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偉
(西北工業(yè)大學 公共政策與管理學院,西安 710129)
會道門前身多是民間秘密教門,“是一股游離于社會正常軌道之外的異端勢力,有著自己的信仰、儀式和禁忌,屬于一種亞文化群體?!盵1]會道門作為一種民間組織,是當時中國社會的普遍存在,一般被官方看作是非法的、秘密的。晚清帝國覆滅后,在民國軍閥混戰(zhàn)、基層治理渙散的歷史背景下,各類會道門由秘密走向公開。近代中國的會道門類型復雜,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一種是白蓮教,又分八卦教、神拳教等,信徒多是不離鄉(xiāng)土的農民,具有地域色彩,可稱作“鄉(xiāng)土型”秘密團體;另一種是以天地會為代表的會黨,組織者及成員多為游民,是“江湖型”秘密團體[2]。在土地革命及抗戰(zhàn)的不同時期,會道門組織在革命根據地同樣存在。中國共產黨對會道門組織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治理和改造,使之服務于革命目標。探索延安時期治理會道門的經驗,對當今的社會治理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
在西部地區(qū),屬天地會支派的哥老會是分布最廣的會道門組織。哥老會發(fā)源于乾隆、同治年間,初始旨在“反清復明”,而“近時革命黨入其中,教化而指導之,遂自稱為革命軍”[3]。在四川,社會影響最為深入的秘密社會組織是哥老會,也被稱為“袍哥”,這個組織成員分布極廣,加入者三教九流,農民、手工業(yè)者甚或工商界及軍人,其活動日趨公開化,“大多數袍哥把碼頭設在熙熙攘攘的茶館里,甚至不少茶館就是袍哥所開辦,它們把茶館作為一個理想的活動場所?!盵4]36近代哥老會或者袍哥類型多樣,內部組織規(guī)則嚴密。在四川,有正當職業(yè)加入哥老會,被稱為“清水皮”;無正當職業(yè),又時?!坝|法犯禁”的,被稱為“渾水皮”。哥老會的等級,稱作“牌”或者“爺”,由于忌諱四和七,“因此袍哥內部只有大爺、二爺、三爺、老五、老六、老八、老九、老幺。大爺又稱‘龍頭大爺’‘舵把子’等,具有家長式的權威”[4]52,對一個碼頭或者公口而言,“大爺”無疑具有絕對的權威。
在陜甘地區(qū)尤其是陜北,哥老會活動比較頻繁。作為一種秘密群眾組織,哥老會有其封建性、保守性的一面,同時也有其俠義性的一面,哥老會內部組織嚴密,用禮規(guī)制度約束其成員,不少普通農民甚至地主士紳加入哥老會旨在尋求庇護。陜甘地區(qū)的哥老會同樣宣稱其“興漢滅清,打富濟貧”宗旨,1919年農歷九月初一,舉行過聲勢浩大的反貪除霸運動,一夜攻占了多個省市,所到之處,殺貪官污吏,鏟除惡霸勢力,開倉放糧,劫富濟貧,受到各地群眾歡迎(1)參見胡民新《中共延安時期的統(tǒng)戰(zhàn)政策》,1996年內部資料,第150頁。
辛亥革命后,甘肅隴東地區(qū)哥老會、紅槍會等組織活動非?;钴S。1925年,在陜西紅槍會的影響下,正寧、寧縣、合水等地紅槍會相繼建立。正寧縣紅槍會于1926年圍攻縣城,打敗催糧要款的軍閥黃得貴等殘部。寧縣紅槍會在邵三綱帶領下,圍攻縣城,抗糧抗稅。鎮(zhèn)原紅槍會首領陳彥明、張宗英于1927年暴動,活動于太平、方山等地,與地方民團和反動政府對抗。華池南梁、喬河一帶的哥老會、“扇子隊”“镢頭隊”也四處活動[5]。甘肅紅槍會等組織,很多是由受壓迫的底層農民組成,其活動正是對地方軍閥官紳橫征暴斂的反抗。
陜北還有過一貫道組織。據1949年的一份訊問筆錄記載,在山西峪縣入道的一貫道代表師到陜北綏德傳道,“我由真?zhèn)鲙熇羁×种甘窘衼黻儽备鞯卣{查有多少入道者,并給我陜北各地堂主之姓名,以便到后取得聯(lián)絡。又說綏市是李守仁負責,并交馮子正給了我五十元白洋,買了八頭毛驢及其他草帽、墨盒等零星東西,一方面可作掩護,另方面可維持自己的生活?!?2)參見綏德公安局《一貫道代表師田子靜材料整理》(1949年4月),綏德縣檔案館藏,檔號:74-10。當時,榆林不僅有天主教、基督教、佛教、道教等宗教組織,而且還是陜北同善社的中心,“同善社是純佛教之支流者,吃齋,坐靜,念佛經,講佛經?!盵6]259同善社在綏德也盛行,在南關設有社壇,“哥老會,在鄉(xiāng)間以義合鎮(zhèn)、苗家坪、周家鹼為三個中心點,與各地會眾聯(lián)絡,他處較少?!盵6]287
中國共產黨在陜北早期革命中,部分會道門及其領導者曾發(fā)揮過積極作用。劉志丹、謝子長在陜甘寧搞“兵運”期間,發(fā)現(xiàn)陜甘寧地區(qū)哥老會分布面廣,活動范圍和組織勢力較大,其宗旨是劫富濟貧。對此,中國共產黨人及時掌握哥老會成員的思想動態(tài),開展了爭取團結、改造哥老會的工作。為了更好地爭取革命力量,劉志丹經人介紹加入哥老會,他充分利用大爺身份,“先爭取大爺伙,再爭取兄弟伙,采取上下一起爭取的辦法,使他們?yōu)楣伯a黨,為革命服務?!?3)參見胡民新《中共延安時期的統(tǒng)戰(zhàn)政策》,1996年內部資料,第150頁。1933年,劉志丹提出改造哥老會組織的方針:“擁護革命,不改變組織,協(xié)同作戰(zhàn),一致抗日?!盵7]也就是說,早期對哥老會的改造,更注重思想認識上的影響,保持哥老會組織的獨立性,采取協(xié)同合作的方式一起抗日。
由于劉志丹堅定的革命立場、崇高的社會威望和巨大的影響力,陜甘地區(qū)的哥老會成員積極擁護共產黨的主張,踴躍參加革命斗爭。志丹縣的哥老會大爺馬錫五,1930年就參加革命,1936年當選陜甘寧省蘇維埃政府主席,后來又擔任陜甘寧邊區(qū)隴東分區(qū)書記,邊區(qū)高等法院隴東分庭庭長,成長為黨的司法戰(zhàn)線上的卓越領導人。劉志丹與馬錫五的交往,是他改造哥老會的一個典型。早在保安縣時,劉志丹就聽說“金鼎大爺”馬錫五是當地人,念過書,有心報國,但沒有門路,才參加了哥老會,準備去甘肅慶陽的舊軍隊做事。經過親友介紹,劉志丹認識了馬錫五,對他宣傳革命思想。馬錫五聽后,心悅誠服,愿意走革命道路。劉志丹說:“我想把哥老會的人都團結起來,一起鬧革命?!瘪R錫五介紹劉志丹認識了當地哥老會的大頭目,人稱龍頭大爺的馬海旺,經過多次交談,馬海旺說:“我是想打富濟貧,但沒有你們的辦法高明。劉先生你能入我們哥老會就好了,把咱的人給指教指教?!眲⒅镜ふf:“只要你們不嫌棄,小弟愿意入會?!瘪R錫五說:“會里規(guī)矩多,怕你們新式人不習慣?!眲⒅镜せ卮鸬溃骸皼]關系,我能習慣?!盵8]就這樣,劉志丹克服各種困難,積極融入哥老會,用革命思想和言行改造哥老會。之后,諸多哥老會成員參加了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斗爭。劉志丹創(chuàng)建陜北與陜甘革命根據地時,這些哥老會成員主動地捐獻槍支彈藥、籌糧籌款,動員弟兄伙參加紅軍及游擊隊,有的還幫助養(yǎng)護紅軍傷病員,并積極為紅軍傳遞情報,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
中國共產黨對會道門組織的政策有一個發(fā)展演化的過程。在蘇區(qū)時期,代表大地主、土豪利益的反動會道門組織反對革命甚至殺害革命群眾。1930年,同善社啟明事務所副祠首、地主惡霸戴某,“帶領鏟共義勇隊圍剿蘇區(qū),僅一次就殺害革命同志尹培炳及農民戴許祿等10人。同時,同善社還印發(fā)反動資料,對共產黨大肆進行攻擊謾罵。歸根教、紫霞教,在反共上也不遺余力?!盵9]對此,蘇維埃政權對反動會道門組織采取禁止、打擊的政策,效果顯著。
抗戰(zhàn)之初,為了擴大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爭取和團結哥老會,中共中央發(fā)出對哥老會的宣言:“哥老會素以興漢滅清打富濟貧為宗旨,在辛亥反滿的革命運動中,哥老會曾積極參加過,陜北革命亦得著了哥老會同志不少的幫助擁護與積極參加。……這種革命的精神,光榮的成績,現(xiàn)在更應該大大的發(fā)揮起來,為了救中國救自己而奮斗?!盵10]同年,中共中央發(fā)布了爭取哥老會的指示,認為哥老會思想和組織中不乏封建的、迷信的因素,在抗戰(zhàn)背景下,應爭取和改造哥老會,是因為“根據人民統(tǒng)一戰(zhàn)線原則,哥老會是有群眾的,是可以參加抗日反賣國賊的一種群眾力量;蘇維埃是一切被壓迫與被剝削人民的出路和救星;使全中國秘密結社中的廣大群眾同情和擁護蘇維埃,為蘇維埃的勝利而斗爭”[11]。同時提出,要在團結抗戰(zhàn)的宗旨下,積極地改造哥老會,摒棄其落后因素。可見,當時的政策并非認同哥老會封建的、落后的主張,而是基于團結抗戰(zhàn)形勢的策略性安排。
對此特定時期的策略,1935年中共中央關于當時的形勢與任務中有所說明,各類不同的社會組織或武裝隊伍,參加抗日民族革命,各有不同的動機和立場,有的僅僅是保持其原有的地位,有的是想爭奪領導權,有的則真是為了民族的獨立和解放,“我們的任務,是在不但要團結一切可能的、反日的基本力量而且要團結一切可能的反日同盟者,是在使全國人民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有槍出槍,有知識出知識,不使一個愛國的中國人不參加到反日的戰(zhàn)線上去。這就是黨的最廣泛的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策略的總路線?!?4)參見《中共中央關于目前政治形勢與黨的任務決議》(1935年12月),收入《陜甘寧邊區(qū)抗日民主根據地》(文獻卷·上),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90年,第40頁。
在爭取和團結的同時,對哥老會封建、迷信的一面,中共一直保持警惕。1936年10月,毛澤東在給左權、聶榮臻致電時指出:“同哥老會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是在爭取其中優(yōu)秀的分子,及擴大群眾參加抗日,并利用它進行白區(qū)白軍工作;而不是在蘇區(qū)內另外給哥老會組織團體和軍隊,擴大與加強它在蘇區(qū)內的影響與力量,造成我們自己工作中的困難?!盵12]594-595
1937年,鑒于周恩來在甘泉勞山地區(qū)遇襲等事件,陜甘寧邊區(qū)黨委對哥老會的政策有所微調,將哥老會的活動限定在根據地之外,對邊區(qū)之內的哥老會更關注對其封建性、反動性的限制與改造。在根據地內,采取了爭取、分化與瓦解的策略,“停止開山堂、辦香堂、放公事、立馬頭的辦法,取消哥老會的招待處,取消哥老會公開活動的機會,使之不要擴大?!睂τ邳h的工作,“要在工作中注意反傾向斗爭,反對只注意和上層分子聯(lián)絡而放棄下層爭取工作只看到他革命部分,而忽視其反動的部分。反對追隨于哥老會之后放棄黨的立場的尾巴主義等等右的錯誤。”(5)參見《陜甘寧邊區(qū)黨委關于哥老會工作的指示》(1937年7月15日),《中共陜甘寧邊區(qū)黨委文件匯集》(1937—1939年),內部資料1994年,第12頁。自此之后,陜甘寧邊區(qū)對哥老會的態(tài)度更加謹慎,也更符合實際,哥老會依然可以存在,邊區(qū)政府采取了既不承認也不公開限制的態(tài)度。
在太行抗日根據地,對會道門采取較為靈活的政策,注重爭取他們參加抗戰(zhàn)。彭真認為,把會門都認為是單純的封建的迷信團體是不妥當的,事實上,這一區(qū)域的會門開展,主要是依靠“反抗苛捐雜稅”和(免受)“散兵土匪騷擾”兩個經濟要求,封建和迷信的方式,不過是他們團結的手段?!拔覀儜搱詻Q積極爭取廣大會門群眾抗戰(zhàn),在會門中積極進行抗日動員工作,用各色各樣的辦法和關系,從下而上或從上而下地推動他們抗日。”(6)參見山西省檔案館編《太行黨史資料匯編》第1卷,內部資料1986年,第95頁。將會門改造納入抗日的力量予以改造。
抗戰(zhàn)中期,基于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邊區(qū)爭取和團結的對象由哥老會進一步擴大?!蛾兏蕦庍厖^(qū)施政綱領》提出“對會道門組織實行爭取與團結教育的政策”[13]。當然,這里的會道門是有所區(qū)別的,他們至少是擁護團結抗日政策的,并且與共產黨采取合作的態(tài)度,能夠在抗日民主政權建設中發(fā)揮積極作用,其中當然不包括投敵賣國、反對革命的會道門組織。
盡管如此,從純潔黨的隊伍、加強黨的組織管理角度,對哥老會等會道門及其成員采取了一定的區(qū)別和改造措施。1938年前后,陜甘寧邊區(qū)黨組織對黨員中曾參加過哥老會的人員進行登記,有關哥老會“馮明德”的一份材料表明,他于1935年入黨,曾經加入過哥老會,“去年申明組織,并登記過”(7)參見《馮明德哥老會案》(1939年),延川縣人民法院藏,檔號:25-40.。類似的案例還有幾起,有的表示沒有參加過哥老會。這些事例反映出不少問題,哥老會中確實有一些進步分子,他們認同黨的綱領,加入黨的組織,發(fā)揮了積極作用。但也需要看到,哥老會遺存有迷信的、封建的思想,一些人是抱著升官發(fā)財的舊思想加入哥老會,甚至加入共產黨。因此,區(qū)分不同對象或情況,對他們進行深入的教育改造是十分必要的。
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下的革命政權對會道門的治理,綜合采用了政治、法律等多種方式,取得了顯著的成效。
自1941年開始,陜甘寧邊區(qū)推行抗日民主的“三三制”,旨在團結和吸納更多黨派、階層的人士進入抗日民主政權。哥老會作為陜甘地區(qū)極有影響的社會組織,當然是民主團結的主要對象。在基層政權中,甚至有人認為三三制是“共產黨三分之一,國民黨三分之一,哥老會三分之一”(8)參見《西北局辦公廳關于邊區(qū)三三制經驗的初步研究》,收入《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內部資料1994年,第219頁。。盡管這種認識不準確,但從一般社會觀念的層面則反映出哥老會的影響力不可小覷。
從基層選舉的實踐看,哥老會甚或被當作一個“黨派”,如甘肅鎮(zhèn)原縣1941年成立的選舉委員會,黨派關系為:共產黨4人,哥老會1人,其他黨派4人。哥老會在鎮(zhèn)原所屬的隴東地區(qū)分布較多,哥老會成員被邀請加入選舉委員會,“可以斷定,哥老會勢力在共產黨政策轉變后,在特定地區(qū)內仍然保有較強的力量?!盵14]政策的變化并不能完全改變哥老會存在的社會事實,通過民主政治的方式吸納,在政治參與中逐步教育改造,不失為一種較為可行的策略。
在民主選舉中,哥老會成員所占比例在不斷縮小,但仍具一定的影響力。1941年,在新寧縣參議員選舉中,縣議員中共產黨員14人、無黨無派30人、哥老會成員2人;在鄉(xiāng)參議會中,哥老會成員25人,占比4.1%(9)參見《鄉(xiāng)參議員黨派職業(yè)登記表》(1942年),《新寧縣民主政權統(tǒng)計》(1944年),《陜甘寧邊區(qū)隴東的民主政權建設》,內部資料1990年,第658-659頁。。1942年陜甘寧邊區(qū)的鄉(xiāng)選中,在延川、安塞、清澗等縣,共產黨員、無黨派人士占比最大,超過9成,哥老會占比0.11%(10)參見《西北局辦公廳關于邊區(qū)三三制經驗的初步研究》,收入《中共中央西北局文件匯集》(1944年),內部資料1994年,第223頁。。從絕對比例來看,哥老會等會道門成員在民主政權中占比有限,但他們被選入各級參議會,表明其在城鄉(xiāng)社會仍有一定的民眾基礎。
哥老會成員獲得民主選舉的權利,有多種原因??箲?zhàn)時期所面臨的抗日救亡這一共同的任務,要求爭取和團結哥老會。在哥老會中,“包含著農民、手工業(yè)者、士兵和游民等下層社會分子,因此在反對統(tǒng)治階級的斗爭中,下層群眾常能起著革命的作用?!盵15]更重要的,哥老會與地方武裝、軍隊有著廣泛的聯(lián)系,通過民主政治吸納哥老會成員,也有助于與地方抗日武裝、軍隊建立聯(lián)系。哥老會成員加入抗日民主政權,也能從實踐中了解共產黨的政策,從而達到對其進行教育、分化和改造的目的。
1941年,陜甘寧邊區(qū)《施政綱領》頒布后,邊區(qū)參議會相繼制定了一系列法律法規(guī),規(guī)范會道門等秘密社會組織?!蛾兏蕦庍厖^(qū)處置破壞抗戰(zhàn)分子暫行條例》規(guī)定:“組織或參加反動的秘密團體進行破壞活動,圖謀放毒、行刺、綁架、劫奪者,首犯處死刑或十年以下五年以上有期徒刑?!薄镀茐倪厖^(qū)治罪條例草案》中規(guī)定:“組織各種秘密團體實行聚眾為反對邊區(qū)政權者”被認為是破壞邊區(qū)罪[16],處以三年以上五年以下之長期教育。這些法律法規(guī)的制定,與爭取和團結會道門的政策并不違背,被治罪的秘密團體是反動的、破壞邊區(qū)社會秩序的,其上位罪名是“破壞抗戰(zhàn)罪”,這類反動的秘密組織與正當的、擁護抗戰(zhàn)的會道門是有區(qū)別的。
依法治理反動的秘密團體,遏制其破壞活動的同時,有力地推動其改造。由于哥老會成員大多是鄉(xiāng)村底層農民,加入哥老會就是為了尋求生存保障,因此對他們的教育改造是可能的。陜甘寧邊區(qū)的佛教會、一心會具有宗教屬性,但實際上卻為日本侵略者服務,他們利用普通群眾的迷信心理,假借神教,進行欺騙或反動宣傳,說“加入一心會、佛教會,日本來了能保障安居樂業(yè),給日本當兵每月可發(fā)餉三十元,日本是保宣統(tǒng)皇帝登基,人民不應該參加抗戰(zhàn)”[17]82。因此邊區(qū)政府認為,佛教會等名義上是宗教團體,實際上則為漢奸集團。“他們的企圖乃是威嚇利誘,使相信迷信的人們,脫離抗日戰(zhàn)線,以減少抗戰(zhàn)力量,達到他們幫助日本帝國主義滅亡中國的目的。至佛教會、一心會分子之如何替日本當偵探,與該會等之如何發(fā)展日本帝國主義之偵探組織,本府早已得有確鑿證據,毫無疑義。”[17]76通過邊區(qū)政府的名義,及時發(fā)出法律性質的布告,禁止佛教會等組織的反動活動,維護邊區(qū)社會秩序,符合抗戰(zhàn)的利益。
運用法律手段治理需要與群眾路線結合,通過群眾運動予以規(guī)制,延長縣廣泛動員鄉(xiāng)村群眾參與治理土匪、哥老會流氓就是一個典型的例證。陜甘寧邊區(qū)延長“邊境”地區(qū)接近森林,是土匪橫行的地帶,該地土匪猖獗,很大一個原因是哥老會分子的配合,他們多是哥老會中的流氓,勾結土匪從中獲利以維持生活。為了有效打擊土匪和哥老會中的流氓,延長縣采取了若干措施:加緊整理自衛(wèi)軍,實行武裝戒嚴,檢查路條來往行人;凡村內來人,務必要報告村內負責人,檢驗來人歷史;本村群眾出門,務必經貧農團的批準,以免土匪有機會活動。這一辦法公布后,群眾的警覺性提高了,加強了檢查,捕獲了多名嫌疑分子及土匪,全部送交法庭審判[18]。延長的經驗表明,要使治理土匪、會道門的法律發(fā)揮實效,必須團結群眾,凝聚群眾的力量。
延安時期各個根據地的會道門組織類型龐雜,既有愛國抗日的進步組織,又有迷信反動組織,如延川縣哥老會大爺賀老五勾結土匪,“無論來往商人賣煙土的,給他們以賄賂時能公開買賣,不然就要被土匪搶劫,并且壓迫會員與人民不準向紅軍蘇維埃報告?!盵19]在綏德,國民黨政權縣長何紹南指使清澗縣長組織哥老會和“黑軍政府”,搞各種破壞活動,張積善自稱是“三期普渡”[20]。對于這類破壞抗戰(zhàn)、散布謠言、危害社會的反動組織,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政權對此都予以嚴厲打擊。同時,農會、婦聯(lián)、自衛(wèi)軍、少先隊等群眾組織憑借各自的優(yōu)勢,在治理中發(fā)揮了重要的輔助作用。
盡管哥老會等會道門中不乏可以團結的對象,但對一些極端反動的會道門組織,就需要進行政治分化,甚至不得不調動軍隊予以鎮(zhèn)壓,以提高依法治理反動會道門的實效。在山東抗日根據地就有類似的事例:當地紅槍會煽動會員,大搞反動宣傳,帶領不明真相的會員封鎖村口,不準黨領導的抗日軍隊進村,致使抗日政令無法施行?!皠I以劉香玉為首的紅槍會,受十軍團派遣特務蔡連碧操縱,秘密地拉隊伍,搞武器,企圖發(fā)動反革命暴亂。麥收前,趙建民率三營進駐該村,活捉了首領劉香玉、劉鳳圖、李小增。至此,莘縣反動會道門的活動轉入地下,不敢公開與我們?yōu)閿沉??!?11)參見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莘縣委員會《莘縣文史資料》第3輯,1990年,第99-100頁。這類反動會道門組織,嚴重危害革命,單純的說服教育已經難以發(fā)揮作用,有必要對違法作惡的首要分子予以懲治。
會道門組織具有特殊性,不同于土匪和“二流子”。土匪一般是占山為王或流竄劫掠,以游民為主體;“二流子”多是不務正業(yè)、游手好閑的社會邊緣人。會道門有組織有活動有某種信仰,其中既有底層農民、工人,又不乏士紳、地主,對其治理改造并非易事。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對會道門的治理,結合當時社會實際,區(qū)分對象,動員人民群眾,綜合運用政治、法律、教育等手段,取得了良好成效。
進行政治宣傳和思想教育是黨的優(yōu)良革命傳統(tǒng)。哥老會等會道門成員多是底層的農民、工人,故在會道門的治理改造中,中國共產黨人充分發(fā)揮思想政治宣傳教育的優(yōu)勢,結合當時民族危亡的形勢,努力提高會道門成員的國家民族意識,爭取進步性的會道門組織參加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
通過多種靈活的方式,對黨外的會道門成員進行說服教育,只要其擁護抗日,與共產黨團結合作,維持其獨立性,“不應勉強使回人哥老會加入漢人哥老會,也不應勉強將他們合并”[12]572,只要爭取他們到抗日戰(zhàn)線上就算完成初步的改造;對進入黨內的會道門成員,予以登記鑒別,并在黨的組織建設、黨員教育學習中,促使其思想的徹底轉變。對堅持舊思想、貪財逐利甚至危害黨的事業(yè)者,清除出黨的組織。
會道門組織類型繁雜,成員社會階層多元,必須進行因時因地的治理改造。土地革命時期,對反動的會道門組織采取懲治打擊的策略,對有著共同的階級利益和宗旨目標的會道門(如哥老會等),采取團結合作的方式??箲?zhàn)初期,基于建立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目的,對哥老會等組織采取爭取團結的策略,逐步再予以分化和改造。
中國共產黨針對不同的會道門組織,采取不同的治理方式。哥老會等可以爭取團結的對象,通過民主政治吸納的方式,對其予以教育改造,表現(xiàn)突出者可推薦其加入黨的組織,即通過各種渠道進行爭取和思想改造。對反動的會道門組織則予以堅決取締,并依法嚴懲其首要分子。
立法或者司法審判,是治理違法犯罪會道門的重要方式,但在根據地,依法懲戒的仍是少數,對更多的會道門成員,只要不破壞抗戰(zhàn)、不違反革命利益,就通過日常政治參與的方式,使其了解黨的方針政策,認識革命的形勢,逐步轉變到人民的立場上來。
無論是政治還是法律的方式,都需要充分動員群眾的力量。會道門組織主要存在于底層社會中,群眾對其最有評價權。對會道門的治理改造,從信息的獲取到日常監(jiān)控,再到打擊懲處,都離不開人民群眾的力量,重視并依靠基層群眾,發(fā)展群眾性自衛(wèi)、鋤奸組織,發(fā)揮群眾路線的優(yōu)勢,同樣是黨領導根據地治理改造會道門的重要經驗。
需要指出的是,革命戰(zhàn)爭時期根據地對“會道門”等社會組織的治理具有時代的特殊性,其經驗值得借鑒,但立足新的時代條件也未必可以照搬。著眼于全面依法治國與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xiàn)代化要求,應該注重提高治理的民主化與法治化,在維護社會安定的同時更好地保障公民的權益;不斷提升社會自組織能力,推動社會治理上下合力的形成,進一步推進城鄉(xiāng)社會的善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