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哲,唐翔宇
■法學
反思:經濟轉型時期中國經濟法的研究
陳哲1,唐翔宇2
(1. 武漢大學 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2. 湖南省人民檢察院,湖南 長沙 410001)
在我國經濟轉型的時代背景之下,中國經濟法研究一直隨之而轉變,積極回應著經濟關系的變化。反思四十來的經濟法研究,可知我國經濟法研究普遍存在“名實偏離”與“脫離現實”的問題,而“轉軌經濟法”的提出可使經濟法研究理應回歸到中國現實中來,它提供了中國經濟法研究的一條可靠的進路。從歷史的維度來看,各國經濟法研究皆具有“階段性”的特點,中國經濟法研究需在轉型時期嬗變、成熟,最終隨著經濟轉型而轉軌。
經濟法;經濟轉型;轉軌經濟法
我國經濟法研究始于1978年,至今已逾40年。40年來,中國經濟法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伴隨著中國經濟的發(fā)展萌芽、茁壯、秀挺。中國經濟法學者歷盡艱難,從民法和行政法的夾擊中突圍,把這片領域從冷冷清清做到熱熱鬧鬧。而今的經濟法學已經堪稱“顯學”,甚至并被一些學者譽為中國法律界未來對世界法學最具貢獻的部分[1]。近40年,正是中國經濟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關鍵時候,國家與市場的關系在不斷的調解當中,在這個時代的大背景之下,經濟法研究也隨著經濟的轉型而不斷轉變。有些經濟法學說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式微,歸于沉寂;有的卻黃沙淘盡,歷久彌新。我們應該審視這近40年的經濟法研究,同時也應冷靜地展望經濟法的未來。
我國是一個有著計劃經濟傳統的國家,實行了幾十年的計劃經濟制度,所謂經濟轉型,指的是我國經濟體制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變過程,其實質是指國家力量從市場中逐漸退出的過程,在這個退出的過程中,市場力量逐漸地建立起來。這一個過程也被稱之為“后社會主義轉軌”[2],不獨中國,亞洲和歐洲的一些國家也都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如前蘇聯、東歐以及亞洲的越南等國。就中國來看,中國經濟法研究在這個經濟轉型的背景之下,加上其它一些因素(如《民法通則》的頒布、經濟審判庭的撤銷等),可謂是山重水復,千辛萬難。
新中國成立之后,法律廢馳,經濟關系全賴黨綱和政策調整,法學研究一片空白,到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我國確立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基本路線,黨和國家將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之后,陸續(xù)制定了一系列調整經濟的法律。這些法律的制定給法學研究提供了素材,經濟法的研究也是在這個時候漸漸起步,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我國對外開放的力度逐漸加大,國外一批優(yōu)秀的經濟法學家的思想得以有機會傳播進入中國,如俄羅斯的拉普捷夫、日本的金澤良雄和丹宗昭信、德國的梅斯特麥克、法國的讓·戴特等,這些學者的思想對當時我國經濟法學者的影響很大,他們的思想基本決定了我國經濟法研究的底色。由此,在80年代初期,我國經濟法學界的主導學說如“縱橫統一說”“密切聯系說”和“管理-協作論”都深深地打上了這些國外學說的烙印。毋庸置疑,這些學說在經濟法的初創(chuàng)時期傳播了經濟法思想,推動了我國的經濟立法工作,為我國經濟法制建設作出了重要的貢獻。但是,這些學說無疑應歸入“大經濟法”一類,他們將經濟法的范圍定義得非常寬泛,甚至將民法、行政法和商法的內容都包含到經濟法的范圍之中。除此之外,這些學說也存在著不能令人信服的邏輯缺陷,至少從調整對象上說就是混亂的,經不住仔細推敲。
1986年,《民法通則》的頒行終結了“大經濟法”學說的發(fā)展勢頭。民商法賴以施行的商品經濟取代了高度集權的計劃經濟,而計劃經濟恰恰是“大經濟法”諸學說得以成立的基礎,沒有了這個基礎,“大經濟法”學說自然遭遇破產。此后,經濟審判庭又在全國范圍內逐漸被取消,經濟審判制度得以終結,這再次重創(chuàng)了經濟法學研究,經濟法學界一片慘淡景象。民法“獨立”之后,“商法”“知識產權法”“環(huán)境法”甚至“社會保障法”都相繼“自立門戶”,經濟法學者痛定思痛,反思此前的研究,對經濟法學研究有了較為冷靜的思考,一些好的、有生命力的學說保留了下來,并得到了發(fā)展。目前仍在廣為流布的學說逐漸成型,而大多數比較離譜的學說被經濟法學界無情地拋棄。學者們的想法不再像原來那樣天馬行空,而是逐漸地靠攏了,到了2000年以后,經濟法學者在經濟法概念上又有了更進一步的共識,至少當前經濟法學界的主流學說(如“國家協調關系說”“國家調整關系說”“需要干預經濟關系說”“經濟管理與市場運行關系說”“國家調節(jié)關系說”“縱橫統一說”“國家調制論”等)在經濟法的概念定義上是比較靠攏的,有了一定程度的共識①。這些學說基本上是2000年后在經濟法學者流播的主要學說,基本上都是“小經濟法”的觀點了,不再認為“經濟法是調整經濟運行或者與經濟有關的法律的總稱”了。在經濟法所調整的社會關系上也比之前的“大經濟法”觀點變得保守,基本認為經濟法調整的社會關系包括宏觀調控關系、市場規(guī)制關系,有的學說認為經濟還應調整國家投資關系,或者社會保障關系,或者企業(yè)管理關系。
在經濟轉型的過程中,國家的權力逐漸淡出市場領域,市場的力量復蘇,開始發(fā)揮市場自身的資源配置功能,少用“看得見”的國家調控之手,讓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發(fā)揮作用。經濟法研究的轉型過程也是如此,除一些非主流的經濟法學說之外,主流的經濟法學說的嬗變即可以清楚發(fā)反映經濟制度的這種變化。在經濟轉型開始之時,計劃經濟仍占主要地位,“大經濟法學”大統大攬,典型的“經濟法帝國主義”,其它法律對于社會關系已經無從置喙,之后,隨著我國市場經濟體系的建立,經濟法學說也隨之發(fā)生變化,“小經濟法學”應運而生,不再強調國家對市場的控制,而是堅持經濟法只“調整”“調節(jié)”“協調”或者“調制”經濟運行,明顯淡化國家在市場經濟中的作用,國家力量逐漸退出,尊重市場本身的力量,這實乃經濟轉型對經濟法學研究的直接影響。雖然萬山不許一溪奔,山重水復疑無路,但經濟法研究近四十年一路走到今天,仍然可以清晰的看見其總體的流向。
近40年來,中國經濟法學者不畏艱難,篳路藍縷,終將18世紀法國人摩萊里(Morelly)的偉大空想在中國變成了現實,并為經濟法在中國法學界爭得一席之地,這是經濟法學者的巨大貢獻,但反觀自身,經濟法研究的亂象一直都存在,直到今天都似乎沒有多少改觀。其中的原因也值得我們深思。
經濟法研究的亂象主要表現為經濟法的概念混亂、對經濟法組成(范疇)認識的紛亂以及經濟法的理論分析工具冗雜。第一點和第二點也可歸納為對經濟法的認識不清。
首先,經濟法的概念混亂。上一部分已經列舉過2000年后的主流經濟法概念,雖有一度程序的共識,分歧仍然是存在的。2000年以前,我國對經濟法的定義就更為混亂,學者們自說自話,學說疊出,“異彩”紛呈,已經到了泛濫的地步。政策文件、立法司法實踐、學科劃分,甚至國家司法考試對“經濟法”都有著自己的定義②,學者們對經濟法的定義絕對不少于200種,翻開經濟法著作,往往是“定義”橫飛,讓人眼花繚亂。
其次,對經濟法組成(范疇)認識的紛亂。經濟法的組成部分在學界一直爭議很大,從“大經濟法說”到“小經濟法”,經濟法的組成部分其實是在縮小,即便是在“地盤”變小之后,經濟法的組成在經濟法學界仍未有共識,且以近年來國內三所大學經濟法專業(yè)招生博士生的招生簡章目錄來說明問題:北京大學經濟法專業(yè)的研究方向有:企業(yè)與公司法學、金融法學、證券法學、破產法學、經濟法與社會法、法律與會計;中國人民大學經濟法專業(yè)的研究方向有:經濟法總論、公司企業(yè)法、財稅金融法、涉外經濟法、破產法、證券法;中國政法大學經濟法專業(yè)的研究方向包括:企業(yè)法、破產法、競爭法、金融法、勞動與社會保障法、財稅法,這三所學校都是國內法學研究的權威,招生專業(yè)目錄的不同也許各校由于師資等方面的原因,但至少從中可以看出對經濟法學范疇的認識差異[3]。且別說外人對經濟法的看法如云山霧罩,我等經濟法學子對于本門學科的看法恐怕也如霧里看花。
最后,經濟法的理論分析工具冗雜。由于經濟本身屬性特殊,經濟法研究學者多是半路出家,一則經濟領域轉入,二者從法學領域轉向經濟領域。如此一來,經濟法研究學者慣常用學科交叉分析方法來對經濟法加以研究,如用法經濟學、法社會學、社會經濟學等外部學科的理論工具來研究經濟法[4],忽視基礎的法解釋學方法以及規(guī)范分析方法。雖說交叉學科視角能使研究者耳目一新,跳脫既有的理論研究框架,但絕不能喧賓奪主,將其視為經濟法研究的基礎研究工具,畢竟經濟法仍屬法學學科。
透過經濟法研究的亂象細究造成這種亂象的原因,筆者認為,主要的問題來自兩個方面:
第一,經濟法研究的“名實不副”。除了主流的經濟法學說之外,尚有一些經濟法學說有一定的市場,如“公共利益說”“社會本位說”“整體利益說”“再分配說”等等,這些學說的倡導者對經濟法的研究用力頗深,公開發(fā)表的成果也蔚為壯觀,但他們的學說病在“名實偏離”?!懊迸c“實”的關系極為復雜,但它們之間比較重要的關系只有三種:第一種是“名”與“實”存在著對應關系;第二種是“名”與“實”偏離;第三種是“名”具有生產“實”的功能[5]。這一類的所謂“經濟法”學者對經濟法的解釋和研究雖冠以經濟法之名,實質卻并非經濟法的東西,犯的即是上述“名”與“實”偏離的錯誤。先正“名”,再求“實”,也許是惟一的出路;若易名為“社會法”或者“公益法”,恐怕要恰當得多。有些學者所謂的經濟法實際上只包括反壟斷法和反不正當競爭法,那就完全沒有必要假“經濟法研究”之名,直接冠以“競爭法研究”就行。
第二,經濟法研究的“脫離現實”。中國法學研究一向不注重解決實際問題,更無范式的約束,學者們奇思怪想天馬行空,全無規(guī)則,雖云法學研究,實則文學創(chuàng)作而已。有點文字功底,佐以幾分想象能力,就能弄得風生水起。這個問題在經濟法學界尤為嚴重,以至于經濟法學被研究成了“玄學”,大多數學說讓人不知所云,更遑論貼近現實解決問題了。且以目前的主流經濟法學說為例,無論是“調節(jié)說”“調制說”“協調說”“調整說”或“需要干預說”,其理論的邏輯起點都是“市場會失靈,政府要干預”,這個起點在當下中國其實是并不存在的。
由此引發(fā)了筆者的思考。筆者的第一個問題是:政府應否干預經濟?目前主流的經濟法學者捧出的都是凱恩斯的學說,即否認市場的完善性和協調性,認為應采取強有力的政府干預。不可否認,凱恩斯學說的實施在一定的程序上緩解了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減少了失業(yè),促進了經濟的增長,但與此同時也帶來了嚴重的“滯脹”問題,經濟危機過后,資本主義國家?guī)缀醪辉俜钚袆P恩斯的經濟政策。在現代西方國家對凱恩斯學說進行深刻反思并逐步揚棄的情況下,我國經濟法學界卻將這一頗受爭議的經濟學理論引入自己的學科理論體系之中,將其作為建構經濟法理論的邏輯前提和理論基礎[6],這無疑是不嚴肅的學術研究方法??梢赃@么說,在政府應否干預經濟這個問題上,世界絕大多數國家的回答是否定的。我們權且將這個問題的答案假定為肯定,即政府應該干預經濟,筆者的第二個問題是:政府能否通過法律的手段來干預經濟?法律是穩(wěn)定的和長期性的,而經濟發(fā)展的情況是經常變化的,對于這種飄忽不定的社會關系,法律如何對其進行“調整”?有學者斷言,宏觀調控的不確定性與法律所要求的普遍性、穩(wěn)定性、確定性是不符合的,因此,宏觀調控行為主要適宜于靈活的政策調整[7]。靈活的政策可以相機抉擇,以適應經常變化的經濟發(fā)展情況。我們再假定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即政府可以通過法律手段來干預經濟,筆者的第三個問題是:我國的市場經濟“失靈”了嗎?我國的經濟轉型是從完全的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直到今天,這個轉型遠未完成,行政壟斷無處不大,國有經濟比重畸大,離完全的市場經濟仍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須有完全的市場經濟,方有“市場失靈”的問題,而主流經濟法學家的立論基礎卻是“市場失靈”,這是一個在當下中國并不存在的基礎,在這樣的“基礎”之上構建經濟法學說,無疑只是空中建閣。
經濟法研究必須回應中國的現實問題,緣木求魚,枉費精力;回到中國,才是正途。
一些冷靜的學者看到了中國經濟轉型這個大的時代背景,看清了經濟法研究的亂象,提出“轉軌經濟法說”。雖然他們的觀點也各有不同,論爭也持續(xù)存在,但筆者認為“轉軌經濟法”確是中國經濟法研究的鑰匙,區(qū)別只在于,持這把鑰匙的學者以哪一種方式開鎖?!稗D軌經濟法”也是一塊招牌,但掛這塊招牌的學者“售賣”的東西卻各不相同。馮果教授認為:“在轉軌經濟中,經濟法作為法律其存在的意義可以體現為兩種不同的樣式:第一種樣式是將經濟法作為經濟政策的法律權威化的工具,作為政府推行改革政策的工具;……第二種樣式是經濟法擺脫作為政府推行經濟政策的工具作用,依憑自身恒定價值追求,建立相對穩(wěn)定的制度規(guī)范體系,在國家的經濟轉軌過程中發(fā)揮關鍵性作用”[2]。馮教授雖持“轉軌論”,但其觀點的實質卻是“社會整體利益說”。范健教授看到了轉軌經濟法的“過渡性”,認為經濟轉軌時期,經濟關系與經濟法、政府經濟職能與經濟法、中國經濟法調整對象與主體、中國經濟法的原則、價值和體系都具有過渡性,他同時認為,認清轉軌經濟法的過渡性,就沒有必要再糾纏于經濟法基本理論的爭論,而應著力于研究轉軌時期經濟立法實踐的規(guī)律[8]。范教授的觀點重實踐研究,輕理論建設,顯得過于單薄,無法用理論支撐經濟法的部門法地位。朱崇實教授也持“轉軌經濟法論”,他認為“獨特的社會經濟背景使其(中國經濟法)與傳統西方經濟法有諸多差異,打上了深深的‘轉軌經濟法’的烙印。相應地,我國的經濟法學研究也應以‘轉軌經濟法’為基礎,回歸到轉軌經濟的社會現實中來,回應社會經濟變革的內在需求,糅合和超越傳統經濟法學理論,在不斷變革中尋求發(fā)展,努力探尋我國經濟法學發(fā)展的合理化進路”[9]。朱教授提供的只是一種思路,并未深入研究“轉軌經濟法”的理論。
“轉軌經濟法說”的集大成者當推陳云良教授,陳教授認為提出“轉軌經濟法學”的命題可以使中國的經濟法學研究回歸到轉軌中國的社會現實中來,定格于合理的研究對象之上,解決改革現實中的真問題,自覺區(qū)別于西方范式的經濟法學,構建中國自己的“法律理想圖景”,消解中國經濟法學嚴重的正當性危機[10]。定位于“轉型國家經濟法”的中國經濟法的根本宗旨是推動權力經濟向法治經濟的轉變,當前的歷史使命主要是培育市場而不僅僅是彌補市場缺陷,其基本功能是控權而不是授權,其核心任務是反行政管制而不是反企業(yè)壟斷。轉型時期的經濟法要反映市場、法治的內在精神,自由、公平、效率、安全應當成為其基本價值取向[11]。陳教授在“轉軌經濟法”上用力很深,頗有建樹,并注重中國經濟法研究對中國現實情況的關注,這對于那些醉心于脫離我國社會經濟發(fā)展現實尋求經濟法發(fā)展進路的學者而言,無疑有振聾發(fā)聵的警醒意義[12]。
通過上文分析,筆者基本贊同持“轉軌論”學者的思路,但同時也認為他們的部分觀點值得商榷?!稗D軌經濟法”概念的提出為經濟法研究提供了一種可行的進路,使中國經濟法的研究能夠貼合中國的現實國情,但是持這把鑰匙的眾學者們卻想走得更遠,希望“轉軌”中國之后再“接軌”世界,筆者雖認可他們的學術貢獻,但對此持不同的意見?!稗D軌經濟法”研究的重點在于其對中國經濟轉型的回應性。進而言之,轉軌經濟法是在中國經濟轉型時期一次必不可少的范式轉換[13]。經濟法不同于民商法之處在于,它對經濟基礎有著較強的回應性,它對現實經濟關系的反映速度更為敏捷,其所反應現實社會關系的范圍更廣、靈敏度更高,其與政治聯系的緊密程序也遠超民商法,這是由經濟法的性質和其所承擔的任務決定的[14]。我們從經濟法學說的演變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經濟法對中國經濟轉型的強烈的回應性。從“大經濟法”諸說,到“小經濟法”諸說,再到“轉軌經濟法”,經濟法學說其實就是對我國經濟轉型的一個回應,經濟轉型漸進,經濟法學說也漸趨理性和成熟,更加貼近中國現實。我們看到經濟法對經濟轉型的回應性,可以幫助我們解決許多理論的困惑,比如經濟法需不需要法典化、經濟法律能否移植、經濟法理論研究應如何展開等。將經濟法研究定格于經濟轉型這個時代的大背景之下,這是一種思路,其實也是一種必然。其次,我們從經濟法對中國經濟轉型的回應性就可以輕易地看出經濟法研究的另一個性質:“階段性”。經濟轉型前的經濟法研究已成落花,自水飄零。轉型時期經濟法研究貼合經濟轉型而展開,嬗變和成熟,當經濟轉型成功之時,轉軌經濟法研究必將成為中國經濟法研究的一番新景象,它是拯救經濟轉型時期中國經濟法研究諸多弊病的一劑良藥。
直至今日,我國經濟法研究仍然保持較高的熱度,在中國知網用“經濟法”作為“篇名”進行搜索,可以發(fā)現近10年來,每年公開發(fā)表的篇名中含有“經濟法”的論文都在500篇上下,學術成果的數量仍然驚人,但是,透過這種沸騰的景像,我們會發(fā)現,早在2000年以前,我國經濟法學界主流的經濟法學說已經成型,二十年來幾乎沒有變化,甚至主流的經濟法學者都已經不再發(fā)表經濟法的論文。表面的熱鬧無法掩蓋的事實是:主流經濟法學說已成老樹,再無新花。放眼世界,我們也會發(fā)現:除中國外,世界上幾乎沒有一個國家有成體系的“經濟法學”,當今世界其它各國已經難覓“經濟法學”的蹤跡,“中國經濟法”只是一座學術孤島,完全無法與世界上其它國家的法學界進行交流和對話。因此,中國經濟法研究欲借他山之石以之工玉,進而為中國經濟法學立論,做的不過是“歷史癖”和“考據癖”的工作罷了。
中國經濟法研究山重水復,至今似乎陷入窮途末路之境,難有較大成就。但事實并非如此,在經濟轉型時期,中國經濟法研究恰恰應當是重新煥發(fā)光芒的重要時刻。這一時期,經濟日益發(fā)展,國家權力幾乎無孔不入,對紛繁復雜的經濟行為(現象)進行規(guī)制是經濟法需要承擔的歷史使命以及現實責任。朱崇實教授曾說,經濟法“自身成長壯大的需要和社會經濟變革的需求,都注定它必須面向不斷試錯的、漸進的社會轉型需要,回應和影響市場經濟跌宕起伏的動態(tài)進程,呈現一種漸進的制度變遷模式,在完成型塑我國社會經濟的過程中發(fā)展、嬗變和成熟”[9]。在筆者看來,朱教授所言漸進的制度變遷模式是拯救現下經濟法研究的試金石。中國經濟法的勃興,肩負著中國經濟法學人的抱負,他們希望中國經濟法能成為經世濟邦之法,并為之付出艱辛,但這一目的的實現需要摒棄傳統經濟法研究的窠臼,開辟適應經濟轉型時期經濟法研究的新路徑,盲目從西方法學研究中借鑒學習,摒棄中國經濟轉型背景,偏離中國本土經濟發(fā)展現實,實難成就經濟法研究之偉業(yè)。中國經濟不斷轉型,而經濟法研究的轉軌之路剛剛拉開帷幕。
① 如“國家協調關系說”的倡導者楊紫烜教授認為“經濟法是調整在國家協調本國經濟運行過程中發(fā)生的經濟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的總稱;“國家調整關系說”的倡導者徐杰教授認為“經濟法是調整經濟管理和經濟協作過程中產生的經濟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的總稱”;“需要干預經濟關系說”的倡導者李昌麒教授將經濟法定義為“經濟法是國家為了克服市場調節(jié)的盲目性和局限性而制定的、調整需要由國家干預的、具有全局性和社會公共性的經濟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的總稱”;“經濟管理與市場運行關系說”的倡導者劉文華教授認為“經濟法是國家為了保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協調發(fā)展而制定的,有關調整經濟管理關系和市場運行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的統一體系”;“國家調節(jié)關系說”的創(chuàng)始人漆多俊教授則認為“經濟法是調整在國家調節(jié)社會經濟過程中發(fā)生的各種社會關系,以保障國家調節(jié),促進社會經濟協調、穩(wěn)定和發(fā)展的法律規(guī)范的總稱”。此外,尚有史際春教授提出“縱橫統一說”,該說認為“經濟法是調整經濟管理關系、維護公平競爭關系、組織管理性的流轉和協作關系的法”。張守文教授首創(chuàng)“國家調制論說”,主張“經濟法是調整國家在對經濟運行進行宏觀調控和市場規(guī)制的過程中所發(fā)生的經濟關系的法”。
② 李曙光先生對此有過詳細的論述,所以此處不再贅述。具體可參見李曙光“經濟法詞義解釋與理論研究的重心”一文,載于《政法論壇》2005年第6期。
③ 在此列舉一些2000年前有代表性的經濟法定義:有學者認為“經濟法就是指關于確定生產關系的法規(guī)”(王紹光“對經濟立法的兩點認識”,《江漢論壇》1979年第3期),有學者認為“經濟法就是調整國家經濟領導機關、全民和集體所有制企業(yè)、經濟組織、單位和公民之間,在為實現管理生產和消費所進行的活動中發(fā)生的經濟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余能斌等“經濟立法勢在必行”,《財貿戰(zhàn)線》1979年1月16日),有學者主張“經濟法(包括法律、法令、條例、規(guī)章等),是用來調整在國民經濟管理和各經濟組織的經濟活動中所發(fā)生的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是國家領導、組織、管理經濟的重要工具?!保櫭鳌瓣P于加強經濟立法的幾個問題”,《法學雜志》1980年第3期)。有學者給經濟法下的定義范圍很寬,“我國經濟法是國家為調整社會主義的各種經濟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的總稱”(李誠等“談談經濟立法與經濟司法”,《北京日報》1980年9月8日),也有的學者認為“經濟法就是調整國民經濟管理和各種經濟組織在經濟活動中發(fā)生的經濟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的總和”(劉隆亨《經濟法簡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年)。
④ 陳云良教授相關論文:“謹慎干預——經濟法的現代新理念”,載于《法商研究》2001年第3期;《中國經濟法的道路與模式:轉型國家經濟法》,中南大學博士論文,2003年;“轉軌經濟法學:西方范式與中國現實之抉擇”,載于《時代法學》2006年第3期;“回到中國—轉軌經濟法的存在及其價值”,載于《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0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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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lection: Research on China's economic law in the period of economic transformation
CHEN ZHE1, TANG XIANGYU2
In the context of China’s economic transition, Chinese Economic Law research follows this transition all the time, and responds to the changes of economic relations actively. Considering the research on economic law of the past 30 years, it shows the prevalence of "Name deviation" and "unrealistic" problem, and the proposed “transforming economic law” research should bring Economic Law back to China in reality, which provides a reliable approach for Chinese economic law studies. From historical view, Economic Law Research has a “stage” characteristic, and Chinese Economic Law will gradually disappear after the completion of economic transition.
Economic law; Economic transition; Transforming economic law
D922.29
A
1008-472X(2021)01-0060-06
2020-12-10
2019年重慶市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治理模式轉型與政府形象重塑——以改革開放四十年為背景”(編號:CYB19131);2020年西南政法大學行政法學院學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協同治理的前景:商談化與互動性的制度優(yōu)勢”。
陳 哲(1993-),男,湖南株洲人,武漢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經濟法基礎理論,訴訟法基礎理論;
唐翔宇(1980-),男,湖南常德人,湖南省人民檢察院,四級高級檢察官,博士,研究方向:經濟法基礎理論,經濟犯罪。
本文推薦專家:
韓松,西北政法大學,教授,研究方向:民商經濟法。
焦和平,西北政法大學,副教授,研究方向:民法和知識產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