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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的凝視
——《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看”與“被看”

2021-11-30 15:10
關鍵詞:阿廖沙耶夫斯基陀思

董 旭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看”與“被看”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中魯迅研究的經(jīng)典模式,似乎是極具中國國情的特殊現(xiàn)象。在中西比較尤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魯迅的比較之中,多數(shù)論者贊嘆陀思妥耶夫斯基對靈魂審問的深度要遠遠高于魯迅,認為魯迅做到了對中華民族古舊靈魂的審問,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做到了民族靈魂審問與個體靈魂審問的“兼任”。正如劉再復所言,“魯迅已走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靈魂的門口,可惜他沒有走進去。他只是設置了一個叩問民族劣根性的精神法庭,而沒有設置另一個叩問個體靈魂的陀氏法庭”[1]。由此,研究魯迅,學者似乎更愿意在民族劣根性的層次上發(fā)力;談及陀思妥耶夫斯基,學者似乎更愿意在個體靈魂的對話上做功。對于魯迅研究而言,魯迅是否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般叩問個體靈魂值得商榷,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卻實實在在兼顧到了個體靈魂和民族靈魂,甚或人類本性的叩問。筆者發(fā)現(xiàn)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筆下,尤其在其代表著作《卡拉馬佐夫兄弟》之中,對民族劣根性的叩問有著和魯迅的“看”與“被看”相類似的處理模式,并塑造了一批極具現(xiàn)代氣息的“看客”群像。

不妨先看一看小說文本中對眾看客的描?。骸按蠹叶贾狸P注這案子的人實在太多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等候開庭,社會上有許多議論、假設、感嘆和猜測,而且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個月了?!盵2]757作為敘述者的“我”,看到“有些太太,特別是外地來的,刻意打扮一番之后,出現(xiàn)在大廳的廂座里,但大多數(shù)太太都顧不上衣著打扮。她們的臉上流露出一種神經(jīng)質的、貪婪的、差不多是病態(tài)的好奇。必須指出,聚集在大廳里的各界人士中間有一個重要的特點,那就是根據(jù)多方面的觀察,幾乎所有的婦女,至少是她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站在米佳一邊,認為對他應判無罪。也許,主要是因為大家都把他想象成一個善于征服女性心靈的人”[2]758。除了對米佳這一情場老手的迷戀而格外關注這件殺人案之外,和她們性別相同的兩個爭風吃醋的女人在法庭的同時出場使得這些顧不得衣著打扮的婦女也滿臉期待。卡捷琳娜·伊凡諾夫娜特別引起大家的興趣,因為這個有著貴族身份的女人有著很多稀奇的傳聞。同樣,這些看客也十分期待卡捷琳娜·伊凡諾夫娜的情敵格魯申卡在法庭上的出場。這些看客“懷著折磨人的好奇心期待著兩個情敵在法庭上見面”[2]758。敘述者還告訴我們,因為米佳,城里曾發(fā)生了幾起嚴重的家庭齟齬:“許多太太與自己的丈夫激烈爭吵,因為雙方對這一可怕的案件意見不一”,經(jīng)過爭吵之后,導致的后果是“這些太太的丈夫們進入法庭大門時不但對被告,沒有好感,甚至十分恨他??傊梢钥隙ǖ卣f,與太太們相反,男士們在情緒上是與被告對立的”[2]758-759。作為觀眾,作為這場審判的見證人,男男女女的看客們大多都是帶著個人主觀偏見來審視法庭本身。作為律師,雖然他們并不像大多數(shù)男士那樣以個人好惡迫切希望懲處犯人,雖然他們還保有律師的操守帶著公平之心來看待這場審判,但是之所以能夠這樣,只是因為“他們所重視的不是案情的道德因素,而僅僅是所謂的法學精神”[2]759。令人堪憂的是,對米佳有著生死大權的十二名陪審員是如此這般,“四名是我們本地的官員,兩名是商人,六名是本城的農(nóng)民和小市民”,早在開庭以前,已經(jīng)有人對陪審團成員有所質疑,“這些微妙、復雜、涉及心靈世界的案子怎么可以交給幾個官員,甚至農(nóng)民去作出生死攸關的決定呢?這些官員,尤其是這幾個莊稼漢能懂得什么呢?”[2]761故而,“從一開始大家就明白了,這完全是一件無需爭議的案子,這里面沒有任何疑問,實際上任何辯論都無必要,即使要辯論,那也無非是過過場罷了,犯人確實有罪,肯定有罪,絕對有罪。我甚至認為,即使太太們無一例外地迫切希望證明那個有趣的被告無罪,但她們卻又深信他確實有罪。不僅如此,我還覺得,如果他的罪行不能得到證實,她們可能會失望,因為如果證明了犯人無罪,那結局便不會有這樣的轟動效應了。至于他將被證明無罪,那么說來也怪,所有的太太直到最后一分鐘幾乎還都深信不疑:‘他有罪,但是出于人道精神,按照現(xiàn)在流行的新思想、新感情,會證明他無罪’,等等。就為了這一點她們才迫不及待地聚集到這兒。男人們更感興趣的是檢察官和大名鼎鼎的費丘科維奇之間的斗爭”[2]764。

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仿佛出現(xiàn)了法國理論家居伊·德波所揭示出的“景觀社會”現(xiàn)象?!霸诂F(xiàn)代生產(chǎn)條件無所不在的社會,生活本身展現(xiàn)為景觀的龐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轉化為一個表象?!盵3]3當然,這里的“景觀”更傾向于取其本意,即“一種被展現(xiàn)出來的可視的客觀景色、景象”[3]10。罪犯在臺上上演“罪犯”的姿態(tài),看客在臺下上演“看客”的姿態(tài)。然而,吊詭的是,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看客因為邪惡的泛濫而對自己的“看”熟視無睹毫無覺察?!熬坝^社會”下,世界像文本一樣成了一種被展示的存在。主體“看戲”成為要面包解決溫飽之后的另一重要的欲望對象。在這一觀看之中,觀看者并不是簡單地“在看”,它也表現(xiàn)出了一種控制和欲望,控制景觀中的他者的姿態(tài),欲望景觀中他者的欲望。一如丹尼·卡瓦拉羅所指出的,“凝視描述了一種與眼睛和視覺有關的權力形式”[4]。而當欲望對象未達到主體所期待的表演標準時,就會有讀者閱讀文本時常出現(xiàn)的“期待受挫”,同時,這也是觀看者凝視過程中控制的權力欲受損的顯現(xiàn)。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這一“期待受挫”典型地呈現(xiàn)在法庭受審時阿廖沙和卡捷琳娜的出場。作為證人的弟弟阿廖沙的出場并沒有給在場的觀眾們帶來任何戲劇性的轟動。因為阿廖沙對哥哥米佳不會弒父的信任僅僅是出于親情,出于“哥哥的話和他臉上的表情”[2]780??傊?,“阿廖沙的回答使聽眾大失所望。還在開庭以前我們這兒已經(jīng)對斯梅爾佳科夫議論紛紛了,有人聽到了什么消息,有人指出了什么事實,還說阿廖沙收集了許多有利于哥哥、說明仆人有罪的過硬證據(jù),可是到頭來卻什么也沒有,除了一些道德觀念,什么證據(jù)都沒有,而那些觀念對于被告的親兄弟來說是十分自然的”[2]780。當卡捷琳娜·伊凡諾夫娜為了拯救背叛并侮辱她的米佳,在法庭上提供了有損于自己形象的證詞之后,“后來全城的人會帶著惡毒的嘲笑說她的敘述并不完全確切,就是說軍官不能僅僅‘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以后就放走了那姑娘。人們暗示說,這里有‘遺漏’”[2]784?!翱纯汀逼诖⒘紊衬軌蚰贸鱿駱拥淖C據(jù)來證明哥哥米佳的清白,然而,卻只看到了將親情之間的信任當作證據(jù)的笑劇。而當卡捷琳娜的屬實陳述激起了看客的“窺陰癖”心理時,他們渴望聽到被遺漏的故事。尼采曾說:“與怪獸搏斗的人要謹防自己因此而變成怪獸。如果你長時間地盯著深淵,深淵也會盯著你?!盵5]“看”與“被看”,主體與客體的相互凝視,始終有著相互轉化的可能。原本“看”的主體可以轉化成“被看”的客體,而“被看”的客體又有可能成為“看”的主體。

伊凡在法庭的出現(xiàn)便實現(xiàn)了這一轉化。當首席法官看著帶著疲乏神色的伊凡詢問他是否頭腦清醒之際,伊凡曾對著當眾圍觀的人有過這樣一段針鋒相對的話:

“問題就在于頭腦是清醒的……而且是卑鄙的頭腦,完全和您、和你們這些……家伙一模一樣!”他突然轉身對聽眾說,“父親被殺了,可是大家都裝出一副十分驚恐的樣子,”“大家相互裝腔作勢。全是騙子!大家都盼望著我父親死。一條毒蛇咬死另一條毒蛇……假如沒有這樁弒父案件,大家會非常惱火,憤憤地走散的……簡直是一出戲!‘要面包,要看戲!’不過我也可以讓你們樂一樂!你們有水沒有,請讓我喝個夠,看在上帝分上!”[2]790

伊凡這段話是對期待“看戲”的眾看客的有力回擊。從一開始,弒父案作為社會悲劇轟動了整個俄國,令人扼腕嘆息。然而,群體目光對悲劇的聚焦與凝視,使得嚴肅而崇高的悲劇被消解,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被喜劇化。不過,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沒有就此止步不前,他在用看客的目光將悲劇喜劇化的同時,又揭示出了另一種悲劇——看客之悲劇。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說,人生無法逃脫悲劇。米佳、伊凡作為悲劇本身的承載者,對自己不斷自省反思而明白自己處于悲劇處境,明白自己生而為人之有罪。故而,他們對自己的悲劇有著清醒的自我意識,是自知自覺的。相反,作為群體之看客,以高傲姿態(tài)對他人罪行觀賞把玩,凝視他者的悲劇,卻毫無意識到自己當前之罪,毫無意識到自己也是悲劇的受難者。從這一點看來,《卡拉馬佐夫兄弟》依然繞不過東正教的“原罪”思想。這種“罪行”不僅僅體現(xiàn)在犯罪者身上,而且體現(xiàn)在對犯罪的圍觀者的身上。由此來看,《卡拉馬佐夫兄弟》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其他小說作品,便很容易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熱衷于罪犯形象的刻畫的原因了。當然,罪之彌漫,罪之擴散,并非意味著陀思妥耶夫斯基刻畫罪犯僅僅是為了凸顯罪犯之形象,反之,而是以罪犯形象凸顯常人之形象。畢竟,罪犯在某種程度上對熟視無睹之現(xiàn)象有著超出常規(guī)的感應。羅扎諾夫對此有一段經(jīng)典的闡釋:“在罪犯感覺到的事物中,毋庸置疑,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到了他們與‘另一些世界’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突然變得清晰可見,而對沒有逾越自然法則的其他人而言,這種聯(lián)系雖然也存在,卻無法被意識到。它完全是不可感知的和模糊的。因此罪犯‘在某個方面’高于所有其他人?!盵6]90B.B.杜德金同樣又指出,“隨著犯罪行為的發(fā)生,我們的思想和感覺的模糊源頭被揭示出來,于是在我們面前,立即呈現(xiàn)出一些精神線索,它們連接著宇宙和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當所有其他人都還一無所知的時候,罪犯卻認識到了這一點,在某種意義上說,這就使得罪犯顯出高于前面提到的所有其他人。罪犯在逾越了生與死的法則后,這些法則則對他們而言就變得觸手可及”[6]90。

值得一提的是,主體與客體之間的相互凝視,并非只有抑制性的異化作用。就《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米佳而言,他可以說是在被“看客”之“看”、被凝視之后,反求諸己自省而得到規(guī)訓的人物形象。如果沒有看客之審判,沒有他者之審視,米佳也無法做到自審,無法及時認識到自己的罪責。他者之凝視,在此反而具有了規(guī)訓作用。而且,結尾中米佳決定在流放途中逃亡美國的情節(jié)可以說是米佳反凝視的結果。米佳在法庭上的據(jù)理力爭慷慨陳述并沒有得到應有的判決,如果自己聽任于法庭的誤判,做出俯首稱臣的姿態(tài)甘心受判決之苦,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是做出一種“罪人的姿態(tài)”來與審判者所渴望的形象相一致。米佳看到了這一點,因此,他才會在法庭上對將要判他有罪的群眾高呼“我會抱怨你們的”??梢哉f,這和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相切合,“人的自由先于人的本質并且使人的本質成為可能,人的存在的本質懸置在人的自由之中”[7]。人的存在先于人的本質,不存在一個上帝為人規(guī)劃好的前進方案和人生藍圖。每個人為自己的人生而負責,成為什么樣的人,完全取決于個人自己的行動。

面對將要形成的“看”與“被看”的悲劇怪圈,在小說文本當中,佐西馬長老曾身體力行試圖調解過。然而,在看客求奇心理的影響下,佐西馬長老的參與不僅沒有得到相應的效應,反而使得“看”與“被看”的怪圈愈發(fā)升級。在小說的第一部第二卷“不合時宜的聚會”中,米佳和父親費奧多爾的極端爭執(zhí),引發(fā)了佐西馬長老的不同尋常的舉動,“長老朝德米特里·費奧多羅維奇走去,一直走到他跟前,在他面前跪下來”[2]78。長老的這一舉動令米佳完全呆住,使費奧多爾心底納悶,“他干嗎要下跪?這是不是一種象征?”[2]78同時,也使阿廖沙很想向佐西馬長老問一個問題,問長老“向德米特里·費奧多羅維奇跪拜是什么意思”,并且阿廖沙“盲目地相信,其中必有神秘的含義,神秘的,也許是可怕的含義”[2]21。拉基京在向阿廖沙詢問佐西馬磕響頭事件背后的意義時,雖然阿廖沙不明就里,但是,拉基京卻仿佛早有預謀般進行了自答:“這也沒什么奧妙,無非又在故弄玄虛。不過這把戲是故意做給人看的?,F(xiàn)在那些善男信女會把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再在全省到處傳播。依我看,老人的確嗅覺靈敏,他聞到了刑事犯罪的氣息。你們家散發(fā)著一股臭味?!盵2]83佐西馬長老向性格暴戾的米佳磕響頭其實只是為了讓米佳能夠寬恕,然而,包括阿廖沙在內(nèi)的其他人卻都想挖掘出磕響頭事件背后的深刻含義。正如拉基京所言:

“這起刑事犯罪將發(fā)生在你們家庭里。發(fā)生在你兩位哥哥和你那有錢的父親之間。所以佐西馬長老才叩了響頭,那是為了以防萬一。今后一旦出了什么事,大家就會說:‘哎呀,這不是神圣的長老早就說過的嗎?這不是他早就預言過的嗎?’其實叩個響頭又算得上什么預言呢?可是人們偏要說這是一種象征,一種寓意,鬼知道還有別的什么。人們會頌揚他,永遠記住他,說什么他預見到了犯罪,也指出了犯人。迷狂的人都是這樣的:對著酒館畫十字,卻朝教堂扔石頭。你那位長老也是這樣:用棍棒驅趕品行端正的人,卻朝殺人兇手下跪磕頭?!盵2]83

拉基京并非完全主觀臆斷,他對自己之所以看出來米佳會犯罪給出了解釋,“根據(jù)某種特征,我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全部本質。這種十分直率卻又十分好色的人有一條界線,而這條界線是千萬不能超越的。一旦越過這條界線,那他甚至可以用刀子捅死自己的父親。你父親又是個酒色無度的放蕩之徒,從來不懂得分寸——一旦兩人失去控制,那么撲通一聲,會雙雙掉進泥坑……”[2]83拉基京此刻所述的磕響頭的預言在后文中確實呈現(xiàn)出來了,但是呈現(xiàn)的僅僅是局部。因為父親費奧多爾確實被殺害了,但是殺死他的卻并非是米佳。即便拉基京預言出了后面的全部,也不能表明犯罪可以被預言。事實上,對于犯罪,尤其是犯罪動機等的陳述,是犯罪后繼之產(chǎn)物,而非犯罪前和犯罪時的事實回憶。京極夏彥在《魍魎之匣》中對犯罪動機曾做過如下闡述:

“動機不過是讓世人接受的幌子罷了。所謂的犯罪——特別是殺人等重大罪行皆是有如痙攣般的行為。宛如真實般排列動機,得意洋洋地解說犯罪,是種很愚蠢的行為。解說越普遍,犯罪就越具可信性,情節(jié)越深重,世人就越能認同。但是這不過只是幻想。世間的人們無論如何都希望犯罪者只會在特殊的環(huán)境中、特殊的精神狀態(tài)下采取如此違反倫常的行為。亦即,他們想把犯罪從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切除,將之趕入非日常的世界里。這等于是繞圈子間接證明了自己與犯罪無緣。因此,犯罪理由越容易懂,且越遠離日常生活就越好。舉凡遺產(chǎn)的繼承、怨恨、復仇、情愛糾葛、嫉妒、保身、名譽名聲的維持、正當防衛(wèi)——每種都是很容易理解,且在普通人身邊不太容易發(fā)生的事情。可是,若問為何很容易理解,那是因為這些事情看似不太容易發(fā)生,其實與他們心中經(jīng)常發(fā)生的情感性質相同,只不過規(guī)模的大小不同罷了?!盵8]

由此,便可以解釋小說中不少證人和看客都將米佳視為兇手的原因,即米佳成為弒父的兇手要比伊凡成為弒父的兇手在常理上更容易令世人接受。從另一層面上講,犯罪者的自白,都是為了讓周圍的人接受才作的?!白园撞]有證據(jù)性。動機是在后來被人問到時才想出來的??墒沁@時刻,犯罪者與其他人一樣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為了讓自己先回歸到日常,拼命地思考自己能認同的理由,那就是動機。這是否為真,不僅第三者無從判別,本人也無法確認。”[8]所以,用犯罪動機來分析米佳、伊凡抑或真正的兇手斯麥爾佳科夫并非完全科學而合理。稱伊凡為了實踐“什么都可以做”的理論而教唆斯麥爾佳科夫弒父,忽略了動機以外的其他主客觀因素。由犯罪動機按圖索驥,探討罪犯為何犯罪顯得力不從心,而由此來追尋《卡拉馬佐夫兄弟》的主題本質更將顧此失彼。偉大的作品永遠是開放性的,被書寫完成的《卡拉馬佐夫兄弟》亦有可能違背作者之夙愿成為拋棄上帝之擁躉。一如舍斯托夫所認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什么也沒有教導我們,相反,他們還要向讀者求救、向讀者求教、向讀者求證,即“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尼采說話,并非為了在人們中間傳播自己的信念并照亮接近的人們。他們自己也在尋找光明,他們不相信自己感到的光明就是真正的光明,而非騙人的鬼火,或者(更糟)他們紊亂想象力的幻覺。他們把讀者作為見證人召喚過來,想從讀者那里獲取以自己的方式思考和希望的權力,即生存的權力”[9]。

佐西馬長老作為旁觀者對卡拉馬佐夫兄弟家族事務的參與,特別是“磕響頭”事件,使得米佳成為眾矢之的。隨后,當父親費奧多爾倒在血泊之中,米佳雖然沒有弒父,卻也百口莫辯。從《卡拉馬佐夫兄弟》小說的開端起,卡拉馬佐夫家族之間的父子矛盾,特別是長子米佳與父親費奧多爾的矛盾就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米佳會弒父:從“不合時宜的聚會”一節(jié)里表現(xiàn)父子爭吵中的米佳發(fā)出的怒吼——“這種人活著有什么用”“請問,還能讓他玷污大地嗎”[2]77起,到米佳隨手抓起銅杵引發(fā)的旁人的震驚——“啊,天哪,他想要殺人了”[2]447,到格里戈里在花園里看到竄逃的米佳——“他的預感應驗了;他認出了他,這是他,‘弒父的壞蛋’!‘弒父兇手’!”[2]451接著,到辯護律師在法庭上做的最后的總結陳述——“假如這是一般的兇殺……對每個事實單獨地逐一加以分析的話,那么你們一定會駁回指控,至少不會只憑對他的偏見下狠心而毀掉他的一生……但現(xiàn)在不是一般的兇殺案,而是弒父案!這案件本來就令人發(fā)指,因此即使據(jù)以指控的種種事實不足為憑,缺乏根據(jù),也顯得那么可信,那么有根有據(jù),連不帶偏見的人也是這樣想的。怎么能為這樣的被告辯白呢?既然他殺了人,怎么能讓他逍遙法外呢——這是每個人心里都有的那種不由自主的、本能的想法”[2]851。最后,到首席陪審員在法庭上明確宣布:“是的,他有罪!”[2]864自始至終,大多數(shù)旁觀者對待這一弒父謀殺案就像讀一個故事一樣充滿了期待心理,充滿了求知欲。這種對惡的期待,對邪惡的旁觀,是比弒父更惡劣更可怕的罪行。

作為罪行的旁觀者,以拉康抑或齊澤克的視角來看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依然有著對原始快感的繼承。雖然世人在上帝信仰的感召下對一切的惡行包括殺人奸淫等時刻提防著,然而,在實在界的層次上,原始欲望的快感沖動依然存在著?!氨┝o處不在而且不合邏輯,只有通過凝視的逼近,謀殺、罪行和死亡之重才獲得了意義。罪行使凝視的作用袒露出來,并揭露了它本質性的淫穢?!盵10]回到《卡拉馬佐夫兄弟》小說當中,正如法庭上的起訴人所言:“本案轟動了整個俄國。可是究竟有什么值得奇怪,有什么特別令人可怕的呢?尤其是對我們,對我們這些人!我們不是都已經(jīng)對這類案子習以為常了嗎!可怕的是這類駭人聽聞的案件對我們來說幾乎不再是可怕的了!應該感到可怕的正是我們這種習以為常的態(tài)度,而不是這個或那個人所犯下的個別惡行?!盵2]798任何個人都有可能是邪惡的制造者,即便是惡行的圍觀者,也形成了與邪惡的共謀。而且,某種程度上,就《卡拉馬佐夫兄弟》而言,在法庭上眾多看客對弒父兇手的凝視,實質上是自己內(nèi)心對殺人場景的二次回溯,即借助“審判”這一正大光明的幌子進行自我快感的實現(xiàn)。正如電影觀眾觀看懸疑電影中的謀殺場面一樣,原始欲望于此得到了實現(xiàn),同時亦無須承擔律法的責任??纯秃碗娪坝^眾就此實現(xiàn)了角色的統(tǒng)一?!熬臀覀冇臒o意識而論,我們個個都是兇手,只是真正的兇手實現(xiàn)了我們這個群體的欲望而已(我們這個群體也是由尸體構成的)。兇手被挑選出來,是要確保我們的清白。”[11]周啟超曾將托爾斯泰的心理描寫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理描寫加以比較,認為托爾斯泰的心理描寫是“定向追蹤”式,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理描寫是“切片顯微”式:托爾斯泰著力于描繪出人的意識情感之縱向的波動曲線,一心要告訴讀者,一個人會從什么樣變?yōu)槭裁礃?;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則著力于刻畫出人的心靈深處多種意識思想之截面上的聚變實況,一心要向讀者顯示,一個人在特定時刻是什么同時又會是什么[12]。這一類比顯現(xiàn)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人主人公在共時狀態(tài)下的復雜性。在此基礎之上,我們看到了小說中整個俄國民眾是和主人公一樣處于共時狀態(tài)的復雜性中,是善惡共同體,是凝視他者同時又要受他者凝視的對象,是審判別人同時也要接受別人審判的對象。

那么面對犯人、惡的罪行,作為觀者的一員,究竟如何處之方才合適?是以審判者高姿態(tài)的凝視抑或飽以極大的同情和寬恕?筆者認為B.B.杜德金的觀點即“有限度的同情”較為妥當。因為高姿態(tài)的凝視會陷入“看”與“被看”的悲劇怪圈。審判者對被審判者的凝視,是以規(guī)訓罪人、獲得救贖的名義進行的,其間,不乏審判者高傲的權力的介入。正如啟蒙一樣,“啟蒙也一步步深深地卷入神話。啟蒙為了粉碎神話,吸取了神話中的一切東西,甚至把自己當作審判者陷入了神話的魔掌”[13]。如果對罪行飽以極大的同情和寬恕則會導致罪犯推卸罪責。當犯人為了使自己不受內(nèi)心的煎熬而躲避懺悔為自己辯白來表明自己無罪,是人之常情。犯人還會將罪過完全歸咎于外在的社會環(huán)境。甚至,將犯罪視為一種反抗的姿態(tài),“我們會把犯罪甚至看作責任,一個對‘環(huán)境’進行的高尚的抗議”[6]88。面對上述情境,幸好,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家日記》中早已對看客給予了告誡:“事實上,如果我們以為我們自己有時還不如罪犯,因而承認一半歸咎為他的犯罪。如果他已經(jīng)觸犯了法律,國家因此給他判了罪,那么我們要對著站在面前的罪犯做自責。畢竟,如果我們大家表現(xiàn)得更好,他也就更好,就不會站在我們面前受審?!盵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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