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植

一、關于“國家形象”的多種界說

“國家形象”并不是原本就存在的，而是不同國家、民族在溝通、交流與互動中產(chǎn)生的，“國家形象”這一概念最初誕生于國際關系和國際政治領域，后來逐漸擴展到經(jīng)濟學、傳播學等多個領域，成為了一個多維度、多要素、包蘊內(nèi)涵十分廣泛的概念。1959年，肯尼斯·博爾丁在其著作《國家形象和國際體系》中，將國家形象分為：國家的地理空間、外部對其的敵意和友誼、外部對該國的強弱判斷三個維度。他認為國家形象的好壞雖與地域和實力相關，但最終還是一種在心理上給人的感受，是可以被塑造的。

20世紀90年代起，中國學界開始從不同角度關注“國家形象”話題，首先，從整體角度闡述和界定“國家形象”，如認為：“國家形象是一個主權國家和民族在世界舞臺上所展示的形狀相貌及國際環(huán)境中的輿論反映”；“國家形象是一個綜合體，它是國家的外部公眾和內(nèi)部公眾對國家本身、國家行為、國家的各項活動及其成果所給予的總的評價和認定”；“國家形象是公眾對該國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地理等方面狀況的認識與評價”；國家形象包括“政治、經(jīng)濟、軍事、外交……各個方面”；“現(xiàn)代身份、世界貢獻、戰(zhàn)略意志、特殊責任、有效治理”；從領域劃分，“國家形象可分為政治形象、經(jīng)濟形象、軍事形象、文化形象、科技形象、外交形象、社會形象、地理形象、生態(tài)形象等”；從行為主體劃分，“國家形象可分為政府（這里是廣義的政府，包括執(zhí)政黨、軍隊、警察、司法系統(tǒng)等）形象、社會組織形象、企業(yè)形象、公民形象等?！逼浯危瑥臋嗔嵌冉缍ā皣倚蜗蟆?，如提出國家形象是“基于硬權力和軟權力的總和，是國家軟實力的最高層次”；“一種參與著全球的國家權力之間博弈和碰剮的文化權力”。最后，從建構角度闡釋“國家形象”，如認為國家形象不是國家的自我定位和自我設計，而是國家之間在交往互動中形成的一種相互建構，提出，“國家形象不是類比意義（它或多或少像……）上的，而是在參照系意義上的形象”，“國家形象反映了國家間的相互建構關系”；或認為國家形象“體現(xiàn)為一種主客體互動關系，是主觀印象和客觀存在的統(tǒng)一”。

當今世界正處于社會劇烈變革和文化轉(zhuǎn)型的大發(fā)展時期，國家形象作為國家軟實力的一部分，起到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世界文化對話中的國家形象是一個正待塑造的、充滿挑戰(zhàn)性的領域。筆者認為：中國國家形象是中國的整體風貌在所有認知主體意識中的再現(xiàn)，是國內(nèi)民眾和國際社會對中國的政治制度、經(jīng)濟發(fā)展、文化歷史、環(huán)境氣候、科學技術、國民素質(zhì)、對外交往等方面的認知和整體評價?！爸袊蜗蟆辈⒉皇强陀^存在的既定現(xiàn)象，而是通過文化產(chǎn)品、傳播媒介被塑造和傳播的。文化是國家形成與發(fā)展過程中產(chǎn)生的思想與精神特質(zhì)，同時作用于國家的發(fā)展，對國家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本民族的文化認同是增進國家凝聚力與向心力的基礎，他國對本國的文化認同則是國家國際地位提升、國際話語權增強的先行條件。一個國家的形象與該國的國家影響力密切相關，良好的國家形象可以增強國家的感召力和吸引力。

二、“中國形象”的他塑歷程

對中國的國家形象做一個長線梳理，便可以發(fā)現(xiàn)長期以來中國的國家形象在國際社會中一直處于“他塑”的狀態(tài)。13世紀末出版的《馬可·波羅游記》是西方對中國印象的最初記載，是“中國形象”生成的起點。馬可·波羅對于彼時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宗教以及城市的描述，塑造了一個充滿財富與權力符號的“中國形象”，但這一“中國形象”與其說反映了蒙古人統(tǒng)治下的中國面貌，不如說表現(xiàn)了西方社會的集體無意識幻想。我們從《馬可·波羅游記》中不僅能讀到模糊的“中國形象”，而且可以找到中世紀晚期西方文化中的世俗欲望。

16世紀，西班牙傳教士胡安·岡薩雷斯·德·門多薩編寫的《大中華帝國史》是一部詳細介紹中國的百科全書，該書詳盡介紹了中國的歷史、氣候、物產(chǎn)、運河、建筑等，塑造了一個先進而優(yōu)越的“中國形象”，1585年首次出版，到1600年，在歐洲已有7種語言的46種版本，引發(fā)了歐洲數(shù)世紀的“中國崇拜”。

繼門多薩之后，在中國生活了20余年的意大利籍耶穌會傳教士利瑪竇不僅首次將《四書》譯成了拉丁文，促進了中國文化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廣泛傳播，而且他在日記中詳細記述了中國富饒的物產(chǎn)、自然科學、人文科學、政治體制、社會風尚等中國的方方面面，后被整理為《利瑪竇中國札記》出版。利瑪竇認為中國是古老而偉大的國家，中國人民愛好和平，他寫道：“在這樣一個幾乎具有無數(shù)人口和無限幅員的國家，而各種物產(chǎn)又極為豐富，雖然他們有裝備精良的陸軍和海軍，很容易征服鄰近的國家，但他們的皇上和人民卻從未想過要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他們很滿足于自己已有的東西，沒有征服的野心。在這方面，他們和歐洲人很不相同，歐洲人常常不滿意自己的政府，并貪求別人所享有的東西?！边@對領土狹小、四分五裂、歷史短淺的歐洲諸國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有人甚至用哥白尼的發(fā)現(xiàn)比喻中國對歐洲的沖擊。

18世紀，西方視域下的“中國形象”出現(xiàn)分化。1735年，杜赫德撰寫的《中華帝國全志》一書問世，書中“流露出了對中國停滯不前的狀態(tài)的擔憂”。而啟蒙運動泰斗伏爾泰提出，“當你以哲學家身份去了解這個世界時，你首先把目光朝向東方，東方是一切藝術的搖籃，東方給了西方一切?！薄坝捎谒鞘澜缟献罟爬系拿褡澹趥惱淼赖潞椭螄碚矫?，堪稱首屈一指?！?/p>

在歐洲結束了思想啟蒙運動、完成了工業(yè)革命的背景下，英國人喬治·馬戛爾尼于18世紀末期，受英國政府委托，懷揣著對神秘古老而崇高的國度的向往、率領使團來到中國。使團與清政府的談判并不順利，馬戛爾尼感到他想象的中國和現(xiàn)實的中國有很大差距，此后，西方眼中的“中國形象”開始跌落。19世紀，衛(wèi)三畏、明恩溥、盧公明等西方傳教士相繼來到中國，在《中國總論》（衛(wèi)三畏著）、《中國人的社會生活》（盧公明著）、《中國的文明》（明恩溥著）、《中國人的特性》（明恩溥著）、《中國鄉(xiāng)村生活：社會學研究》（明恩溥著）等著作中，“中國形象”從崇高美好走向了衰敗落后，中國成為西方人眼中的“孔夫子的中國”“沉睡的雄獅”。西方提出：“過去漫長的兩千多年里，中國人似乎從未有過任何革新進步的想法；而且，在任何學科領域，任何超越古人的想法都會被視為異端。”“幾百年來，這個國家的風尚（包括宗教和道德在內(nèi)）在不斷敗落”?！爸袊鴮嶋H上是個異教和半文明的國家”。中國在鴉片戰(zhàn)爭、中日甲午戰(zhàn)爭等大規(guī)模侵華戰(zhàn)爭中連連戰(zhàn)敗，更是使得中國形象演化為“劣等民族、犧牲品和臣民、可以獲取利潤的源泉、蔑視和可憐的對象”。西方傳教士這樣描述中國人：“他們看上去很奇怪，離我們十分遙遠”“當我最初看到這些人的時候，他們看上去不像人類卻像動物”?？偟膩砜?，19世紀前后，中國國力孱弱，對外傳播能力不強，未能掌握對自身形象建構的主導權，“中國形象”基本是由外籍傳教士和海外漢學家所“他塑”的。

新文化運動以降，中國國內(nèi)的社會文化語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新文化運動的主將們將孔孟之道攆下神壇，“科學”“民主”等西方價值理念大舉傳入中國，“中國形象”混融了相對閉塞、兼容并蓄、自強不息等多質(zhì)性與多重性。1917年，奧地利作家卡夫卡在其小說《中國長城建造時》中指出中國長城的建造是由東南和西南兩頭發(fā)端、分段建造的，以至于“造得并不連貫，又如何起防御作用呢”“這樣的長城非但不能起防御作用，這一建筑本身就存在著經(jīng)常性的危險”?？ǚ蚩ㄒ灾S刺的筆觸描繪了彼時中國渙散、混亂的狀態(tài)，塑造了“他者”視域中的“中國形象”。而20世紀30年代，英國作家希爾頓、美國作家賽珍珠等在其創(chuàng)作的英文小說中塑造了“田園牧歌式”的“中國形象”。小說是當時西方民眾了解中國的主要窗口。

近年來，中國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文化空前繁榮，中國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日益重要，在國際事務中發(fā)揮的作用日益重大。加入世貿(mào)組織、全面推行市場化、港澳回歸等一系列大事件的發(fā)生，引起了世界各國的廣泛矚目。隨著中國國際影響力的提高，國外媒體開始全方位地關注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等方面的發(fā)展與動態(tài)。國外媒體的報道中不只涉及中國的進出口、制造業(yè)、能源等方面，也涉及普通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國社會生活中的熱門話題如“豬肉價格”“房價調(diào)控”“微博熱搜”“富二代”等都不時出現(xiàn)在國外媒體的報道中?！秮喼迋髅綄W刊》（

As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2004年發(fā)表的一篇對《紐約時報》和《洛杉磯時報》1992至2001年有關中國的報道分析文章顯示，有關中國的報道呈顯著增長的態(tài)勢；Peng，Z.（2004）.Representation of China：An across time analysis of coverage in the .As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14（1），53-67.除此之外，《國際通訊公報》2007年刊載的一篇文章也揭示自1991年蘇聯(lián)解體之后，美國《時代周刊》《新聞周刊》《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對于中國的報道均增長明顯。部分海外媒體對中國進行了正面報道，《Representation of China：An across time analysis of coverage in the

New York Times

and

Los Angeles Times

》一文研究表明，1992至2002年，10年間有關中國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的正面報道遠遠超過了負面報道。Peng，Z.（2004）.Representation of China：An across time analysis of coverage in the Times.As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14（1），53-67.如英國全國性報紙《每日電訊報》《每日郵報》《每日鏡報》等媒體曾廣泛報道了中國游泳選手葉詩文在2012倫敦奧運會上奪冠并打破世界紀錄的新聞，在引發(fā)了海外民眾對葉詩文的關注的同時，建構了正面積極的“中國形象”。

作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中國經(jīng)濟的持續(xù)發(fā)展是引發(fā)國際社會關注的基礎和主要動力，但經(jīng)濟實力增長并不意味著國際社會對中國好感度的增加，部分海外媒體從環(huán)境、能源、人權、素質(zhì)、“有毒”食品等各種角度“妖魔化”中國，對“中國形象”的表述是“社會主義的”“威脅世界的”“令人擔憂的”“恐怖的”。

近年來，國際社會對“中國形象”的表述體現(xiàn)了其矛盾復雜的心態(tài)：一方面認可中國的高速發(fā)展和中國在國際事務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同時，東方文明吸引著西方世界，西方對中國這一“神秘古國”充滿興趣并從未停止探索；另一方面，由于中國社會主義的政治體制與西方國家所推崇的資本主義政治大相徑庭，依照“國強必霸”的西方邏輯，一些西方國家認為中國的迅速崛起會對自身的發(fā)展和國際環(huán)境構成潛在的威脅，因而對中國充滿了先入為主的偏見和成見。

總的來看，如果從長的歷史時段考察，他塑的“中國形象”并非完全是負面消極的，但正如薩義德所說“東方幾乎是被歐洲人憑空創(chuàng)造出來的地方，自古以來就代表著羅曼蒂克、異國情調(diào)、美麗的風景、難忘的回憶、非凡的經(jīng)歷?！薄八堋笔撬咭云渥陨頌橹行膶χ袊归_的想象，因而缺失、偏見、誤解、歪曲難以避免?！皩τ谖鞣絹碚f，中國形象是一個文化他者，充滿著文化想象在其中。中國形象作為他者鏡像，它可以是他者進行自我否定或自我超越時的烏托邦，也可以是他者進行自我確認或滿足自我需求時的意識形態(tài)。”很多時候，他塑的“中國形象”并不緊密關涉中國的歷史與現(xiàn)實，而是西方根據(jù)自身需要，把中國塑造為“與自己形象相對照的‘他者’”，“是西方文化自我審視、自我反思、自我想象與自我書寫的方式”。

“他塑”的“中國形象”在不斷地生成、變化和演進之中，呈現(xiàn)出時而高大、時而渺??；時而天使、時而魔鬼；時而“人間天堂”、時而“東方地獄”；時而“積貧積弱”，時而“強權霸國”的相對極端且不穩(wěn)定的特征。誠然，由于中國歷史悠久、文化多元，中國社會在發(fā)展進程中出現(xiàn)了較為明顯的階段性特征，因而“中國形象”必然不是單一和單面的，但是卻應該是連貫的和相對穩(wěn)定的。在新時代，“中國形象”塑造不能“自我東方化”，更不能“唯西方馬首是瞻”，而是要積極地對“中國形象”進行“自塑”和重構。

三、“中國形象”的自塑路徑

鴉片戰(zhàn)爭后的中國曾遭受山河破碎、戰(zhàn)亂頻繁的深重苦難。劉鶚在《老殘游記》中描繪的中國民生調(diào)蔽、國力不振、民怨四起。1925年，魯迅描繪了軍閥混戰(zhàn)時期的中國：“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什么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墒浅嗽傧敕ㄗ觼砀母镏猓苍贈]有別的路?！敝袊骷夜P下的百年前的“中國形象”如同一個內(nèi)部腐朽不堪的龐大機器。

百年后的今天，在全體中國人民的共同努力下，中國的面貌煥然一新，中國人民的愛國熱情、文化認同感和民族自豪感空前高漲，中國人民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是增進中國凝聚力與向心力的基礎，是贏得國際社會廣泛認同、提升中國國際地位、增強中國國際話語權的先行條件。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我們亟須自塑“和平崛起”的新時代大國形象，以改變國際社會對“中國形象”的認知與中國的現(xiàn)實變化不一致、不協(xié)調(diào)、不共時的現(xiàn)狀。習近平主席指出：“要注重塑造我國的國家形象，重點展示中國歷史底蘊深厚、各民族多元一體、文化多樣和諧的文明大國形象，政治清明、經(jīng)濟發(fā)展、文化繁榮、社會穩(wěn)定、人民團結、山河秀美的東方大國形象，堅持和平發(fā)展、促進共同發(fā)展、維護國際公平正義、為人類做出貢獻的負責任大國形象，對外更加開放、更加具有親和力、充滿希望、充滿活力的社會主義大國形象。”

中國的國家形象不僅取決于中國的綜合國力，也取決于如何被塑造、被傳播、被解讀，取決于有效的表達策略和多元的表達路徑。從傳播學角度看，“中國形象”的塑造者編碼和受眾解碼的基本過程由“路徑”連接，受眾的解碼過程并非是線性的，而是會受到諸如意識形態(tài)、政策輿論導向、“前理解”背景等多種因素的交叉影響，因而針對不同國家的不同受眾，“中國形象”的塑造路徑理應有所不同，筆者初步認為自塑“中國形象”有以下三種路徑。

（一）公共媒體與自媒體

在現(xiàn)代衛(wèi)星、網(wǎng)絡技術迅速發(fā)展的信息時代，通過“硬實力”與“軟實力”來爭取思想文化的歸化與認同已成為國與國之間競爭的主要方式。當下，全球化背景下的對外文化傳播渠道和載體分布呈現(xiàn)出不均衡的特點，西方世界無論是在國際輿論場上還是在文化傳播渠道方面均占有絕對的優(yōu)勢地位，西方發(fā)達國家的“信息帝國主義”和“新聞霸權”現(xiàn)象仍舊存在，在全球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中，來自美國為主的發(fā)達國家的英文信息占90%以上，而中文信息只占1%，可見中國傳媒力量同西方發(fā)達國家相比，差距懸殊。傳媒力量的弱化在影響對外話語權的同時，也會導致在國際社會中的形象帶有模糊和不確定的色彩，這對正面塑造“中國形象”是不利的，因此，我們需要充分利用網(wǎng)絡、電視、廣播、報紙等公共媒體及自媒體等多種路徑自塑“中國形象”。

通過統(tǒng)計分析，筆者發(fā)現(xiàn)海外媒體有關中國的報導主要集中在政治、外交和經(jīng)濟問題上，較少涉及中國文化和社會，這就使得部分海外民眾通過這些新聞報道形成的中國印象是片面模糊和刻板乏味的，因而，在“中國形象”自塑的過程中，我們可以以海外媒體關注較少的中國文化為主要切入點，打造既貼合中國實際，又貼合海外受眾心理和信息需求的文化產(chǎn)品。中央電視臺推出的《舌尖上的中國》《與全世界做生意》《大國崛起》《公司的力量》等紀錄片就是成功塑造“中國形象”的文化產(chǎn)品。其中，美食類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不僅成功地觸發(fā)了全世界人民的味蕾，更是把中國的飲食文化、中國質(zhì)樸的民風民俗遠播海外，效果最好，影響力最大。《舌尖上的中國》第一季的第一集曾講述了圣武和茂榮兄弟倆在湖北的嘉魚縣采藕的故事，故事中沒有宣稱中國人勤勞堅忍，沒有強調(diào)中國的蓮藕美味，卻在娓娓道來之中建構了勤勞質(zhì)樸的中國人形象，令人動容，讓人相信，是借助公共媒體自塑“中國形象”的成功范例。

四川女孩李子柒從飲食文化、服飾文化等中國鄉(xiāng)村生活的不同側(cè)面入手，拍攝了田園背景下她烹飪美食、縫制衣服、制作竹家具等大量唯美視頻，在視頻中塑造了一個詩意的“中國形象”，李子柒視頻的平均播放量達500萬次，她在YouTube上吸引了735萬海外粉絲。央視新聞評價李子柒：“沒有一個字夸中國好，但她講好了中國文化，講好了中國故事”“她的作品里，每一幀畫面都有對家鄉(xiāng)的熱愛，看懂這種熱愛不需要翻譯?！崩钭悠馔ㄟ^自媒體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國健康的民族文化資源和中華文化之美，建構出了令各國人民向往的“中國形象”，也是成功塑造“中國形象”的典型代表。

“中國形象”的跨文化傳達是包含了傳播語境、傳播主體、傳播對象、傳播過程等要素在內(nèi)的動態(tài)立體的傳播?！爸袊蜗蟆钡膫鞑バЧ?，從宏觀層面看，與中國的基本特征、中國經(jīng)濟的發(fā)展狀況、中國社會的政治氛圍密切相關；同時，也與傳播對象國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教育、歷史等多方面的因素相關。從微觀層面看，與中國文化產(chǎn)品的質(zhì)量、傳播渠道、傳播媒介、傳播者的能力與態(tài)度、受眾的需求與情感等要素相關。

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和李子柒視頻成功的原因有二：一是由故事思維取代了宣傳思維；二者均以“中國文化”為切入點，以中國普通人的生活狀態(tài)為主要內(nèi)容，發(fā)揮故事的普遍性效應，通過表現(xiàn)中國當代社會文化背景下的人、事、物，講述中國與世界的關系，這種敘述方式能夠讓受眾產(chǎn)生天然的心理接近感，容易贏得受眾的認同。對中國當代普通人的故事的講述，有利于將中國的社會現(xiàn)象轉(zhuǎn)化為文化問題，樹立底蘊深厚、平易大氣的“中國形象”。與媒體宣傳報道截然不同的是，平民化的敘述視角和話語體系能更真切地呈現(xiàn)普通中國人的價值觀念，思維方式、行為準則、生活方式，把中國整體命運與百姓個人的發(fā)展結合起來，使“中國形象”不是遙遠抽象的，而是生動具體的，更容易引發(fā)受眾的情感共鳴，讓海外受眾認知、理解進而接納真實、全面的“中國形象”。

二是對中國文化進行了創(chuàng)新性轉(zhuǎn)化。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和李子柒視頻關注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當下中國的內(nèi)在關聯(lián)，選取了能夠代表中國特色的題材、內(nèi)容和典型案例，講述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傳承與創(chuàng)新，從而建構出了詩意的、可親的“中國形象”。以文化為切入點自塑“中國形象”就是對中國文化的再現(xiàn)或再生產(chǎn)，在這一過程中，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和李子柒視頻成功地避免了文化的文本化傾向，既不是將文化典籍等同于中國文化的全部，也不是按照現(xiàn)有的文化典籍照本宣科，而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進行了再創(chuàng)造或創(chuàng)新性轉(zhuǎn)化，這種創(chuàng)新性轉(zhuǎn)化是中國文化自身發(fā)展的內(nèi)在需求，也是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原有的價值體系適應新時代的時代需求而做出的努力，這種轉(zhuǎn)化是在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銜接中產(chǎn)生的，也是從中國與世界的現(xiàn)實關系出發(fā)，并以中國和世界的現(xiàn)實需要為標準來衡量的。

（二）大型活動與民間交流

“中國形象”塑造的過程實質(zhì)上就是信息的傳播、文化的認同過程，可以在國家與國家、國民與國民間的具體的生動的交往實踐中完成，例如，在北京奧運會、上海世博會、廣州亞運會等大型活動中，中國實現(xiàn)了對“中國形象”的集中塑造和展示。除了國家層面主辦的大型活動，自塑“中國形象”還要充分發(fā)揮民間團體和社會組織的力量。

國家之間在政治經(jīng)濟層面的溝通與合作往往是由政府主導的，政府主導本國與其他國家在政治方面互相尊重、溝通交流，在經(jīng)濟方面平等互利、合作共贏。而對于文化交流和文化傳播來說，民間機構、民間的商業(yè)合作、文化交流可以淡化意識形態(tài)色彩，更接近國外普通民眾，使其容易在平等對話的基礎上使其獲得立體真實的“中國形象”，有利于在民間層面上實現(xiàn)民心相通、文明互鑒、平等交流。我國民政部發(fā)布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20年年底，中國共有社會組織88.8517萬個，其中社會團體37.2868萬個，民辦非企業(yè)單位50.3391萬個，基金會8258個。民間團體可以圍繞經(jīng)濟貿(mào)易、農(nóng)業(yè)水利、污染治理、群居養(yǎng)老、語言文化等主題多向度、不間斷地主辦各種大型活動。通過大型活動自塑“中國形象”的優(yōu)勢有三：

第一，可以改變海外民眾對中國的簡單化、均一化理解和“文化刻板印象”?！拔幕贪逵∠蟆笔强缥幕浑H領域的一個常用概念，意思是說人在跨文化交際中，對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國家民族往往有相對簡單的、單一的、籠統(tǒng)的固定看法。近代中國的落后，使不了解當代中國的海外民眾對中國抱有“文化刻板印象”，海外媒體的不實報道和惡意抹黑也造成了部分海外民眾對中國認識的偏狹，以不拘泥于文字形式的大型活動塑造“中國形象”、講述中國故事，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進行的現(xiàn)代化改造、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形式靈活、內(nèi)容生動，通過與中國及中國人的近距離接觸，“文化刻板印象”將得到扭轉(zhuǎn)和改變。

第二，可以降解海外民眾對中國的抵觸情緒。在“中國形象”跨文化傳達的過程中，如果中國文化原則和其他國家的文化原則發(fā)生沖突，容易導致“中國形象”傳達失??；而大型活動營造了開放包容的互動融合環(huán)境，是中國人與他國人、中國文化與他國文化的同時在場，在客觀上，為深入了解對方國家的國情民情、政策法律、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文化背景、文化偏好、文化禁忌等提供了便利和可能，有助于使我們廓清“中國形象”跨文化傳達中的盲點和誤區(qū)，跨越因相異和陌生而帶來的種種障礙，能夠在與外國民眾的交流和對話中講述“中國故事”。

第三，有助于我們重新認識和反思進而優(yōu)化中國文化。不同的生活方式與地理環(huán)境孕育和產(chǎn)生不同特質(zhì)的文化，文化差異是客觀存在的，但文化差異并不意味著文化沖突，不同文化之間的相互比較與借鑒可以促進人們反思自身的文化特點，完善自身的文化。世界的本相只有從不同文化慣例的對比中才能找到，不同的文化慣例才能凸顯出文化慣例的存在。海外民眾實際上是站在其本國文化的立場上來接受和面對中國的，中國文化的某些特點可能中國人本身習焉不察，但海外民眾的視角反而有利于中國文化慣例的凸顯。通過大型活動塑造“中國形象”，能夠既考慮到中國文化的統(tǒng)一性和系統(tǒng)性，也認識到其他國家文化的豐富性和復雜性。通過大型活動進行跨文化溝通與交流，有助于我們摒棄自傲或自卑的心態(tài)，秉持相互尊重的基本態(tài)度，異中求同、同中存異。因此，自塑“中國形象”不僅是中國理念、中國智慧的對外分享，而且對于完善中國文化本身同樣至關重要，海外民眾對中國文化的反饋過程就是世界各國與中國共同推動中國文化進行現(xiàn)代變革的過程，也是中國文化在世界文化格局之中的重構過程。

（三）國際中文教育

一般來說，接受國際中文教育的海外學習者了解中國的愿望強烈，他們不是被動的信息接收者，而是主動的學習者，并將成為中國文化二次傳播的使者，接受過國際中文教育的海外學習者，往往會在其本國繼續(xù)講述和傳播中國故事、塑造中國形象，并對他們身邊的人產(chǎn)生影響，因而通過國際中文教育路徑自塑“中國形象”效果最佳。實際上，“世界上很多國家將接受和培養(yǎng)留學生特別是高層次留學生作為全球發(fā)展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將其視作進行文化教育交流、增強全球影響力的有效途徑?！笨梢哉f，國際中文教育是塑造“中國形象”的最有效的路徑，通過此路徑講清楚中國的文化和理念、中國的發(fā)展歷程和建設成績，讓外國學習者體驗并感知真實的中國，贏得他們對中國的理解和認同，再通過他們影響更多的外國民眾，形成良性循環(huán)，至關重要。應該說，以國際中文教育為路徑建構“中國形象”是一種既符合時代需求又能夠產(chǎn)生預想效果的方式，原因在于：以國際中文教育為路徑，可以避免“國家形象”直接傳播產(chǎn)生的抵觸情緒，在樹立“中國國家形象”、更新對“中國形象”的認知、加強認同方面具有其他路徑所不具有的優(yōu)越性。

國際中文教育既是語言的教育，也是話語的傳播，它是以展示文化內(nèi)容的方式通過“中國式話語”來塑造“中國形象”。對于學習者而言，“第一次接觸教材中的某個文本時，他們所接收的信息刺激是新鮮而強烈的；當他們反復閱讀、多次閱讀這個文本時，他們所接收的信息就會形成一個語義網(wǎng)絡；當他們試圖強迫記憶這個文本時，構成文本的語言形式和語義信息就會互動起來，幫助他們實現(xiàn)記憶。”可見，國際中文教育的教學內(nèi)容對于建構外國學習者心目中的“中國形象”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教學中建構的“中國形象”可能成為外國學習者一生難以磨滅的記憶。因此，在國際中文教育中，應該了解外國學習者的期待視野，深入挖掘中國文化的世界價值，將中國精神融入文化介紹中，匯成中國故事的多元圖譜，使用具有代表性的中國文化的話語元素從歷時、共時兩個維度來描述中國，以豐富的中國文化為核心內(nèi)容同時塑造歷史悠久、文化底蘊豐厚的“中國形象”和經(jīng)濟蓬勃發(fā)展、文化繁榮昌盛的“當代中國形象”。

中國文化歷史悠久，具有雜糅共生、多元并進的特性，既包括積極向上的體現(xiàn)中華文化精髓的優(yōu)秀文化，同時也涵納一些消極性的文化因子。在國際中文教育中塑造“中國形象”要需遵循合適的文化邏輯對中國文化的本質(zhì)精神、社會功能及其歷史地位加以提純、構建和總結，對中國故事進行甄別和揚棄，講述有助于構建美好“中國形象”的中國故事。例如，中國古代的“郭巨埋兒”等體現(xiàn)傳統(tǒng)中國愚孝思想觀念的故事，不容易贏得國際社會的認同，因此不適合作為國際中文教育的教學內(nèi)容。

話語策略是指人們?yōu)榱诉_成交際意圖而對所用的話語資源采取的一套修辭措施，話語策略的正確選擇是達成交際意圖的保證。國際中文教育所采取的話語策略會對學習者心目中的“中國形象”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例如，國際中文教育的教師在教“被”字句時，經(jīng)常使用“我的錢包被小偷偷走了”的例句，學習者反復閱讀這句話后，容易形成“中國有很多小偷”的印象，不利于“中國形象”的建構，因此，類似的“話語”不適合在國際中文教育中講授?！霸捳Z”的優(yōu)劣，與中國的“國家形象”直接相關，因此，在國際中文教育中要避免“話語”選擇不當而影響學習者對中國的情感態(tài)度，要選擇有助于建構中國是負責任大國形象的“話語”，向外國學習者傳播積極、正面的“中國形象”，例如，“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保弧笆坎豢梢圆缓胍?，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等就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的話語資源，是適合作為教學內(nèi)容的中國故事和中國智慧。當然，中國不僅擁有豐富的傳統(tǒng)文化，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精神又產(chǎn)生了內(nèi)涵豐富且具有普遍有效性的當代中國文化，堅持真實性、有效性、正確性的原則，在國際中文教育中，既要選取傳統(tǒng)文化中能夠代表“中國形象”的元素，也要展現(xiàn)出當代中國人民的生活狀態(tài)，將當代中國新形象全面、立體地呈現(xiàn)給外國學習者。

另外，在國際中文教育中，也要處理好我們“求同”與外國學習者“認同”的關系，采取適宜的話語策略來實現(xiàn)中國作為文本輸出方的交際意圖與終極目標。樹立積極正面的“中國形象”不是一味地“自夸”和“炫耀”，而是秉持“鴛鴦繡了從教看,也把金針度與人”的開放心態(tài)向外國學習者展示中國，在潛移默化中讓學習者自行對中國做出價值判斷。同時，還要處理好文化傳播與政治宣傳的關系，倘若把文化傳播與政治宣傳捆綁起來，容易引發(fā)外國學習者的逆反心理，因此，在國際中文教育中要減少政治宣傳類的話語，要弱化意識形態(tài)色彩，要始終保持“文化”的主體地位。實際上，如果外國學習者通過國際中文教育理解了中國文化的精神內(nèi)涵，那么學習者面前自然就出現(xiàn)了一架認識和理解中國道路和中國意識形態(tài)的橋梁。

新時代，“中國形象”的塑造也被賦予了嶄新的內(nèi)涵，基于對中國目前所處的國際環(huán)境的分析，筆者認為以國際中文教育為路徑塑造“中國形象”可以采用“中國社會問題文化化”的塑造方式。當前外國媒體報道中所呈現(xiàn)的“中國形象”主要是“政治中國形象”和“經(jīng)濟中國形象”，這些“他塑”的“中國形象”隨著外國自身利益需求的變化而變化，因此帶有不穩(wěn)定的特點。外國媒體對中國社會文化層面的關注較少，因此，我們在“自塑”“中國形象”的過程中，可以由常見易知的生活層面的文化現(xiàn)象、生活習慣、節(jié)日習俗入手，由生活層面而深入到思想精神領域，逐漸進入精神文化層面的社會觀、倫理觀、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等等，塑造一個穩(wěn)定的“文化中國形象”，以全球問題意識的中國視角，全面展示中國文化的豐富性、多樣性，以及中國文化的世界價值，塑造一個全面真實、自信謙遜、開放包容、具有文化底蘊和責任感的“中國形象”。

結語

“中國形象”不僅關系著中國的國際關系，也關系著世界各國制定對華政治、經(jīng)濟、外交政策。美國學者喬舒亞·庫珀·雷默提出“國家形象問題是中國當前最棘手的戰(zhàn)略問題”，“中國如何看待自己以及其他國家如何看待中國，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中國改革和發(fā)展的未來”。在西方主導的國際話語格局中，中國很多時候是沉默的“他者”，因為不掌握“自塑”的話語權，長期被“他塑”為“東方的”“落后的”“封閉的”“裹足不前的”等形象。當下，自塑良好的“中國形象”是時代擺在我們面前的重要課題。

在跨意識形態(tài)、跨文化的語境中，“中國形象”塑造和傳播并不是單向地由中國這一“文化主體”向作為“文化客體”的對象國的傳達和傳播，而是兩個文化主體間的相互表達，是文化的共存和文化的交流。在通過公共媒體與自媒體、大型活動、國際中文教育等路徑自塑“中國形象”時需要注重與對象國雙向交流的問題，“以傳播方為主”的“中國形象”傳播路徑的優(yōu)勢在于集中、高效；“注重雙向交流”的“中國形象”傳播路徑的優(yōu)勢在于能夠更加靈活地對接對象國的社會制度、宗教信仰、風俗習慣和文化傳統(tǒng)，兼顧“傳播方”和“接受方”的情感需求，淡化意識形態(tài)色彩，潤物細無聲。我們有理由相信：新時代，在更加高遠、開放的視野下，“中國形象”自塑的路徑將日益多元，“中國形象”將日益積極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