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厚
(四川大學 出版社,四川 成都 610064)
我們正生活在一個世界大變革的時代,面臨著國內外前所未有的諸多挑戰(zhàn),特別是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挑戰(zhàn),情形更為復雜,微妙。近三十年來,有人不斷挑戰(zhàn)魯迅、郭沫若、茅盾,美化胡適,吹捧胡適。
夏志清就是其中重要的一員。他是什么樣的人,大家都很清楚。我們都很清楚。他為唐德剛先生的《胡適雜憶》一書所寫的序文中說:
……我完全同意德剛給他的蓋棺定論:
胡適之先生的了不起之處,便是他原是我國新文化運動的開山宗師,但是經過五十年之考驗,他既未流于偏激,亦未落伍。始終一貫地保持了他那不偏不倚的中流砥柱的地位?!_風氣之先,據杏壇之首,實事求是,表率群倫,把我們古老的文明,導向現(xiàn)代化之路。
熟讀近百年中國文化史,群賢互比,我還是覺得胡老師是當代第一人。
在《紀念胡適先生誕辰120 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上,一位叫吳根友的教授在發(fā)言中竟然說:
在大陸的學術與文化語境下,大家都知道,新文化旗手被毛澤東指定了,那就是魯迅。通過這次會議的論文與會議上大家的報告,再包括我個人以往零零星星地看了一些有關胡適研究的資料,我個人感覺,未來作為新文化旗手,胡適的形象可能更加鮮明。
真希望吳教授把他看到的能得出那樣結論的材料公之于眾,讓大家也見識見識。另一位叫王汎森的教授則在“致辭”中,一張嘴就說:
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在今天這個研討會上說幾句祝賀的話。我們大多同意胡適是近代中國文藝復興之父,他的影響方面之廣與程度之深,在近代世界各國轉型時期的文化人物中都很少見,充分印證了他在《留學日記》中引荷馬史詩所作的宣言:“如今我們已回來,你們請看分曉?!?/p>
王教授所說“我們大多”,指的是參會的人呢,還是說中國學術界的人?參會的,我不清楚,如果說是中國學術界“大多”,那就未免有盜用別人的名聲來壯自己的膽的嫌疑了。
在少數(shù)人的鼓噪下,近年來有那么一些“喜歡獨立思考”的人,效法胡適“不愿意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熱心于胡適研究”,自詡“重新發(fā)現(xiàn)胡適”了,頂禮膜拜,與某些人共同把胡適打扮成“人神共欽”的“圣人”:什么“建立學術新典范”,“當代第一人”“文藝復興之父”,說什么:
胡適的《〈紅樓夢〉考證》,是把對這部古小說的研究帶上了正當?shù)膶W術的軌道。這一點至關重要?!?/p>
胡適作文學史,作古小說考證都是緊緊抓住作者、時代、小說的社會內容來做系統(tǒng)的研究(恰恰沒有抓住小說的社會內容來做系統(tǒng)研究),結果開創(chuàng)中國文學史研究的嶄新模式。以后的中國文學史,沒有不是沿著這個路徑走的(太絕對,太武斷,沒有沿著胡適路徑走的中國文學史多著呢)。(黑點為引者所加,文中黑體為引者的話)
這完全是睜眼說瞎話,缺少事實根據。
有人公然向青年學者發(fā)出學習胡適的號召,說:
作為“新紅學”的開山大師,胡適是二十世紀紅學史上影響最大的一個人。
……
胡適在“新紅學”方面的成就和貢獻,是將杜威的實驗主義思想和方法引入《紅樓夢》研究之中,(的確如此。胡適自己說過,他“談政治只是實行我的實驗主義,如我談白話文也只是實行我的實驗主義”,應該說:研究《紅樓夢》,更是完全實行他的實驗主義。怎么能將“紅學”納入學術軌道,具有“新典范”意義呢?)從而將“紅學”納入學術軌道,開創(chuàng)了《紅樓夢》研究的新紀元。從此,“紅學”才真正成為一門現(xiàn)代學術。這種研究具有“新典范”的意義,“為中國青年學者運用科學的態(tài)度與方法進行考證與研究提供了活生生的教本”。眾所公認的,“新紅學”的影響與貢獻,不限于《紅樓夢》研究領域,其對中國現(xiàn)代學術之建立,亦具有深遠影響。(黑點為引者所加,文中黑體為引者的話)
這簡直是明目張膽地號召青年像胡適一樣去推廣杜威的實驗主義!這難道不是向毛澤東、魯迅、郭沫若挑戰(zhàn)嗎?難道不是向我們這些搞文學史研究的人挑戰(zhàn)嗎?對這種挑戰(zhàn),在那個會議上,陳方正教授作了回應。他說:
胡適研究至今已經有二三十年的歷史,我們現(xiàn)在看胡適,似乎不再應該只用頌揚、景仰的心態(tài),不再應該總是仰視他,而應該用平等的心態(tài)來平視、逼視他了。胡適自己最講究實事求是,經常要求我們把事物“還他一個本來面目”。所以我們也應該還胡適一個本來面目。
可惜,到如今用“平等的心態(tài)來平視、逼視”胡適的研究者太少。
胡適的“本來面目”到底是怎樣的呢?
比較是醫(yī)治受騙的好方子。
在研究吳宓與沈從文的“糾葛”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兩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一、吳宓只要談到自己受壓迫遭打擊時……總是把沈從文與胡適視為一伙;二、吳宓和胡適都非??粗刈约旱摹都t樓夢》研究,視為事業(yè)的重要部分。胡適甚至自稱他對國家貢獻最大的是“文學”這“玩意兒”。“文學這玩意兒”,指的不是白話文的提倡,而是他的《紅樓夢》研究,即《〈紅樓夢〉考證》。
我們如果將兩人作一個比較,應該是一件多么有趣而有益的研究。
我便開始搜尋材料。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一跳。關于胡適的材料,可謂鋪天蓋地:選集、文集、全集、書信、日記、年譜、自傳、評傳……應有盡有,比比皆是。單就《紅樓夢》而言,至少也不下于一二十種:《胡適〈紅樓夢〉研究論述全編》《胡適〈紅樓夢〉研究全編》《胡適紅學年譜》《胡適與紅學》《胡適與〈紅樓夢〉》《胡適論紅學》《胡適點評〈紅樓夢〉》《胡適批紅集》……吳宓呢?其資料可謂少得可憐,既無選集,也無文集,更無關于《紅樓夢》的論編,僅有一本《自編年譜》,一部詩話,一本詩集,20 本日記,一本評傳。吳宓與胡適一樣,都曾被時人公認為“紅學大師”“紅學權威”,……抗戰(zhàn)時期吳宓更是受到群眾,特別是青年學生的歡迎。他的《紅樓夢》研究從上世紀初延續(xù)到上世紀末,從未間斷著述、演講、編輯。他自己親手編有《〈紅樓夢〉講演集》(據不完全統(tǒng)計,演講至少在八十次以上。)《〈紅樓夢〉研究集》《宓與同時代人研究〈紅樓夢〉資料匯編》三種,其數(shù)量是可觀的,如今,一種也找不著了。覓找起來,真是難于上青天!要將他和胡適作一點比較,困難是可以想象的。但我并沒有被困難嚇倒,還是決心撰寫一本《吳宓與胡適的〈紅樓夢〉研究》。經過幾年的艱苦努力,總算弄出來了,至于有用、無用,讀者去評論吧!但我敢肯定地說:吳宓的《紅樓夢》研究絕不遜色于胡適,許多地方還是胡適望塵莫及的。
我把書稿帶到“第三屆魯迅、郭沫若、茅盾高端論壇及紀念左聯(lián)成立70 周年研討會”上去請教,結果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獲,真叫人高興!
本文系根據在會上的發(fā)言修改,作為《吳宓與胡適的〈紅樓夢〉研究》一書的序文。
在這本書的寫作過程中,得到馬識途、王火的關心!何事忠、駱秀瓊、茍宗澤、桑逢康、羅澤勛、王興、曾紹義、李怡、馮超、劉明華、梁勝、鄭少東、金彩虹、王飛朋、廖久明、陳俐、付金艷、向珂、李繼凱、王泉根等朋友的大力幫助。
在此,我向他們表示我發(fā)自內心的感謝之情。
2021 年2 月于蓉城川大花園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