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勝
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
話語的生成與理解是語用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早期研究言語交際的典型代表是格賴斯(Grice)的合作原則與李奇(Leech)的禮貌原則。上世紀八十年代,認知科學發(fā)展迅速, 產生了認知語言學。在福特(J.A.Ford)認知理論和格萊斯的合作原則影響下,史伯博(Sperber)和威爾森(Wilson)在《關聯(lián)性:交際與認知》中提出了關聯(lián)理論,為認知語用學的發(fā)展奠定了重要基礎。
目前,國內外學界對《推銷員之死》的研究多從主題,創(chuàng)作手法,人物形象等角度入手,大都忽略了對劇中人物對話的認知語用角度的分析。本文從認知角度對《推銷員之死》的選段進行分析是對關聯(lián)理論的一次嘗試性應用,旨在揭示人物心理狀態(tài),體現(xiàn)阿瑟·米勒戲劇語言的藝術魅力,從而證明關聯(lián)理論在戲劇對話分析中同樣具有很強的實用性和適用性。
關聯(lián)理論關注的核心問題是交際與認知。關聯(lián)論認為,語言用于交際只是一種表現(xiàn),其實質是為了認知。史伯博和威爾森認為關聯(lián)原則是言語交際所遵循的惟一原則,并在《關聯(lián)性:交際與認知》中將關聯(lián)理論定義為:
話語的內容、語境和各種暗含使聽話者產生不同的理解;但聽話者不一定在任何場合下對話語所表達的全部含義都得到理解;他只用一個單一的、普通的標準去理解話語;這個標準足以使聽話者認定一種惟一可行的理解;這個標準就是關聯(lián)性。因此,每一種明示的交際行為都應設想為這個交際行為本身具備最佳關聯(lián)性。
簡單來說,如果一則信息改變了聽話者的認知語境,即具有語境效果,那么對聽話者來說它便是相關的,從而具有關聯(lián)性。在此基礎上,史伯博和威爾森提出了最佳關聯(lián)的概念,即話語理解時付出有效的努力后所獲得的足夠的語境效果。
下面我們舉例來說明關聯(lián)理論的工作原理。假設小明和小剛都知道小剛下周要去上海出差,小剛正考慮是否要帶上雨傘。小明告訴小剛說:“下周上海下雨?!边@則信息同小剛大腦中舊有的語境假設“我下周要去上?!焙汀跋掠晏鞈攷嫌陚恪钡裙餐堇[出語境暗含“我應當帶雨傘”。小明的話可能還有許多別的暗含內容,如“下周上海會很涼爽”,“下雨天很討厭”等等。但根據(jù)兩人當時的認知語境,“應當帶上雨傘”這一語境暗含是最恰當?shù)?具有最佳關聯(lián)性。
在本節(jié)中,我們運用關聯(lián)理論對威利與比夫一段對話進行具體分析。一些學者基于文學作品中對話的虛構性,因此懷疑關聯(lián)理論對文學作品的對話分析的適用性。而筆者認為,雖然文學作品中的對話是虛構出來的,但仍能反映虛構人物之間的交流與相互作用,仍可用關聯(lián)理論來分析。本文所選取的威利與比夫的對話包含兩個交際層面:(1)威利與比夫一段對話的話語交際(雖然是虛構的,卻依然很接近現(xiàn)實生活);(2)作家與觀眾之間的交流(這是作家的最終意圖,通過前一個層面的交際行為實現(xiàn))。在后一個交際層面中,阿瑟·米勒處于主控地位,預測和控制觀眾的可能會有的反應。
為了便于分析,我們先看一下威利、比夫以及觀眾的認知語境中可能包含的相關語境內容:
威利:
比夫去向奧利弗借錢了;比夫向奧利弗借錢或成功或失??;比夫借到錢后可以大有作為;若比夫沒借到錢就是比夫沒用;比夫沒用是因為數(shù)學考試不及格;比夫因為數(shù)學考試不及格去波士頓找威利;威利在旅館和女人鬼混;比夫發(fā)現(xiàn)威利出軌;比夫放棄數(shù)學補考的機會;威利害了比夫…
比夫:
比夫借錢計劃失?。槐确蜷_體育商品店的計劃會泡湯;威利會失望;比夫偷了奧利弗的自來水筆;比夫是小偷;比夫什么也不是;比夫不會成功;…
觀眾(觀眾了解威利和比夫各自的認知語境):
比夫數(shù)學成績不合格;威利出軌導致了比夫數(shù)學成績不合格;威利對比夫今天的失敗負有一定的責任;威利眼前時常會出現(xiàn)幻象;比夫的失敗破碎了威利的美國夢;威利會自殺…
最后,我們來具體看一下,威利和比夫的對話:
WILLY: No, no! You had to go and flunk math!
BIFF: What math? What’re you talking about?
很顯然,由于威利和比夫認知語境的偏差,威利話語所提供的新信息并沒有與聽話者比夫的認知環(huán)境發(fā)生關聯(lián)。威利和比夫首輪的話語交際不能算是成功的。
WILLY (wildly): Math, math, math!
BIFF: Take it easy, Pop!
話語所提供的信息不但應該是新的,還必須改變聽話者的認知語境,產生語境效果。聽話者認知語境的改變有三種情況:新信息產生語境含義,新信息加強舊信息,新信息排除舊信息。威利的回答“數(shù)學,數(shù)學,數(shù)學!”這個新信息與舊信息“什么數(shù)學?您在說些什么?”有關聯(lián),并加強了舊信息。雖然威利作了新一輪的回答,但此時比夫急于安撫威利的情緒,提供了新的話語信息,“別著急,爸!”,而由于情緒作用,威利對比夫的話,并沒有直接作出回應而是繼續(xù)憤怒地說道,
WILLY (furiously): If you hadn’t flunked you’d’ve been set by now!
BIFF: Now, look, I’m gonna tell you what happened, and you’re going to listen to me.
由于威利的認知語境對比夫來說并不明確,比夫最后選擇了對威利的話語置之不理。語言交際是明示推理交際,在明示推理交際中,人們總是根據(jù)關聯(lián)性來處理話語、認知事物。如果所提供的新信息與聽話者的認知環(huán)境沒有關聯(lián),人們就會對此置之不理。一方面,由于威利的認知語境對于比夫來說并不明確,為獲得足夠的語境效果進行推導所需付出努力較大,因而采取了忽略的態(tài)度。另一方面,比夫因為沒有借到錢,急于向威利坦白一切,且并沒有弄清威利的想法,最終選擇忽視威利的話。阿瑟·米勒正是通過這種對比反差來加強此段戲劇中反諷的藝術效果的。
作為旁觀者,觀眾卻非常清楚威利在說什么,原因就在于較大的認知語境。觀眾在閱讀劇本的過程中,由于劇本情節(jié)的設置,很清楚此時威利的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幻象,威利的話是針對劇中的幻象場景而發(fā)出的,結合已有的認知語境,觀眾會根據(jù)威利和比夫的對話作出一系列的推理。具體來講,和比夫相比,觀眾的認知語境要的要大,在推理的過程中一系列的語境假設會隨著語詞的重復由弱到強的顯現(xiàn)出來。上述對話中,“數(shù)學”、“烤糊”等詞雖一再地重復,但是語詞形式并沒有發(fā)生變化,概念含義也沒發(fā)生變化,所進行推導的努力為此將會引起更大范圍的語境刺激,所獲得語境效果也逐漸變強。比如,“比夫為什么數(shù)學成績烤糊了”、“比夫成績不合格和威利是脫不了干系的”等等,并由此進行一系列的推理。當然,觀眾在獲得此語境效果的過程中,也必須付出更大的努力,才會獲得更好的悲劇體驗。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雖然文學作品中的對話具有虛構性,但文學作品中的對話是能夠反映虛構人物之間的交流與相互作用的,因此可以用關聯(lián)理論來分析。在自然語言對話中,說話人對關聯(lián)語言的運用是潛意識的,而在虛構的戲劇對話中,劇作家可以有意識地使用特殊的創(chuàng)作技巧,運用關聯(lián)理論以取得特殊的戲劇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