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 豐
華南師范大學
《頹敗線的顫動》是一篇小說形式的散文詩,具備敘事上的小說化傾向、語言上的散文化、詩化特征,立足點體現(xiàn)在它特殊的語言風格及特色上,本文通過散文詩文體這一大方向特征集中體現(xiàn)。
從語言形式上來說,《頹敗線的顫動》的散文特征體現(xiàn)在長短句錯落、無韻腳排偶以及語義跳躍上。賦予其“散文詩”中的“詩”字的關鍵之處在于其語言帶有豐富的隱喻性和象征性。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指出,語言是由所指和能指構成的一個符號系統(tǒng)?!额j敗線的顫動》的多處用詞蘊含著豐富的語義空間。
例如開篇對背景的敘寫,房屋和森林在夢中隱含暗喻的是女性,這是用隱晦的語言強調(diào)了全文的“母性、女性特點”,通過擴充語言的能指空間,在文章中形成超越所指——“一個母親的故事”,把“一位母親”抽象成了“所有母親”。順著這樣的邏輯視角。能明顯找到后文在此基礎上的進一步提煉象征:后文的漩渦是糾葛和混亂糅雜的象征,在此象征著主人公內(nèi)心世界的糾葛,在能指上進一步指明了這是外在世界和內(nèi)在世界同時產(chǎn)生的巨大變化,借指成為啟蒙者面臨的傳統(tǒng)與新興的極度拉扯,也讓“所有母親”在這個角度上成為了“所有啟蒙者”。
對文本語言進行不同角度的分析實際上是指向文章的不同主題意蘊,但無論主題意蘊如何,這種幾乎遍布全文的象征手法類似詩的意象,彼此搭建出復雜的語義空間,形成了魯迅語言“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的關鍵特點。
從《頹敗線的顫動》的敘事內(nèi)容上來看,它構建了一個“夢中夢”,這種特殊結構、特殊內(nèi)容的設計導致了語言的絕對主觀化和反邏輯傾向,形成一種類似夢囈的語言特點。
夢是直接的敘寫內(nèi)容,因此敘寫語言延伸了夢的主觀性——大量通感手法的運用。饑餓、苦痛、驚異、羞辱等詞是女主人公的主觀感受,在此處轉移到了虛擬的事物——波濤上,形成了主客觀世界相互溝通交錯的現(xiàn)象,使客觀世界染上強烈的主觀色彩,合乎夢境的整體設計。還有“燈火也因驚懼而縮小了”,女主人公的驚懼轉移到了燈火上,將其道德的自我譴責引起的心理恐慌與周圍環(huán)境變化并舉,為讀者帶來直觀的情感體驗。
其次是夢境中的反邏輯的傾向。夢的敘事往往是割裂、混亂的,《頹敗線的顫動》也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開頭沒有屋頂?shù)男∥莩浞煮w現(xiàn)了夢境的混亂之感。邏輯上的自相矛盾落在了語言選擇上,魯迅刻意地營造不協(xié)調(diào)的處境,使讀者在帶有主觀性的同時與文本保持一定距離,達到一種自我審視的效果。同時呈現(xiàn)的還有標志意象的反復出現(xiàn):屋頂成為夢境延續(xù)又跳躍的標志,實際上也成為了反邏輯的體現(xiàn)之一——夢中世界不存在規(guī)則,一切只隨心而動。
這種類似夢囈的,毫無章法又極度主觀的語言成為了魯迅語言使用中的一大奇觀,是“不協(xié)調(diào)感”、“刻意疏離感”的個人風格在特殊文本中的特殊體現(xiàn)。
魯迅的語言本身還有著極大的“語言重量”,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詞語的選擇上,體現(xiàn)出和色彩義極端化以及正反并置的特點。
文中人物的情感是復雜的、糅合的,但使用的語言是絕對的、極端的,甚至表現(xiàn)出冷血的客觀感?!盁o可告訴”一詞是毫無生機與希望的體現(xiàn);“怨恨鄙夷”是表達相似含義詞語當中色彩義濃度最高的,魯迅以最決絕的描寫,不由分說地將女主人公逼入絕境,幾乎冷血客觀,帶有強烈的旁觀意味。
而正反并置的語言指帶有強烈反差感的詞語被用在同一句子之中,形成極大的落差感,濃縮出不留余地的情感。“在光明中,在破榻上”、“……強悍的肉塊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軀”、“青白的兩頰泛出輕紅”、“如鉛上涂了胭脂水”等等語句之中,幾乎完全相斥的詞語出現(xiàn)在同一條語言線之中,形成怪異的平衡之感,在帶來強烈情感沖擊的同時形成精準表達出主人公、客觀環(huán)境、“看”與“被看”的邏輯結構之中,那種自我糾葛、互相轉換的思辨思想,延伸作品的深度,進一步體現(xiàn)了魯迅語言在表達情感、展現(xiàn)哲思中的作用。
《頹敗線的顫動》雖然只是《野草》之中的一篇,但從中可以窺見一些魯迅語言的固有特點。在龐雜的作品中,緊貼文體、結構、內(nèi)容進行的語言分析或許是一種新的思路,能為準確把握作者語言特色與思想深度提供不同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