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經(jīng)第五天了,阿木感覺汽車發(fā)動機的轟鳴聲還在耳邊響個不停,同時伴隨著的還有頭疼、眩暈甚至惡心等不適的感覺。他百度了一下,可能是血壓的問題。昨天出去找工作的時候,恰好遇到路邊一家診所義診,免費量血壓,他過去量了一下,輕微高血壓,醫(yī)生說問題不大,接著便向他講述利害、推薦藥品。他就記住“問題不大”這句話,后面的話就聽不進去了。他想給醫(yī)生說自己已經(jīng)失業(yè)身無分文,哪會買得起一瓶幾百塊的保健品,但想了想還是只送給醫(yī)生一個微笑了之。醫(yī)生的那句“問題不大”也有些療效,回來后他就感覺好受了不少,當天晚上的睡眠質(zhì)量明顯提高,一夜無夢,他覺得問題可能解決了,可吃過早飯后又不行了,不適的感覺卷土重來,而且有愈發(fā)嚴重之勢。他暫時放棄了出門的打算,躺在床上打開了百度。查了半天,有個詞蹦了出來——幻聽!
阿木覺得這個詞準確極了,竟有種興奮的感覺。他繼續(xù)查下去,發(fā)現(xiàn)幻聽籠統(tǒng)地說就是一種由聽覺障礙導(dǎo)致的精神問題,按輕重程度分為好幾個級別,他是樂觀主義者,覺得自己應(yīng)該屬于最輕度的,對于發(fā)病原因的分析,言語很抽象,不過他也大體看明白了,就是刺激性聲音是導(dǎo)火索,環(huán)境、情緒、心理等因素綜合起作用。這下他便豁然開朗了,接著思緒回到了夭桃鎮(zhèn)——
說起夭桃鎮(zhèn)——這可真是個特例!他所在的歌舞團屬于流動組織,全國各地地跑,每年經(jīng)歷的鄉(xiāng)鎮(zhèn)數(shù)不清,他——包括他的同事們——沒有誰會記得這些鄉(xiāng)鎮(zhèn)的名字,但這次他記住了,因為就是在這里他跟孫麗美做出了離開歌舞團的決定——這是個艱難而無奈的決定,夭桃鎮(zhèn)的演出再次證實了這個行業(yè)的慘淡和無望,他們必須為未來考慮了。其實不光他們,對于歌舞團的每個人來說都面臨著無奈的選擇,最終結(jié)果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選擇留下來繼續(xù)北上——據(jù)歌舞團經(jīng)理做的“市場分析”,越往北方去的鄉(xiāng)鎮(zhèn)對歌舞團的歡迎程度越高,直至東三省。而這三分之一的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單身,包括跟阿木最要好的阿元。
我跟你不一樣,沒有找女人的打算。當阿木把自己的決定告訴阿元的時候,他這樣說。阿元是個孤兒,沒文化沒技能,在歌舞團就是個跑龍?zhí)椎?,留下來是個正確的選擇。歌舞團是我的家,她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阿元說完哼起了歌:我一路向北,離開有你的季節(jié)……
那天歌舞團的大巴車駛出夭桃鎮(zhèn)后,果然就掉頭直奔北而去。當時有那么一瞬間,車廂內(nèi)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了發(fā)動機的轟鳴聲……
如今大巴車離開了,但發(fā)動機的轟鳴聲卻變成一種幻覺留在了身體里,再加上這幾天因為找工作的原因搞得焦頭爛額的,緊張、焦慮、無奈、失落等負面情緒居多,刺激到了神經(jīng),所以出了問題……這樣一分析,問題便找到了癥結(jié),阿木覺得不適感減輕了許多,可以起身活動一下,或者……出門也不成問題了。于是他起身試了下,果然輕松多了,便決定先吃早飯,順便把今天的行動計劃梳理一下。他走進廚房,打開鍋,看到里面留的滿滿當當?shù)娘埐?,心里熱了一下。說實話,他打心里感激孫麗美,遠了不說,就說眼前吧,是她讓他在走投無路之際有了安身之地,而且還讓他品嘗到了家的滋味。說起家的滋味,唉——他嘆了口氣,其實當年離開家,就是因為感覺不到家的滋味。母親去世早,有了后媽,橫豎合不來,加之有些音樂天賦,他便狠下心早早離開了家,幾番闖蕩之后進了歌舞團,吃喝有了著落,后來跟孫麗美好在一起,心越來越安穩(wěn),但終歸找不到家的滋味。家的滋味到底是啥?這幾天的時間他漸漸有了答案,不外乎就是有個固定的住所,累了有床睡,餓了有熱飯吃,身邊還有個人時時刻刻關(guān)心你。阿木越想心里那個熱乎勁兒越足,不覺落下淚來。
落了幾滴淚,心里平穩(wěn)了些,阿木伸袖子擦干眼睛,開始梳理今天的行動計劃,其實很簡單,無外乎就是走到一些看上去與藝術(shù)有關(guān)的公司或單位門口打聽一下罷了。而且經(jīng)過這幾天的尋找,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需要“藝術(shù)人才”——這是孫麗美給他的下的定義——的單位不外乎有兩種,一是酒吧歌廳KTV之類的娛樂場所;二是培訓(xùn)學校。對于前者,他總覺得有種恐慌感,覺得自己根本面對不了那種混亂的場面;而對于后者,那種恐慌感則更甚,他覺得讓只有小學文化的他去“為人師”簡直是一種罪過。但如果兩者都不選的話……哪還有的選?
這兒不大,只是個小縣城,工作機會屈指可數(shù),而且還是孫麗美的老家所在,但孫麗美分析說這些缺點同時也是優(yōu)點,因為小,生活壓力就沒那么大,因為自己老家在這里,就多多少少有些人脈,現(xiàn)在辦啥事不需要人脈?完了她捂著嘴笑起來,說又不是讓你入贅,你怕啥?其實阿木本來就沒想那么多,跟著歌舞團在外漂泊這么多年,他養(yǎng)成了隨遇而安的性格,所以他一開始受到孫麗美的感染,內(nèi)心里充滿希望。只是沒想到找工作會這么難,處處碰壁,心里的希望便像缺氧的火苗那樣漸漸熄滅了,有種無路可走的絕望感——這個結(jié)果比入贅還要可怕。而且聽孫麗美那意思,她的工作已經(jīng)差不多了,是在一家音樂培訓(xùn)學校擔任歌唱老師,今天就去“試用了”,他知道雖然孫麗美的文化程度也不高——只有初中水平,但她能說會道,溝通組織協(xié)調(diào)能力都很強,工作干起來會得心應(yīng)手的。雖然她不止一次飽含溫情地說:“沒事,我養(yǎng)你”,但他不會接受的,就像之前在歌舞團里她也不止一次說過這樣的話,但他可以接受作為副經(jīng)理的她暗中在工作上的照顧,但絕不接受她真金白銀的給予,他一直堅持著“沒錢少花或不花”的原則。即便她后來偷偷地為他家里寄過一筆錢,他也作為賬記在了心里,決心等攢夠了就還給她。但在歌舞團里畢竟吃大鍋飯,手頭再緊也能對付過去,彼此能分清,而現(xiàn)在同床同灶地過起了日子,想分也分不開,更分不清,自己則成了吃閑飯的,說難聽一點就是個廢人。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如果真這樣的話,還不如跟阿元他們一起,選擇一路向北……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孫麗美一臉燦爛地走了進來。不用說,她一定有好消息。果不其然,孫麗美鞋都顧不得換,舉著手里的包像企鵝一樣搖搖晃晃地直接撲向阿木懷里,照著他臉上猛親了一口說:“告訴你個好消息!”
阿木放下手里的筷子,將她的身體扶正,盡量讓表情變得興奮一些,問道:“啥好消息?”
“你的工作找到了!”
他略微吃了一驚,問道:“你不是去試用了嗎?咋為我找到工作了?”
“原本是的,可半路上接了個電話,對了這事我一直沒給你說,就是我一個熟人認識縣文化館的人,我讓他幫忙問了問,說那里正好缺懂樂器的人才,注意,是人才??!以后要落實什么人才引進政策的話,你還可能轉(zhuǎn)正呢。”
阿木聽得云里霧里,問道:“那我去了干啥?”
“群眾演出,懂吧?就是文化館經(jīng)常去社區(qū)啊企業(yè)啊搞一些群眾演出,唱歌跳舞吹拉彈唱啥的,你跟著表演就是了,你說這算不算專業(yè)對口?”
阿木聽了,點了點頭。
“是不是好消息?”
阿木又點了點頭。
“是不是該好好謝謝我?”
阿木點點頭:“怎么謝???”
“從住下以后還沒來過呢,人家可是想了呢。”孫麗美說著雙頰飛紅,眼神嫵媚,雙唇又朝阿木貼過來。
其實大白天的阿木并不太想那事,但想到孫麗美為自己做的事,心里便有一股熱流不斷翻涌出來,加之她一番嫵媚模樣,身體跟著起了反應(yīng),便反手一把抱住了她……
等走進縣文化館裝修簡單但文化氣息濃厚的辦公大樓時,阿木覺得真得好好謝謝孫麗美。怎么說呢,阿木覺得這樣的環(huán)境正好符合自己的心意,確切地說,其實他心里一直有一個愿望,就是像這里面那些人一樣可以體面地坐在這里工作,然后有一個體面的生活,進而有一個體面的人生。雖然這個愿望比起那些“大人物”波瀾起伏的人生平淡了些,但對阿木來說卻是遙不可及的?,F(xiàn)在看起來這個“愿望”已經(jīng)近在咫尺了,這一切都是拜孫麗美所賜,不得好好謝謝她嗎?
更讓阿木沒有想到的是,文化館的張館長是個特別熱心的人,而且看起來跟孫麗美很熟悉,言談間也很給她面子,這讓阿木對孫麗美感激之余又多了幾分欽佩。張館長先讓阿木談了談自己的想法,然后讓人找來了幾件樂器,讓阿木展示一下。接著便把他交給一位李副館長,帶著他去安排工作。整個過程不到一個小時,出奇的順利。只是那位李副館長的態(tài)度有些讓他始料不及,一直冷著臉,而且還咕噥了一句:“現(xiàn)在都吃不上飯了還招人來?!边@句話像一根魚刺卡在了阿木的喉嚨里,讓他感覺不舒服的同時,也隱隱覺察到了一絲不安?;氐郊抑?,阿木把這一情況說給了孫麗美,她卻一副超脫模樣,擺著手說別當回事,單位里突然多個爭飯碗的,任誰心里也不舒服。一聽這話有道理,阿木便沒往心里去。
按照張館長的要求,阿木并不需要去文化館坐班,只在有演出的時候去表演節(jié)目,他的工資就是演出的勞務(wù)費。張館長很坦誠地告訴他,工資高不了,讓他有心理準備。阿木自然說不出什么,相反卻滿是感激。從文化館回來后的幾天,雖然還是沒事可做,但畢竟不用出去找工作了,心里那種沒著落或者慌亂的感覺便逐漸淡化了。孫麗美每天早出晚歸去上班,心情也爽朗得不得了,有一次他聽到她在樓道里跟鄰居閑聊,特意將話題拐到他身上,說他在縣文化館上班,說不定哪天在社區(qū)演出的時候就能看到他。鄰居自然是一番贊嘆。這樣一來,阿木心里也逐漸生出幾分自豪感來,覺得雖然自己不用去坐班,但到底成了縣文化館的一員,屬于小縣城的“上等人”了,便又暗自慶幸起來,覺得自己選擇離開歌舞團在這個小縣城落腳算是走對了,比起一路北上不知道漂泊何方的阿元他們不知道強多少倍。
第五天一大早,李副館長打來電話,說第二天有個社區(qū)演出,讓他準備一下。電話這頭的阿木興奮得幾乎要跳起腳來,好在對方看不到,而且他也極力地克制著,問要做哪些準備。對方用一種無所謂甚至開玩笑的口氣說啥也不用準備,準備好人就行,說完就掛了電話。盡管如此,阿木還是先忍不住緊張了一番,然后就給孫麗美打電話征求意見。孫麗美的興奮程度一點也不亞于他,讓他啥也不做,在家里好好等著。他一時不明白她的意思,就只有照辦。沒多久,孫麗美回來了,手里拎著一套海瀾之家的西裝,一進門便讓他換上,說她早就想到了,他上臺表演的時候一定要穿一身新衣服,而且這身新衣服要完全不同于在歌舞團里時候的風格,要端莊大氣,配得上文化館工作人員這個身份。阿木本來就長相帥氣,穿上這身新衣服更是添了幾分英武,還透出孫麗美所說的端莊大氣的感覺。阿木看著鏡子里全新的自己,鼻尖一酸,眼淚就出來了,他一把把孫麗美摟進懷里,哽咽著說他一定不會辜負她的一片心意,要混出一片天地來,讓她跟著享福。孫麗美則臉帶嬌羞,雙目泛光,將頭埋進了他懷里。
第二天到了演出現(xiàn)場,阿木才感覺到事情跟自己想象的有不小差別。演出活動說是由縣文化館與某個房地產(chǎn)公司聯(lián)合舉辦的,因為資金主要是房產(chǎn)公司贊助,所以基本上人家說了算,文化館就是掛個名。本來之前定好的文化館出五個節(jié)目,但最后被砍去了三個,理由是文化館出的節(jié)目都太老套了,不利于人家企業(yè)宣傳,砍去的都是歌唱節(jié)目,由人家公司請來了幾個網(wǎng)紅歌手代替。保留的兩個節(jié)目一個是戲曲,一個是樂器演奏。一開始聽說這個結(jié)果后阿木暗暗興奮了一下,覺得自己有上臺的機會了,但接著他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因為文化館里還有一個樂器演奏節(jié)目,叫《二泉映月》,演奏者是快退休的文化干部老羅。一位熱心的同事悄悄告訴阿木,這個老羅很厲害,原來是個企業(yè)工人,當年就是靠著這個節(jié)目破格調(diào)進的文化館,而且這個節(jié)目已經(jīng)存在幾十年了,逢演必上。一聽這話阿木心就涼了半截,那同事立刻安慰他:“別急,再忍忍,老羅要退休了,他一退休機會不都成你的了?!卑⒛炯泵c點頭,忍著心里的落寞收拾起樂器,就在這時候李副館長把他叫到了一邊。演出由李副館長帶隊,他始終耷拉著臉,說話帶著氣,阿木一直沒敢靠近。現(xiàn)在單獨站在李副館長跟前,他心里更是忐忑不已。不過李副館長的態(tài)度卻讓他十分意外——看到他,他緊繃的臉上竟然露出笑意,口氣也溫和了許多。
李副館長拍拍阿木的肩膀說:“看出來了吧,這小小的文化館就是個小江湖,難辦得很吶?!?/p>
阿木忍著心里的緊張點點頭說:“是啊,看您協(xié)調(diào)了老半天,真是不容易啊。”
李副館長嘆了口氣,說:“現(xiàn)在有錢的是老大,說點好話受點難為不算啥,只要能要來錢就行,沒錢就不能運轉(zhuǎn)啊?!?/p>
阿木不停地點頭,但他還是不明白李副館長把自己單獨叫出來的目的。
李副館長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我叫你過來,其實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p>
阿木心頭一驚,也不敢開口問啥好消息,只是不停地點頭。
李副館長壓低了聲音,說:“張館長交代了,讓我好好照顧你,看得出來你確實有水平,這樣正好,樂器演奏的節(jié)目你來上?!?/p>
阿木聽了急忙擺手說:“還是羅老師上吧,他都演了幾十年了?!?/p>
李副館長臉上掠過一絲不快,聲音壓得更低了:“你可能不知道,老羅是館里的釘子戶,每次演出都嚷嚷著上,張館長早就煩他了,以前是沒人能頂他,現(xiàn)在你來了,正好是個機會。要知道這樣的機會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的,你別不識抬舉啊,快去準備一下吧。說完扭頭便走了?!?/p>
李副館長轉(zhuǎn)身的時候雖然臉上還帶著微微笑意,但阿木還是從中覺察到了那種讓他后背發(fā)冷的感覺。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別無選擇——或者叫無路可退,就只好咬了咬牙朝后臺走去。很快便傳來主持人報幕的聲音,該他上了。阿木演出經(jīng)驗還是很足的,知道啥叫“臨危不亂”,于是他迅速調(diào)整了一下狀態(tài),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了表演之中。下臺時阿木聽到了觀眾席上爆發(fā)出異常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便知道自己的表演是成功的,至少達到了自己的正常水準,一直不安的心里便安定了許多。
這時候李副館長迎過來,熱情地拍著他的肩膀說:“不錯不錯,果然不負眾望,以后繼續(xù)努力?!闭f著把一個紙包塞進他手里,說:“這是今天的勞務(wù)費和贊助商的紅包?!崩罡别^長的表情神神秘秘的,阿木沒敢多說話,急忙接過紅包塞進了口袋里。
李副館長一走,那位熱心的同事仿佛從地下冒出來似的出現(xiàn)在面前,朝他豎了個大拇指,贊道:“不錯啊小老弟,很有兩下子?!闭f著他的眼神飄向阿木的口袋。阿木覺得口袋里仿佛塞了個刺球,很不舒服,忙說:“要不晚上請你喝酒吧。”
同事?lián)u搖頭:“你賺這點錢不也不容易,還是回去好好犒勞犒勞老婆吧?!?/p>
阿木點點頭:“那就下次吧?!?/p>
同事皺了下眉頭:“你咋還不快走?”
“啥?”阿木有些摸不著頭腦。
老羅在后面發(fā)脾氣呢。
阿木立馬醒悟過來:“走走,這就走?!?/p>
從演出場地一出來,阿木先迫不及待地掏出口袋里的紅包看了看,四百塊——他嘆了口氣,不算多——還不夠身上這套衣服錢呢,也不算少——比起之前一點收入沒有的日子好多了。他掏出手機想給孫麗美打個電話,想了想還是算了,他知道自己在電話里肯定興奮不起來,倒還不如回頭給她個驚喜。他決定找個服裝店給孫麗美買件像樣的衣服。其實孫麗美像樣的衣服也不少,但一件也不是他買的。
孫麗美提前到家了。按她的說法,今天是阿木頭一次演出,她放心不下,無心工作,又怕打電話影響到他演出,就提前回來等著他。阿木心頭一熱,將手里的禮品袋舉到孫麗美跟前說:“馬到成功!”
孫麗美接過禮品袋,立刻像小鳥一樣歡呼雀躍起來。她一邊揮舞著禮品袋一邊噘著嘴要阿木親親抱抱。阿木一把將她抱進懷里,一路親著放在沙發(fā)上。孫麗美扔掉禮品袋,甩掉鞋,雙手迫不及待地往他衣服里伸。阿木突然冷靜下來,按住她的手說:“其實也有窩心的?!?/p>
孫麗美停下手,問道:“啥?”
阿木便把老羅三言兩語地說了一下,臨了說:“臨來的時候我隱隱約約聽到他好像在罵人?!?/p>
罵他祖宗個×!孫麗美罵了一句,然后將手朝虛空里擺了擺手,說:“不怕他!他那是妒忌,再說了,這事能怨你嗎?明擺著是張館長要把他拿下,只是以你為借口罷了。現(xiàn)在就講究那個‘優(yōu)勝劣汰,你就是那個優(yōu)勝者,合該著你走運,管他干嗎?千萬別影響到自己的好心情哦?!闭f著便將雙手箍住阿木的脖子,臉直往他懷里鉆。
孫麗美的一番說辭讓阿木的心逐漸踏實下來,她的忸怩之態(tài)又撩撥起了他身體里的熱火,他便忍不住了,反手摟住她的上身,嘴唇也熱烈地迎了上去。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誰???”孫麗美不滿地罵了一聲。
“阿木師傅在家嗎?”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兩人都沒了興致,起身快速地整理好衣服。阿木應(yīng)了一聲便去開門。
門口站著一位五十多歲的陌生女人,她朝阿木笑了笑,阿木明顯感覺到這笑容很勉強,而她笑過之后表情迅速恢復(fù)了嚴肅也驗證了這一點。女人身后還有一個人——是老羅,阿木便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也跟著抽動了一下。
“是羅師傅啊,快里面請?!卑⒛九Ρ憩F(xiàn)出熱情。
孫麗美走過來,單刀直入地問道:“請問羅師傅上門有啥事嗎?”
孫麗美的口氣直白而硬冷,羅師傅女人的臉徹底拉了下來,她沒有理會孫麗美,而是轉(zhuǎn)向阿木說:“阿木老師啊,咱明人不說暗話,我說你萬不該這樣做,我知道你年輕有為,但老羅畢竟是文化館的老人了,在這小縣城也是響當當?shù)模氵@樣一來可不光斷了他的飯碗,而是要他的老命啊,他心臟病都要犯了……”
阿木正要開口,卻聽孫麗美冷笑一聲道:“您這話說得太邪乎了吧?不知羅老師這心臟病跟我們家阿木有啥關(guān)系?我們可是不經(jīng)嚇的,也小門小戶的,您要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也賠不起的!”
這下老羅女人被徹底激怒了,她轉(zhuǎn)向?qū)O麗美號叫道:“我打聽清楚了,就是你這個狐貍精搗的鬼,那姓張的可是出了名的色鬼,你們一定不干凈!”
“你再說我撕爛你的嘴!”孫麗美跳著腳揮著雙臂要往老羅女人身上撲,阿木急忙上前把她抱住了。老羅也上來把女人往門外拖,臨出門時他丟下一句:“路多得是,你就放我一馬吧?!?/p>
阿木突然覺得眼前一黑,身體搖晃著想要垮下去,孫麗美急忙停止叫罵,反手抱住了他。
就在阿木還沒有決定是否要見一下張館長的時候,卻接到了他的電話。
“來我辦公室一趟?!睆堭^長在電話里說,口氣波瀾不驚。
阿木做不到張館長這樣平靜,但至少也沒有之前那種緊張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落寞之感,甚至夾帶著幾分悲涼之意。在推開張館長辦公室門的同時,他不自覺地嘆息了一聲。
張館長的表現(xiàn)出乎阿木的意料,他竟然哈哈笑著說:“干嗎愁眉苦臉的,多大點事兒啊。”
阿木努力地笑了一下,說出了那句準備了一路的話:“真是對不起,事沒辦好,給您添麻煩了。”
張館長擺擺手:“哪能這么說?那個女人,不是一次兩次了,別跟她一般見識。”
阿木默默地低下頭去。
最主要的,可別影響了你們夫妻感情啊,看得出,你老婆可是真愛你!
阿木眼眶熱了下,急忙點點頭:“不會的,不會的。”
張館長點點頭,說:“既然這樣,咱惹不起可躲得起,你還年輕,前途無量,明白吧?”
阿木點點頭:“明白,明白。說著他朝張館長鞠了一躬,說了句“感謝您的照顧”便轉(zhuǎn)身朝門外走。”
“等等。”
阿木停下腳。
張館長想了想,說:“我知道你來這里人生地不熟的,找工作也不容易,這樣吧,文化館下面有個培訓(xùn)學校,你去那里吧。”
“當老師?”阿木皺了下眉頭。
張館長愣了一下,笑著說:“主要是教才藝,你肯定能行。說著他抽出一張紙,寫下一個電話號碼遞給阿木:這是學校的王校長,你直接去找他就行?!?/p>
捏著那張紙條走了好長一段路,阿木最后還是撥通了上面的電話。
因為有張館長的介紹,入職很順利。王校長給他大概講了一下注意事項和上課時間,便安排他去給學生上課。其實阿木本打算先跟著其他老師學一下上課經(jīng)驗,沒承想這些步驟都略過了,他也不好說什么。課在晚上,還有些時間,阿木不打算回家了。他先在校園里轉(zhuǎn)了一圈兒,熟悉了一下環(huán)境,正好碰到了一個年輕老師,便拉著他一起出去吃飯。其實他是有目的的,一來跟人家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二來是想向人家學習一下上課經(jīng)驗。
年輕老師熱情爽快,擺擺手說:“我也沒啥經(jīng)驗,就是個不緊張就行?!比缓笏麊柫税⒛镜那闆r,嘖嘖嘆道:“像你這水平在這里當老師虧了,還是趁著年輕出去闖一闖比較好,就是去大城市里做流浪藝人也比在這兒有出息啊,這地方,太小了?!?/p>
阿木便問對方的打算。
“我是剛大學畢業(yè),準備考研,出來兼職賺個零花錢,要我在這里混下去,非瘋了不可?!蹦贻p老師說完便掏出手機,一邊刷一邊自顧自地哼起了歌。
阿木看看年輕老師,再看看在遠處忙碌的餐館老板。餐館老板五十多歲,大腹便便,一臉油光。阿木從心里算了下,自己比年輕老師大不了幾歲,卻感覺自己跟他有著幾十歲的差距,而對餐館老板,卻感覺很貼近。
阿木有些茫然。這時候他聽到年輕老師哼唱的歌曲里有些熟悉的感覺,便打斷他問道:“你唱的啥歌?”
“《一路向北》,怎么了?”年輕老師也有些茫然。
阿木下意識地說:“是了是了,阿元唱的也是這個……”
“阿元是誰?”
“哦……我一個朋友……”
坐在公交車上,阿木半閉著眼睛,回想著這半晚上的經(jīng)歷——
局促地走進教室,在十幾雙眼睛的注視下語無倫次地做自我介紹、生硬地講解、手忙腳亂地與學生互動……
突然一陣發(fā)動機的轟鳴聲鉆進腦子里,阿木一個激靈,仔細辨別了一下,公交車是電瓶車,行駛起來很安靜,他便知道這轟鳴聲的來歷了,心里開始有些發(fā)慌,這時候兩個小女生的對話鉆進他的耳朵——
“我還是頭一次見老師會緊張成那樣,臉憋得通紅,像只火龍果,嘻嘻?!?/p>
“不過他演奏的技術(shù)真是蠻好的,是真才實學,不像以前那位老師?!?/p>
“可不是嘛,這樣一來,我都喜歡上了……”
阿木坐起身,扭過頭,想尋找那兩個小女生,可他發(fā)現(xiàn)這是不可能的,車廂里一片昏暗,兩個小女生恢復(fù)了沉默,跟車里所有人一樣都融進了昏暗里,整個車廂變得異常沉靜。這時候,阿木發(fā)現(xiàn)耳邊那個汽車發(fā)動機的轟鳴聲消失了,車廂外閃爍的霓虹燈和嘈雜的聲浪也迅速遠去了,公交車變成了一條行駛在平靜水面上的船,自己逐漸陷入了無邊的寂靜之中……
責任編輯 管曉瑞
作者簡介:
楊奇,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中短篇小說發(fā)表于《清明》《延安文學》《山東文學》《延河》《大觀》等刊物,作品入選山東省精品打造工程,獲齊魯文學作品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