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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12 02:11喬巧
娘子關 2021年4期

◇喬巧

夏天的雨,總是雷鳴電閃疾風驟雨。這一夜卻是出奇的安靜,靜得連雨滴落到地上摔碎的聲音都聽的那么清楚。護士查完房就走了。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月亮和星星也不知躲到了哪里獨自啜泣。偶爾有風掠過,樹葉微側了一下身,繼續(xù)熟睡著。沒有人注意到,她就是在這樣的夜晚,悄悄地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就像塵埃,人們只會為它的降落反感,卻不會因為它的消失傷感。仿佛只是做了一個夢,醒了,便不存在。甚至媽媽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時的著急、吶喊、抑郁,還有后來找不到她的瘋癲癡狂,都看起來那么像夢魘。只不過她不知道,在夢里瑟縮的只有她和媽媽。媽媽是因為著急、憤怒,而她是饑寒交迫。她更不知道夢外的姑姑,不顧媽媽月子里的身體虛弱,以媽媽瘋癲為由,找熟人給媽媽和爸爸辦了離婚,此刻的他們正踩著媽媽的傷痛,在另一段婚姻的預謀里做著傳宗接代的美夢!

她只隱約記得她應該在媽媽懷里,她吃過媽媽的奶就睡著了??墒窃俅涡褋?,為什么卻是在這涼風嗖嗖昏暗的山里。她睜著迷茫又驚恐的眼睛,看著棱棱殘殘的頭頂,她的目光四下找尋著,想要找到媽媽的身影。一歪頭,她的腦袋磨的生疼。這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沒有那種熟悉的蒼白和難聞的消毒水的味道?為什么只有黑漆漆的冷冷的泥土和草腥?她努力地回想著。幼小的記憶里最深的是連日來醫(yī)院里爸爸的怒吼,和媽媽的哭泣。

“你說讓她多陪你待兩天,你好好看看她,就把她弄走的。你現(xiàn)在這……”病床邊姑姑挑唆著爸爸生氣地說。

“不,不,她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們不能這樣逼我!”看著爸爸一臉的失望,媽媽歇斯底里的哭喊著,“我不在乎她有病,我養(yǎng)她,我照顧她,實在不行我死的時候帶著她,這樣成了嗎?”媽媽著急的近乎哀求地看著爸爸。

“你,你,你沒聽到醫(yī)生說她的腦袋在出生時被吸嬰器夾壞了嗎?有了血腫,你知道血腫是什么嗎?如果不能吸收,不能消腫……她這么小,時間久了就是靜脈血栓。血栓你懂吧!”爸爸氣急敗壞地吼著“六天啦,一點減少的跡象都沒有……你想想,一個一出生就是腦血栓的殘疾兒……你,你說……”爸爸用手指顫抖地指著媽媽,然后慢慢地,無力地垂下。

“不會的,不會是那樣的,醫(yī)生只是說‘很可能’,那就不是絕對的對不對?也許老天眷顧呢?也許……我求你,多給我一些時間,她會好起來的!對,一定會好起來的!”媽媽堅持著。

“對什么對……”爸爸氣急敗壞地摔門而出。

“嫂子,你就聽我哥的,放棄吧,現(xiàn)在計劃生育這么嚴,爸媽走的早,就留下我哥這么一個兒子,你說你生個女兒還是有殘疾的,你讓我哥以后咋辦?”姑姑埋怨著。

“滾,滾,你們都滾。你們這些沒人性的兇手,殺人犯——你們給我滾……”媽媽絕望地癱坐在那里,仿佛一下子抽空了所有的氣力。她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手臂機械的使勁兒抱著她,生怕一松手被誰搶走了。她茫然地看著淚水從媽媽的眼里不住地溢出,小嘴一努一努地吮吸著媽媽的淚水和著奶水,咸咸的甜。

“你們吵什么?跟你們說多少遍啦,不能讓產婦這么情緒激動,會大出血的,你們不知道嗎?”有醫(yī)生進來指責著。然后給媽媽打了一針,媽媽安靜地抱著她睡著了。

她努力地想著,“是爸爸還是姑姑把她放到這里的嗎?他們真的放棄了她嗎?媽媽呢?媽媽知道嗎?媽媽醒了沒有?她一定急壞了吧!”小小的腦袋里一閃而過,是媽媽瘋了一樣四處亂撞找她的身影,那么單薄又倔強的淚人兒,仿佛風一吹就能摔倒。沒有她,媽媽那絕望的眼神里找不到一絲光亮。似乎為了印證一切,外面的天越來越黑,已經看不見剛才的棱棱殘殘。是誰在耳邊重復著爸媽的爭吵?是布谷鳥的聒噪,還是那各種蟲鳴蛙叫的嘲諷?她不安地轉動著腦袋。那在醫(yī)院里包裹成碌碡的身體,不知何時就剩下這身單薄的衣衫,也被她來回扭動的越來越松垮的像一個一觸即破的薄薄的殼兒,罩在小小的肉團上。“真的狠心在丟棄的時候一并拿去了嗎?連一個棉被都不肯給她浪費嗎?”她幼小的身體在一瞬間從溫床掉進了寒潭,忍不住哆嗦著。如果此時有一盞燈,你一定能看到她的小臉鐵青著,她的嘴唇越來越紫……沒有媽媽的懷抱,好冷好餓。她不想哭,她只想喊媽媽,告訴媽媽她在這里??墒怯仔〉乃荒馨l(fā)出“嗚嗚”的哭聲。那么沙啞,那么無力。

“沙沙沙”是什么聲音在響,是媽媽嗎?是媽媽聽到了她的呼喊,過來找她了嗎?她期待的用最后一絲力氣,努力睜大眼睛??墒牵?,沒有媽媽瘋一樣撲過來的身影,也沒有媽媽流淚的眼睛。有的只是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出現(xiàn)在頭頂,兩個明晃晃的珠子在頭上晃動著,一股濕漉漉的溫熱氣息吹在她的臉上,嗆鼻的難聞,不過卻暖暖的。她拼命地抬起小臉,貪婪地索取著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絲溫暖。讓那熱氣從她的下巴一直吹到脖子上,癢癢的,她終于忍不住咯咯地笑了。一條軟軟的帶點刺的舌頭在她的臉上身上來回舔著,濕濕的,暖暖的,像媽媽的親吻。只是少了媽媽身上好聞的茉莉香。

突然,外面又響起一陣“沙沙”的聲音打斷了她的享受。她懊惱地看著,那個黑乎乎的影子嗖的一下離開她,沖著外面“汪汪”的狂叫。直到外面沒有了動靜。它又返回來用嘴咬著她,來到一個掉滿落葉的角落,軟軟的有點扎。它躺下去,用蹄子把她扒拉到它的身前。她蜷縮著找一個舒適的位置。一股奶水的味道直沖進她的鼻腔,她小小的五臟廟里誰在雀躍著發(fā)出“咕嚕嚕”,等待朝拜的歡欣?黑暗中她扭動著小腦袋四下里找尋,終于她的唇碰到了久違的乳珠,她拼命地吮吸著,甜甜的,有一點腥味,雖然沒有媽媽的好吃,但至少她不餓啦。那個黑乎乎的家伙繼續(xù)用舌頭舔著她的頭發(fā)。嘴里不斷的發(fā)出“嗚嗚,嗚嗚”的聲音,像極了媽媽在唱著催眠曲,哄著自己的孩子。不知不覺地她睡著了。

當太陽光透過這棱棱殘殘的縫隙刺疼她眼睛的時候,她扭動一下脖子睜開眼,看清了那個摟了自己一夜,又喂自己吃奶的媽媽,是一條毛茸茸黑乎乎的野狗。和她一同躺在野狗身邊的還有一個同樣黑乎乎濕漉漉一動不動的小家伙,像爛泥一樣攤著。狗娘看看她又看看那攤爛泥,眼角掛著淚痕……沒有人知道,那究竟是喪子的傷痛,還是取而代之的無奈。

狗娘用剌刺刺的舌頭舔了舔她的臉,算是問早。然后又一次用嘴叼著她,來到了外面,把她放在草叢里,曬著太陽,它就臥在她的旁邊,不時用嘴動動她的小手,再舔舔她的小腳。一聽到有動靜,它就著急地圍著她一邊轉圈,一邊沖著四周狂吼。

就這樣,白天狗娘帶著她在外面曬太陽,晚上狗娘摟著她在那個棱棱殘殘的小角落里睡覺。這種風餐露宿的生活,讓吃飽睡醒了的她突然好懷念醫(yī)院里,媽媽的哭喊和爸爸的怒吼混雜的交響曲。她努力讓身體依偎在狗娘的懷里,摩擦著。狗娘也愛極了她這個撿來的孩子,不管去哪兒都用嘴叼著她,直到她學會了爬,狗娘才開始在邊上跟著。

幾個月下來,她那身唯一單薄的衣衫早已被叼來叼去撕扯的破爛不堪。小胳膊小腿上有好多樹枝和灌木弄的劃痕也被那剌刺刺的舌頭舔得干干凈凈結了痂。肩膀上裸露在外的紫紅色胎記蓋住了整個肩頭,像一塊護甲,特別顯眼。

天越來越涼,一場冷雨過后樹葉開始在半空中醉醺醺含淚跳起了霸王別姬。山里除了偶爾有風舞劍影掠過,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響。狗娘早已沒有了奶水,看著這瑟縮的小人兒,一邊舔著狗娘的鼻子,一邊哇哇地哭。狗娘心疼地趴在那,用兩只前蹄刨著面前的土。它不明白,為什么這撿來的孩子這么久了還是不會吃食。它一次次把骨頭送到她嘴邊,她一次次一邊舔著一邊哭個沒完沒了。

這天,狗娘終于實在是沒辦法了,帶著她到村里覓食。迎面一個瘋女人跑過來,站在離她們三步遠的地方癡癡地看著她。狗娘奓著毛,隨時準備著攻擊。遠處一群孩子一邊念叨著“公豺狼,母豺狼,扔了孩子逼瘋娘”,一邊向她扔著石頭。眼看一塊兒尖尖的石頭就要落到她的頭上,那個瘋女人似乎真的瘋了一樣不顧狗娘的撕咬猛地撲過來。石頭砸在了瘋女人的腿上,瘋女人也只是皺了一下眉頭,然后如釋重負地把她抱起來,摸摸她的頭,緊緊地抱著,又哭又笑地叫著“?兒,?兒”怎么都不放手,就像抱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她傻傻的睜著眼睛看著,那雙陌生又熟悉的,眼窩深陷的,流淚的眼。瘋女人把她抱到一個堆滿各種玩具,還有小衣服的屋里。不顧剛才與狗娘搶奪時被撕咬的傷口還在流血,小心翼翼地給她洗洗干凈,挑一件小裙子給她穿上,又用奶瓶給她喂了奶,抱著她親了又親。瘋女人還煮了好多肉給狗娘吃,又給狗娘磕了好多頭,嘴里不停地說著“謝謝,謝謝,謝謝”。從此,她和狗娘就離開了那個棱棱殘殘的角落,跟著這個別人口中的“瘋女人”一家三口一起生活著。瘋女人教她學會了站立,學會了叫媽媽,她們每天白天在院里曬太陽,晚上在屋里沐月光。院門外時不時有幾個小腦袋探進來,唱著“公豺狼,母豺狼,生個孩子狗娘養(yǎng)……”

每每這個時候那個叫“媽媽”的瘋女人都會追出去把他們打跑,狗娘也會齜著牙沖著門口“汪汪”。

其實瘋女人一點都不瘋,而且手很巧,不僅會給她扎起漂亮的小辮子,還會做各種漂亮的衣服,隔幾天就帶上她拿著做好的衣服去鎮(zhèn)上賣,這時候,狗娘總是像一個忠實的保鏢緊緊地跟著她們。

不知不覺,她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慢慢地沒有人再叫媽媽“瘋女人”,媽媽的臉上也多了一抹能看一眼就把人溺死的幸福的笑容。媽媽不再去鎮(zhèn)上賣衣服了,因為很多人都拿了布料來家里找媽媽做。媽媽本就是遠近聞名的裁縫。日子在忙碌中過著,可媽媽從不忘忙里偷閑和狗娘一起接送她上下學。直到小學畢業(yè)。有一次媽媽和她走在放學的路上,總感覺后面有人跟著,她們走得快,那人也走得快,她們慢下來,那人也慢下來??墒钱斔齻兺W』仡^看,又什么也沒有,這條路本來就是直通學校,除了上下學的孩子們,再就是偶爾接送孩子的家長,沒有別人。

她看看后面,又看看媽媽疑惑地問:“媽?”

“沒事,”媽媽說著。這時媽媽猛地回頭,一個個子高高瘦瘦的,皮膚黝黑的男人就站在離她們不遠處的樹下,乍一看,好像立根望柱。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們這邊,臉上似乎是難以置信的表情。大概是不相信一個被丟進深山那么久的殘疾兒,不僅活下來,還長得這么好哇。她抬頭看一眼媽媽臉上的嘲諷,又看了一眼那個躲在樹下偷看她們的男人一臉的尷尬。心上突然有一種說不出是什么的感覺,像壓了一塊巨石,有點喘不過氣來,她大口地呼吸著。

“你想干什么?你這個兇手!”媽媽突然激動起來?!皾L,你別想再害我的女兒!阿星,咬他。”狗娘像離弦的箭,嗖一下沖了過去。那男人張張嘴,最終一句話沒說,匆匆地躲開了。

一時間,她就在那里傻傻地站著,她的腦海里突然一閃而過,病房里那憤怒的眼睛,那摔門而去的背影……她的淚不知什么時候滑落,砸到了腳面,為什么疼的卻是心?!

“媽媽,我們回家吧!”她抬頭看看天,努力把剩下的淚水咽進肚里。擠出一個看上去甜甜的笑容,走過去拉起媽媽的手說。走的時候她刻意掃了一眼那張不同于醫(yī)院里的落荒而逃的懊惱悔恨的臉。

一連多日,她都能感到背后一直有一雙眼睛遠遠地偷看著她。

都說有苗不愁長。一切仿佛就像昨夜的夢。一覺醒來,她們已經離開了原來的村子。為了陪讀,媽媽在鎮(zhèn)上租了房子。她現(xiàn)在是鎮(zhèn)中初二的學生。媽媽依然靠裁縫手藝養(yǎng)家。狗娘沒有跟著,她老了,實在走不動了。媽媽每個星期都會帶她回來一次,給狗娘準備足夠的水和食物。

這天,天氣炎熱,太陽不知道怎么了,獨自躲起來生著悶氣。路上的行人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一不小心把腳下正在搬家的螞蟻踩著。今天是周末,下午放學早,她知道最近媽媽很忙,所以沒有等媽媽,自己一個人先跑回村里看狗娘。

“嗚嗚,嗚嗚”

“懟,繼續(xù)懟,懟死它個老畜生……快懟,誰懟到我就給誰買冰糕?!?/p>

“我懟到啦?!?/p>

“我也懟到啦”

……

遠遠的還沒到門口,她就聽見了狗娘的哀號和一群孩子興奮的吶喊。一下子她的臉色發(fā)黑,她彎腰在地上撿了塊兒石頭,瘋一樣跑了進去。沖著那個站在一邊手舞足蹈指揮一群孩子懟石頭的小胖子手一揚,石塊兒正好砸在那胖子的后腦勺。血一下子流了出來。胖子疼的一邊捂著頭,哭著罵罵咧咧往外跑,一邊還不忘放狠話“你個臭狗娃,臭殘廢,你有種別走,給老子等著!”

這時那些懟石頭的孩子們一看有人腦袋開花,早就嚇得跑沒影了。這一切她都顧不上理會,她走到狗娘身邊。輕輕地摸著狗娘的頭,“疼嗎?”她看著狗娘眼里的淚,她抱緊它的腦袋,用她的臉來回蹭著。上周回來狗娘明明還拖著蹣跚的腳步到門口迎接她和媽媽的……現(xiàn)在竟然一下都動不了。爬在那,四肢早已經磨破,有的地方還能見到骨頭,蒼蠅圍在邊上嗡嗡地轉著。她哭著從書包里拿出早上上學時媽媽給她裝的雞蛋“你餓了吧,你吃點好嗎?吃飽你才有力氣站起來,才有力氣咬那些壞人?!?/p>

“嗚嗚,嗚嗚”狗娘吃力地吐出舌頭,舔舔她的手,眼角的淚慢慢地滑落。它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睛在慢慢地合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著了。她的臉緊緊的貼在狗娘的臉上,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狗娘的身體。

“你個殘廢,狗娘養(yǎng)的,你給我滾出來,敢砸我兒子腦袋,不要命了你是。”突然,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吵醒了狗娘的安睡。她看見狗娘的眼里是掩飾不住的怒火,剛才還無力癱軟的四肢一下子站了起來。兩個鼻孔里呼呼喘著粗氣,不知道是生氣還是……

“你個殘廢,我讓你再欺負我兒子?!币粋€眼睛瞇的像一條線,染著金黃的燙發(fā),紅色的緊身連衣裙使勁兒地把一坨肉殘忍的勒出一環(huán)兩環(huán)三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難怪人們都叫她“賽玉環(huán)”。隨著賽玉環(huán)的身影由遠而近,那套在身上的無數(shù)個呼啦圈有節(jié)奏的上下亂顫。一雙鱷魚嘴高跟鞋禁錮著面包一樣的腳,學著三寸金蓮,屁股一扭一扭能甩地跟膝蓋成一條線的女人,一進來,伸手就想給她一巴掌。

“啊——”她還呆愣在狗娘突然站起來的驚詫中來不及反應,就聽賽玉環(huán)一聲尖叫讓她瞬間回神。她看見狗娘被那個女人的裙子拽著嘴來回擺動著,連累身體像一個鐘擺左右搖晃。終于狗娘“咚”的一聲重重的倒在地上,女人的裙子“刺啦”撕下一塊隨著狗娘的倒地在濺起的塵土中飛揚。

“你,你——”賽玉環(huán)咬牙切齒地用手指著她。

“你還我阿星,還我阿星。你這個可惡的壞女人?!彼蛽溥^去使勁兒地把賽玉環(huán)推倒,“你醒醒,你醒醒,我求你醒醒……”她撲在狗娘的身上,抱著它哭喊著。賽玉環(huán)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像一頭發(fā)狂的餓狼,狠狠地抓著她的頭發(fā),一腳一腳在她身上踹著。她好像感覺不到疼,除了抱著狗娘哭,沒有一絲多余的反應。

“住手?!?/p>

“住手?!边@時一個男音和一個女聲異口同聲地響起。

“?兒,”媽媽撲過來一把揪住賽玉環(huán)的卷發(fā),把正踹得起勁兒的賽玉環(huán)甩到一邊。心疼地捧著她的臉仔細檢查著。

“你干什么?”之前那個曾經尾隨她被狗娘趕跑的男人和媽媽前后腳進來,一把拽過又要撲過去的賽玉環(huán),怒吼著?!案墒裁矗俊彼y道看不見嗎?他的眼睛不好使嗎?媽媽白都懶得白他一眼。

“快,你來了正好。就是這個小殘廢,她打破了你兒子的頭?!辟愑癍h(huán)好像看到了幫兇,迫不及待地想要讓那個男人給自己出氣。

“你,你!真是造孽?!蹦悄腥藝@口氣一擺手,沒再理賽玉環(huán)。人就是這么虛偽,也不知道當初是誰狠心把活生生的?兒丟進深山,連棉被還舍不得浪費一個,現(xiàn)在說造孽,他也知道是“造孽”?也許只不過是這一吵鬧,看見圍了好多人過來,故做樣子而已。那個男人小心翼翼地來到?兒身邊,“你,沒事吧?”他盡量放低聲音問著。

“滾!”媽媽頭也不回,直接吼道。?兒抬頭看了一眼那手足無措尷尬地立在那里的男人,冷笑著,“這算什么?!?/p>

看著這一對像崖縫里長大的野草一樣的母女,一個落淚,一個安慰。這些圍觀的女人們一陣心酸,推著自家的男人,幫她們母女把狗娘埋在了后山她和狗娘曾經生活的地方。

其實從那個男人第一次尾隨她,她就知道,他就是那個最終扔掉了她的媽媽口中的兇手。只是媽媽從來不說,她也不問。隨著自己的長大,從鄰居的言談中她知道了,在媽媽瘋一樣滿世界找她的時候,就是剛才那個走起路來,隨時都會把呼啦圈摔得一地粉碎的賽玉環(huán)、媽媽當年的好閨蜜,搶占了媽媽在那個男人家的位置。同年他們生下了那個兇手之一的姑姑說的能延續(xù)香火的、兇手的“兒子”。有時候她真的懷疑,如果當初醫(yī)生沒有說她可能殘疾,那個男人會不會留下她?會不會也要找借口扔掉她,再找借口和媽媽離婚?畢竟那個兒子只比她小六個月。顯而易見,那個男人是很早之前就和媽媽那號稱賽玉環(huán)的閨蜜有染了。

她不知道,這一切媽媽是否知道。大概即使知道,媽媽也是不屑生氣的吧。

媽媽其實就是一個被命運丟棄的殘次品:在媽媽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媽媽的媽媽拋棄媽媽和媽媽的爸爸跟了一個有錢的男人。她猜想著,媽媽的媽媽一定也如她的爸爸一樣義無反顧吧!什么真愛,什么不適合,不過都是給自己找的借口罷了。所以媽媽的爸爸在一次酒后殺了那個男人和媽媽的媽媽。然后,一顆黑棗,對,那個時候人們說子彈就叫黑棗。不知道媽媽的爸爸是真的愛之深恨之甚,還是只是所謂的男人尊嚴,總之借著酒勁兒,媽媽的爸爸沖動地忘了媽媽的存在,考慮都沒有考慮一下當時年幼的媽媽,就拿著那把殺了媽媽的媽媽的兇器硬氣地去自首,毫不猶豫地吞下了那顆黑棗。從此媽媽的人生被灑滿了黑棗的黑。盡管這樣,媽媽的善良就像夜里的星星,哪怕拖著長長的淚痕,也要為歸途中的游子點一盞明燈。幼小的媽媽過早地陷入了人情冷暖,慢慢地從委屈、痛苦,到心灰意冷的看淡,只是不管怎樣媽媽純良的本性始終不變。媽媽不再抱怨,不再流淚。

在風刀霜劍中長大的媽媽那柳黛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一雙丹鳳眼里藏了多少倔強,讓人看一眼便激起征服的欲望。

累趴的月老,跑斷腿的媒婆。媽媽最終選擇了這個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男人……她想著平日里聽到的,再看看眼前這一個個小丑一樣的演員。疼痛的憐惜中,多了一抹苦澀。

是無巧不成書,還是善惡到頭終有報?聽說在媽媽終于找到了她,盡心呵護她一天一個樣健康長大,而那個男人的一家也正要沉浸在后繼有人的喜悅中不愿自拔的時候,他們的香火兒子突然高燒不退,等到了醫(yī)院,來不及救治,孩子已經沒了呼吸。農村的女人除了鍋碗瓢盆帶孩子,沒有什么娛樂。唯一的消遣就是聚到一起東家長西家短地聊些閑話。這些都是她在那些人的閑聊中聽到的。

不得不說媽媽的閨蜜就是個好生養(yǎng)的主兒?!半y怪當初小跳蚤到處嚷嚷?!惫霉迷诖謇餂]事就喜歡上躥下跳,挑事生非,時間久了,人們就叫她小跳蚤,姑姑好像還蠻喜歡這個稱呼?!澳阋豢词莸倪@模樣就不是塊肥沃的土壤。你看看你,都皮包骨頭了也舍不得好好吃點,哪像人家賽玉環(huán),豐乳肥臀。聽說又懷上啦?!币粋€來找媽媽改衣服的女人跟媽媽說,媽媽沒有接話。真不知道媽媽心里怎么想的,從她跟媽媽在一起就沒見過媽媽對那些嚼舌根的有反應。大概媽媽只是養(yǎng)她已經很累了,根本沒有時間生氣哇,畢竟女人的心應該是很小的,容不下傷害。

幾個月后,知了又一次在樹上聒噪個沒完沒了的時候,賽玉環(huán)竟然又真的生了一個兒子。聽說一家人視如珍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那是左一個“寶兒”右一個“寶兒”,不等餓了就給吃,不等天冷就添衣。眼看著三歲了,再有一年就送幼兒園了。其實人若知足,自然長樂??上В行┤司褪前褎e人的寬容當成了恣意妄為的資本。就像此時的賽玉環(huán),給點顏色就開起了染坊。不僅忘了媽媽曾把她當成最好的閨蜜,唯一的親人,而且也忘了不久前的喪子之痛,就又開始牛氣哄哄的顯擺。好幾次?兒親眼看見賽玉環(huán)抱著她的寶兒到處炫耀。還有一次竟然可惡的當面刺激媽媽養(yǎng)了個狗娃。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命運其實是仁慈的。走在生活的馬路上,對于這些一而再再而三酒駕、超速、闖紅燈、不按規(guī)定行駛的違規(guī)駕駛員,老天爺這個交警也曾不厭其煩地一次次警告罰款,亮紅燈,那就是想給某些人一個反省改正的機會??上в械娜司褪怯洺圆挥洿?,你說這傷疤沒好就忘了疼,老天若再不給這些人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能對得起自己嗎?

村里的女人也著實熱心的讓人無語,不管媽媽愿不愿聽,總是第一時間把賽玉環(huán)一家的大事小情告訴媽媽,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媽媽有多無聊花錢雇了這些人打探。媽媽一邊搖頭苦笑,一邊任由她們嘚吧嘚吧地說著:“你聽說了沒?昨天賽玉環(huán)帶她孩去醫(yī)院,說是感冒了,可結果是竟然再次查出了她的二寶也患了嚴重敗血癥。那兩人這下該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了哇。要不那個男的怎么會走一步三叩首,一直磕到娘娘廟。對了,今早我還見那男的來,才四十多歲,竟然一夜白發(fā)。不管怎樣,這事攤誰身上怕也是愁的?!蹦菐滋欤愑癍h(huán)家的事轟動了整個村子。連帶她跟媽媽出門都能感覺到有人指指點點,誰讓她們一個是前妻,一個是扔山里半年還能活下來的親閨女。這些閑得牙疼的人害得她們不得不把大門關得嚴嚴的。那一日,媽媽一句話也不說,整整一天就抱著她坐在窗前,一動不動,直到她餓了。之后媽媽對她的呵護更小心了,絕不允許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半步。她也真的很懂事乖巧。每次媽媽做衣服的時候,她就在桌子底下放一個小凳子。自己坐在椅子上腳踏凳子,再拿一塊碎布摁在桌子上,美其名曰學媽媽做衣服。每當這個時候,媽媽總是心滿意足地笑著。

有些人總能從別人一蹶不振的打擊中很快的自愈。不知道是連續(xù)的打擊讓那個男人崩潰?還是第二次喪子之痛激發(fā)了他沉靜了太久的獸性?賽玉環(huán)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在大伙兒面前出現(xiàn)。聽說那個男人動不動就找各種理由跟賽玉環(huán)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打。“估計是打的下不了床,或者干脆毀容啦?!比藗冏h論紛紛的猜測著。聽不出同情還是幸災樂禍,或許大概只是單純的議論。

有的還說親眼看見那男人一次喝多了回家晚,賽玉環(huán)出去找的時候,那個男人借著酒精上腦,把賽玉環(huán)抵在墻上,捏著她的下巴吼著“都是你這個婊子,要不是當初你說,你找了熟悉的醫(yī)生問過,?兒將來肯定不健康,我怎么會狠心地把她扔掉。如果不扔掉,老天現(xiàn)在就不會這么懲罰我。都是你讓我造的孽,你說你要是真能給我生個大胖小子也就算了,可是到頭來呢?你還不是一次次地讓老子瞎喜歡,一次次的丟人現(xiàn)眼嗎?!虧的老子當初沒跟你領結婚證。你滾,你現(xiàn)在就給老子滾——”那人還說賽玉環(huán)當時的臉精彩的就像個染缸,紅了、綠了、黑了。

那男人也真不是東西,孩子都是媽媽身上掉下的肉,難道賽玉環(huán)不痛嗎?只怕比他更痛??尚δ莻€賽玉環(huán)費盡心思得到的男人,不僅沒有安慰她反而還怨恨她??赡芄终l?千不該萬不該賽玉環(huán)不該惦記別人的男人,還自己送上門?!鞍Γ 眿寢岄L嘆著,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賽玉環(huán)。?兒突然慶幸,她和媽媽因禍得福,擺脫了那個渣男。媽媽說后來媽媽才想明白:當初賽玉環(huán)一定是貪圖那男人有錢,可自己長得跟個瞎佬兒一樣,用腳指頭也能想到那時候那個男人根本看不上賽玉環(huán),不管是長相,還是賽玉環(huán)那累贅的沒有血緣的酒鬼爹。所以為了跟他在一起,才想方設法撮合媽媽跟那渣男的婚姻。因為賽玉環(huán)從小跟媽媽一起長大,太了解媽媽了,賽玉環(huán)一早就抓住了媽媽倔強又敏感的,不懂討好男人的性格,算計好了趁媽媽懷孕的時候設計上了男人的床。一切都是賽玉環(huán)的陰謀,媽媽不過就是個棋子。賽玉環(huán)如愿的懷孕了,媽媽沒用了,甚至還擋了她登堂入室的道路。于是賽玉環(huán)這個狠辣的女人就買通了醫(yī)生說媽媽的孩子可能將來有問題讓那個男人扔掉孩子。這樣媽媽就會恨那個男人,就會很爽快的同意離婚了。媽媽說,這些都是媽媽找到她之后才有時間想明白的。

那個男人再條件好,一離婚也成了二鍋頭。而賽玉環(huán)再不怎么樣,在別人眼里也還是保質期里的礦泉水。何況賽玉環(huán)還懷了那個男人的孩子,再加上,聽說賽玉環(huán)每天去他家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最后終于如愿嫁給了那個男人。

賽玉環(huán)真的給那個男人生下了兒子,也真的曾被那個一心想延續(xù)香火的男人當成祖宗供了起來。只是夢是美好的,醒了就是殘酷的?,F(xiàn)在……那個男人更不可能跟她領證了。賽玉環(huán)開始后悔,當初真是得意忘形被勝利的插足沖昏了頭腦,忘了寧可相信世上有鬼,千萬別信男人的一張嘴?!笆裁唇Y婚證不過是一張紙而已,她是他孩子的媽,他是她孩子的爸,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沒有了那張紙,一切都是虛的。為了留住這薄情的男人,賽玉環(huán)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強,不得不再次投其所好。什么樣的悲傷也無法把人性的貪婪阻擋。聽說最近賽玉環(huán)三天兩頭往縣醫(yī)院跑,估計是想再生一個。這男人真就是個種馬。只管播種,長歪了重種。也不怕前兩個孩子都有問題,萬一再生一個還那樣咋辦?要不怎么說一盤炕上睡不出兩樣人來,頭婚嫁個二鍋頭,還非選閨蜜的老公。只怕村里這些沒鹽的女人,就是當面不笑,背后也能戳斷這兩人的脊梁骨。

這女人啊,別看人長得不怎么樣,心卻長得像蜂窩煤,眨巴眨巴就是一個眼兒。把個男人的脈門掐的那是死死地。沒多久,賽玉環(huán)竟然真又弄出了個兒子。要不怎么說,這賽玉環(huán)就是占,若放到古代,一定能成為獨寵六宮到最后的一位。

?兒家的門前不遠處有一棵老槐樹,那樹粗的兩個成年人都不能完全合抱。樹上綴滿紅條,媽媽說那是樹仙的發(fā)辮。一到夏天,那些閑下來的人就都各自拿著凳子在樹下圍著邊涼快邊聊一些或真實或道聽途說的寡淡話。

“哎,你們聽說了嗎?賽玉環(huán)那兒子好像有蹊蹺?!蓖馓枴按罄取钡膹埨掀怕吨鴥深w大板牙,看似不經意的隨口說了一句。

“什么蹊蹺?出軌?還是貍貓換太子?”

“說什么呢?就賽玉環(huán)那腰大半個北京城加起來都不及她的環(huán)環(huán)多,哪個長眼的跟她出??!不過話說回來,這貍貓換太子倒是有可能?!?/p>

“還換太子,那也的生下貍貓???她根本就沒生下?!贝罄妊a充一句。

“什么叫沒生下?是沒懷上還是小產啦?不對,我見賽玉環(huán)那肚子確實大了呀?也沒聽說小產呀?”

“說你傻,你還真是。就她那一坨肉不塞枕頭都像懷孕?!?/p>

“那她還在家坐月一百天?”

“演戲嘛,當然要全套啦!”

大喇叭看著自己一句話引出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人肆無忌憚的大笑著;有人不屑地撇撇嘴;有的人還來個夸張的一哆嗦,好像真的有風吹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喇叭不動聲色的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喝著水,笑瞇瞇的。等著有人一會兒問她接下來的事。

“停停停,大家還是讓大喇叭仔細說說”見吵吵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賣菜的二妮拍拍手讓大家悄悄地。

“好你個大喇叭,你敢再胡說,小心我撕爛你的嘴?!惫忸欀氯拢瑳]注意什么時候“小跳蚤”站在了“大喇叭”身后,這猛不防開口差點沒把個大喇叭嚇得坐地上。嘴里正嗑的瓜子,一下卡在喉嚨里,好半天才咳上來,一張臉憋了個通紅。你說這小跳蚤也真是個急性子,壓根就沒聽清大家伙在說什么,只聽到說賽玉環(huán)和兒子,還以為是在咒她的小侄兒呢,就像蝎子蜇了腳,一下子就跳起來警告。也難怪,誰讓前兩個都沒保住。好不容易又添一個,不往那上面犯病才怪。

“俺咋胡說了,你不信回去問賽玉環(huán)?!贝罄燃鞭q道,說完又轉念一想,做了個不屑的表情,“也是,傻瓜才說!”

“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看我不撕爛你的嘴。”小跳蚤氣呼呼的比畫著。

一群人聳聳肩,看著大喇叭和小跳蚤,做出隨時準備遠離的架勢,好像生怕下一秒就會濺一身血似的。大喇叭也是經不起激將,張張嘴正要接話,一群人豎起了耳朵等著聽。

“小妹,你火上的鍋端了嗎?怎么跑這來啦,小心把鍋化了?!蹦悄腥俗吡诉^來,看見?兒跟媽媽也在就叫上小跳蚤走了。

小跳蚤走的時候還不忘狠狠地瞪大喇叭一眼,意思是想警告她再敢亂說小心扒她的皮。

“大喇叭,快說快說,到底怎么回事,你聽誰說的?”那兩兄妹一走,這群好奇心十足的女人們重新又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只是大喇叭還在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好像在想什么想的根本沒聽到她們說話。

“不會是被小跳蚤嚇傻了吧?!庇腥税咽稚斓酱罄让媲盎瘟嘶握f。

“你才嚇傻了,看你們剛才那熊樣。還躲得遠遠的,這會兒到湊上來了?!贝罄缺强桌锖吡艘宦?,“我是想她們這回去會不會?哎呀呀,想想就精彩?!?/p>

“我說大喇叭,別在那一個人瞎琢磨了,大家伙兒還等著呢,快說說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聽誰說的這?別是逗我們開心了哇?!庇腥舜叽僦?。

“就是,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看小跳蚤走的時候那眼神,這要是假的,估計她得撕了你。只怕到時候我們也受連累?!庇腥颂嵝阎蠹叶寂逻B累,可又沒一個人有走的意思,都豎著耳朵等著大喇叭接著說。

“什么聽誰說的,我親眼所見好不好。”大喇叭喝了口水,學著街上那說書的,頭一仰,賣弄著。

“那你倒是快說呀?!?/p>

“真的假的?”

“快說說,你咋見來?”

聽大喇叭這么一說,大家伙兒拽著凳子,又往她跟前湊了湊,“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快說。”

“話說李家村俺姨家外媳婦不是在縣醫(yī)院么,你們知道的。咱村的人要是誰去縣醫(yī)院,一般都找她?!贝罄韧倌w濺的,一邊嗑瓜子,一邊吹著。

“說重點?!边@些老婆們真是好奇心害死貓。以往要是她們一說起那男人家的事,媽媽總是會帶著?兒離開,不聽這些。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媽媽竟然一直坐著沒動。大概媽媽也好奇賽玉環(huán)這個女人又鬧什么幺蛾子哇。

“過了二月二,我陪俺媽去看俺姨,正好賽玉環(huán)跟她那個遠方表妹,就是下李村垴溝住的那個,人叫仙女的,長得濃眉大眼,睫毛彎彎,眨巴眨巴眼就像星星安了撓鉤,直取人魂魄,一說話嗲聲嗲氣,腮邊兩酒窩,更是能甜的把人溺死的那個姓李的。提著十斤雞蛋,去找俺那表嫂,全村人都知道,年前賽玉環(huán)就三天兩頭往縣醫(yī)院跑,俺也沒在意,只當她是找俺表嫂給醫(yī)院找熟人了。你們也都知道,其實她也挺可憐,生一個沒一個,這打擊。外人家?她不給人家生下兒子是不行,生哇,她肯定也怕還那樣了。”大喇叭故意賣弄著一邊嗑瓜子一邊說。

“我當時還想,這李仙女聽說嫁了個礦工,本來條件很好,可惜一口氣生了四個小,也是夠嗆。雖說身材沒走樣,到底是每天起早貪黑,為了家里的一群小狼,硬是把當年的仙女累成了現(xiàn)在的嚇兔顏顏。后來她們走了我嫂子才說‘張翠花,不是我說你,一天到晚就操心別人的八卦,就說二小不嫌棄你吧,你也不想辦法再給二小生個小,現(xiàn)在政策也放開啦,你們就到拉扯那一個閨女呀?你看看賽玉環(huán),四十多了,怕自己生的不保險,還要想辦法來個李代桃僵。你說說你,才三十多’。這我才知道,難怪從前她們都不來往,怎么一下子突然就相跟上了。嘖嘖嘖嘖”說著大喇叭又搖頭又咂嘴,不知道是一副什么心理的模樣。

“真的?不會是借腹生子吧?!庇腥速v笑著問。

“那倒也不全是”大喇叭說“賽玉環(huán)一開始是想把自己生的孩子認養(yǎng)給李仙女,想讓給拉把拉把。李仙女家不是孩多條件差好養(yǎng)活么。只是后來……唉!”大喇叭搖著頭。

“怎么樣?”

大喇叭一聲嘆息,那表情,真是把個八卦婆們的胃口吊了個十成十的癢癢,只差沒把耳朵伸進喉嚨里了。

“人呀,怕鬼就有鬼。大概賽玉環(huán)也是成了神了,竟然算到自己生的時候怕是有問題,就沒讓小跳蚤跟那男人陪同,只讓李仙女跟著。反正生下來日后也是要認給李仙女幫襯著拉扯,那男人也就沒多想答應了。誰知道懷孕期間一直做檢查都是頭順,臨生到門口了來了個先出腳——立生,差點沒要了賽玉環(huán)半條命。這一折騰,孩子自然是沒戲了,也是賽玉環(huán)有那當媽的命。那天正趕上有個工地的外包工生了個七斤多的小子不要了,俺嫂就問她要不,她直接給了那人七千(一斤一千)俺嫂找人給開了出生證,孩子直接認了李仙女當干媽。”大喇叭說完又喝了口水,繼續(xù)嗑瓜子。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眾人聽了仿佛剛才吹起的氣球一下跑了氣,“還以為偷人養(yǎng)漢,要不就是貍貓換太子了,鬧了半天是這。沒意思……”這些整天想著葷腥的老婆們,一聽原來如此,也沒心思再去深究那男人知不知道孩子是要下的,一窩蜂站起來就準備各回各家了。

“一看你們就是活該被男人楔的婆娘?!贝罄确藗€白眼“你們也不想想,那孩子認給了李仙女,這逢年過節(jié)還能不走動?那李仙女雖說現(xiàn)在粗皮拉擦,可到底身材不賴。何況她男人天天在礦上,一個月不回來一次,賽玉環(huán)那個男人又是個吃過多樣菜的二鍋頭,你們就等著吧。只怕往后的戲更精彩?!?/p>

女人的嘴還真是有毒。

從孩子斷奶開始,只要賽玉環(huán)的男人不出車,兩人就抱著孩子大包小包拿著去李仙女家一住就是好幾天。說是為了讓孩多接地氣好成活。這一來二去,吃慣的嘴跑慣的腿,就跟從自家東屋到西屋一樣腳順。后來干脆就那男人一人帶著孩子去啦。因為山圪梁上畢竟不如大道邊的村子平坦,賽玉環(huán)那高跟鞋穿的實在受罪,那男人自然也就只能帶著孩一天去一天回了。

后來?兒考上了市重點高中,媽媽依然陪讀,拿自己全部的積蓄,在市里租了房子,又找了個裁縫店打工。直到高考完她們再次回村。

遠遠的,還是村里那棵老槐樹下,圍著一群孩子,里面?zhèn)鞒鲆宦暵暱藓啊扒笄竽銈?,不要懟俺媽,求求你們?!痹铰犜接X得這聲音似乎在哪里聽過。?兒和媽媽不由得走過去。原來那群孩子圍成的圈中站著一個發(fā)尾金色帶卷,遮住了半邊臉的女人。只是那人怎么任由這群孩子拿著爛菜葉、樹枝什么丟她一身卻一動不動?一個胖嘟嘟個子不低但一身衣服沾滿了污漬的胖子站在一邊抱著那個女人。剛才就是那群孩子在懟這個女人,那聲音就是這胖子發(fā)出的??粗矍斑@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兒的眼角一下子就濕了:那時候,每次狗娘帶她進村覓食,也是總會遇到一群惡毒的孩子拿石頭懟她們,每次都是狗娘齜著牙,狂叫著保護她。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哭出了聲。媽媽摸摸她的頭,拍了拍她的背,安慰著。

回頭媽媽趕跑了那些孩子,走過去給那個女人拍掉身上的臟東西,再把頭發(fā)順到一邊。看著那一雙熟悉的瞇縫眼,只是有點深陷。媽媽一下子驚呆了,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著,那腰上的呼啦圈似乎也少了好多,臉上的表情木木的“你,你,你怎么?”

看著傻了一樣的媽媽,?兒回過神來看過去“賽玉環(huán)?!”她好像嚇到了“這,這,這怎么會?”

“孩子,”媽媽伸手摸摸那胖子的臉,目光復雜。

“哇……”那胖子哭了起來,?兒有點厭惡的皺了皺眉頭。

“媽,”看著媽媽還站著沒動,她催促道。

媽媽遲疑的看看?兒,又看看那對母子?!?兒。”

“姨?”不等媽媽轉身,那胖子可憐兮兮地看著媽媽開口。沒有了一點過去領一幫孩子懟狗娘的氣勢。

“滾!”面前的胖子讓?兒一想到死去的狗娘,氣就不打一處來,只想咬死他都不解恨。那胖子卻好像沒有看見,仍然含淚望著媽媽?!澳?,”?兒氣的一跺腳扭頭就走。

回到家,才剛放下東西,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媽媽也帶著那兩個討厭的家伙推門進來。

看著媽媽給賽玉環(huán)和小胖洗洗干凈,又做東西給她們吃,?兒故意沒有理媽媽,倒不是生媽媽的氣,?兒只是為媽媽不值,不知道,這樣狼心狗肺的人,媽媽管她們作甚。

后來媽媽告訴?兒,小胖子說賽玉環(huán)一開始是和那男人吵了一架自己跑了出來,后來氣消了再想回去被那個男人和他仙女姨姨趕了出來。小胖想為賽玉環(huán)求那個男人,結果他們說他不想在,可以跟賽玉環(huán)一起滾。

原來,?兒和媽媽不在村里的這段時間,李仙女的男人在礦上出了事死了。雖說補償了幾十萬,可一當家戶檐的那些人都看紅了眼。為了錢,他們不惜接受了李仙女的四個小子,逼著李仙女改嫁。一開始李仙女為了孩子忍氣吞聲,慢慢的孩子們大了,賽玉環(huán)的男人,又作為表姐夫常來安慰她,當家戶檐里又傳出了各種閑話,孩子們也開始嫌棄她。終于李仙女沒辦法只能不舍地離開了那個家。脆弱中的李仙女把這表姐夫男人當成了依靠。一弱一慰間,如火借東風一發(fā)不可收拾。等到賽玉環(huán)發(fā)現(xiàn)的時候,李仙女已和那男人領了結婚證,李仙女還告訴了那男人他的兒子其實是要下的。好在從賽玉環(huán)跟了那男人,并沒有做過偷人養(yǎng)漢的事,這孩子雖沒有血緣,到底是他養(yǎng)大的,還是有感情的。所以男人因為賽玉環(huán)在孩子一事上的隱瞞生過氣之后,最終決定,只要賽玉環(huán)不鬧騰,他和李仙女就還這么偷摸著。只是賽玉環(huán)終究是不識時務的,這一鬧,不是明擺著兩人正瞌睡了,她給送了個枕頭么,就這樣被徹底趕出了家門,還好她存了一些私房錢。

這一刻,賽玉環(huán)嘗到了被身邊人背叛的滋味,但她不像?兒媽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賽玉環(huán)這種扭曲的心理讓自己在被趕出家門不久,就輕易地著了江湖術士的道。小胖說,賽玉環(huán)本來租了房子住在外面。有一天來了一個收舊錢的,問賽玉環(huán)有沒有七幾年的分分錢,還有布票糧票什么的,五十塊錢一個。賽玉環(huán)正好有,就拿出來給那收舊錢的看。一邊看一邊聊。

那收錢的說,“大姐,我看你是個心善的人,想多嘴提醒你一句,你雙目無神印堂發(fā)黑,最近怕是要出事。”

“還能有什么更不好的事嗎?”賽玉環(huán)苦笑著。

“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媽是讓爸跟仙姨趕出來了?”小胖委屈的插嘴。

“別胡說!”賽玉環(huán)瞪了小胖一眼。

“唉!只怕還有性命攸關的大事,就這兩天?!笔斟X的似乎沒有聽到小胖和賽玉環(huán)的對話,自言自語掐著指頭說,“大姐,我問你,你家孩子幾歲了?”

“九歲。我是五月端午的生日,媽媽每年都把蛋糕做成粽子的模樣給我吃,今年還有三天就是我生日了。”小胖搶著說。

“那就對了,八九年生的蛇,又正好生在五月初五,難怪!”收錢人點點頭好像恍然大悟。

“怎么啦?”賽玉環(huán)緊張的,她現(xiàn)在一無所有,小胖就是她的全部。

“你看,”收錢人拉過小胖,指著他眉心上那天賽玉環(huán)被趕出門時他哭喊著追出來摔倒在樹墩上磕的,其實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到了的淤青說“這個淤青?”

“這是前兩天樹墩上磕的,怎么?”賽玉環(huán)不解地問。

“我知道,我是說你看這形狀?!笔斟X人用手輕輕摸著小胖眉心的淤青。小胖傻傻地站著,磕了十來天已經不疼了。賽玉環(huán)走近了看過去,不細看還真沒看出來,那是一把匕首的形狀,扎在眉心,隱隱的讓人看著就感到疼。

賽玉環(huán)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如果這是一把真的匕首,那小胖……”賽玉環(huán)的額頭冒出了冷汗,忍不住一哆嗦,不敢接著往下想。

“有人給你們下了詛咒,一箭穿心,就在五月端午?!笔斟X人表情嚴肅地說。

“可這是十來天前磕的,都快好了。”賽玉環(huán)想這人一定是胡說的。

“這就是下咒之人的高明之處,這叫延時咒。一般只有近距離才能做到,發(fā)作是在幾天后。那時下咒人已經離開很遠,沒有人會想到。”收錢人冷冷地笑著,從包里取出一張黃表紙鋪在桌上,又拿出一把香在賽玉環(huán)面前點燃。香灰落在黃表紙上,收錢人口中念念有詞,用手扣著香灰,在桌上轉了一圈。幾分鐘后,頭一搖,嘴一哆嗦,手抬起。賽玉環(huán)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那黃表紙上分明是一個人的形狀,還拿著匕首。她忍不住抖了一下,險些跌倒,小胖趕緊拉住她的手。冷冷的,似乎有寒光劃過了肌膚。收錢人也用手摸一把額頭,賽玉環(huán)后退兩步,扶住小胖的肩膀。“也真是夠狠了,一出手就穿心,不死不休?。 ?/p>

“那這是針對我兒子的嗎?”賽玉環(huán)此時已徹底相信,心有余悸地問。

“你,和你兒子都逃不了,你兒子有事了你還能好好的嗎?兒子都是媽的心頭肉?!?/p>

“那,您有什么辦法嗎?”賽玉環(huán)急切地問,小胖躲在賽玉環(huán)身后抱著她的腰,眼睛死死盯著收錢人一眨不眨。賽玉環(huán)相信這人既然能說出,就一定有破解的辦法。

“我試試吧,還好離五月初五還有三日。唉,也是你兒子正好生在這天,合該有此一劫,本來輕易能度過,只是被有心人這一下咒,有點麻煩了?!笔斟X人一邊清理剛才弄得那一攤,一邊說著。賽玉環(huán)一句也沒聽進去。她只知道有人要害她們,現(xiàn)在這個收錢人能幫她。

“這個你拿著。”賽玉環(huán)掏出一百放到收錢人手中,“求你現(xiàn)在就幫我破了那咒?!?/p>

收錢人為難地看著賽玉環(huán),“哎呀,不是我不幫你,只是……”

“只是什么?”賽玉環(huán)著急地說。

“這事必須在端午之前弄好,我今天是出來收舊錢的,沒想到會遇上這事,我什么都沒準備,這……”收錢人兩手一攤。

“要準備什么?你說,我馬上去弄?!辟愑癍h(huán)是真急了。

“那,既然你這么信我,那你先取些錢來,我家里供了大神,我通過法術求他上身幫我,不然在沒準備好之前,我一個人還真的破不了?!笔斟X人一臉勉強地跟賽玉環(huán)說。

賽玉環(huán)又掏出兩百加上剛才的一百都給收錢人,收錢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看著賽玉環(huán)“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這錢不是我要,是敬獻大神,這個只怕差得太遠?!闭f著把那三百塊錢推給賽玉環(huán)。

“那要多少?”

收錢人沖著賽玉環(huán)舉起一只手掌。

“五千?”

收錢人搖搖頭。

“莫非是——五萬?”賽玉環(huán)不敢相信的。收錢人笑著一副你終于明白了的表情,點點頭。

“可是我全部的錢也只有兩萬,租了這房子,現(xiàn)在連兩萬都沒了?!辟愑癍h(huán)懊惱的“這可怎么辦?”

“大姐,你看要不這樣,你先把你全部的錢拿來,用紙包上,放心我不動。只是這樣怕是今天一下子破不了,得多等兩日,好在還有時間應該不礙事,我再做法幫你好好求求大神幫忙?!笨粗趩实馁愑癍h(huán),收錢人很善良的幫賽玉環(huán)想著辦法。

“太謝謝你了,”賽玉環(huán)激動的“我這就去拿。”當賽玉環(huán)把錢拿出來后,收錢人讓她用紙整整齊齊的包好了,自己又接過檢查一遍,然后讓賽玉環(huán)鎖到柜子里,千叮嚀萬囑咐,告訴她必須到五月初五太陽升起之后才能打開,否則就不靈了。然后收錢人又做了一通法。完了賽玉環(huán)請收錢人在家里吃了飯,又把那分分錢和糧票布票都送給了收錢人。畢竟人家?guī)土俗约哼@么大的忙。

三天后,也就是端午,小胖的生日。早上一過,太陽就在頭頂肆虐的大笑,吵的樹木搖頭,知了抗議。賽玉環(huán)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拿出那沓包得整整齊齊的錢,激動地打開,準備抽出一張去給兒子買生日蛋糕,這兩天那男人出車回來,把兒子叫回去啦。今天小胖生日,惦記著粽子蛋糕一會兒一定會跑過來的。

“??!”賽玉環(huán)來不及高興,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那一聲尖叫嚇得太陽都有一瞬間晃神。剛進門的小胖看著賽玉環(huán)手上拿著打開的紙包里,哪里還有一毛錢,有的只是一沓廢紙。

整整一個假期,賽玉環(huán)沒在回她租的房子,就和?兒媽媽一起。左右鄰居都說媽媽“你是不是腦袋進水了?別的不說,就沖賽玉環(huán)當初挖你墻角,睡你男人,你現(xiàn)在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還收留她們,真是沒見過這么傻的人?!敝挥?兒最清楚,媽媽就是這樣的人,永遠這么善良的發(fā)傻。

這個夏天的夜晚,故作清高的月亮還在借著云層的遮掩欲拒還迎的拋著媚眼。不信,你看那顆流星,剛才還左顧右盼,嗖的一下,不知道鉆進了誰的石榴裙下。老槐樹下,那群閑得無鹽的老婆婆又在東家長西家短。只是這次多了個賽玉環(huán)。她就在媽媽身邊坐著,還是那么木木的,像個失去靈魂的軀殼看著媽媽。

“我說賽玉環(huán),你當初挖閨蜜墻角的時候有沒有想到自己的墻角也會被挖啊,還是被自己的表妹挖?”大喇叭唯恐天下不亂的大聲說著,引來一陣起哄。

“就是,就是?!?/p>

眾人齊刷刷把視線投向賽玉環(huán)這邊,?兒也把目光轉了過來。以往根本沒人敢這么明目張膽的當著賽玉環(huán)的面這么議論她,就是背后說讓賽玉環(huán)知道了也絕對會報復得讓你想起她就哆嗦著繞路走。只是現(xiàn)在,賽玉環(huán)坐在媽媽旁邊的地下,直直地看著媽媽,眼睛里沒有任何焦點。

“她都這樣了,別再說她了?!眿寢尶嘈χf,“唉,算來算去算了自己?!?/p>

“哎,我說賽玉環(huán),你怎么不說話,你是聾了還是傻了?”不知誰說了一句。

是啊,若真如她們說的傻了,也就算了。只是——她眼里那一抹一閃而過的異樣,快的就像不曾出現(xiàn)過,可還是被一直狠狠瞪著她的?兒捕捉到了。就知道,賽玉環(huán)那么壞的人怎么可能輕易傻掉。?兒看得清清楚楚,那里面有不甘、有無奈、有心痛、最后都化作了苦澀掩藏在那雙沒有聚焦的眼里。?兒猛地站起來,這時候突然好想一巴掌拍死她??墒牵瑡寢尷×?兒的手,搖搖頭。?兒咬著唇不甘的獨自回家了,氣呼呼地躺在床上,想著狗娘為了護自己,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的一幕。心就像在沸騰的油鍋里翻滾,疼痛蔓延了全身。救她性命的狗娘,沒了。就因為這些人,她再也見不到她的狗娘了。?兒使勁兒地握著拳頭。牙齒深深的陷進了唇里,慢慢地有血沿著唇角滑落。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七月的天哪怕是夜里,連風都是躁動的。一股熱浪從門縫里撲來,?兒在床上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眼睛依然緊閉著,口中咸咸的澀澀的。她甚至沒有動一下眼皮,她知道媽媽進來了,后面還跟著賽玉環(huán)。此時的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媽媽不讓她怪賽玉環(huán),可她真的……

“?兒,你環(huán)姨她……”

“環(huán)姨?媽,你是跟這個惡毒的女人一樣傻了嗎?你難道沒看出來她明明就是裝的?”?兒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長這么大,第一次這么歇斯底里的和媽媽吼著。手指著媽媽身后的賽玉環(huán),渾身顫抖。是氣媽媽太善良,還是氣賽玉環(huán)太可惡?

“媽媽知道你是替媽媽委屈,可是你環(huán)姨現(xiàn)在,”媽媽回頭看了看賽玉環(huán)“也算是遭報應了,孩子,同樣是女人,何苦再為難女人。”媽媽的眼里,有太多的自嘲,?兒不懂,也不想懂。如果眼神能殺人,?兒已經把賽玉環(huán)殺了一千次。

“她不傻,她只是轉不過彎來。從小到大,那么要強的她,絕頂聰明,最后卻是敗給了自己引狼入室,弄得自己無家可歸。你讓她如何面對?她畢竟是媽媽在這個世上除了你之外唯一的親人?!眿寢尶粗愑癍h(huán)像泄了氣一樣,跟?兒好聲地說著。

“你,你,原來你,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賽玉環(huán)那沒有聚焦的眼睛終于動了,眼里是滿滿的不敢相信?!拔夷敲磳δ?,你為什么?”這一刻,賽玉環(huán)眼神復雜,有不解、有自嘲、更多的是愧疚,恨不得找個地縫立馬鉆進去。

“哼,你那是什么眼神?不相信嗎?你以為我媽跟你一樣?她明知道你有多可惡,明知道你裝瘋賣傻,卻由著你,無怨無悔的陪伴你,伺候你??赡隳??傷害她傷害的那么心安理得。好在老天有眼,讓你遭了報應?!?兒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也不想控制自己。她只是為媽媽不值,這樣一個狼心狗肺,心如蛇蝎的女人。

“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賽玉環(huán)沖著媽媽直直地跪了下去,“我知道,我說什么,現(xiàn)在也無法挽回對你的傷害……”

“別這樣,你快起來。我們是好姐妹,你是我的親人啊”媽媽一邊抱著賽玉環(huán)的頭,撫摸著,一邊任賽玉環(huán)死死地抱著媽媽的腿哇哇地大哭。是不甘的吶喊,還是悔恨,抑或是連日來的委屈。

“姐姐”賽玉環(huán)哽咽著,眼淚是那么真實,?兒卻難以相信,“姐姐,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么選擇?!辟愑癍h(huán)苦澀地一笑,眼里是濃到化不開的嘲諷。仔細看,還能找到那隱藏很好的仇恨,“姐姐從小是孤兒,可是姐姐卻比我幸運,我雖有媽媽,有繼父,可是沒有人知道我這個拖油瓶,生活在怎樣一個畸形的家庭,那種地獄般的折磨……”賽玉環(huán)的眼里溢滿了淚水。仍然抱著媽媽的腿,兩手捏緊了拳頭,牙齒咬得咯咯響。

“原來,每個人不是都如表面看起來那樣。”?兒想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管賽玉環(huán)說什么,都無法抹去對媽媽的傷害,?兒可以同情,但絕對不會原諒她。

這一夜,媽媽和賽玉環(huán)就這樣抱著彼此,聊著心里從不愿提起的傷痛,直到天亮。

賽玉環(huán)其實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在媽媽的爸爸殺了媽媽的媽媽之后,當時幼小的媽媽因為這樣的父母,過早地知道了什么叫恥辱。那時候沒有人理媽媽,只有賽玉環(huán)。賽玉環(huán)是隨賽媽媽改嫁到這里的。賽玉環(huán)的親爸死于一場車禍,繼父是一個酒鬼,酒品特別不好,喝多了就打老婆。而賽媽媽無處發(fā)泄,就只有拿賽玉環(huán)出氣,出完了再抱著心疼地哭。那時候大槐樹雖然也很大,可是它的樹冠,有好多都是枯枝,在風中就像一柄利劍,撕裂著暖陽。媽媽說,那聲音像極了媽媽的媽媽的慘叫,和媽媽的爸爸的怒吼。媽媽害怕著這種聲音,卻又貪婪著這種聲音,因為只有這種聲音才能讓媽媽聽到家的動靜,媽媽總是一個人在樹下呆呆地坐著,一坐就是一天。后來賽玉環(huán)來了。有一次賽玉環(huán)的嘴角流著血頭發(fā)披散著,脖子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一雙小眼睛直直地盯著樹上掛滿的紅條,目光是那么呆滯。人們都說,在一棵成精的老樹上掛上紅條,許的愿就能實現(xiàn)。媽媽說那時候媽媽掛了好多紅條,只是媽媽從來不去祈求。塞玉環(huán)也跟媽媽一樣紅條掛上去,卻從來不發(fā)一言。兩個人大概就是這樣成了同病相憐的姐妹。那時候媽媽的臉上有了知足的笑,因為終于又有了親人。

賽玉環(huán)說,“我永遠忘不了十歲那年,天很冷。那個冬天僵硬了我所有的童年。沒有人知道我媽媽是被繼父虐待致殘的。別人只知道我媽媽下不了床,癱了。其實就是在我遇到姐姐,嘴角還掛著血絲的那天。我媽媽走了,我的噩夢來了。

賽玉環(huán)仰仰頭,讓淚水在眼眶里停得更久?!吧铣醵悄甑亩?,天氣總是很冷,冷得太陽都不愿意多待,好像才剛出來,就又捂著厚厚的被子躲了回去。天空還來不及明,就又黑了下去。我就像那可憐的星星,瑟縮在空蕩蕩的街上。這樣的天氣,只有繼父那里才有一點溫度,哪怕很疼,我還在猶豫著。這時候,突然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把我拖到一個廢棄的廁所。我是害怕的,那個人一手從后面抱住我,我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我的脖子上蠕動著,經過的地方黏糊糊的很涼。我哆嗦得更厲害了,我甚至感到有一根帶著溫度的棒子抵在了我的后腰,我想著一定是那個禽獸迫不及待了,我認命地閉上了眼。我知道我的反抗只會讓他更瘋狂。他把我轉過來,那一刻,我多想自己是看錯了,那不是那個禽獸,是我的老師,我最敬愛的老師。一個外地聘來教語文的小個子。我的世界塌了,最后一點美好沒了。我笑著,我的眼里卻流下了淚。一直以來他對我那么好,每次我受傷,他都會一語不發(fā)地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給我上藥。從來沒問過我怎么弄得。我甚至把他當成了我死去的爸爸。我不想回家的時候,就去找他補課。可是,有誰能告訴我為什么?那一刻,我恨極了老天,我任由他舔舐著我的淚水。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盡管在月光下他動作的那么溫柔。他吻遍了我身上的每一處傷痕,他的舌頭像毒蛇一樣。我甚至感到了一絲雀躍的溫暖,因為那一刻我僵硬的身體軟了。我知道那是恥辱的,可我還是想也許就這樣暖暖的死去也是好的?!?/p>

?兒的眼里充滿著鄙夷?!拔抑滥銈円欢ㄔ谛睦镎f我賤,賤到了骨子里?!眿寢屝奶鄣嘏闹愑癍h(huán)的背,像安撫著自己的孩子。賽玉環(huán)自嘲地一笑“那時候,我就知道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只有錢才能讓我改變命運。我在老師那里看了好多書,那書里不是說灰姑娘可以逆襲嗎?我也想逆襲,想風光地活著,有錯嗎?是,我不該傷害你,可誰讓你嫁的是村里最有錢又帥的男人呢?你不是說你是我姐姐,會照顧我嗎?”聽到賽玉環(huán)這么不知悔改地說,?兒狠狠地瞪著她?!捌鋵嵥欠N男人,沒有我,遲早也會有別人,不是嗎?”賽玉環(huán)繼續(xù)自嘲著,媽媽和?兒一句話不說。“與其便宜了別人,還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p>

“你?!”?兒真是為她的無恥無語了。就知道她那種女人怎么可能知道“悔改”二字怎么寫?!盁o恥!”?兒咬牙切齒,這次媽媽沒有說話。媽媽和賽玉環(huán)還在說著,?兒只覺得惡心,不想再聽下去,趴在床上睡著了。沒有人知道兩個女人的談話,在?兒的心湖卷起怎樣的海嘯。睡夢中她們的聲音還在一點點敲擊著?兒的耳膜。?兒迷迷糊糊的好像在一個可怕的夢里,眉頭緊蹙,小嘴邊始終有一縷抹不去的委屈。

有別的學生家長告到教育局,之后,賽玉環(huán)就再也沒有見過老師。賽玉環(huán)其實不恨那個老師,正因為老師,讓她擺脫了繼父的噩夢。

大概人就是這樣,雖然賽玉環(huán)越長越大??蓛簳r的遭遇始終是她的噩夢。老師那個避難孤島的沉沒,讓她迫切地想要再抓住一根稻草。這兩年看的書,經歷的事,讓她已經不再是看上去那樣忍氣吞聲的女孩。那個禽獸的殘忍,讓賽玉環(huán)想要為了改變命運破釜沉舟一次。這時候,那個男人的出現(xiàn),他對媽媽的溫柔討好,一擲千金,讓賽玉環(huán)想到,以前老師也是這樣待她,可是現(xiàn)在什么都沒了。這讓賽玉環(huán)對媽媽嫉妒的發(fā)狂。同樣是孤女,媽媽的幸運讓賽玉環(huán)失去理智。賽玉環(huán)和媽媽走得更近了,更親了,親的媽媽失去了所有的防范。?兒的夢里像放電影一樣,放映著媽媽跟賽玉環(huán)的對話。

機會終于被有準備的人等到了。在媽媽生日那天,那個男人將要做父親的喜悅讓他在媽媽的生日宴上準備了紅酒慶祝,可是媽媽懷孕了不能喝。媽媽的閨蜜陪著他慶祝??粗麄冮_心,善良的媽媽眼里流露出無限的滿足,他們是媽媽在這個世上最親的親人。只是媽媽沒有想到,這些所謂的親人也正是傷她最深的人。

借著酒勁,那個男人在送賽玉環(huán)回家的時候,鉆進了賽玉環(huán)的被窩。賽玉環(huán)殘忍的恬不知恥地說著,他說那種像神仙一樣飄在云端的感覺,是你永遠給不了的。賽玉環(huán)笑的眼里都流出了淚。是啊,賽玉環(huán)是誰?那是蹚過男人河的女人。那個男人明知道野菜不能多吃,可是吃慣了家常飯的他,就像掉進了罌粟花海不能自拔地迷戀上了這種不一樣的腥味。即使他知道不該,知道有毒,他還是越想放棄就越想吃。

后來那次B超,醫(yī)生說媽媽懷的是女兒,再后來賽玉環(huán)說她懷孕了,而且是男胎。媽媽的古板和賽玉環(huán)的風騷,讓那個男人毫不猶豫地就做了選擇。這就是男人的本性——善變。變得比六月的天還要快。哪怕上一秒還在跟你做愛,下一秒就會面無表情讓你“滾”。

賽玉環(huán)在自己的一步步計劃中順利的取代了媽媽??上嗽谧鎏煸诳础4蟾湃说纳眢w真就是一臺機器,如果你好的壞的都一股腦兒的倒進去加工,好的也就成了壞的。賽玉環(huán)的孩子一個個夭折,而賽玉環(huán)卻像打不死的蟑螂,人們不得不嘆服,真是“草賤人命”,都這樣了還能像草一樣好好地活著。

賽玉環(huán)又一次作妖:在害怕自己生的孩子可能還會夭折后,她讓多子的李仙女幫忙拉把??上У氖琴愑癍h(huán)的孩子不等生下來就出了意外。她千算萬算,算準了李代桃僵,卻沒有算出如媽媽一樣被取代,更沒有算出被騙財。

早上,?兒睜開眼的時候,媽媽一個人坐在床邊。眼睛透過門看向了遠方。?兒看到媽媽的眼里有一絲淡淡的笑。?兒不知道媽媽笑什么?是無奈、是欣慰、是如釋重負……

“媽——”?兒小心地打斷媽媽的思緒,眼睛在屋里四下找著,最后視線落在媽媽的身上。

“她走了?!眿寢屨f,?兒聽出了媽媽多少還是有點惋惜。

“早該走!”?兒鼻孔里哼著。

“?兒,她也不容易。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她竟是這樣過的。虧我還說是她的姐姐,要照顧她……”媽媽眼睛看著遠方,一個人說。

?兒沒有問媽媽賽玉環(huán)去了哪里,媽媽也沒有說。只是九月村里的人們忙著收秋,再也顧不上扯閑話的時候,?兒去了省城讀大學。一次,學校組織去省城近郊一個叫小辛莊的地方去郊游。中午在一家掛著“那一年飯館”的農家樂吃飯,那個服務員像極了賽玉環(huán)。只是腰上少了呼啦圈,腳上也沒有穿鱷魚嘴皮鞋。一身干凈利落的服務員服裝,系個小圍裙,配一雙黑色平絨鞋。

那天?兒不小心扭了腳,一瘸一拐地走進去,那個像賽玉環(huán)的服務員大姐拉她坐下,找了紅花油給她抹上。一句話沒說就又去忙著上菜撤盤。?兒跟她說謝謝,她都沒吭氣。要不是有人叫她,她也會答應,?兒幾乎就要以為她是啞巴了。

?兒放假回家后把這些告訴了媽媽。媽媽只是笑笑,沒說什么。那個假期我見過幾次小胖。他說他跟那個男人和李仙女生活,他還說賽玉環(huán)走的時候讓媽媽告訴他,等賽玉環(huán)有了錢就回來接他。那個男人還開車,好長時間才回來一次。小胖長大了,也懂事了,偶爾會過來幫媽媽干一些活。一開始李仙女還會打罵他,后來他大了,也就隨他了。

又是一個夏天,黑沉沉的,連下了好幾天雨。路邊的小草都被淋得爬在地上,郁悶地打著瞌睡。下午終于放晴了,久違的太陽還帶著一絲雨后的涼意。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兒正努力地從草叢里抬起頭。偶爾有風掠過,小花兒像被誰撓了癢癢,顫巍巍地笑了。枝頭鳥兒撲棱棱地忽閃著翅膀鳴叫著,好像壓抑了好久終于可以長出一口氣了。

天邊慢慢的掛上了晚霞,太陽淺淺一笑,閃到山的那邊,換上了夜藍的紗衣。明天,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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