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欽
(西南大學 哲學系,重慶 400715)
南凱仁在《老子“不尚賢”的“賢”應訓為“多財”》[1]一文中,介紹了富察貴嘏《再論老子“不尚賢”》[2]3-11的觀點,認為“賢”字應訓為“多財”方符合老子《道德經(jīng)》的本義。查看富察氏原文,得知他主要是針對自古迄今注疏家把“賢”字解釋為“賢能”“才能”的主流觀點而唱的“反調(diào)”。然而,把老子“不尚賢”的“賢”訓為“多財”到底能否“立得住”呢?
為了討論的方便,這里先引《道德經(jīng)》第3章原文: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3]86
自古以來,解讀、注疏《道德經(jīng)》者,可以說是代不乏人。富察氏不僅注意到了這一史實,而且還具體考察了河上公首注《道德經(jīng)》第3章時將“賢”釋為“世俗之賢”亦即賢才,后王弼釋“賢”為“能”亦即才能,再后憨山德清釋“尚賢”為“好名”亦即喜好名聲[2]4-5。富察氏還將莊子“至治之世,不尚賢,不使能”[4]109一語中“賢”“能”并舉看成是河上公“世俗之賢”、王弼“賢能”之“賢”以及后世注疏家“賢能”之解的濫觴[2]5。富察氏以上這些解讀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不過他并沒有停留于此。接下來他注意到南宋范應元所撰《老子道德經(jīng)古本集注》一書中引《說文》“多才也”來解釋“不尚賢”[2]6,進而試圖由“賢”字的本義出發(fā)為解釋老子“不尚賢”之“賢”為“多財”的觀點尋找證據(jù)。
富察氏注意到,“賢”為形聲字,從貝臤聲;而凡是從貝部的漢字大多與財富、錢財相關[2]6。他還援引段玉裁的考證:“財各本作才,今正。賢本多財之稱,引伸之,凡多皆曰賢。人稱賢能,因習其引伸之義而廢其本義矣?!盵5]279據(jù)此,富察氏得出結論:“賢”為“多財”之義[2]6。若將此義套入“不尚賢”一句,其意思就是不崇尚財產(chǎn)之多,使百姓不貪財爭利。這與下文中“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一樣,均指物質財富[2]7。
筆者主張,上述富察貴嘏將“不尚賢”之“賢”釋為“多財”是一種誤讀。“賢”字始見于西周金文,戰(zhàn)國時或從“子”、或從“力”、或從“戶”,與從“貝”同為在假借字上加注意符號造出的分化字[6]566。古文字多借“臤”為“賢”,如《說文·臤部》:“臤,堅也。……古文目為賢字。”段玉裁注:“謂握之固也, 故從又?!盵5]118“臤”乃“掔”之初文[6]565,本義是牽引、除去、取出[6]565[7]51-52,引申為獲得,進而引申為獲勝。柞伯簋銘:“王遲赤金十反(鈑)。王曰:‘小子,小臣,敬又臤(賢)隻(獲)則取?!盵7]50-53“賢”有勝過之義,又引申為超出、多于。《國語·晉語》:“敬賢于請?!表f昭注:“賢,愈也?!盵8]《禮記·投壺》:“某賢于某若干純?!标愂鶉ⅲ骸耙詣贋橘t?!盵9]《儀禮·鄉(xiāng)射禮》:“左賢于右?!编嵭ⅲ骸百t,猶勝也?!?1)詳見《儀禮注疏》,鄭玄注、賈公彥疏、王輝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27頁?!独献印返?5章言“夫雖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即用此義。詳見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330頁。由此可以看出,“賢”的本義是牽引、除去、取出,而才能或多財皆為其引申義。如此看來,富察氏錯解了“賢”的本義與引申義。因此,他從“賢本多財之稱”出發(fā)將老子“不尚賢”釋為不尚多財?shù)挠^點,也就無法成立。
以下結合《老子》文本和以往注疏家的詮釋,進一步說明將老子“不尚賢”的“賢”釋為“賢能”“才能”是正解。
筆者注意到,富察氏主要是從蔣錫昌的主張出發(fā)來論證其觀點的。蔣錫昌據(jù)《說文》段注“賢”為“多財”,進而提出“不尚賢,猶不尚多財”[10]20。針對蔣錫昌的這一主張,古棣明言此說無據(jù):查《說文》各本皆作“賢,多才也”,乃才能之“才”,正是以“多才”釋“賢”,并非財物之“財”;查《左傳》《國語》《論語》,春秋之世沒有訓“賢”為多財?shù)模侵覆拍苜t德之人[11]。郭店楚簡中凡用“賢”字,皆以“臤”為“賢”,指有才能之人。楊樹達指出:“以臤為賢,據(jù)其德也;加臤以貝,則以財為義矣?!盵12]高華平也就此指出:“以從‘臤’從‘貝’為‘賢’,乃是一種去道德化的非常功利的價值標準。由此而產(chǎn)生的這個‘賢’字,應該出自法家或與墨家中傾向功利實用的一系?!盵13]
再看《道德經(jīng)》第75章“是賢于貴生”[3]330中的“賢”。這里的“賢于”一詞是將前后二者加以比較,意為勝過。唐李約注:“厚生則生亡,外生則生存,以此較之,則不貴生者賢于貴生者也?!盵14]唐玄宗疏將“賢”“勝”二字連用:“是賢勝于矜貴其生之人?!盵15]510元吳澄注:“賢猶勝也。[16]《文子·下德》云:“人之情性,皆愿賢己而疾不及人。愿賢己則爭心生,疾不及人即怨爭生,怨爭生即心亂而氣逆。故古之圣王退爭怨,爭怨不生,即心治而氣順。故曰:不尚賢,使民不爭?!盵17]將“賢”與“不及”并舉,以“賢”為“勝”。當“賢”之“勝”義在形容人時,特指其才能突出,勝于他人?!墩撜Z·學而》云:“賢賢易色。”[18]前面的“賢”字作為動詞用,表示推崇、尊敬、稱贊;后面的“賢”字則指有才能之人。由此看來,第3章“不尚賢”之“賢”作“勝”解或是作“才能”解,應無異議。
另外,《道德經(jīng)》第77章有“其不欲見賢”[3]336一句。蔣錫昌將其中的“賢”字訓為“多財”,認為“賢”與“有余”相對應,并意欲以此呼應在第3章將“不尚賢”訓為“不尚多財”的解法[10]451。但本章著重強調(diào)通過符合“道”的治理方法,維護應有的平衡秩序,以期社會的平允公正。如本章末言圣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3]336,正與道“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的“玄德”[3]260相呼應。故,此處的“賢”猶應訓為“才能”,“其不欲見賢”意為不顯示自己的才能。唐成玄英注:“不欲示見己之賢能也?!盵19]343唐玄宗亦注:“圣人所以推功不處者,蓋不欲令物見其賢能?!盵20]唐李榮將第77章之“賢”與第3章“不尚賢”結合在一起解讀,認為其均指“賢能”“才能”。他說:“圣人為德不賴其報,成物不處其功。所以爾者,欲隱其圣德,晦其賢才。上既如此,下自法之。爭名之患自除,尚賢之愆不作也?!盵21]387宋呂惠卿還將“不尚賢”與第2章結合,又引《莊子》為證:“圣人知夫美斯惡,善斯不善,而我無容心焉,故雖靡天下之爵,因任而已,而賢非所尚也,聚天下之財,養(yǎng)仁而已,而難得之貨,非所貴也。民之爭,常出于相賢,知賢非上之所尚,則不爭矣,故曰舉賢則民相軋?!盵22]顯而易見,不同時期眾多注疏家都以“賢能”“才能”訓“賢”,這一傳統(tǒng)解讀并不存在曲解。
既然“賢”的正解為“賢能”“才能”,那么富察氏所主張的以“多財”訓“不尚賢”之“賢”,可使“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三者的語意得以首尾相貫的觀點也就值得商榷了。
事實上,“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并非同義項的重復?!百t”所代表的才能(名)與“難得之貨”所代表的財富(利),是“可欲”的兩個方面。老子認為圣人治理民眾恰恰要從這兩個方面入手,并進一步提出兩個具體的舉措:“虛其心,實其腹”與“弱其志,強其骨”[3]86。唐杜光庭述《道德真經(jīng)廣圣義》:心虛則志弱,腹實則骨強[23]。老子一方面?zhèn)戎赜谠谖镔|層面滿足民眾生存所需,消解其過分的欲望(這一點與“難得之貨”相呼應);另一方面?zhèn)戎赜谑姑癖娚眢w強健,弱化其精神意志(這一點也與“賢”相呼應)。明太祖注:“使民無知無欲,即前文不尚賢不貴難得之物,致民不見而不貪是也?!盵24]富察氏援引胡寄窗“老子的財富觀決定于主觀的知足與不知足,亦即決定于‘欲不欲’”[25]這一觀點,認為“不尚賢”是老子的財富觀,完全符合老子知足寡欲思想[2]8。富察氏此解有以偏概全之嫌,這是把老子該思想僅僅局限于物質財富。實際上,老子知足寡欲思想至少包含名與利兩個層面。第3章并舉“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3]86,意在避免出現(xiàn)民眾爭名逐利的情況。老子認為如果放縱名利之爭,則會陷入“亂”[3]86的局面,其結果不僅是民心不穩(wěn),更可能使社會動蕩不安。正是鑒于此,老子才將其治理之道歸結為“常使民無知無欲”[3]86。
富察氏之所以將“不尚賢”局限于“實際上就是要求人們不要‘炫富’”,是因為他認為老子本來沒有“絕圣棄智”的思想,故“不尚賢”并不能為這一思想作注[2]10。富察氏指出郭店楚簡本《老子》中并無“絕圣”一詞,“絕圣棄智”是后世臆改莊子思想所致[2]9-10。但是,郭店楚簡本中確有“絕智棄辨”“絕巧棄利”,富察氏以“絕圣”一詞否定“絕圣棄智”整體顯然是不能成立的。換言之,“不尚賢”并非“絕圣”思想之注腳,而是“棄智”思想之注腳。宋徽宗注:“尚賢則多知,至于天下大駭,儒墨畢起?!盵26]宋邵若愚《道德真經(jīng)直解》注:“夫不尚賢能者,恐人矜智?!盵27]將“賢”釋為才能,又可將“賢”引申為智巧,因此“不尚賢”與“絕智”就可以相互印證。不僅如此,宋李道純《道德會元》注“不尚賢”為“絕圣棄智”,又言:“不尚賢接上章處無為之事也。謂不矜自己之賢能則民淳……虛心而后志弱,志弱而后無知,無知故能忘我,此不尚賢也。實腹而后骨強,骨強而后無欲,無欲故能忘物,此不貴難得之貨也?!盵28]可見“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同是老子“無為”思想的表現(xiàn),郭店楚簡本“絕巧棄利”一句亦可為此思想之注腳。
如果仔細看上文所引諸家對“不尚賢”的注解,就會發(fā)現(xiàn)此類解釋常以“自”“己”為主語:一方面以圣人視角揭示統(tǒng)治者崇尚賢能之流弊;另一方面揭示“尚賢”就是統(tǒng)治者矜尚自己的才能。
老子認識到,如果在上者崇尚賢能,“大家便競才使能,或是疾賢害能以相爭”[29]。徐梵澄在《老子臆解》中說“蓋賢與不賢,標準難定”,于是“爭端皆起”[30]。賢的標準相對模糊,賢者在位、能者在職的理想狀態(tài)很難實現(xiàn)。民眾所爭之“賢”往往非德才兼?zhèn)渲t能,反而多為智巧。此即河上公所言:“賢謂世俗之賢。辨口明文,離道行權,去質為文。不尚者,不貴之以祿,不尊之以官也?!盵31]138“(使民)不爭功名,乃自然也?!盵31]139再者,唐強思齊《道德真經(jīng)玄德纂疏》引漢嚴遵《道德真經(jīng)指歸》佚文曰:“世尚禮義則人爭,而不逮則為偽?!盵32]老子認為儒家之弊正在于此,因此,“不尚賢”是法于天地自然的政治主張,根乎大道,合乎人情。原題金時雍《道德真經(jīng)全解》云:“賢者有智,尚之則民爭……是以圣人不尚賢,體天之無知;不貴貨,法地之無欲?!勾筚t者雖有知,而圣人鎮(zhèn)之,不敢以有為也?!盵33]唐成玄英亦云:“非謂君王不尚賢人,直是行人?謙,先物后己,不自貴尚而賤人也。而言不爭者,若人人自貴而賤物,則浮競互彰;各各退己而先人,則爭忿自息。故云不爭也?!盵19]289
其實,將“不尚賢”理解為不矜尚自己之賢能,這一觀點又可以從兩個角度加以理解:其一,統(tǒng)治者不矜尚自己之才能,亦不居賢能之上。宋陳景元《道德真經(jīng)藏室纂微篇》云:“夫人君之謙下雌靜,不矜尚己之賢能,則民之從化,如風靡草柔,遜是守何有爭乎?”[34]君王之謙下,在于身有才能但不展示于人前。為君者若在人前矜尚己之才智,便是與群臣起爭心。張舜徽按:“此言善為君者當去好去惡,掩情匿端,不使臣下有緣以侵其主也。此處所言之‘民’,指臣下言。尚賢,謂人主矜重己之才智以與臣下競短長也?!盵35]此種行為會導致兩種后果:一則如《韓非子·二柄》所言“群臣飾行以要君欲”[36],君王被巧言令色、邀寵獻媚之佞臣蒙蔽;二則臣民亦矜己才智,多有爭位之心。故應如唐無名氏在《道德真經(jīng)次解》中所言,“不居賢能之上,故人不與爭位”[37]。這種治國方式合乎“生而不有,為而不恃”[3]260的大道,與第77章“其不欲見賢”[3]336含義相同。其二,真正的賢才是不矜于自己的才能和名利的。元劉惟永《道德真經(jīng)集義》載“牛妙傳曰:不尚賢,使民不爭。夫賢者明敏聰慧,才能也。不尚者,不自矜尚,謙辭也。既謙則光矣,天下何爭之有哉?是故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讓于賢,卑己以尊人。蓋自卑則民敬尊之。先儒有言曰:我賢能矣,賢能于我何有哉?我崇高矣,崇高于我何有哉?我尊于人矣,而我寧自尊哉?茍于此振而矜之,則我之不賢矣。若我之不賢,則人將拒我,非爭而何耶?此不尚賢使民不爭之說也”[38]241。又載“楊智仁曰:不尚賢使民不爭至則無不治矣。不尚賢者,富貴非所欲,爵祿非我有,上不朝天子,下不謁公卿,如是有不爭之德”[38]243。
以賢才解“賢”,常將“賢”與“不肖”并舉。唐李榮注:“賢者與愚人共貫,此大道之化,無爭者也?!盵21]351宋范應元注:“賢,能也,又《說文》:多才也。爭,競也?!薄爸^偏尚才能之人,則民必競習才能以爭功名,而不反求自然之道也。且小才小能,可用于人而不可用人。務才而不務德,非君子也。人君不偏尚小才小能之人,而民自不爭?!盵39]“賢”與“不肖”是相反的兩類人,因此“尚賢”其實是將人分別對待,自然會引發(fā)人們的爭忿之心。宋陳象古《道德真經(jīng)解》、蘇轍《道德真經(jīng)注》、王安石《老子注》也是從這個角度進行注解的:
賢者,分別之所稱也。尚者,上也。使賢者為上,不肖者為下,故上者驕而處位,下者畏而處困。以是自高企望之心,無能已也。富貴之無厭,貧賤之不足,觸類而長,紛紛然哉,民安得不爭乎?[40]
尚賢,則民恥于不若而至于爭?!ト瞬蝗?,未嘗不用賢也,獨不尚賢耳?!且再t者用而民不爭。[41]
夫人之心,皆有賢不肖之別,尚賢,不肖則有所爭矣。故虛其心,則無賢不肖之辨,而所以不尚賢也。[42]
若從這一角度出發(fā),“不尚賢”的句眼并非“賢”,而在于“尚”。富察氏提出“尚”與“不尚”之間應有“一個邏輯上的傳承關系,也就是年代上的先后關系”[2]6,但從治理國家的角度來看,賢士不可或缺。就這一論題本身而言,正反兩種觀點亦如陰陽之一體兩面,“尚”與“不尚”并不一定要有先后之分。討論這一問題,還應回到“尚”本身。宋員興宗云:“賢者,國之器也。如不用賢,大則削,小則弱。不用斯可乎?曰:烏可哉?圣人能以賢治天下,不能貴天下以賢;……不能貴天下以賢,是以不尚賢也。蓋尚者,爭之端,偽之首也?!盵43]“尚”有推崇之意,老子主張“圣人無常心”[3]253,自然也反對“好尚之名”。元劉惟永《道德真經(jīng)集義》載宋謝圖南曰:“不尚賢至使心不亂。任賢使能,人君當然之事,但不當有好尚之名。好尚之名立,則小人將假托賢者之名以爭之矣?!盵38]239對于統(tǒng)治者而言,一則不當有“好尚”之名,二則需要遴選真正德才兼?zhèn)涞馁t能之人。
統(tǒng)治者尚賢使能是對社會秩序的強行干預,違背了“無為”的原則。如明黃潤玉云:“德色食貨,皆人可欲。物我兩忘,是曰不見。故圣人治人,在虛其心,使民無知;實其腹,使民無欲;使夫民之知者,弱其貪志,而不敢恣欲,則強其骨也。故人人為無為,則無不治。”[44]總而言之,圣人的治國之道即“無為”?!肚f子·天地》曰:“至治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盵4]109《淮南子·齊俗》云:《老子》曰“不尚賢”者,“言不致魚于水,沉鳥于淵”[45]。清高延第注:“物各因其宜,蓋人各有才,才各當其事,自無乏事,不必違才易務,使出于一途,反廢其所當務也?!盵46]“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所欲”都是老子無為之治的表現(xiàn)。唐玄宗注:“圣人所以行虛心實腹之教者,常欲使百姓無爭尚之知,貪求之欲,令其自化爾?!盵15]454老子言“自化”“自正”,正是主張統(tǒng)治者順其自然垂拱而治,以“無為而無不為”[3]212。
綜上所述,《道德經(jīng)》第3章“不尚賢”[3]86與“不貴難得之貨”[3]86同為老子無為而治的具體舉措,與“常使民無知無欲”[3]86一句首尾相貫。“不尚賢”是老子不矜尚賢能、賢才的政治主張,其語意上承第2章“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3]80,又呼應“功成而弗居”[3]80一句。宋王雱《老子訓傳》曰:“賢者出眾之稱,尚之則民夸企外慕,爭之端也?!盵47]“賢”字賢能、賢才的含義本身從“出眾”引申而來。第75章“是賢于貴生”[3]330的“賢”訓為“勝”,則用此“出眾”之義?!安簧匈t”又與第77章“其不欲見賢”[3]336用法一致,語意相近??梢?,以“賢能”“才能”解釋“不尚賢”之“賢”才符合《道德經(jīng)》第3章章旨以及老子治道思想的主旨(2)陳鼓應亦將第3章和第75章的“賢”解釋為賢明、聰明才智,而對于蔣錫昌釋“賢”為“多財”,則只承認將其作為“頗可參考”的一種解釋而已。參見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86、337頁。,而將“不尚賢”之“賢”釋為“多財”并不合乎老子文本之義,因而可以說是一種誤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