遇。海龍王認為地下列車很威風,完全是龍族后裔,但是有些人卻不這樣認為。海龍王總不服氣,他和海里的魚蝦蟹們展開研究,發(fā)現(xiàn)“龍的身體長長的,地下列車也是長長的;地下列車精力旺盛,龍也是精力旺盛,這已經(jīng)幾乎可以證明是龍的后裔”[3]。但海龍王轉(zhuǎn)念一想,這地下列車又有些不像龍族,因為它沒有一個龍頭。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變化,一天,地下鐵路突發(fā)故障,停了下來。海龍王直說要安裝一個龍頭。沒想這句話被列車里一個長著順風耳的小朋友聽到。事后他趕緊寫信給地下列車總工程師,信中說:“地下鐵路是一項偉大的工程,列車沿著鐵路在陸地與水底日夜奔跑!為了表示地下列車像東方的巨龍,精力充沛、意志堅強,我建議,在地下列車的車頭上,嵌一個雕刻精致的龍頭,讓這巨龍帶領我們平安地來往港九兩地!”[3]總工程師采用了這個建議,地下列車果真平穩(wěn)地運行,海龍王開心得不得了。作者用“龍的后裔”比擬“龍的傳人”,將地下鐵路平安穿行港九兩地的生活實事,升華為中國香港與祖國大陸緊密相連的家國主題。全篇語言活潑、天真爛漫,香港兒童一心向國的情感躍然紙上。
香港兒童作家通過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和集體記憶的重新調(diào)用,借助歷史典故、民間傳說等多種兒童文學元素,打開香港兒童文化記憶空間,強化民族文化認知能力,陶鑄中華民族凝聚力。
以民族文化為情感紐帶,形塑作品中的個人認同與群體認同,是香港兒童文學的一大特色。周蜜蜜的系列童話故事《愛你!愛你!綠寶貝》由23 個小部分組成,它生動地描繪了一群綠海龜寶寶從香港南丫島到大陸海南島的尋母之旅。將近一百只小海龜們由大哥哥“大綠寶”領隊,一路尋找母親。當綠海龜寶寶們游到海南島附近海域時,“只覺得海水愈來愈清澈晶瑩,他們所到之處,都感到亮麗、溫暖”[7]。綠海龜寶寶團歷經(jīng)千辛萬苦,靠著堅強的意志和團結友愛的精神,終于在中華海豚的幫助下回到了媽媽溫暖的懷抱。
該童話情節(jié)曲折,文辭生動,兒童讀者能準確把握主題,即綠寶貝們從香港到海南的洄游,象征著游子們重回母親懷抱。
如果說綠寶貝的尋母之旅充滿著童真般的幻想色彩,那么,阿濃的《重陽的燒肉》一文則是以生活記錄的手法明確地展現(xiàn)了作家對于國家、民族的認同立場。重陽節(jié)早上,村鄰陳先生全家上山掃墓,男子荷著鋤頭,抬著燒豬,女子手持鮮花、香燭。在他們追思之后,由陳家兒子送來一大塊燒肉、糕點。分享燒肉唯有一家子孫才能惠及,由此“我”感念于陳家對“我”這個外姓人的接納:“我心里有一種感動,覺得這也是一種民族的凝聚力。大家一同過節(jié),一同追思,一同慶祝,一同歡樂,不但一家、一族、一鄉(xiāng)感到相親,也有助于整個民族、整個國家的團結。”[8]一個傳統(tǒng)節(jié)日、一種民間食物,牽引出作者對民族的認同與國家的認同。
從日常生活小事提煉出深刻的道理,是阿濃兒童散文的一大特色。究其源頭,主要來自于他最敬佩魯迅先生。阿濃認為魯迅“學養(yǎng)豐富,愛憎分明,言語幽默,理解社會問題深刻,富有人道主義精神,有獨創(chuàng)性”[8]。這種文學創(chuàng)作信念一直引領著阿濃。此外,在具體的寫作中,阿濃更是踐行著魯迅散文和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獨特技法,其一,在時事散文寫作上“舉往常之例反襯現(xiàn)實,或找其他經(jīng)驗來比照”;其二,始終保持著對兒童世界的汩汩溫情??梢?,與祖國大陸一脈相承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是促動阿濃兒童文學彰顯濃厚民族意識的一大緣由。
以中華傳統(tǒng)文化為精神源頭,影響與規(guī)范著香港兒童文學的價值訴求和審美理趣。這些作品既關注中國香港本土生活、地方文化,又聚焦兒童成長教育領域,將兒童文學書寫與本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緊密結合,為中國當代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個難得的范本。在當前推動文學融合與中華文化共同體建設語境下,香港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特質(zhì)、文學史價值是值得我們做進一步探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