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少卿
你可曾見過,2000年前的女尸出土后皮膚依然具有彈性?你又是否能想象,織造于2000年前的一件單衣能輕松塞進一個小小的火柴盒中?這些聲震天下的發(fā)現(xiàn)皆出自湖南長沙的馬王堆漢墓。
馬王堆因1972年馬王堆漢墓的發(fā)掘聲震天下,殊不知,馬王堆的名字與漢墓毫無關聯(lián),這兩座位于湖南省會長沙市東郊的土丘,因外形很像馬鞍而被當?shù)厝朔Q為“馬鞍堆”,后來訛傳為“馬王堆”。一直以來,人們都認為此處是唐末五代時期被封為楚王并節(jié)制長沙的馬殷、馬希范父子墓地。
1951年,考古學家夏鼐率部來到湖南長沙馬王堆及其附近區(qū)域進行實地勘察。夏鼐在馬王堆的兩個大土丘上轉(zhuǎn)了好久,始終沒有做出發(fā)掘還是放棄的決定,最后對隨同前來的湖南博物館館員程鶴軒說:“這不是五代馬殷父子的墓,而是一座漢墓,可能屬于西漢早期,馬王堆名不副實,通知湖南省政府造冊保護吧?!本瓦@樣,馬王堆的發(fā)掘被無限期擱置下來。
1971年底,湖南省軍區(qū)366醫(yī)院因修建地下醫(yī)院遇到塌方,并出現(xiàn)可燃氣體,石破天驚,馬王堆漢墓露出真容。在隨后于1972—1974年進行的發(fā)掘中,共發(fā)掘了三座古墓,經(jīng)考古學家證實,這里是西漢長沙國丞相、轪侯利蒼一家三口的墓葬,三座墓葬共出土珍貴文物3000多件,其中包含大量漆器、絲織品、帛畫、印章以及竹簡等,是20世紀世界最重大的考古發(fā)現(xiàn)之一。保存如此完好的墓葬結構及豐富的隨葬品,打開了人們了解2200年前社會風貌的窗口,馬王堆漢墓也成為“漢初歷史文明的標桿”。
馬王堆被發(fā)掘的三座漢墓中,以一號墓,即利倉夫人辛追墓最為轟動。辛追夫人千年不朽,形體完整,全身皮膚潤澤,吹彈可破,是世界防腐史上的奇跡。墓中出土的服飾文物及簡牘所記載的有關服飾資料是我國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中數(shù)量最多、品種最全、制作精美、保存最為完整的,堪稱中國考古發(fā)掘中的空前發(fā)現(xiàn)。事實上,盡管我國是世界上最早養(yǎng)蠶、繅絲和織綢的國家,“絲國”的歷史已逾5000年,但由于蠶絲是由蛋白質(zhì)組成的動物纖維,極易腐朽,不易保存,因而古代絲綢織造究竟發(fā)展到了何種水平,現(xiàn)代人難窺一隅。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的發(fā)掘,首次大規(guī)模、全方位地揭開了這一謎團,猶如一座2200多年前的絲綢寶庫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
從辛追夫人墓中出土的絲織品,囊括了當時服裝衣飾8大類型的面料:絹、紗、羅、刺繡、綺、錦、絳以及組,品種繁多,工藝精細,色彩豐富,制造考究,其華麗與精美程度令人贊嘆不已。尤其是包裹在女尸身上的20層絲、麻衣衾,用9道組帶捆扎,又覆蓋兩件絲綿袍,涵蓋了春夏秋冬四季的穿、蓋。除此之外,考古人員又在西邊箱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絲織品及生活用品,經(jīng)點驗、鑒別,出土的服飾主要包括綿袍、單衣、夾襦、手套、單裙、綿祾、夾襪、鞋履、假發(fā)、發(fā)笄、絹帽、步搖、珠佩、帶鉤、錦囊等,可謂品種齊全,美不勝收。
這些絲織品顏色豐富,有茶褐、絳紅、灰、朱、黃棕、棕、淺黃、青、綠、白等數(shù)十種色彩,如此斑斕的色彩是漢代染色技巧高超的有力印證,而以紅、棕為主要色調(diào)的服裝又很好地印證了楚地崇拜鳳鳥和火神的信仰習俗。花紋的制作技術又分織、繡、繪等不同工藝,且這些紋樣又有各種動物、云紋、卷草、變形云紋以及菱形幾何紋等,可謂工藝復雜,紋樣多彩。漢代學童的啟蒙讀物《急就篇》中有“豹首落莫兔雙鶴,春草雞翹鳧翁濯”的詩句,就是通過花紋與識字結合,用潛移默化的方式將文化傳承、滲透到兒童教育中。
在馬王堆漢墓的絲織物寶庫中,一號墓西邊箱出土的素紗襌(單)衣堪稱稀世珍品。素紗襌衣共出土兩件,其中一件衣長128厘米,袖長190厘米,重量僅有48克;另一件重49克,相當于一枚雞蛋的重量(50克左右),折疊起來,可以輕松放入火柴盒中,其輕薄程度完全能夠和采用現(xiàn)代紡織技術生產(chǎn)的高級尼龍紗相媲美,也印證了史書中對紗衣“薄如蟬翼、輕若煙霧”的記載?!对娊?jīng)·鄭風·豐》說:“衣錦衣,裳錦裳?!边@里所說的“衣”,據(jù)考證就是沒有里子的衣。多數(shù)學者認為,這是貴為丞相夫人的辛追在色彩艷麗的錦袍外面所罩的一層輕薄透明的襌衣,使錦服紋飾若隱若現(xiàn),朦朦朧朧,既增強了衣飾的層次感,更襯托出錦衣的華美,彰顯了自己的尊貴身份。
素紗襌衣被譽為“世界上最輕薄的衣服”,這么多年來“一直被模仿卻從未被超越”。20世紀80年代,湖南省博物館委托南京云錦研究所復制素紗襌衣。讓大家萬萬沒想到的是,專家們整整耗費了13年時間才等來了材料。原來,問題出在了蠶寶寶身上,現(xiàn)在的蠶寶寶經(jīng)過養(yǎng)蠶人的淘選,已經(jīng)進化成四眠期的大個子,吐出來的絲明顯粗、重,所織成的衣物自然也就重多了。為找到符合要求的細絲,匠人們歷時兩年,才偶然發(fā)現(xiàn)受真菌感染的蠶寶寶在治療中退化成了三眠期;于是,特意找到這些瘦弱的“蠶寶寶”,吐出“氣若游絲”的蠶絲,用病蠶絲和柞蠶絲為原料。他們又專門定制了一臺48厘米幅寬的機臺,按照當時的門幅重新裝造,紋樣參考考古報告中的記載,經(jīng)電腦測繪,一比一還原。織工師傅花了三個月時間提前訓練手感,方才上機織造。染色時,經(jīng)多次試驗,最后選用化學染料和紅茶浸泡相結合的方法進行面料染色做舊處理。如此大費周折,前后耗時13年之久,這件薄如蟬翼的復制品方才大功告成。復制品在透明度上和原件一樣,疊起10層仍可清晰看到下面報紙上的字跡。盡管如此精心,最后織成的復制品仍比原件重了0.5克,達49.5克。
霓裳羽衣,錦繡華裳,在詩人眼中,它們是“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在畫家眼中,它們是《簪花仕女圖》,甚至這些紡織品的名字本身已經(jīng)成為美好的代名詞,如錦上添花、繁花似錦。它們能夠走出歷史,讓我們有幸親眼目睹其美麗與風采,背后是一代代考古工作者幾十年如一日的艱辛付出與堅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