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敦煌自古因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屢受異族沖擊。在這樣的憂患環(huán)境中,積淀、培養(yǎng)起來的是敦煌民眾濃厚的民族意識和強烈的漢文化的認同感,對中原王朝在精神上的依附與歸向,成為敦煌民眾心靈世界的主旋律之一。
關(guān)鍵詞:敦煌變文;中原情節(jié);家國情懷
變文在歷史上是民間說唱的俗文學(xué),是全體勞動人民自己開辟的一個文學(xué)園地。它利用各種各樣的題材,在社會各個階層廣為演說。變文通過社會廣大民眾的愛憎而塑造出來的典型,也從不同側(cè)面表達著普通民眾的思想感情、價值觀念及行為取向。
敦煌自建郡以來特別是經(jīng)過敦煌民眾自己幾百年的辛勤經(jīng)營,至十六國時期,敦煌的“繁榮昌盛程度超過中原地區(qū)”。至隋唐時期敦煌民眾已將代代相傳下來的中原腹地漢民族和漢民眾所固有的鄉(xiāng)土觀念深深的內(nèi)化為敦煌自己的觀念。直到吐蕃統(tǒng)治敦煌后,在外民族的侵凌、壓迫之下,敦煌民眾的這種鄉(xiāng)土深情和中原情懷才得以充分的釋放和表現(xiàn)。這在《王昭君變文》中有充分的體現(xiàn),昭君遠嫁匈奴后雖然單于想盡一切辦法想讓她快樂起來,但不論哪種方式都無法改變昭君對家國強烈的眷戀之情和堅貞的赤子之心。單于對王昭君傾注了無比的真誠與愛戀,給予她優(yōu)厚的享受與崇高的名位,為了取悅她,更不惜破例在不適當?shù)臅r節(jié)出獵為戲,讓各部落的首領(lǐng)兵將也一同參與,這是單于寵愛王昭君的明證。面對單于的款款深情,王昭君卻一心一意思念著漢家的天子,想念著遠在天邊的故鄉(xiāng),想念著將她遣嫁匈奴的故國。正如變文中所說:
行經(jīng)數(shù)月,途程向盡,歸家渧(啼)遙,迅昔(速)不停。停。即至牙帳,更無城郭,空有山川。地僻多風,黃羊野馬,日見千群萬群,(羝),時逢十隊五隊……
異方歌樂,不解奴愁,別域之歡,不令人愛。
假使邊庭突厥寵,終歸不及漢王憐……一朝愿妾為鴻鵠,萬里高飛入紫煙。 初來不信胡關(guān)險,久住方知虜塞寒。
昭君一度登山,千回下淚。慈母只今何在?君王不見追來……
當嫁單于,誰望喜樂。良由畫匠,捉妾陵持。遂使望斷黃沙,悲連紫塞,長辭赤縣,永別神州……
妾死若留故地葬,臨時請報漢王知 ……
凡此種種都深情地述說了昭君登上高嶺之后表現(xiàn)出的滿懷愁思。
變文中,終此一生、她一直都是留戀漢土,即使憔悴夭亡、她也時時刻刻愛戀著故土家國。這些被強調(diào)出來的情感,實際上就是一種愛國情操的轉(zhuǎn)化,如:“八水三川如掌內(nèi),大道青樓若眼前。風光日色何處度,春色何時度酒泉?”“遂使望斷黃沙,悲連紫塞,長計赤縣,永別神州”等。賦予了愛國思想的色彩之后,昭君的形象已經(jīng)從無奈被遺嫁和親的弱女子,轉(zhuǎn)變成一個意志堅定的表率:一個富貴不能夠動搖她的心志,恩寵不能夠改變文化堅持的女性形象。
諸如此類的描述在變文中隨處可見,可以說讀整篇《王昭君變文》時時可以感受到作者對昭君眷戀家鄉(xiāng)之情的深情描述。在敦煌變文中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應(yīng)該是與敦煌當時當?shù)氐臍v史背景相吻合的。敦煌地區(qū)遠在西睡,陷蕃的沉痛歷史深深地烙在了當?shù)孛癖姷男闹?,他們對唐王朝的向往、對家國的眷戀之情與王昭君有異曲同工之處,通過王昭君的故事變相地表達了出來,可以說這類變文的演唱正符合了當?shù)孛癖姷男睦怼?/p>
這種邊地生活的人們眷念中原、思歸故國的內(nèi)容,在其他敦煌文學(xué)作品中也可以見到相同的主題思想,其后的《張義潮變文》《張淮深變文》,都不同程度的歌誦了在邊地征戰(zhàn)沙場、保家衛(wèi)國,勇于為民族奮斗的出色將領(lǐng)。因為夾處在吐谷渾、吐蕃、迥鵲(回紇)、契丹等強盛民族的侵略壓迫之下,敦煌百姓的生活是無法真正安居樂業(yè)、平靜祥和的。
建中二年至大中二年(781-848),敦煌為吐蕃占領(lǐng),其與唐土的聯(lián)擊隔絕,但文化上的無形臍帶仍未被割斷。從P.4638《大番故敦煌郡莫高窟陰處士公修功德記》中我們對這一情形可以有大致的了解:
屬以五色慶云,分崩帝里;一條毒氣,扇滿山隱。江邊亂踏于楚歌,隴上痛聞矜豺叫。梟聲未珍,路絕河西。燕向慕巢,人傾海外。羈維扳籍,已負籌期。敵血盟書,義毒甥舅。熊羅愛子,折根褓以紋身;鴛驚夫妻,解發(fā)鈿而辮發(fā)。豈圖恩移舊日,長辭萬代之君;事遇此年,屈滕兩期之主。
文中將吐蕃喻為毒氣、豺叫、梟聲,這種文化上的優(yōu)越感和政治上的屈辱地位形成強烈反差,令敦煌民眾痛心疾首。其對中原文化的宗仰感和歸向欲在陷蕃的七十年中,及歸義軍時期都成為不斷的渴望與熱情的呼喚。這些在變文中也有所反映。
《李陵變文》中身陷異域外族的李陵,對于中原和家國的向往更是表現(xiàn)出一種悲壯、悲涼甚至無奈:
李陵弓矢俱無,勒轡便走,捶兇(胸)望漢國號啕大哭。赤目明心,誓指山何,不辜漢家明主。
陵聞老母被君誅,叫苦號啕而氣咽。雙淚交流若愉終,肝腸寸寸如刀切。 使人泣淚相扶得,沙塞遣出腸中血。良久提撕始得蘇,南望漢國悲號曰:“憶往初至峻稽北,虜騎芬芬漸相逼。抽刀避面血成津,此是報王恩將得。制不由己降胡虜,曉夜方圓擬歸國。今日黃天應(yīng)得知,漢家天子辜陵得。
變文中“捶胸望漢國號啕大哭”“南望漢國悲號”以及“曉夜方圓擬歸國”都反映了李陵雖遠離鄉(xiāng)國卻仍寄望還鄉(xiāng)歸國的無助與悲痛。
敦煌變文中的中原情結(jié)在《張議潮變文》《張淮深變文》《漢將王陵變》《李陵變文》也有一定反映。如P.3451《張淮深變文》在寫到唐朝使臣到達沙州時的情景,這樣稱道:
尚書授(受)敕已訖,即引天使入開元寺,親拜我玄宗圣容。天使睹往年御座,儼若生前。嘆念敦煌雖百年阻漢,沒落西戎。尚敬本朝,馀留帝像。其于(馀)四郡,悉莫能存。又見甘、涼、瓜、肅,雉堞凋殘,居人與蕃丑齊肩,衣著豈忘于左衽;獨有沙州一郡,人物風華,一同內(nèi)地。天使兩兩相看,一時垂淚,左右驂從,無不慘愴。
敦煌與中原雖已隔絕近百年,但此時卻還保留著玄宗的畫像,保留著中原漢民族的風俗。所以使唐朝者看后,不禁感嘆萬分,“一時垂淚,左右驂從,無不慘愴”。凡此種種不僅表明吐蕃統(tǒng)治時期敦煌地區(qū)對中原文化的保存,而且也表明了當時敦煌(漢族)民眾心系中原的情懷。敦煌陷蕃近百年而仍虔誠供奉玄宗圣容,保持中原生活風俗,這是敦煌民眾心系中原、忠心唐室最為直接、明顯的展示與表達。
作者簡介:黑曉佛(1978-),男,甘肅靖遠人,中共甘肅省委黨校(甘肅行政學(xué)院)民族宗教教研部副編審,主要研究方向:敦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