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敬慧
(天津市河東區(qū)人民檢察院,天津 300171)
王某某開發(fā)制作“金狐資本”山寨版恒指期貨交易軟件,與犯罪嫌疑人曹某某合謀后,由曹某某作為一級代理商,向犯罪嫌疑人郭某某推廣該交易軟件,并由郭某某作為二級代理商,向犯罪嫌疑人焦某某、馬某某、黃某某推廣該交易軟件。
焦某某、馬某某、黃某某分別成立公司,招聘業(yè)務員、講師,并傳授“話術”。通過網(wǎng)絡宣傳,由公司業(yè)務員以“炒股大師”“股神高徒”等名義,拉攏被害人建立微信群,推薦鏈接進入公司建立的網(wǎng)絡直播間聽講師宣講如何操作恒生指數(shù),同時由多名業(yè)務員再冒充其他普通股民進入直播間當“托”。
在被害人被誘惑有投資意愿后,進入“金狐資本”平臺開戶,將資金打入由曹某某等人掌控的私人銀行賬戶。王某某、曹某某、郭某某及其下級代理公司按協(xié)議比例將被害人投入資金瓜分。直至案發(fā),上述犯罪嫌疑人共騙取數(shù)百名被害人共計人民幣2700余萬元。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以“人”為對象,而不是以“案”為對象。同案犯不認罪認罰,不能影響和剝奪其他人認罪認罰的權利。本案嫌疑人近百名,認罪情況兩極分化嚴重??紤]到本案的特殊性,決定將本案分案處理,通過“同案不同判”,突出認罪認罰和不認罪認罰在處理結果上的反差。
實踐中,部分嫌疑人認罪認罰得到從寬處理,對促使其他同案犯認罪認罰起到了促進作用。
本案中表示認罪的犯罪嫌疑人主要為四級公司的業(yè)務員層級,由于在共同犯罪中所處層級較低,對整個犯罪過程的全貌并不掌握,如何掌握這部分犯罪嫌疑人是否屬于真誠認罪悔罪?
筆者通過審閱案卷和提訊,發(fā)現(xiàn)雖然他們無法得知詐騙的全過程,但是客觀上存在“虛構身份”“當托叫好”“虛擬曬單”的詐騙行為,而且主觀上明知自身薪資與客戶投資金額的虧損額正相關,能夠意識到“錢不是好來的”,能夠充分認識到刑法規(guī)范的保護所涉及的事實關系,以自己的認識水平理解了具體化在規(guī)范概念中的立法評價,具有犯罪故意。
這部分犯罪嫌疑人均表示認罪,愿意退賠,可以認定屬于真誠認罪悔罪。在處理上遵循“先認罪寬于后認罪,主動認罪寬于被動認罪,徹底認罪寬于不徹底認罪”的原則,最終形成總體從寬,幅度漸成梯次的處理結果。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該案中的積極適用,給我們今后的工作辦案帶來了三方面的有益轉變。
立法制度供給不足,理論界質疑,職務犯罪偵查職能轉變,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我國檢察制度的發(fā)展。根據(jù)我國《刑事訟訴法》的規(guī)定,如無法確定情形,法院應當采納檢察機關指控的罪名和量刑建議,這就使檢察機關以往的求罪求刑權實質化。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使檢察機關在訴訟中的地位和作用得到凸顯。
針對認罪認罰的案件,在出庭公訴上,檢察機關的任務重點已經(jīng)從指控、證明犯罪、答辯辯方意見,向證明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合法性轉變,當庭可以更好地進行法制教育,起到刑法特殊預防和一般預防的良好效果。
我國的刑事訴訟體系在20世紀歷經(jīng)發(fā)展和轉型,從學習大陸法系的知識體系,到接受蘇聯(lián)法系的意識形態(tài),再到借鑒英美法系的理論譜系[1],刑事司法理念不斷迭代。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使得檢察工作理念由“對抗”進一步趨向“合作”,控辯雙方在某種意義上形成法律工作共同體。
在本案的處理上,我們也一改以往“大公訴人”姿態(tài),通過召開“訴前會議”,證據(jù)開示,與嫌疑人、辯護人、值班律師進行溝通和交流,允許他們對量刑建議提出異議。這是因為站在檢察機關的角度,只有嫌疑人“認罪”,檢察機關才能“從寬”提出量刑建議,但是站在嫌疑人的角度,客觀上是檢察機關提出了充分“從寬”的量刑建議,他們才有積極“認罪”的驅動力,二者互為前提,而這也正是訴辯交易等制度的吸收合理元素的體現(xiàn)。
由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我國適用時間較短,在適用中確實存在著一些問題,筆者僅從本案的適用中提出以下三點困惑和探索。
我們一直以來堅持“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的嚴格證據(jù)證明標準。實務中由于犯罪手段較為隱蔽,證據(jù)收集難度大,造成了一些案件面臨著司法證明困難的窘境。嚴格證據(jù)標準的適當降格,在法律規(guī)定文件中已經(jīng)有所體現(xiàn)。
比如2009年兩高一部《辦理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座談會紀要》中規(guī)定“事實清楚是指能夠對定罪量刑產(chǎn)生影響的事實必須清楚,不是所有案件和情節(jié)都要一一查證屬實,證據(jù)確實、充分是指能夠據(jù)以定罪量刑的證據(jù)確實、充分,而不是指案件中所涉及全部問題的證據(jù)都要達到確實、充分的程度?!?/p>
筆者認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復雜案件中的適用,可以采用“基本事實清楚、關鍵證據(jù)確實、充分”的證據(jù)標準,以嫌疑人自愿認罪為基礎,嫌疑人基于訴權處分權對自己權利讓渡,主動降低控方證明義務,對案件的外圍事實、次要證據(jù)不再做嚴格要求,這也并無損害程序公正和案件客觀真實之可能[2]。
按照《新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嫌疑人自愿認罪,同意量刑建議和程序適用的,應當在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在場的情況下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
而在本案中,筆者與近百名辯護人、值班律師協(xié)調時間,滿足在其見證下犯罪嫌疑人簽署具結書條件,大量耗費司法辦案時間。甚至有辯護人、值班律師表示因訴前會議已達成合意,愿意后期補簽具結書。
筆者認為如果確實遇到類似本案情況,滿足辯護人、值班律師當場見證確有困難的,可以借鑒行政“承諾制”,由檢察機關先行與嫌疑人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并留存審訊錄音、錄像備查。辯護人、值班律師如發(fā)現(xiàn)有違背嫌疑人真實自愿的情況,并提出充分證據(jù)質疑的,認罪認罰具結書當然作廢。
在本案的前期偵破過程中,要避免偵查人員可能會對嫌疑人以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作為誘導,爭取有罪供述的情況發(fā)生。所以在審查起訴當中,檢察機關秉承尊重自愿、尊重事實、誠信以待的態(tài)度,給嫌疑人良好的示范作用,從而增強協(xié)商結果的理性和效益,消弭合意協(xié)商過程中的風險和不確定性。
在認罪案件中,檢察機關量刑建議主導司法裁判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但這一變化引起一些法官有裁判權喪失的擔憂,在司法實踐中法官由于審限問題隨意更改審判程序損害被告人權利或者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進行微調下判,以刷“存在感”的現(xiàn)象偶有發(fā)生。
檢察機關在與法院充分溝通的前提下,應當切實履行法律監(jiān)督職能,應當充分發(fā)揮檢察建議、糾正違法通知書的硬性剛性,情節(jié)嚴重的應當依法提起抗訴。
目前理論上嫌疑人在簽署具結書之后仍然有上訴的權利。在本案中,確實存在著部分嫌疑人抱有先簽署具結書,占量刑從寬的“便宜”。一審宣判后,再以“量刑畸高”為由提起上訴,想在“上訴不加刑”的限制下,再爭取量刑二次從寬,或者拖延訴訟時間,爭取殘刑在看守所服刑完畢而不用再入監(jiān)獄服刑。
筆者認為,嫌疑人認罪認罰后簽署的具結書是國家和個人之間的契約,對嫌疑人的上訴理由應當加以限制,檢察機關針對這種喪失司法誠信的“毀約”型上訴,應該同時提起抗訴,上調量刑建議,樹立司法誠信,維護認罪認罰具結書的權威性和約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