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盡
(中央民族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北京 100081)
蘇松二府作為清代重要的經(jīng)濟區(qū)域,承擔著諸多國家賦稅。若土地不清,則賦稅難征,故時多有“東南財賦之鄉(xiāng),減之則國用不足”的說法。明末清初戰(zhàn)爭不斷,加之這一地區(qū)存在著土地荒熟不清、賦稅過重的情況,使得財政問題更加突出。慕天顏在督撫江蘇后,就青浦縣存在的土地隱匿、荒熟不清等問題一一做出了分析并提出了解決措施。青浦縣作為江南地區(qū)最為重要的賦稅之地,其存在的問題極具代表性和典型性。因此,青浦縣土地清丈問題的解決對整個江南地區(qū)有著充分的借鑒意義。
明清易祚,烽煙四起,連年戰(zhàn)爭,百姓流離失所,土地大量荒蕪。清兵入關(guān)后戰(zhàn)爭仍未停止,征戰(zhàn)江南,平定三藩,賦役需求的急增,使得“征愈急則銀愈貴,銀愈貴則谷愈賤,谷愈賤則農(nóng)愈困,農(nóng)愈困則田愈輕”[1](P629-630)。尤其在順治末年,清王朝的統(tǒng)一戰(zhàn)爭主要集中在西南地區(qū)和東南地區(qū),于是東南地區(qū)更是在遭受戰(zhàn)爭破壞的情況下依舊承擔著糧餉的負擔。隨著戰(zhàn)爭進程的深入,對于軍餉的需求亦在增加,于是“天下財富半耗于三藩”[2](P63)?!肚迨雷鎸嶄洝酚涊d:“藩屬將吏糜俸餉巨萬,各省輸稅不足,征諸江南,歲二千余萬”[3](P9)。然而,隨著戰(zhàn)爭的繼續(xù),拋荒問題日漸嚴重。據(jù)載:
江南省淮海地區(qū)順治九年間,海州原額田地20 511頃,無主荒地17 483頃。贛榆縣原額田地11 898項15畝,內(nèi)無主荒地7 812頃19畝,暫荒地763頃21畝,無主荒地占總荒地91%。沭陽縣原額田地8 439頃38畝,內(nèi)無主積荒地3 883頃20畝,有主無力耕種拋荒地795項84畝;無主荒地占總荒地83%。邳州原額田地17 664頃,無主荒地6 559頃,有主荒地4 441項,無主荒地占總荒地59.6%。[4](P6)
經(jīng)計算可以得出,海州一縣荒地可達原額田地的85%,贛榆縣可達72.15%,沭陽縣達55.4%,邳州達到了62%。由此可見土地拋荒率之高。值得關(guān)注的是,江南地區(qū)無主荒地常多于有主荒地。不僅如此,有主荒地在經(jīng)歷了多年動亂的情況下,所有者的耕牛、農(nóng)具等生產(chǎn)工具都逐漸喪失,于是有主荒地也漸漸被長期拋荒。故而江南地區(qū)土地恢復很慢。
更為重要的是,戰(zhàn)爭不斷,江南地區(qū)成為軍餉的重要來源。為了籌備糧餉,清廷要求各省依舊按照明代舊額征收,這使得地方官不得不將荒田的糧稅放至熟田內(nèi)征收,于是包賠之禍作。面對土地荒熟不分和包賠的苛征,百姓不得不逃亡,這樣又加重了土地拋荒。
事實上,蘇松地區(qū)的賦稅問題,除過現(xiàn)實層面的因素外,更多的是歷史留存的問題。江南一帶本為天下重賦之地,其中蘇松地區(qū)又是重中之重。韓世琦《蘇松浮糧疏》云:“當今財富之重,首稱江南,而江南之中,蘇、松為最”[5](P805)。
縱覽蘇松一帶歷代賦稅之變化,自唐末兵革四起之時,東南之稅逐年遞增。宋時更定稅法,元亦依宋時之舊制。而延祐中增定賦額,蘇州由宋時的不過30余萬增至80余萬,松江也從不足20余萬增至70余萬。特別是元末張士誠竊據(jù)姑蘇,將蘇州賦額增至100萬,松江亦有所增。洪武初年,“太祖以蘇民為張士誠固守,遂加征煩派,稅及牛頭,斂及絲毫,以故蘇松諸郡,重賦苛稅倍于各處省直”[6](P674),由此,蘇州增至300萬石,松江增至140余萬石。于是,“民困勿堪,連歲逋負”[5](P805)。直至洪武十三年(1380),“知取民之不均,命稍減其額”[5](P805),建文二年(1400),規(guī)制“畝不得過一斗”[5](P805),然而不久永樂奪位,盡改建文時期的規(guī)制,于是,蘇松人民又罹重賦。到了宣德、正統(tǒng)年間,通賦日甚,即使特遣侍郎周忱巡撫當?shù)?,也“清追不能,屢議捐免”[5](P805)。萬歷至明末,也只有額外之浮增,不再有減征之事了。顧炎武《日知錄》云:“自有田稅以來,未有若是之重者也”[7](P595)。
面對江南地區(qū)、尤其蘇松地區(qū)賦稅的現(xiàn)實和歷史問題,順治時,朝廷試圖通過役隨田轉(zhuǎn)的方式解決。然而,即使“考課屈嚴”[8](P720),但仍然是“各省之報完甚少。恩詔屢赦,而錢糧之拖欠仍多”[8](P720)??滴踉?1661),巡撫韓世琦奉旨通行均田均役之法,卻造成了“案開三吳田賦,十倍他省,徭役困苦,莫甚今日。豪強兼并之家,膏腴滿野,力能花詭避役,以致富者益富。貧弱無告之民,役累隨身,每至逋負流離,將見貧者益貧”[9](P830)的結(jié)果。不難看出,該地區(qū)的賦稅過重造成的問題已經(jīng)相當嚴重。縱使清前期已經(jīng)實施了多項措施希望緩解這一現(xiàn)象,但這些遺留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反而變得更為混亂,民欠更多,賦稅依舊沉重,并且百姓的逃絕也更為頻繁。而這不僅僅給江南地方官增加了巨大的壓力,更是對國家的財賦征收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
由上可知,江南地區(qū)土地急需清丈不僅僅是現(xiàn)實層面的原因,還存在歷史上所遺留下來的問題。由于明末以來以及順治年間長期的戰(zhàn)亂,土地被大量拋荒,加之江南一帶極高的賦稅,不僅導致了百姓的逃絕,更重要的是造成了民欠現(xiàn)象的普遍化。這就對國家的賦稅征收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從此意義看,清早期土地清丈問題的解決非同小可。
江蘇在土地清丈的過程中面臨著許多問題,而青浦縣作為松江府中要縣之一,亦不可避免地存在著一些問題。通過慕天顏的奏書,大致可將青浦縣土地清丈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歸納為五個方面,即坍荒導致的難以清丈、魚鱗舊冊缺失、公占田地、斗則變化和人才枉棄對土地清丈造成的困難。
其一,青浦縣在土地清丈的過程中存在著土地坍沒的問題。由于該縣臨近江海,風潮的不斷侵蝕造成了該地土地坍沒的現(xiàn)象。受這種自然地理因素的影響,青浦縣不論高低地形皆被侵蝕淹沒,因此這些淹沒坍荒為土地清丈帶來了難題。慕天顏在《撫吳封事》中描繪了青浦縣坍沒田地出現(xiàn)的原因:
……坍沒田地皆因逼近海洋大江與濱臨黃浦,以及淀、泖諸湖被風濤沖擊日削月消,高處略有田形,岸址微露可稽。低處坍沒無形,竟成巨浸引堪之里。民向洪波而飲泣,然無形可丈……既是無形可丈,恐有以少報多之弊。[10](P11)
可以看出,由于青浦縣臨近海河江湖,隨著海潮風濤的不斷沖擊,青浦縣土地僅地勢高軒處略有田形可稽,而低凹處都已經(jīng)完全坍沒,形成了水漬之地。在這種情況下,百姓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于是“佃戶拋棄,業(yè)主故絕,相沿數(shù)十載,一望不毛”[11](P801)。這不僅使得土地無形可丈,還使土地清丈一事存在著以少報多的隱患。因為該地坍荒田地本已缺額難補,又加上人戶逃絕,使得該地幾近成為荒田。而土地的荒棄又會導致版荒之害,于是在此磽瘠之區(qū),又逢災年,本為重賦之地的青浦額糧便更難以措辦??梢哉f,這種不可抗的自然因素從根本上否定了土地清丈的操作性,加大了清丈一事的難度。在這種情況下,賦稅征收所面臨的問題也就難以從根本上得到解決。
其二,魚鱗舊冊殘缺失次所導致的包賠問題。慕天顏在《撫吳封事》中詳細地描述了該縣出現(xiàn)的包賠現(xiàn)象:
再查該縣田地向因魚鱗舊冊淹沒失散,故民間買賣田地過戶推收之時,或賣少推多或買多收少而積奸總書,或?qū)⒓Z額飛灑別戶,或影射他鄙以重作輕,以輕作重。種種舞弊以致奸猾享有田無糧之利,愚懦受無田有糧之累。[10](P23)
“丈量原為清隱而豁包賠”[10](P23)。由于魚鱗圖冊的缺失,豪民猾胥移其輕重,改其荒熟,盡去其冊,買賣也僅憑契冊,從而導致了不知一地歸誰所有,也不知其人有多少田地的現(xiàn)象。可見,包賠為土地清丈所帶來的不利影響是極為嚴重的。姚文然《因災請折漕米疏》云:“東南財賦之區(qū),逃亡日多,隱憂方大”[12](P676),加之當時三藩未定,農(nóng)戶的逃絕更是不利于清政府的統(tǒng)治穩(wěn)固。況且這種問題產(chǎn)生已久,更是積弊難清。據(jù)蔡方炳《長洲清田紀事二》記載:
黠者浮其數(shù)以賣,愚者受之;強者縮其數(shù)以收,弱者聽之。日積月累,以致熟冒荒,荒作熟,瘠辦重,腴辦輕。甚之有田無糧,有糧無田,莫可究詰。于是包賠之禍作。[13](P771)
所以,圖冊殘缺失次,土地不清,輕重荒熟混淆,加之若包賠不豁,則會使逃絕之戶日多,田土荒蕪日甚,額糧殘缺更難補齊,并且隨之而來的更是買賣無錄造成的土地所屬難以清查。當時因此土地隱匿問題延續(xù)多年難以解決,不可否認與之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其三,公占田地的問題。慕天顏解釋“公占”為“公占者,馬路橋梁、烽墩土堡等類是也?!盵11](P801)即田土被供馬車行走的寬闊平坦的道路、橋梁、烽火臺以及軍隊專用之地所占。簡言之,即土地被國家因政治軍事之由所占。受當時連年戰(zhàn)爭的影響,國家不得不“為封疆之計,立堡設(shè)墩,特筑馬路”[11](P801),以保護國家邊疆和百姓安全。所以不僅在青浦縣,在隸屬于松江府的其他縣,如上海、昆山、常熟等也存在著被公占的田地。但是,在其他沿海各省界外田糧都已例俱蠲免之時,青浦縣被公占的田地卻依舊面臨著賠糧問題。加之有司并未申請豁免,故而這一問題一直存留,痼弊未除。
其四,在清丈土地問題的過程中,還出現(xiàn)了今昔斗則不同的問題。慕天顏在清丈青浦縣田地時,曾上書:“該縣全書所載斗則數(shù)與今丈實在田地有多寡不同,蓋因滄桑靡定荒熟不一”[10](P22)。在慕天顏看來,青浦一縣斗則數(shù)的不同是由于土地的荒熟不一且不固定造成的?!暗亓χA虛,人事之贏絀,率數(shù)十年而一變”[7](P602),由于土地的肥瘠在不斷變化,故斗則理應也隨著土地情況的變化而變化。否則,可能會出現(xiàn)某一塊田土地力下降,但仍需要交納和地力較好時一樣的額糧。這種土地荒熟變化就可能導致所納之糧與實際地力不相符的情況??梢哉f,若斗則不更定,則會對賦稅的征收產(chǎn)生影響,使得包賠之累又增于百姓。
其五,土地清丈所表現(xiàn)出的問題還在于對地方人才的枉棄。慕天顏曾上書請留青浦縣令劉廷諫,是因為“該邑田地未清以致催征難副照例參處”[10](P11)而劉廷諫不得不被降調(diào)。但是由于丈量一事復雜難行且須賢能治理,松郡府各員已有耑司且無空閑之員,正印之官也因催科難以兼顧,所以當時唯有劉廷諫熟諳該地民情土俗,幾能應對在丈量土地中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故而慕天顏上書請留。由此可以看出,在清丈青浦一縣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難有賢能且熟悉該地民情土俗之官來丈量土地的現(xiàn)象。
這一問題的根源在清代的考成制度。慕天顏認為“溯其事,多因考成”[11](P802)。他在奏折《浮糧坍荒二弊議》對此分析道:
而明季時州縣有司完及七分者即得報最,故猶間有升任之官。即我朝世祖章皇帝時,未完不及一分者亦予免議。今則未完一分以下者,州縣罰俸一年,司府罰俸半年,俱停升轉(zhuǎn),夫各州縣額征起存地丁,雖多寡不等,分厘俱關(guān)考成。[11](P801-802)
即若未完不及一分者,則免議升任;若未完一分以下者,不僅升轉(zhuǎn)俱停,更要罰俸。由此可見,清早期考成制度之嚴格。可是即使一地無災無荒無重賦,囿于地力等原因仍可能存在著些許尾欠的情況,更何況此時蘇松一帶存在著嚴重的坍荒、公占田地等現(xiàn)象。且按照有清一代的地方行政體系,一省隸有多府,一府隸有多縣,這樣縱使其中的一些縣可以完成稅額,再加上當時存在的其他的諸多雜項,這些對于從任知府到藩司的官員來說,達成的難度可想而知。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完成九分之外,但若與較易完成之省一例奏考,則自然“不免掛名參罰矣”[11](P802)。故而該地任職的官員升遷調(diào)轉(zhuǎn)幾近停止:
今奉旨確察地方,從無升任之官緣由。本司所屬州縣,如蘇州府之太倉、長洲、吳縣、常熟、昆山、嘉定、崇明,松江府之華亭、婁縣、上海、青浦,常州府之無錫、宜興,鎮(zhèn)江府之丹徒、金壇,計十五州縣,自順治年間以至于今,從無升轉(zhuǎn)之官。溯其事,多因考成。[11](P802)
其實這種分厘若欠便“即列住罰之條”的升任準則,并非“鼓舞激勸之道”。因為它不但不能激起官員對于升職的渴望,反而這種嚴苛的考成參罰制度造成了新任官員因前任官員未清的錢糧而革職的現(xiàn)象。在這種情況下,官員流轉(zhuǎn)速度甚快,這樣不僅不利于對情況復雜的蘇松一帶土地的清丈,甚至對于軍餉與漕運亦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即或開辟之初,有一二量移者,爾時之功令猶寬也?;蛞载潥埪墩聟⑻?,仍有錢糧未清者。間有乍轉(zhuǎn),而新任之席未暖,旋以舊任錢糧革職者。更有署印僅及兩三月,即以誤餉誤漕例革者。[11](P803)
所以,考成制度的嚴苛不僅致使該地官員無升任調(diào)轉(zhuǎn),且這種累計難清,使得在清丈存有坍荒、公占田地等復雜情況的蘇松地區(qū)是人才寥寥,這種惡性循環(huán)加大了土地清丈和財賦征收的難度。
可以說,慕天顏對清丈土地中存在的五個問題的分析客觀而理性。這些問題從不同方面、不同程度為清丈土地造成了不同影響,也從不同方面體現(xiàn)出了清前期地方上諸如人才考課、包賠隱匿等問題積弊過深。
土地清丈中的五個問題從不同方面造成了不同程度阻礙與影響。面對這一復雜的情況,慕天顏針對各個問題的關(guān)鍵之處,結(jié)合以往的經(jīng)驗進行了有效的解決與突破。
其一是解決坍荒問題。由于自然因素導致的無地可丈和土地版荒之害從根本上為土地清丈產(chǎn)生阻礙,從而使額糧更難措辦。慕天顏在《撫吳封事》中記載了康熙二十年時青浦縣該地土地狀況和賦稅標準:
青浦縣版荒田三百三頃九十一畝六分八厘三毫,平米八千五百一十二石五斗五升五合九勺,坍沒田二十四頃七十六畝二分九厘七毫,平米九百二十石八斗四升八合四勺[10](P7)
同時,其他同為松江府的婁縣,慕天顏同樣進行了記載:
婁縣版荒田一百七十頃五十四畝六分一厘二毫一絲四忽,平米四千一百三石一斗六升七合二勺,坍沒不等,田蕩十三頃九十三畝八厘七毫七絲四忽,平米四百二十一石六斗四升七合,公占田四十七畝六毫四絲,平米十五石四升二合。[10](P7)
由此對比可見,青浦縣的賦稅較之于同府的其他縣仍是比較重的。面對這種狀況,慕天顏主張興水利。他認為:“夫小民之輸賦者在農(nóng)田,而田功之失收者因水早。使旱不至于枯槁,水不至于沉渰者,非藉蓄泄之有方而何?”[14](P523)在慕天顏看來,水旱是田功失收的原因,若田功失收,則輸賦必受阻礙。由于慕天顏于康熙十年時任職藩司,又逢九年大澇,其開浚劉河、吳淞二江使得之后蘇松等郡雖遇水旱但不至重災,甚至仍可明征。更重要的是,開兩江所費公帑不僅遠小于錢糧一例蠲免之數(shù),而且“即此一年之不告蠲者已足補昔年之所費”[14](P524)。由此可見興水利之優(yōu)長??梢哉f,這一做法是一種較為長遠的處理方式。因為賑災捐例僅可緩解當下之情況,對后世土地情況以及收成情況并不能有所保證和改善。所以這種揚湯止沸式的常用手段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所產(chǎn)生的一系列連帶的不利影響。這種“圖于機先,不圖于臨時;應計其永遠,不計其目前”[14](P523)的思想足以可見慕天顏目光之長遠。
其二,對魚鱗圖冊殘缺失次的問題,慕天顏認為,重新繪制魚鱗圖冊并限制民間過戶推收,是解決這一問題的關(guān)鍵。
事實上,清隱土地一事早已有之,特別是自明代啟用魚鱗圖冊和黃冊分記土地和人口后,兩項最基本的要素被更為清晰地記錄在冊,更便于追究稽查。于是“民間置產(chǎn),按冊而稽,核其實數(shù)以辦課”,因而“從無混淆”[13](P767)??梢哉f,在很大程度上魚鱗圖冊的存在有助于緩解土地隱匿這一問題。于是,面對這種田土荒熟混淆、征稅混亂的情況,慕天顏提出兩條對策。
一方面,重新繪制繪造細冊以定章程,形成永久規(guī)制,他說:
臣厲藩司督令該令劉廷諫分晰繪造細冊。一套由縣用印,上加司府印信,發(fā)縣藏貯公所,以埀永久章程使田賦定而積弊清。[10](P11)
也就是說,重新兩份繪造細冊,并且一份由縣蓋章用印,一份再加上司府印信公章并放置藏貯,后以此測量為規(guī)制,以便“正荒熟以豁累,清隱縮以絕弊源”[10](P11)。
另一方面,便是對民間過戶推收之事加以規(guī)額限制,即不因以區(qū)鄙變換而亂舊有糧額。由于民間置買田產(chǎn)多散落各鄙,如若將有幾處田產(chǎn)之人完納錢糧不可收并他鄙,則又易產(chǎn)生逃絕之現(xiàn)象。故而各處田產(chǎn)收并一戶,不僅方便完糧,且有利于征收糧額。即:
請民間過戶推收不應將原區(qū)鄙變換以亂舊額,但民間置買田產(chǎn)每多散處各鄙,必盡收并一戶方便完糧。若使各照坐鄙完糧不許收并他鄙,則一戶田土落三四處者,小民日逐赴縣應比,必以致拋棄農(nóng)業(yè)且……[10](P11)
慕天顏旨在通過對于民間田地過戶推收的規(guī)定,來消弭有田無糧、無田有糧之累,并重新繪制繪造細冊以定章程,形成永久規(guī)制,以除包賠之禍,清縮隱以絕弊之源。
其三,關(guān)于公占土地的問題。慕天顏歸根癥結(jié),主張清丈,并且親自行據(jù)各州縣,并將勘過的實在、坍荒、版荒、公占田地造冊,以保證“公家占廢并無纖毫捏冒”[11](P800)。由此,便可解決該地公占之荒以及浮糧甚重的問題。
其四,針對斗則在書中與實際中不相符的問題,慕天顏決定改正由單另定規(guī)制。因為“斗則之輕重彼盈此縮,難拘成跡統(tǒng)候”[10](P11),所以在解決青浦縣這一問題,慕天顏認為:“即照今次丈見科則數(shù)目另刊全書,改定由單”[10](P11)。也就是說,重新勘丈并按當下土地的肥瘠情況制定新的斗則,后改定由單,以為永制,則斗則問題可解。
但關(guān)于青浦縣的斗則問題,慕天顏并未在其奏折中進行過多的分析,因為在面對長洲縣出現(xiàn)的相同的問題時,慕天顏已對于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做了分析:
再查該縣全書所載斗則與今丈實在田地多寡不同,蓋因滄桑靡定升減不一。該令悉依現(xiàn)丈土田之肥瘠更定實征斗則之重輕,其間,雖逐條細數(shù)不符,而統(tǒng)計通縣總額,仍有益而無詘,已于冊內(nèi)分析注明,聽候部臣覆允之日,即照今次丈見叫科則數(shù)目另刊全書。并于康熙十八年,由單改正永為章程可也。[10](P22)
對比二縣的方式,幾致相同,原因亦是類似。由于斗則多富變化,雖然逐條細數(shù)可能不為一致,但統(tǒng)計全縣則是有盈無縮。如此清丈更定,可謂有效,且長洲縣更是早于青浦縣兩年進行斗則更定,“又讀慕中丞原疏云:“一縣已有規(guī)模,他邑亦易于從事”[13](P771)??梢哉f,作為示范的長洲縣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借鑒意義。
最后,面對嚴苛的考成制帶來的問題,慕天顏認為:
青浦縣田地荒熟混淆,詭寄叢奸,錢糧積欠,茍非熟諳民情利弊之官悉心厘剔,斷難徹底澄清。[10](P11)
由于慕天顏在青浦縣土地丈量的過程中存在著無賢能之人委以丈量土地重任的問題,于是他上書請留青浦縣令劉廷諫丈田。即便當時劉廷諫降調(diào)不便留任行令且時無他官可調(diào),劉廷諫也因其自身“廉謹自持,惠愛兼至”,并且在任日久,熟知民情,若能寬以時日,在慕天顏看來他必能悉心屢查勘實青浦縣之土地??梢姡凇胺掷寰汴P(guān)考成”[11](P803)的清早期,慕天顏認為解決這一問題的關(guān)鍵即在于有熟諳民情利弊之官寬以時日悉心屢勘,如此才能將問題徹底解決。除此之外,若能“蒙恩寬豁財賦”[11](P803)或“于鄰省采訪長才有司,調(diào)補此地,果有才堪任劇者,請調(diào)蘇、松、常、鎮(zhèn),他省不得為例”[11](P800),此問題亦可得到緩解,否則“民間一切利病亦皆阘茸廢弛”[11](P803)。
綜上所述,清丈土地所面臨的五個問題,慕天顏都采取了針對性的解決措施,其中一些措施也是曾經(jīng)使用于附近其他存在著相似問題的州縣,從結(jié)果表明這些方法的確有著相當?shù)某尚?。比如興水利的問題上,其后來修筑白茆河等為蘇松一帶帶來的優(yōu)益足以證明其做法的正確性,也凸顯出了其長遠的目光和對于問題解決的預見性。更為重要的是,慕天顏試圖在額糧充足的保證下盡可能地解決人民生活困苦,這種心系人民疾苦的情感更是令人動容。
通過對青浦縣的土地清丈中存在的諸如土地隱匿、荒熟不清等問題的歸納可知,青浦縣所存在的這些問題實際上也是江南地區(qū)存在的具有代表性的問題,是清初影響國家財賦及國家大政方針的重要問題。而慕天顏對青浦一縣的土地問題的解決,是極富有效性,并且達到了卓有成效的結(jié)果。因此,慕天顏對這些問題的解決方法和經(jīng)驗有助于整個江蘇省其他縣類似問題的解決,可以說,慕天顏對青浦縣問題的解決方法極具示范性并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這一問題保證了清政府財賦與供給,對穩(wěn)定社會秩序有著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