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 金 霞
荀子,名況,字卿,戰(zhàn)國末期時重要的思想家、教育家、文學家。荀子是先秦儒家最后一位思想家,為先秦儒家語言哲學的發(fā)展和繼承做出了重要貢獻。但是對《荀子》中相關(guān)語言哲學思想研究,在相當一段時間內(nèi)并未受到重視,直到19世紀,西方哲學發(fā)展了語言的轉(zhuǎn)向,國內(nèi)外學界開始關(guān)注《荀子》中關(guān)于語言的哲學思想。近年來,《荀子》語言哲學的研究成為國內(nèi)外學術(shù)研究的熱點,然而,對《荀子》中關(guān)于語言的哲學思想缺乏全面梳理和深入分析。因此,本文通過梳理《荀子》語言哲學的研究現(xiàn)狀,分析對《荀子》中語言哲學思想的研究成果和其呈現(xiàn)出來的特點,以豐富中國古代語言的思想和研究內(nèi)容。
隨著西方邏輯理論的傳入,一些學者開始以新的視角、新的理論工具來解釋中國古代文本。先秦諸子對名的論述很多,其中相當一部分是討論名的政治、倫理功能。從語言的角度對名進行討論的人不多,而荀子就是為數(shù)不多的對語言做出較為全面、深入討論的思想家之一。荀子作為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的語言哲學思想自然也成為了一些學者關(guān)注的對象。
20世紀60年代以后,應(yīng)該說在80年代以前,對荀子語言的研究處于初步研究階段,研究范圍主要是荀子語言的形成及語言社會本質(zhì)等問題的探討。語言的形成及語言社會本質(zhì)問題看似簡單而卻不易回答,古希臘哲人討論了將近一個多世紀。我國學界在對《荀子》中有關(guān)語言哲學研究中,普遍認為荀子語言的社會本質(zhì)是約定俗成論,這種說法持續(xù)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1980年,濮之珍在《荀子的語言學思想》中評價說:“‘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于約,則謂之不宜’。這段話卓越地說明了名稱和客觀事物的關(guān)系,也第一個科學地揭示了語言的社會本質(zhì)。”①(1)① 濮之珍:《荀子的語言學思想》,《學術(shù)月刊》1980年第11期。
20世紀80年代以后,對《荀子》中的語言哲學研究成果逐漸增多,原因不免與西方語言哲學的轉(zhuǎn)向有關(guān)。20世紀,西方哲學研究出現(xiàn)了所謂的語言學轉(zhuǎn)向。語言成了哲學家關(guān)注的焦點,出現(xiàn)了許多不同的語言哲學理論流派。在西方語言哲學轉(zhuǎn)向的前期,對語言意義理論的研究,主要立足于人工語言。如弗雷格、羅素、維特根斯坦、塔爾斯基等均是如此,當然這種研究也取得了一系列成果。在20世紀中葉以后,產(chǎn)生了自然語言學派,以牛津?qū)W派的奧斯汀、賴爾、斯特勞森等為主要代表,也包括后期維特根斯坦。這些研究理論為我們解讀中國古代思想家的著作提供了新的視角和工具。當然,《荀子》中豐富的語言哲學思想也為我們提供了合適的研究對象。因此,在西方語言哲學發(fā)展的影響下,出現(xiàn)了較多的解讀《荀子》中語言哲學的研究成果,其研究范圍主要在語言學及哲學學科之中,研究方法具有多樣化。如,郭祖儀《〈荀子〉正名篇的心理語言探討》、姚政武《論荀子的現(xiàn)代語言觀》、羅源《從〈正名〉看荀子的語言認知意識》、王寅《荀子論語言的體驗認知辯證觀》、周廣慶《荀子語言哲學思想發(fā)微》、王薇《從現(xiàn)代語言學角度看荀子語言觀》等研究成果。研究方法主要是以古籍解釋與以西釋中;研究內(nèi)容涉及語言命名、功能、句子的可分析性、語境等方面。近來也有學者從認知語言學視角討論荀子語言名稱的分類問題,把認知語言學視為分辨名稱能力的重要條件之一。20世紀90年代以后,學術(shù)界對《荀子》語言哲學研究也隨之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并呈現(xiàn)出兩個特點:一方面是對語言名稱的研究范圍擴大;另一方面是對荀子語言哲學研究的定位和反思。比如,對荀子命名問題的研究(語言約定俗成理論),研究內(nèi)容不再局限于僅僅是對荀子是第一位提出了語言約定的思想家這樣表述,而是對荀子語言約定說做具體和深入的分析,如何九盈①(2)① 何九盈:《先秦諸子的語言理論》,《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5期。(1982)通過分析“約定俗成”是指“名”的起源,認為荀子的“約定俗成”論是在中國語言學史上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并且第一次闡明了語言的社會本質(zhì),指出荀子“約定俗成”正確地說明了詞的意義和客觀事物之間的關(guān)系。王寅(2006)在《荀子論語言的體驗認知辯證觀——語言哲學再思考:語言的體驗性》中明確指出了“荀子在論述名、實關(guān)系時只講了‘約定俗成’,而沒有講‘任意性’。同時荀子沒有像索緒爾那樣把任意性說成語言的第一性質(zhì)是支配整個語言的語言學理論,可見荀子的‘約定俗成’與索緒爾的‘任意說’不可等量齊觀!”②(3)② 王寅:《荀子論語言的體驗認知辯證觀——語言哲學再思考:語言的體驗性》,《外語學刊》2006年第5期。
21世紀以來,一些相關(guān)學者呼吁應(yīng)該建立我國本土的語言哲學體系,這種建立不是一味的拿來,也不是簡單的用西方語言哲學思想解釋中國古代文本,而是在西方語言哲學思想為參考的同時,挖掘中國古代文本中有關(guān)語言的哲學思想,建立具有中國古代語言哲學特點的話語體系。因此,中國古代文本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同時,一些學者對《荀子》中有關(guān)語言哲學的研究進行了反思,如出現(xiàn)了馬應(yīng)聰《也談荀子語言理論的體認辯證觀》、周建設(shè)《先秦語言哲學思想探索》、彭傳華《荀子語言哲學的歷史定位》等研究成果。
1.國內(nèi)《荀子》語言哲學研究的現(xiàn)狀
國內(nèi)對荀子語言哲學的研究始于20世紀60年代,至今為止,已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從國內(nèi)研究成果的特點來看,可以歸納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從20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這個階段的研究大致是對《荀子》正名篇中的“名”與邏輯相關(guān)問題的研究;第二個階段從20世紀80年代至21世紀,這一階段普遍展開了對《荀子》語言中哲學問題的相關(guān)研究,如:語言命名、指稱、中西對比等內(nèi)容相繼成為研究主流。第三個階段是從21世紀至今,這一階段主要是對《荀子》語言研究出現(xiàn)了新思路、反思與定位的研究,也有學者從認知語言學視角展開討論。因此,總結(jié)分析《荀子》語言哲學研究的特點可以概括為以下四個方面:
(1)《荀子》正名篇中“名”(語言)與邏輯相關(guān)問題的研究
荀子作為先秦儒家思想的代表人物,在20世紀就有一些學者對其《荀子》正名篇展開了研究,并將其納入到邏輯相關(guān)領(lǐng)域的研究范圍。在我國,中國邏輯的研究主要是以西方的邏輯學理論(主要是傳統(tǒng)邏輯理論)來解釋中國古代思想家的著作,除了中國古代的(主要是先秦時期的)文本中與邏輯有關(guān)的內(nèi)容之外,還把其與語言、論辯相關(guān)的內(nèi)容都納入到研究范圍之內(nèi)。因此,有一部分學者把《荀子》正名篇內(nèi)容看成邏輯的研究范疇。 如1962年,汪奠基在論文《先秦邏輯思想的重要貢獻》中就提出了《荀子》正名篇是建立在“稽實定數(shù)”的唯物論基礎(chǔ)上的普通邏輯理論體系,認為《荀子》正名篇是有關(guān)“制名的樞要,明確了普通邏輯的基本內(nèi)容,建立了真正‘正名論’的邏輯體系”①(4)① 汪奠基:《先秦邏輯思想的重要貢獻》,《哲學研究》1962年第1期。的研究。1988年,溫公頤主編《中國邏輯史教程》,該教程中的“儒家正名學說的邏輯形成與發(fā)展”是由何應(yīng)燦負責撰寫的,他在教程中明確了《荀子》正名學說史是邏輯的立場,認為“荀子的正名邏輯學說是對孔孟正名邏輯思想的繼承和發(fā)展。他在批判地吸收前人的、特別是墨家的邏輯成果的基礎(chǔ)上,用儒家的立場對先秦邏輯思想進行了綜合,建立了正名邏輯體系,從而在中國邏輯史上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②。(5)②溫公頤:《中國邏輯史教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36,136,138-139,139頁。何應(yīng)燦評價“荀子的正名邏輯史以名(概念)為核心,名、辭、辯說諸種思維形式為主要內(nèi)容的邏輯思想體系”③(6)③溫公頤:《中國邏輯史教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36,136,138-139,139頁。?!败髯釉谶@里系統(tǒng)的說明了名、辭、辯說的基本性質(zhì)何作用,論述了名、辭、辯說之間的邏輯關(guān)系,揭示了辯說的邏輯規(guī)律和要求。這是一個完整的邏輯思想體系。”④(7)④溫公頤:《中國邏輯史教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36,136,138-139,139頁。汪奠基和何應(yīng)燦雖然從傳統(tǒng)邏輯的視角分析了《荀子》正名篇是有關(guān)邏輯的觀點,但汪奠基以“稽實定數(shù)”(空間、時間和事物的性質(zhì)、屬性)為依據(jù),分析了《荀子》正名篇的邏輯性質(zhì),而何應(yīng)燦從歷時性分析《荀子》正名篇繼承了孔孟墨正名邏輯思想,提出“荀子邏輯思想的重點是名(概念)的理論。他雖然沒有像墨辯邏輯那樣去研究辭(判斷)、說(推理、論證)的不同形式,但是,對名(概念)、辭(判斷)辯說(推理、論證)這些思維形式內(nèi)在的固有的辯證因素有所認識和論述?!雹?8)⑤溫公頤:《中國邏輯史教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36,136,138-139,139頁。
近年來,有學者嘗試從論證邏輯、邏輯推理的角度分析《荀子》正名篇,把正名篇中“名”“辯”等同于論證、“言說”等同于邏輯推理的研究,邏輯一詞不論在外延還是內(nèi)涵方面都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研究視角從形式邏輯轉(zhuǎn)向了符號邏輯和論證邏輯,學界對中國古代文本的解讀也隨之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因此,這一時期研究成果除了從形式邏輯的視角分析《荀子》正名篇之外,又出現(xiàn)了新的研究成果,比如論證邏輯。2009年,曾祥云在論文《荀子〈正名〉的現(xiàn)代解讀》中就以語言符號的視角分析了名稱的命名,指稱等有關(guān)語言意義的一些問題,他通過對名的解讀提出了“‘名即概念’的傳統(tǒng)名學研究模式中,荀子專論命名問題的《正名》,也被當作形式邏輯的‘概念論’而遭強解和誤讀”①(9)① 曾祥云:《荀子〈正名〉的現(xiàn)代解讀——從語詞符號的角度》,《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4期的觀點。隨后,他又在論文中論述了為什么把《荀子》正名篇看作與名稱有關(guān)的符號學專論,他以現(xiàn)代語詞符號為理論基礎(chǔ),明確了“名”所呈現(xiàn)出來的功能和作用,名稱的命名原則和使用方法等一系列特點與符號邏輯的特征是相通的。不論是以普通邏輯還是現(xiàn)代語言符號邏輯視角來解釋“名”,這都涉及到邏輯觀的問題。因此,2011年,曾祥云在論文《論中國邏輯史研究的邏輯觀》中針對中國邏輯史的研究需要什么樣的邏輯觀提出了建議,他認為“無論從什么樣的角度來研究名、辯,如果要把它歸于中國邏輯史研究,那么就必須遵循西方邏輯的邏輯觀。否則,它只是一種文化史研究、一種符號學史研究”②。(10)② 曾祥云:《論中國邏輯史研究的邏輯觀》,《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
2015年,曾昭式發(fā)表論文,在分析了邏輯即是在“論證的結(jié)構(gòu)與規(guī)則”的邊界中,而也不僅僅是在純形式(邏輯常項與變項)的結(jié)構(gòu)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荀子·正名》邏輯的類型為“正名-用名”。在他所設(shè)定的框架結(jié)構(gòu)中來分析,“正名”是確定“名”之所指,關(guān)注名與實的關(guān)系,而“用名”是研究“說、辯”中“名”的確定性問題,二者合為荀子邏輯的論證結(jié)構(gòu)。先秦諸子邏輯均為此結(jié)構(gòu),其同與異在于不同的學派所謂“正名”與“用名”理論的不同解讀?!盾髯印ふ愤壿嫷囊?guī)則包括“正名”規(guī)則與“用名”規(guī)則,“正名”規(guī)則是如何確立名的內(nèi)涵;“用名”規(guī)則是在論證中如何正確地用“名”。①(11)① 曾昭式:《論〈荀子·正名〉邏輯的類型與規(guī)則》,《河南社會科學》2015年第9期。曾昭式從論證邏輯的視角分析《荀子》正名篇的邏輯類型及邏輯論證結(jié)構(gòu),對“正名”和“用名”作出了新的詮釋。
2019年,曾昭式在論文《論荀子的心學論證——以〈正名〉為例》中對中國邏輯中名稱的不同和內(nèi)容的差異問題給予了區(qū)分,他指出“如果將先秦邏輯確立為一種‘正名-用名’論證類型,那么《荀子·正名》之‘正名’在于‘正心’,確立‘名’的所指,以滿足治國的要求。其‘用名’思想是對圣人、君子之辯說的考量,形成荀子心學的論證體系。不過,《荀子·正名》將‘正人心’的要求放大到一般的正名原則,又體現(xiàn)出先秦邏輯的一般特征。”②(12)② 曾昭式:《論荀子的心學論證—以〈正名〉為例》,《現(xiàn)代哲學》2019年第5期。
(2)語言的命名方式:約定俗成原則
荀子是先秦諸子中第一位討論語言命名問題的思想家,他提出了約定俗成的語言命名方式。對《荀子》正名篇有關(guān)語言的命名方式在相關(guān)的研究成果中來看,可以總結(jié)為三個方面來進行討論:第一個方面是荀子約定俗成原則確定名稱和事物之間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詞的意義和客觀事物之間的關(guān)系在荀子約定俗成理論中反映了“名稱”與“事物”的關(guān)系, 并且“異于約則謂之不宜”更進一步強調(diào)了對于客觀事物什么樣的名稱才是有益的問題。所以,我們可以把“異于約則謂之不宜”表示為約定俗成的特性,是因為客觀事物,一旦經(jīng)人類社會“約定俗成”確定名稱以后,就會具有客觀內(nèi)容和社會內(nèi)容,不再具有任意性,從而具有確定性。何九盈在《先秦諸子的語言理論》中講到“事物的名稱,詞的意義,經(jīng)社會‘約定俗成’之后,就要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③。(13)③ 何九盈:《先秦諸子的語言理論》,《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5期。這都是體現(xiàn)了《荀子》正名篇中的“異于約則謂之不宜”的思想。(2004年)孫中原在《儒家智者的邏輯——析荀子正名論》一文中討論了相同的觀點,那就是“詞語被人們共同約定,在應(yīng)用中形成習慣,就是合適的。違反約定俗成的原則,是不合適的?!雹?14)④ 孫中原:《儒家智者的邏輯——析荀子正名論》,《孔子研究》2004年第5期。2017年,周建設(shè)在《先秦語言哲學思想探索》文章中對荀子語言約定說作出了具有總結(jié)性的話語,“名稱本身起先并沒有固定指稱的內(nèi)容(實),需要通過約定才獲得指稱相應(yīng)的內(nèi)容實的資格,所以說約之以命實。約、成、宜既反映了人對語言符號的決定性作用,又反映了語言符號對人的適應(yīng)性?!雹?15)① 周建設(shè):《先秦語言哲學思想探索》,《中國社會科學》2017年第7期。第二個方面是進入20世紀以來,相關(guān)學界對《荀子》文本中的語言研究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有些學者認為荀子的語言觀是約定俗成原則,具有社會實踐性。
1991年,申小龍在《中國古代的人文主義語言觀》一文中明確了荀子的語言觀是語言社會約定論,并且具有人文性和社會文化功能的特點。“荀子是一個人文主義者。他把他的思想使命定在拯救哲學于天道決定論中。這樣一種人本主義的哲學,體現(xiàn)在語言觀上,就是重視語言的人文性和社會文化功能。”②(16)② 申小龍:《中國古代的人文主義語言觀》,《復(fù)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3期。持相同觀點的還有鄧文彬和白鈺,但是鄧文彬和白鈺完全從兩個不同的角度解讀了荀子約定俗成說。鄧文彬把荀子約定俗成語言觀的形成歸結(jié)為與荀子的人生經(jīng)歷有關(guān),比如:他曾經(jīng)游走多個國家,掌握多個國家的方言等這些因素與他的語言觀形成是分別不開的;因此鄧文彬在此基礎(chǔ)上評論荀子的語言觀具有社會性。白鈺通過分析荀子“成俗曲期”的“期”與“約定俗成”之間的關(guān)系,討論了荀子的語言觀,并且從訓(xùn)詁學的視角解讀了荀子的約定俗成說。同年,李淑霞在分析《荀子》正名篇研究內(nèi)容(任意性與社會性,而且還涉及詞的生產(chǎn)、命名及分類等問題)的基礎(chǔ)上,提出荀子約定俗成的語言觀。
1997年,李松巖在論文《荀子正名篇對語言本質(zhì)的論述》中通過對荀子的語言分析,不僅提出了荀子語言命名方式是約定俗成的,而且具有社會實踐性。李松巖以語言學的視角評價了荀子語言約定俗成的社會性,“荀子指出語言成分中語音和語義之間并沒有必然的本質(zhì)聯(lián)系。荀子認為用什么語音表達什么含義并沒有必然的理由,它們怎樣結(jié)合成特定的語言成分只是社會習慣所使然,社會成員的約定俗成所使然”③。(17)③ 李松巖:《荀子〈正名篇〉對語言本質(zhì)的論述》,《新疆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3期。
第三個方面是對荀子語言約定俗成說是否具有任意性的討論。20世紀90年代以后,有學者在論文中討論了荀子語言約定與西方約定論的區(qū)別,尤其是和語言學家索緒爾的約定論相比較。如2016年,唐麗珍在《也辯荀子的“約定俗成”說》一文中從歷史演進的方法論證了荀子語言約定俗成原則,她指出荀子的語言約定與索緒爾約定的不同之處在于索緒爾“語言符號的約定說”具有任意性,荀子的語言約定俗成不具有任意性,原因是“即便我們承認語言發(fā)生時語言符號的任意性,但是一旦某一種語言最初的基本語詞形成之后,在這種具體語言中的語音(名)和語義(名所代表的事物,即實)形成的實際關(guān)系,就不再是任意的了,而有其嚴格的理據(jù)性”①。(18)① 唐麗珍:《也辨荀子的“約定俗成”說》,《語文學刊》2016年第8期。
2017年,趙幫華在論文《〈正名〉中折射的荀子語言觀研究:回顧與反思》中批評了把荀子語言約定俗成等同于任意性的思想。只有“當切僅當‘名’和‘能指’都指語言符號的語音,‘實’和‘所指’都指語言符號所指稱的內(nèi)容時,二者才具有同樣的意義”②。(19)② 趙幫華:《〈正名〉中折射的荀子語言觀研究:回顧與反思》,《湖北科技學院學報》2017年第2期。但可以肯定的是荀子“約定俗成”說比索緒爾的約定論早出現(xiàn)了兩千多年,尤其在解決語言符號和意義之間有無必然聯(lián)系的問題上,荀子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3)事物與名稱之間具有指稱的關(guān)系
目前,從國內(nèi)的研究文獻來看,對《荀子》指稱關(guān)系研究主要有兩方面的特點:一是《荀子》中名稱與事物之間具有指稱關(guān)系,名稱的意義在于它所指的事物。比如陳波在論文《荀子的名稱理論:詮釋與比較》中認為“名也者,所以期累實也”中的名是指名稱?!懊Q是用來命名、指稱、區(qū)別不同事物的”。③(20)③ 陳波:《荀子的名稱理論:詮釋與比較》,《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8年第12期。二是把《荀子》文本中的指稱關(guān)系看似為西方語言哲學中的指稱理論。如2011年,余多星分析了在西方語言指稱論背景下的荀子的指稱關(guān)系的來由,“按照荀子的思想,名稱和事物之間沒有固定、必然的聯(lián)系,事物的名稱和事物之間的指稱關(guān)系是靠社會共同體的共同約定來確定的?!雹?21)④余多星:《荀子的名稱約定俗成說思想評析》,《理論界》2011年第7期。但不同的是:“荀子在談用名以指實時,是把物體的形狀作為中介來表達我們思想中所要表征的事物,并不是直接用名稱來指稱所要表征的事物。”⑤(22)⑤余多星:《荀子的名稱約定俗成說思想評析》,《理論界》2011年第7期。余多星在文中不僅論述了荀子的指稱關(guān)系,而且比較了荀子的指稱關(guān)系與西方指稱論的不同,雖然他對荀子指稱關(guān)系的解讀內(nèi)容并不多,但對研究指稱關(guān)系具有啟發(fā)意義。
(4)以認知語言學為理論背景討論《荀子》文本中的語言問題
隨著認知語言學的發(fā)展,一些學者試圖通過用認知語言學理論對《荀子》文本中有關(guān)語言的內(nèi)容給予解讀,比如對名稱的區(qū)分及名稱分類等方面研究,被一些學者所關(guān)注。
21世紀初,羅淵發(fā)表論文《從正名看荀子的語言認知意識》,他不僅在論文中討論了認知語言學,并以此為背景下分析了《荀子》正名中的“名”為研究對象,他還提出在《荀子》正名篇中不論對制名的原則還是制名的方法,都體現(xiàn)了認知的觀念,尤其在對荀子共名、別名的分類問題方面甚為明顯?!啊裁畡e名’從認知中來,又回到認知中去。這也體現(xiàn)了語言規(guī)則與思維規(guī)則相一致的認知語言學原理?!雹?23)①羅淵:《從正名看荀子的語言認知意識》,《語言研究》2004年第3期。羅源從認知的視角詮釋《荀子》中與語言相關(guān)的哲學問題,不但提供了一種新的觀點,同時也是一種創(chuàng)新,緊接著他在文中又對他的這種觀點進行了辯護,他說:“‘認知語言學是以語義為核心的語言學’,荀子‘正名’觀也是從意義出發(fā),以意義為中心的?!雹?24)②羅淵:《從正名看荀子的語言認知意識》,《語言研究》2004年第3期。他把認知語言界定為是以研究語義為核心的理論,而荀子的“正名”也是有關(guān)意義的理論,更進一步地說,認知語言學和荀子正名篇都是包括在語言哲學的研究范圍之內(nèi)。因此,用認知語言學來解讀荀子正名篇是適宜的。2006年,王寅在《荀子論語言的體驗認知辯證觀——語言哲學再思考:語言的體驗性》中不但討論了認知語言背景下荀子的語言思想具有體驗觀,認知觀和辯證觀的特質(zhì),而且將荀子關(guān)于“名”的形成過程總結(jié)為:五官簿其類—心的征知—制名,當今CL 基本原理“現(xiàn)實—認知—語言”謂與其不謀而合。”③(25)③王寅:《荀子論語言的體驗認知辯證觀——語言哲學再思考:語言的體驗性》,《外語學刊》2006年第5期。他說“CL就是要解釋語言符號背后的體驗與認知機制,既要論述語符的理據(jù)性從何而來,也要論述語符為何有約定俗成性、任意性,它緣何而起?通過解讀《正名篇》,可看到他早就在實踐該想法?!雹?26)④王寅:《荀子論語言的體驗認知辯證觀——語言哲學再思考:語言的體驗性》,《外語學刊》2006年第5期。王寅把CL引入對荀子語言的分析,在學界是創(chuàng)新也是首次,他把當前認知語言學的“體驗性”與“互動性”,“體驗哲學”不同于傳統(tǒng)的經(jīng)驗論和理性論的特征融合到對荀子語言的研究中,獲得荀子的語言體驗認知辯證觀與當前的“認知語言學”思想契合性結(jié)論。
因此,從認知語言學角度分析《荀子》文本中的語言思想,不僅擴展了對中國古代文本的研究視野,也是一種新的研究思路。但是,從研究的成果來看,還缺乏對認知語言對與語言哲學關(guān)系的分析。嚴格地說,認知語言學是否為語言哲學的研究范疇學界并沒有太多的研究,但其為研究《荀子》中有關(guān)語言的哲學思想?yún)s是不可忽視的問題??傊J知語言學的發(fā)展,為學界研究《荀子》語言哲學的特點提供了一種新方法。
2.國外《荀子》語言哲學研究的現(xiàn)狀
根據(jù)《日本國現(xiàn)在書目錄》所載,《荀子》傳入日本大約在8世紀左右。①(27)① 張才興:《與荻生徂徠〈讀荀子〉有關(guān)的幾個問題》,《逢甲人文社會學報》2004年第9期。但是這一時期主要是對文本的譯著,并未涉及到荀子思想的研究。直到日本明治后期,一些漢學家把“哲學”“心理學”等學科納入到對荀子的研究范圍,通過比較、分析的研究方法,認為《荀子》正名篇中的名不但具有哲學特質(zhì),而且還具有邏輯思想的研究。1927年,美國漢學家德效騫出版專著《荀子:古代儒學之塑造者》,該書分為十三個部分,其中在第十部分,他通過分析中國古代先秦時期孔子、老子、墨子、荀子的“正名”思想,比較中國古代文本中“名”的研究內(nèi)容,說明了《荀子》正名篇是有關(guān)邏輯的理論。其內(nèi)容主要對荀子“制名”“名的分類”等問題的探討。②(28)②潘美月:《古典文獻研究輯刊》,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2年,第2-3,91,21,46頁。
19世紀,國外對荀子“名”逐步擴大了研究范圍。從研究荀子的區(qū)域來看,英國和美國比其他歐洲國家對荀子研究要豐富一些。進入20世紀,伴隨著國內(nèi)對荀子研究的熱潮,國外對荀子也有了較多的關(guān)注。如,美國漢學家Makeham注意到荀子的命名問題,認為“語言亦為一種社會約定之觀念”③(29)③潘美月:《古典文獻研究輯刊》,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2年,第2-3,91,21,46頁。。其實早在1927年,美國漢學家Hsuntze也有相近的看法。在《荀子》正名篇中,他認為“荀子以為名具有固定而確定的意義,但它的意義只是由約定俗成而來,然而約定俗成并無法賦予名絕對且固定的標準?!雹?30)④潘美月:《古典文獻研究輯刊》,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2年,第2-3,91,21,46頁。從這一時期研究成果來看,對“名”研究特點是重視實用而不是意義。
20世紀90年代,(美)(Hansen)著《中國古代的語言和邏輯》,該書1998年在國內(nèi)發(fā)行,Hansen對中國古代的語言和邏輯做出了詳細的討論,如提出了荀子對名稱形成等問題的思考,他認為“就名的定義工作而言,遵守約定俗成的原則,也就是以約定論的方式來主導(dǎo)制名的問題”⑤(31)⑤潘美月:《古典文獻研究輯刊》,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2年,第2-3,91,21,46頁。。他評價荀子是先秦儒家中最重視語言的思想家,并且從三個方面對荀子語言給予了解讀,一是以語義學的視角對荀子正名理論進行了解讀;二是以哲學立場梳理了荀子名學研究,并且提出了荀子之哲學立場究竟是實在論還是唯名論者之問題;三是提出了荀子的約定論是一種較強的約定俗成原則。
近來,國外對《荀子》語言哲學研究不論是著作還是論文的數(shù)量都超過了50、60年代,國外漢學家對《荀子》文本的興致大約從90年代持續(xù)到2004年左右,有較豐富的研究成果出現(xiàn),其代表人物有Goldin與Hagen。
2003年,Goldin出版了《荀子的虔誠》,他在該書中通過提出事物的分類標準和命名方式,認為“應(yīng)該以感官對于事物特征的感知做為分類與定義的標準,然后用眾人對該事物的共同認知為它命名和定義,以達到其所認定之名實相符,并將其運用與政治與社會生活,以為達成道的重要工具之一,至于其更深的一層的意義,則沒有繼續(xù)討論的必要。”①(32)①潘美月:《古典文獻研究輯刊》,第150,92頁。Goldin強調(diào)了名實具有社會作用,但是忽略了意義的層面研究。與Goldin有相似觀點的還有美國學者Geaney。1996年,Geaney在博士論文《古代中國語言與感官的區(qū)別》中對感官知覺做了一些研究,他把“視、聞與行、言一組是人對外界訊息的接收,一組是行為的展現(xiàn),Geaney以為,在荀子以智達善的觀念中,特別重視認知上的明晰,以及行為上的適度,所以,荀子對感官的運用頗為重視,因為這不但影響到對外物的認知是否正確,也影響到感官之主——心——對于外界環(huán)境之認知與判斷是否正確,進而使人的行為是否恰當?!雹?33)②潘美月:《古典文獻研究輯刊》,第150,92頁。Geaney以把感官分為兩組的方式,強調(diào)人的外在與對內(nèi)在的影響,從而通過外在的研究,達到對荀子語言思想內(nèi)在的探尋。
先秦時期的思想家關(guān)于論證討論涉及到政治、倫理、語言等諸多方面,超出了邏輯學的范圍。為了概括先秦名辯思潮的特點,一些研究中國邏輯史的學者將先秦思想家的關(guān)于論證推理的理論稱作先秦名辯學。荀子是中國古代著名的思想家,除了論證之外,他對語言也有許多論述。他的論述不僅涉及到語言學的問題,也涉及到語言哲學的問題。迄今,對荀子語言哲學的研究尚不充分。因此,研究荀子的語言哲學思想不僅具有理論意義,而且具有現(xiàn)實意義。
第一、中國邏輯思想史的研究,其內(nèi)容的深度和廣度都經(jīng)歷了一個不斷發(fā)展的過程。從中國邏輯思想史的研究階段來看,除了用西方的邏輯學理論來解讀中國古代思想家的文本之外,就是把中國古代先秦時期著作中與語言、論辯相關(guān)的內(nèi)容都納入到研究范圍之內(nèi)。因此,荀子作為我國古代重要的思想家之一,研究其文本中的語言思想對中國邏輯思想史的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首先,荀子作為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的語言哲學思想在儒家學派中是較為系統(tǒng)和豐富的,因此,研究《荀子》語言哲學可以完善中國邏輯思想史的內(nèi)容。其次,在中國邏輯思想史的研究中,荀子的語言思想并未引起關(guān)注,因此,通過研究《荀子》文本中的語言哲學在中國邏輯思想史中的影響,有助于匡正荀子語言哲學思想在中國邏輯思想史中的地位、在中國邏輯思想史的發(fā)展進程中的重要作用。最后,系統(tǒng)的分析《荀子》語言哲學,有助于厘清儒家學派對語言思想研究的脈絡(luò),對于全面把握中國邏輯思想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第二、研究《荀子》中的語言有關(guān)哲學問題對中國哲學的研究產(chǎn)生積極的作用。中國傳統(tǒng)哲學主要包括儒釋道三種學說,其中儒家哲學注重的是深耕義理;但是儒釋道三家哲學都注意到了語言的局限性。儒家哲學作為中國哲學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其儒家重要思想家荀子對語言的哲學討論自然成為中國哲學研究的一部分,因此,研究《荀子》語言哲學,可以從中國古代思想家文本那里獲得對中國哲學研究的重要價值。
第三、研究荀子語言哲學對于推動中西方思想的對比具有重要的意義。20世紀初以來,西方哲學研究發(fā)生了重要轉(zhuǎn)向,其研究重點由認識論轉(zhuǎn)向了語言哲學,哲學家更多的借助語言分析來澄清問題,核心內(nèi)容主要是對語言的意義分析,它關(guān)注的是語言符號表達了什么、語言的意義的形成以及如何經(jīng)驗地驗證語言是否正確的表達等問題,在此基礎(chǔ)上產(chǎn)生了一些重要理論。因此,基于西方語言轉(zhuǎn)向的背景下研究《荀子》文本中語言命名問題、指稱問題、語言意義等語言哲學的相關(guān)問題研究,不僅對構(gòu)建《荀子》語言哲學體系具有重要的借鑒和啟迪,而且對中西方語言哲學思想比較研究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