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真義

明清以降，梅州文教發(fā)達，逐漸在閩粵贛交界之地脫穎而出，成為地區(qū)文化的中心、培養(yǎng)人才的翹楚。梅州是嶺南客家人的重要聚居地，具有深厚的歷史底蘊和豐富的文化資源，曾發(fā)生許多可歌可泣的歷史事件和感動后人的先賢故事，他們的廉正、忠節(jié)、清流的正氣言行影響了梅州客家民系性格，促進其精神世界的形成，為民族進步寫下不朽的詩篇。為了弘揚先賢們心懷家園、勤廉施政、舍生取義、清操自持的寶貴精神，本刊取材《忠廉大義——梅州節(jié)士史話》一書，刊登歷史上對梅州治理教化有重大影響或貢獻的入梅名賢廉吏、忠義之士，以及梅州本地出生、學(xué)優(yōu)入仕而報國愛民的忠廉賢能人物。敬請垂注。

仲振履（1759—1822），江蘇泰州人，字臨候，號云江，又號柘庵。別號群玉山木石老。清嘉慶十三年戊辰(1808)進士，次年授廣東恩平知縣，嘉慶十六年(1811)任興寧知縣，嘉慶二十一年（1816）遷任廣東東莞知縣，后調(diào)南澳同知。道光元年（1821）以疾病告歸，卒于家。其詩、書、畫、曲皆精，著作眾多，著有《作吏九規(guī)》、《秀才秘龠》、《虎門攬勝》、《咬得菜根堂詩文稿》、《家塾邇言》、《棄馀稿》、《羊城候補曲》、《雙鴛祠傳奇》、《冰綃帕傳奇》等。

從現(xiàn)有材料來看，歷史上所有曾在梅州地區(qū)任職的寓宦中，仲振履是難得的一位愛民如子、清廉自持的好官員。他于嘉慶十六年(1811)開始，在興寧任知縣前后有六年時間，六年中，針對當時興寧社會存在的主要問題，他以俚曲的形式，向興寧百姓宣導(dǎo)勸誡，并最終合成為《十誡詩》。從這里俚曲及其它文字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到仲振履的愛民清官本色。

一、愛民如子

仲振履的清官本色，首先表現(xiàn)在對百姓的關(guān)心愛護上。

例如，在他任職興寧期間，由于米商的逐利行為，曾經(jīng)導(dǎo)致興寧“頻年米價苦騰貴”，面對“鄰邑不荒我獨歉”以及“窮民枵腹難圖存”的現(xiàn)狀，仲振履憂心如焚，于是，他作俚曲《葵向日》要求米商看在大家都是齊昌（即興寧）耕鑿民的份上，對貧寒百姓要有同理心（在爾雖若分爾我，總是齊昌耕鑿民），要向葵向日一樣心向本土，首先保證本土百姓的生存需要（葵向日，庇本根）。《葵向日》是《十誡詩》的第八首，題注為“戒販糶也”，是仲振履對當時哄抬米價的商人的勸誡，在詩的最后，他對米商們說：

不然長官腹甚小，饘粥豈至無饔飧。爾予祝，置勿論，爾予誼，亦弗聞。但愿家家含飴鼓腹樂豐稔，訟獄不興民氣淳。

以上文字，用今天的大白話來說，大概意思是：本長官物質(zhì)要求有限，怎么樣也不至于吃不上一口稀飯，所以，你們不用跟我說好話，不用跟我攀交情，我只希望家家都能吃飽，社會安定，民風(fēng)淳樸。這些文字，可謂義正辭嚴，赤子之心，溢于言表。

再如，當時興寧社會的風(fēng)水迷信之風(fēng)橫行，人們“往往因爭一穴之地，小則廢時失業(yè)累月經(jīng)年，大則釀成命案家破人亡。事變已成，猶不知悔。于是，貧者借墳以索詐，富者貪穴以冒侵。愚懦者誤聽術(shù)士而產(chǎn)蕩家傾，狡黠者串同訟師而架詞捏控。”而人們一旦以爭墳糾紛告官，“必控以滅骸，謂其父母之骸骨為人所滅，是罪大惡極，子孫所不共戴天者?！北憩F(xiàn)出對父母骸骨的極端重視。但另一方面，又盛行毀棺剔骨二次葬的陋俗，即“為子孫者毀其父母之棺、剔其父母之肉，顛倒其父母之骨，而反安之若素?！泵鎸@種社會陋俗以及因此引起的社會動蕩，仲振履先后作《戒爭墳洗骸文》及俚曲《六神符》（《十誡詩》之七），一方面以說理的方式勸說群眾破除風(fēng)水迷信及二次葬的陋俗，另一方面，則對那些用風(fēng)水迷信思想煽惑百姓尋仇釀禍的奸猾之徒發(fā)出警告 ：“至自今后爾惑人，予不爾宥置爾法。”仲振履這種對于移風(fēng)易俗的努力，可謂苦口婆心，從中亦可體會其悲憫百姓的苦心。

青年聚黨橫行抗官府，虜人資財子女，他作《拜五祖》勸誡他們“及早回生路”；女子嫌夫貧而與他人出走，他作《枝上花》勸誡他們“不如安分守貧賤，生兒長女光門閭”； 標會賭博盛行，他作《銷金窟》勸誡人們不要“曠時廢業(yè)鶩若狂，產(chǎn)蕩家傾不知怨”等等，這些都反映了仲振履作為一個地方官對當?shù)匕傩盏膼圩o。

從仲振履留下來的文字看，他確實與當時的封建士大夫有所不同。他的《十誡詩》以俚曲的形式寫成。他的《羊城候補曲》是散曲作品。他的《雙鴛祠傳奇》與《冰綃帕傳奇》是戲劇，其中，《冰綃帕傳奇》以同僚汪云的故事改編，他還請廣州的職業(yè)戲班綺春班上演此劇。而前述的這些藝術(shù)形式，都是封建士大夫所鄙夷而老百姓喜歡的，仲振履一生為官，卻能致力于封建士大夫所鄙視的藝術(shù)形式創(chuàng)作，并付諸演出，確屬難能可貴，這從另一個側(cè)面說明，他與普通百姓的情感距離是相近的。

二、清廉自持

仲振履清嘉慶十三年戊辰(1808)考中進士后并沒有授實缺。按清制，沒有補授實缺的官員在吏部候選后，吏部再匯列呈請分發(fā)的官員名單，根據(jù)職位、資格、班次，每月抽簽一次，分發(fā)到某一部或某一省，聽候委用。所以，仲振履任知縣前，有過一段在廣州聽候補缺委用的時間。候補生活的無聊和痛苦，候補期間的生計困難，候補者在衙門內(nèi)外的人生百態(tài)，憲臺出場時的驕橫架勢與威風(fēng)，隨行的胥吏差役歧視候補官的狐假虎威等等，他有著特別深刻的感受，為此，他以散曲的形式將此段經(jīng)歷記錄了下來，那便是他的散曲作品——《羊城候補曲》。這組套曲以游戲之筆墨，通過細膩的心理刻畫和生動的細節(jié)描寫，抒發(fā)深沉的人生感慨與官場體驗，刻畫了一個困窘的候補官員形象，把種種官場丑態(tài)表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羊城候補曲》之內(nèi)容及解釋詳見文末附錄）

正是由于羊城候補期間特殊的官場體驗，他特別重視嚴肅官箴，為官期間，他寫有《作吏九規(guī)》，還重新刊刻《洗冤錄集證》六卷（這是世界上第一部有系統(tǒng)的司法公案檢驗著作，由宋代宋慈撰，清代王又槐增輯，內(nèi)附有《作吏要言》及《辦案要略》），同時，他把自己的書齋命名為“咬得菜根堂”，所有的這一切都說明，仲振履有做一個像包拯、海瑞清官的自我期許。

最能表現(xiàn)其清廉自持追求的，是其《玉壺冰》詩?！队駢乇吩娛瞧洹妒]詩》之最后一首，題注為“長官自誡也?！比绻f《十誡詩》的前九首是仲振履針對當時興寧社會存在的問題向不同階層的興寧百姓提出的勸誡，那么，《玉壺冰》便是他對興寧百姓的莊嚴承諾?！队駢乇吩娫唬?/p>

玉壺冰，未絲弦，直哉惟清古有言。后人依附作箴戒，第一功名不愛錢。朝廷廉俸本寬裕，我亦簞瓢恒晏然。徒守清操未變俗，聲聞過情滋愧焉。大吏優(yōu)容已逾格，爾民愛戴尤纏綿。盜未盡除訟未息，日坐堂皇徒素餐。長官今與爾眾約：慎守厥誡無遺愆。家無溺女完骨肉，野不焚殤全性天。田閑暇日宣圣諭，堂上示法懸蒲鞭。歲時伏臘一盅酒，官民同樂太平年。

此詩傳達了三層內(nèi)容：

其一，向興寧百姓宣告自己的官箴，那就是做清官。不貪贓枉法，只接受朝廷廉俸，過清貧生活（后人依附作箴戒，第一功名不愛錢。朝廷廉俸本寬裕，我亦簞瓢恒晏然）。

其二，對自我政績的評價。認為自己只是做到了清廉自持，但對社會風(fēng)俗并未帶來多大改變（徒守清操未變俗），社會上仍然“盜未盡除訟未息”，因此覺得對不起興寧百姓（日坐堂皇徒素餐），對百姓給予他的過情的贊譽愛戴感到慚愧（聲聞過情滋愧焉。大吏優(yōu)容已逾格，爾民愛戴尤纏綿）。

其三，與百姓的彼此約定：百姓要禁絕溺女嬰及爭墳毀骸的現(xiàn)象。長官則施政不擾民，只在農(nóng)閑之時宣達圣諭政令和執(zhí)行刑罰（田閑暇日宣圣諭，堂上示法懸蒲鞭）。到歲時伏臘，長官與百姓一起參加祭祀，官民同樂。

作為封建官吏，仲振履主動向民眾立誓，接受民眾監(jiān)督，其清廉自持的操守，讓人感佩。他將要向興寧百姓說的話題作《玉壺冰》，意味深長。其中的字字句句，真可謂是他向百姓捧出的一片玉壺冰心。

事實上，仲振履不但清廉自持，而且還經(jīng)常捐出自己的俸祿來支持地方公益事業(yè)。例如，他曾個人捐出重資，全面修復(fù)興寧城墻，造福了一方百姓。另外，他重修韓蘇書院，并改名墨池書院，作為生童肄業(yè)之所，捐銀圓500圓，為修脯膏火之費?？傊僬衤脑谂d寧知縣任上，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實踐了其對興寧百姓所作出的做一名清官的承諾。

三、約束部屬

仲振履在廣州聽候補缺委用期間，不但深刻感受了憲臺的驕橫，更體會到了其隨從的胥吏差役仗勢欺人，歧視候補官的狐假虎威。他在《羊城候補曲》中描述說：

【攪箏琶】 俺已向邊旁靠，奈從者勢偏豪。爭路走雙手交推，那大駕已拋人在后腦。俺只得背著臉，扭著腰，暗里推敲。休惱，沒個威權(quán)敢自驕? 你是個閑曹!

【沉醉東風(fēng)】 停一會手版紛紛俱下了，值堂吏肚挺聲高，說現(xiàn)任官入內(nèi)堂， 候補官請回轎， 看他形景心如搗。奈一個番錢不在腰。也只得強從容少安毋躁 。

【滴滴金】 說朔望逢期，黎明行禮，要站班各廟，一見心慌了。算蠟燭難賒，點心又欠，如何能早! 待不去呵，又愁他上憲著惱。

【折桂令】 聽譙樓五鼓初交，黑地倉皇，覓套尋袍。急喚茶湯，無人來舀， 叫跟班還故意伸腰。寧耐他噥噥絮叨：一個說米少難熬，一個說鞋破難跑。才急得滿肚鏖糟，又氣得滿腹咆哮。

面對胥吏差役的狐假虎威 ，仲振履只能按下內(nèi)心的氣憤不滿 ，自我解嘲于“閑曹”的身份 ，看似輕松和曠達，實則郁悶與悲苦。他深刻地認識到，胥吏差役雖然地位卑下，但對官場風(fēng)氣的影響極大，所以，他在興寧知縣任內(nèi)，非常注意對衙門中胥吏的約束?！妒]詩》第九首《孽鏡臺》便是他對部屬提出的勸誡：

孽鏡臺，在何處？不在神祠在衙署。自身不見見前人，但想前人身可悟。某胥豪猾勢逼人，某吏舞文家致富。轉(zhuǎn)瞬身罹法網(wǎng)中，三尺爰書五刑具。子孫消滅為乞丐，室廬賣與鄰人住。亦有猾吏猖獗后，天心竟似相饒恕。哪知愈昌報愈慘，城旦沙門苦流戍。愿爾念此竦爾心，清夜常常手自捫。古來翟公亦爾輩，榮哉駟馬興其門。

仲振履嚴肅警告部屬，在他的衙署內(nèi)，有照耀其本身面目，透視其一生罪孽的孽鏡臺存在，他們所做之事若有任何不端，將絲毫不能隱藏。要求他們勿心存僥幸，做事要無愧于心。

得益于其勤政愛民、清廉自持的清官本色，在仲振履主政期間，興寧縣政能做到上下齊心，“政令嚴明，整齊劃一”，“ 興利除害，摘伏詰奸，如燭照數(shù)”。因此，他也為興寧人民留下了輝煌的政績。據(jù)清咸豐年間知縣張鶴齡續(xù)編的《興寧縣志》記載，仲振履任內(nèi)政績除了修城垣、編邑乘、禁賭博、除盜賊這幾項外，較突出的還有：

（1）振興文教。仲振履尤留心文教，培養(yǎng)人才，他重修了韓蘇書院，并改名墨池書院，作為生童肄業(yè)之所，捐銀圓500圓，為修脯膏火之費，并作《重修墨池書院記》。又改水口司公館為養(yǎng)正書院，翌年改名文峰書院。還重修羅探花祠，并以祠設(shè)探花書院。同時，他還添設(shè)養(yǎng)正書院，撥鹽引陋規(guī)數(shù)百金以為膏脯費。在他的努力下，興寧一時文風(fēng)蔚然稱盛。

（2）振興鹽運。明初以來，廣東潮汕一帶的食鹽源源不斷地沿著水路運往興寧，然后再由腳夫肩挑到江西。鹽船到達興寧城外的南濟橋和西河橋一帶便停泊下來，到處分散露天堆放，等待轉(zhuǎn)運。當時的鹽商們既愁風(fēng)雨，又怕盜賊，曾先后多次向興寧主政官員要求增設(shè)鹽業(yè)交易所，可該問題一直未得到解決。仲振履任興寧縣令后，看到興寧商業(yè)的繁榮和稅收的穩(wěn)定還得依附于食鹽的集散。他借鑒家鄉(xiāng)泰州唐代以來的淮南鹽運管理方式，將各個分散的鹽場集中到現(xiàn)鹽鋪街一帶進行交易，并親自題寫了“鹽鋪街”三個大字懸掛街口。從此，“鹽鋪街”成了興寧地區(qū)食鹽停放和交易的場所。同時，他還禁水車 (私人建水車筑壩提水，有礙泄洪)，疏河道，使鹽船通道更為順暢。這些措施既方便了鹽運，又促進了地方商業(yè)的繁榮。

梅州興寧有仲振履這樣一位清官，是當時興寧百姓的幸運。所以，在他離開興寧，調(diào)任東莞之時，興寧百姓“歌思不置”焉。

【雙調(diào)·新水令】 羊城候補曲

（清）仲振履

省垣需次最無聊，況南荒蠻疆海嶠。十年寒士苦，萬里故鄉(xiāng)遙。抖擻青袍，嘆頭銜七品縣官小 !

【駐馬聽】 此恨難消，乍出京來甜似棗。這才知道，一身到此系如瓠。三分西債利難饒，零星小賬盈門討。心暗焦，常常把跎子虛空跳。

【喬牌兒】 您因官熱鬧，俺為官煩惱。投閑置散無依靠，悔當初心太高。

【雁兒落】 到如今長班留的少，公館搬來小。知單怕與名，拜客愁抬轎。

【得勝令】 三頓怎能熬，七件開門少。盒剩新朝帽，箱留舊蟒袍。蕭條，冷清清昏和曉；煎熬，眼巴巴暮又朝。

【慶東原】 上衙門蜂爭鬧，望委牌似蟻著熱鍋跑，坐官廳還故意高談笑：有的說出洋捕盜，有的說雁塔名標，有的說恭逢大挑，有的說學(xué)司馬題橋，有的說因公掛誤，引見重來到。

【喬木查】 正說時憲臺大駕親臨了，忙向旁邊靠，又一會六大三陽都已到。無限跟班， 笑語喧囂

【攪箏琶】 俺已向邊旁靠，奈從者勢偏豪。爭路走雙手交推，那大駕已拋人在后腦。俺只得背著臉， 扭著腰，暗里推敲。休惱，沒個威權(quán)敢自驕? 你是個閑曹!

【沉醉東風(fēng)】 停一會手版紛紛俱下了，值堂吏肚挺聲高，說現(xiàn)任官入內(nèi)堂，候補官請回轎，看他形景心如搗。奈一個番錢不在腰。也只得強從容少安毋躁 。

【滴滴金】 說朔望逢期，黎明行禮，要站班各廟，一見心慌了。算蠟燭難賒，點心又欠，如何能早! 待不去呵，又愁他上憲著惱。

【折桂令】 聽譙樓五鼓初交，黑地倉皇，覓套尋袍。急喚茶湯，無人來舀，叫跟班還故意伸腰。寧耐他噥噥絮叨：一個說米少難熬， 一個說鞋破難跑。才急得滿肚鏖糟，又氣得滿腹咆哮。

【雁兒落帶得勝令】 前回舊憲行，此日新官到。送迎兩處忙，沒個閑錢鈔?；ǖ芈贩沁b，小艇價偏高。促坐人三五，慌忙趁早潮。搖搖，巴到船相靠；彎腰，何曾站得牢。

【落梅風(fēng)】 窮愁積，豪氣消，說難完百般薅惱?？椭袗灣瞠q未了，待歸休盤纏何靠!

【沽美酒】 挈眷的尚只將柴米焦，那離家的更 關(guān)心骨肉拋，但聽得故里年荒便魂掉了。還有那雙親邁老， 怕作蔡中郎哭溝壑爹娘餓莩。

【太平令】 卻幸的時清晏外夷無擾，恤寒酸圣主恩高，紓擁擠上司公道，協(xié)和衷寅寮關(guān)照。我曹慢焦，且熬， 終有日雷封傳報。

【錦上花】 問甚誰卑誰高，誰遲誰早。倒不如吊古長歌，滿斟濁醪。嘯一聲萬丈虹霓，舞一回雙鬢蕭騷。耐著牢騷，忍著粗豪，也只當來訪蘇韓到惠潮。

【尾聲】 窮通算來難預(yù)料，只有天知道。安命無煩惱，守分休輕躁。幾曾見候補官兒閑到老?

【賞析】

全套共 l7 支曲子，可分三個層次。

第一層為前五支曲，寫自己來到羊城候補，備嘗個中艱辛。 [新水令] 直訴候補生活的無聊和痛苦，切入主題?！靶璐巍奔春蜓a，而“十年寒士”與“萬里故鄉(xiāng)” 相對照 ，再加以“南荒蠻疆海嶠”與 “七品縣官” 的映襯，揭示了作者內(nèi)心的苦悶抑郁 ，一個“嘆” 字則寄托了作者的滿腹煩惱和酸辛。 [駐馬聽]詳細敘寫候補生涯是“此恨難消”，以“系如匏”典故，抱怨自己久候官職，不得出任的處境。“系如匏”出自《 論語·陽貨》：“子曰： ‘ 吾豈匏瓜也哉! 焉能系而不食? ’”此外，還以“出京來甜似棗”與此際的“ 心暗焦” 作對比，進一步渲染其失落的情緒。候補期間生計困難 ，不得不舉債度日，以致債務(wù)纏身，面對盈門債主，作者只能以謊言搪塞討賬者?！疤勺印睘閾P州市井方言， 謂以虛語騙人。 [喬牌兒] 、[雁兒落]、 [得勝令] 三曲感慨自己投閑置散的煎熬和蕭條清冷的生活。作者地位低微，跟班的仆人甚少，住在一個小公館中。生活也極度寒酸，衣食體用尚且不足，遑論交際應(yīng)酬，故既怕“知單” ，又愁 “拜客” 。清俗，被邀請者接到婚喪喜慶的請單或請?zhí)?，都要在上邊寫一?知” 字，退還主人 ，稱“ 知單”。簽了字就要送禮，因此說“怕與名” 。

中間七支曲子為第二層，寫眾多候補者在衙門內(nèi)外的人生百態(tài)。[慶東原]寫他們整天在衙門里高闊論，無所事事，等待布政使的委任。此處全用白描 手法，調(diào)侃中含諷刺，又透出苦澀和無奈。【喬木查】、[攪箏琶]、[沉醉東風(fēng)] 三曲以滑稽的筆調(diào)描寫 “憲臺大駕親臨” 的情形，憲臺出場的架勢很大，威風(fēng)驕橫 ，目中無人，隨行的胥吏差役也仗勢欺人，歧視候補官。面對此種形景 ，作者只能按下內(nèi)心的氣憤不滿 ，自我解嘲于“閑曹”的身份，看似輕松和曠達，實則郁悶與悲苦。[滴滴金]、[折桂令]寫的是“朔望”進行朝謁之禮的痛苦和無奈，這更突出了作者經(jīng)濟上的困境。 [雁兒落帶得勝令 ] 是寫“花地” 迎送官員，開銷既大，旅途又累，百般煩惱。

最后五支曲子為第三層，寫自己的矛盾心理和自我寬慰。[落梅風(fēng)]堪稱滿紙牢騷窮酸之語，懊惱愁悶溢于筆端。“待歸休盤纏何靠”，反映了作者欲歸不得、進退兩難的矛盾心理。[沽美酒]承接上文，敘寫對親人的擔心和思念，并以南戲《 琵琶記》中的蔡伯喈自比，表現(xiàn)了不能盡孝于父母跟前的痛苦愧疚。末三曲是自我寬解之詞：圣主恩高，上司公道，同僚關(guān)照，自然會有當官的機會；不必計較得官的尊卑遲早，就當本人是被貶至惠州、潮州的蘇軾、韓愈吧；人生窮通全憑天意，我還是安命守分好了。結(jié)尾一句作曠達之語，將一顆飽經(jīng)坎坷而仍抱希望的心靈袒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