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李公麟《九歌圖》的意涵與批評

2021-11-11 21:59結(jié)

許 結(jié)

在楚辭圖像史上,李公麟繪制的《九歌圖》具有極為重要的位置,其后張渥、趙孟頫、仇英、陳洪綬、蕭云從等畫家的賡續(xù)之作,構(gòu)成了以《九歌》為題材的系列繪卷。據(jù)《宋史·文苑六·李公麟》記載,公麟字伯時,號龍眠居士,舒州(今桐城)人,神宗熙寧三年進士,歷泗州錄事參軍,以陸佃薦,為中書門下省刪定官、御史檢法,其“好古博學(xué),長于詩,多識奇字,自夏、商以來鐘、鼎、尊、彝,皆能考定世次,辨測款識,聞一妙品,雖捐千金不惜?!派飘嫞宰鳌渡角f圖》,為世寶。傳寫人物尤精,識者以為顧愷之、張僧繇之亞。襟度超軼,名士交譽之,黃庭堅謂其風(fēng)流不減古人,然因畫為累,故世但以藝傳”。李氏除史臣所稱《山莊圖》(《龍眠山莊圖》),其《五馬圖》《維摩居士像》《九歌圖》亦著稱于世,而觀其畫作,人物、史實、釋道、士女、山水、鞍馬、走獸、花鳥盡入筆端,人稱其“釋道”得吳道子旨趣,“山水”得王維正傳,“著色山水”追李思訓(xùn)心法,畫“馬”有過韓干。而綜觀有關(guān)李公麟的評價,亦多聚焦于繪畫,此“但以藝傳”之故,然上引史傳又謂“因畫為累”,其中復(fù)雜的批評心態(tài),也自然因緣于如《九歌圖》的創(chuàng)制。

一、作為“經(jīng)圖”的《九歌》書寫

《宋史》傳記所載李公麟“因畫為累”,可對應(yīng)《舊唐書·閻立本傳》中記述其為主爵郎中侍從唐太宗傳呼作畫時“奔走流汗,俯伏池側(cè),手揮丹粉,瞻望座賓”時的情形,特別是立本退誡其子的話:“以丹青見知,躬廝役之務(wù),辱莫大焉。汝宜深誡,勿習(xí)此末技。”所謂“末技”與“為累”,都是史家對書畫的輕蔑之詞,相較而言,閻立本因高官厚祿,比照的是仕途,要在功業(yè);而李公麟是“風(fēng)流不減古人”,比照的是名士品質(zhì),更多書卷氣。由此又牽涉到李公麟所處時代對繪畫的態(tài)度,以及其繪本取效經(jīng)典的路徑。概括地說,李公麟的《九歌圖》是被涂抹了一層經(jīng)義的典雅色彩,而被視作“經(jīng)圖”來制作的。

李公麟的《九歌圖》有文獻清晰載記,然因真跡流失,現(xiàn)傳者多為同時或繼后畫師的臨摹作品。然返本考源,據(jù)陳池瑜研究認(rèn)為李圖有兩種:一是根據(jù)梁朝蕭統(tǒng)的《文選》所輯錄屈原《九歌》中的六首詩而繪制 ,共六個場景;二是根據(jù)楚辭《九歌》中十一首詩繪制的全本 ,即九位神仙和兩個頌詩儀式場面, 共十一個場景。這兩件圖卷長、短正本,在13世紀(jì)末被私人收藏,但長本(十一個場景本)在明代中期失傳,到14世紀(jì)又有多種摹本傳承,其圖也成為元明時期表現(xiàn)《九歌》題材的范本。據(jù)周殿富編著《九歌圖七種古注今譯》,又首列李公麟《九歌圖》三種,即有景本、無景本與六段本,作品或為《九歌》并《國殤》十圖,或有分圖者,如《云中君圖》分二幅,《山鬼圖》分三幅等。 所謂“六段本”,就是摹寫《文選》所錄《九歌》中六首作品的圖繪。清人吳升《大觀錄》卷十二評此圖即李公麟絹本白描六段《九歌圖》云:

圖只按《文選》所載《東皇太乙》《少司命》《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山鬼》……墨筆作山水、樹石、屋宇、舟輿、人騎,俱極纖細。人物間施淺絳色,圖之景,各隨歌所詮次而描摹之。

這已說明其依《文選》所載而系列圖繪的特色。無獨有偶,與李公麟交好的蘇軾在北宋元祐間“書九歌”,其書法作品正與李氏所繪絹本白描《九歌圖》相合,亦即張丑《清河書畫舫》所述“槜李項氏藏蘇長公行書《九歌》一卷,止錄《文選》中所載六章”,并認(rèn)為“蓋宋人無不精熟《文選》者”。這里蘊含了一個信息,即蘇“書”與李“畫”,都有摹寫《文選》的特征,這也說明蕭統(tǒng)的《文選》宜為北宋書畫取效的重要經(jīng)典。

考《文選》編纂,一改漢人騷(辭)賦合稱的傳統(tǒng),而另辟“騷”為一體,收錄《離騷》《九歌》等十三篇作品,其中《九歌》又選錄其中六篇,分別是《東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少司命》《山鬼》。蕭統(tǒng)在《文選序》中說明錄“騷”之意云:

楚人屈原,含忠履潔,君匪從流,臣進逆耳,深思遠慮,遂放湘南。耿介之意既傷,壹郁之懷靡訴。臨淵有懷沙之志,吟澤有憔悴之容。騷人之文,自茲而作。

對蕭氏區(qū)分騷與賦,前人質(zhì)疑甚多,近人高步瀛于《文選序》之“李善注”的義疏中釋“騷人之文”謂:“《漢書·藝文志》有屈原賦二十五篇。騷即賦也。昭明析而二之,頗為后人所譏。然觀此序,則騷賦同體,昭明非不知之。特以當(dāng)時騷、賦已分,故聊從眾耳?!边@僅說明當(dāng)時如阮孝緒《七錄》已立“騷”目的時代特征,卻未言及蕭氏《文選》錄文的兩大要素:其一,文章的經(jīng)典性,這是其別“騷”一體而不附于“賦”文的思想基礎(chǔ);其二,文學(xué)的藻采特征,這也是其選錄《九歌》偏重“二湘”“少司命”與“山鬼”以展現(xiàn)其妙曼形象的原因。唐宋兩朝是“選學(xué)”昌盛的時期,比較而言,宋代確有如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jì)聞》所說的熙寧后士人“穿鑿談經(jīng),而選學(xué)廢”的現(xiàn)象,究其源是科舉考試之帖括代興,所謂“此特就一般之士習(xí)言也,至積學(xué)之士,著書考訂,其中涉及《文選》者仍多有”,其中晁補之《續(xù)楚辭》、洪興祖《楚辭補注》、朱熹《楚辭集注》等撰述,已然為騷學(xué)經(jīng)典。由此來看蘇“書”與李“圖”,其依蕭《選》而對《九歌》的鐘愛,其摹寫正是其經(jīng)典化的藝術(shù)呈現(xiàn)。換言之,李公麟的《九歌圖》是以繪筆追奉《選》學(xué)經(jīng)典而展示“騷”學(xué)經(jīng)典,從而開辟《九歌》“圖像”化的新方式與新時代。

由《選》學(xué)經(jīng)典上溯,李“圖”顯然受到東漢王逸《楚辭章句》的影響,關(guān)鍵在“依經(jīng)立義”。張丑《清河書畫舫》述歷代繪畫,認(rèn)為:“古今畫題,遞相創(chuàng)始。至我明而大備。兩漢不可見矣,晉尚故實,如顧愷之《清夜游西園》之類。唐飾新題,如李思訓(xùn)《仙山樓閣》之類。宋圖經(jīng)籍,如李公麟《九歌》、馬和之《毛詩》之類。”其謂“宋圖經(jīng)籍”并以李畫為例,既說明宋繪重視“經(jīng)”類典籍的風(fēng)尚,又揭示了《九歌》為“經(jīng)”的意圖??际霭ā毒鸥琛吩趦?nèi)的“楚辭”典籍的為“經(jīng)”之路,最典型的就是王逸《離騷經(jīng)章句敘》:

《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fēng)云霓,以為小人。其詞溫而雅,其義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愍其志焉。

漢人以《詩》為“經(jīng)”,而王逸又以“騷”擬《詩》,繼后至宋代如洪興祖《楚辭補注》、朱熹《楚辭集注》,無不以《離騷》為“經(jīng)”,《九歌》等皆附“經(jīng)”以行。由此再看李公麟《九歌圖》的創(chuàng)意,一在重視經(jīng)圖,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假“經(jīng)”為“畫”,以尊其義。對此,宋濂《畫原》有段論繪語值得關(guān)注:

古之善繪者,或畫《詩》,或圖《孝經(jīng)》,或貌《爾雅》,或像《論語》暨《春秋》,或著《易》象,皆附經(jīng)而行,猶未失其初也。下逮漢魏晉梁之間……圖史并傳,助名教而翼群倫,亦有可觀者焉。世道日降,人心浸不古,人往往溺志于車馬士女之華,怡神于花鳥蟲魚之麗,游精于山林水石之幽,而古之意益衰。

這是從本原的意義強調(diào)“經(jīng)圖”的歷史意義,但與張丑的“宋圖經(jīng)籍”之說不同,此將經(jīng)籍圖僅歸于漢魏后“有可觀者”,值得玩味的是宋濂批評后世“溺志”的“車馬士女”又恰恰是如李公麟《九歌圖》取象的方式而為“經(jīng)圖”的書寫。這也是李圖及馬和之《詩》圖不同于前人“附經(jīng)而行”的如《易圖》等,而以形象化的書寫更為繪畫界重視的原因。二在因“愍其志”而重視對其忠貞形象的書寫。這一點不僅在歷代的“屈原像”有所體現(xiàn),也表現(xiàn)于如《九歌圖》的構(gòu)畫間。如李圖“東皇太一”繪制的“至德”尊神的形象,“湘夫人”擬于芷蘭的嘉淑形象,都印合于王逸所說的“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的經(jīng)義思想。緣此,貢奎《題〈九歌圖〉》云:“忠言去國今已矣,悲憤空復(fù)遺騷經(jīng)……寓情托寫豈真見,龍眠落筆無遁形?!逼渲小褒埫呗涔P”指李公麟的畫,“豈真見”指圖繪只是摹形與影寫,而“無遁形”無疑是指思想旨趣,這里有《九歌》所寫的原始形貌,有屈原作《九歌》的理想與趣味,更重要的是有王逸“依以立義”解讀的內(nèi)涵。正因如此,張丑《清河書畫舫》說:“余不佞,未能窺畫學(xué)之奧,而愿為檢法(李公麟)執(zhí)鞭者,則以《九歌圖》卷板實中有風(fēng)韻沉著,內(nèi)饒姿態(tài)。其間山水、樹石、人物、屋宇,形形色色,事事絕倫,非胸襟丘壑汪洋如萬頃波,胡能為此擅場之筆?!边@表面是對李氏《九歌圖》繪形與筆法的推贊,卻自有體義蘊含于內(nèi)。

繪畫重在形象,而前賢論此藝又極重“心”與“志”,早在西漢揚雄于《法言·問神》中就說“言,心聲也;書,心畫也”,傳承其義,元代吳澄《題李伯時〈九歌圖〉后》言“世之好者,好李之畫而已,非好屈之文也,誰更論原之心”。這其中由“畫”入“文”喻“心”,可視之為認(rèn)知李圖的情志與畫則。

二、立意為先與行筆精妙

有關(guān)李公麟《九歌圖》的繪制與傳世,鄭振鐸《楚辭圖》、饒宗頤《楚辭書錄·圖像第四》、姜亮夫《楚辭書目五種·楚辭圖譜提要》、崔富章《楚辭書錄五種續(xù)編》等,均有詳細載紀(jì)。據(jù)崔編所載,首錄故宮博物院藏甲、乙本(9圖)兩種,次錄黑龍江省博物館藏孫承澤舊藏本(11圖)、遼寧省博物館藏王橚題跋本(白描9段,有山水樹石屋宇等景界)。其中有清高宗弘歷題識云:“《九歌》辭采奇麗,意境惝恍,非伯時通神之筆,不能得其仿佛?!缎彤嬜V》謂公麟畫一立意為先,此正公麟超軼陸(探微)、吳(道玄)處。至其人物秀發(fā),行筆精妙,以虎頭(顧愷之)《女史》卷相證,尤信其能入前人之室云。”其中贊美公麟“通神之筆”,并引述《宣和畫譜》以強調(diào)李圖“立意為先”與“行筆精妙”,既是對其繪作的稱頌,也是極為中肯而精到的評價。

繪畫是造型的藝術(shù),其視覺觀感首先在“形”(象),而前人以“立意為先”贊述李公麟的《九歌圖》,指的是作者以“意”主“形”,而讀(觀)者的鑒賞或批評,仍需是以“形”見“意”。我們讀《九歌》之圖,無論是白描人物,還是有景界烘托,都是以原作的人物形象為主體的展示,而于中觀覘“為先”之“意”,又需通過李公麟的“行筆”得其趣味。略述主旨,宜有兩端:

一曰“古意”。學(xué)界曾有研讀文徵明“二湘圖”時提出的一句很有意味的話語,即“古意的競爭”,指的是畫師力求營構(gòu)出的“高古形象”。換言之,有關(guān)“高古形象”的繪制,既有“古辭”原“象”的描寫,還有“古辭”中存“象”的故事,這也是解讀李公麟《九歌圖》之“古意”的意涵所在。而這一點,還宜回到前引王逸《楚辭章句》的話語,如其《九歌章句敘》云:

《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沸郁。出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陋。因為作《九歌》之曲,上陳事神之敬,下見己之冤結(jié),托之以風(fēng)諫。

這段話中隱含了李公麟圖繪追摹的雙重“古意”,一是“信鬼而好祠”的神話意涵;一是“托之以風(fēng)諫”的經(jīng)義意涵。

考察楚人信奉神靈,有天、地、人三大類,如天神有上皇(太乙)、日神(東君)、云神(云君)、司命(大司命 、少司命)、風(fēng)伯(飛廉)、雨神(蓱號)、日御(羲和)、月御(望舒);地神有山神(山鬼)、水神(如湘水之神湘君、湘夫人)等;人神有祝融、顓頊、高辛、軒轅、伏羲、女媧以及厲神(殤鬼)等。而這些神靈在《九歌》中又多以豐滿的個體形象呈現(xiàn)(《離騷》諸神多排列描述),如“天神”之“東皇太一”“東君”“云中君”“司命”,“地神”之“湘君”“湘夫人”“山鬼”,“人神”之《國殤》中的“殤鬼”等,這也是《楚辭》文本中最為突出的“神像”的聚合。如《云中君圖》,李公麟白描圖突出“云神”個像,旁襯二侍者于左右,以印合“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的形象,而另設(shè)景界的《云中君圖》,則以主神乘鸞駕居中,以群神烘托,并有龍飛于天際的景象,尤切合于歌辭的“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龍駕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云中”的描繪。而對白描圖的“云中君”,道然題贊曰:

其云揚揚,其水湯湯。變化莫測,四海翱翔。神降其福,人思曷忘。章以鸞乘,駕以龍驤。臣之慕君,地闊天長。

這則題贊語有三點值得注意:其一,以“變化莫測”狀云神之像,突出繪畫中神性的特征;其二,所言“章以鸞乘,駕以龍驤”顯然不限于白描圖,而是結(jié)合全景本的構(gòu)畫敘寫的;其三,贊語末兩句的“臣之慕君,地闊天長”,又變神話意涵而為“心志”表現(xiàn),從而揭示了李圖轉(zhuǎn)向經(jīng)義意涵的筆法。

“托之以風(fēng)諫”在《九歌圖》中的反映,既是歌辭所述的“心志”,也是“依經(jīng)立義”思想的深層表達。這種由“神性”向“人性”的變移,在李公麟全景本《九歌圖》中《山鬼圖》的思考與行筆有極為典型的呈現(xiàn)。該圖將地神“山鬼”繪制成“人形、有毛”的精怪形象,與此相關(guān)的是朱熹《楚辭集注》對《山鬼》的釋解“以上諸篇,皆為人慕神之詞,以見臣愛君之意。此篇鬼陰而賤,不可比君,故以人況君,鬼喻己,而為鬼媚人之語”,這正從反面以彰顯李圖的意象。既然剔出“山鬼”的不可“比君”,恰說明《九歌》中多數(shù)神靈是可“比君”以寓“志”的。例如《東君圖》,李公麟的白描畫突出莊肅典雅的容顏,與峨冠博帶的服飾,配以龍辀云旗,影寫歌辭“駕龍辀兮乘雷,載云旗兮委蛇”的景象,既寓“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回兮顧懷”的心志,并呈現(xiàn)以“杳冥冥兮以東行”的“東君”之行徑與誠德。對這一句的解釋,洪興祖《補注》云:“杳,深也。冥,幽也。日出東方,猶帝出于震也?!边@顯然也是李圖的喻意所在。又如《少司命圖》,李氏白描畫以發(fā)髻束首,以飄帶縈身,善雅面像,以擬狀歌辭中“荷衣兮蕙帶”“臨風(fēng)恍兮浩歌”的形象,“登九天兮撫彗星”的天象,特別是“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的志愿。據(jù)《漢書·郊祀志》記載,“荊巫祠堂下、巫先、司命、施糜之屬”,《文選》李周翰注“司命,星名。主知生死,輔天行化,誅惡護善”,而李圖的繪飾,也是突出其司命職守與“殄邪祛惡,勸祐忠良”(道然贊語)的德行。這其中由“星神”轉(zhuǎn)化為人生志向的書寫,也是繪者精心撰意,以摹擬辭章而深入于義理閫奧。

二曰“今意”。一切文藝作品的摹寫,都是當(dāng)代的書寫,李公麟《九歌圖》的“以意為先”既明古意,亦彰今意。這一點首先表現(xiàn)在北宋文士的辭賦與書畫多重寫意,即文人賦與文人畫并興的結(jié)果。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李公麟的“楚辭圖”如《九歌》的繪制,與同時好友蘇軾寫意賦如《赤壁賦》,有著共時的特征,而后世大量圖寫《赤壁》的創(chuàng)作,也正契合于寫意賦入圖的時代因緣。據(jù)史書記載,李公麟當(dāng)時與蘇(軾)、黃(庭堅)、米(芾)同為駙馬王詵座上客,李繪有《西園雅集圖》(現(xiàn)存多種摹本),以人物、鞍馬、山水、花鳥取勝,盛邀時譽。如蘇軾《書李伯時山莊圖后》曾評李畫有云:“其神與萬物交,其智與百工通?!逼渖窠蝗f物,正是“以意為先”的另類說法。緣于以意主形,后世評論家才為李公麟留下極為重要的位置,如鄧椿《畫繼》論:“郭若虛謂吳道子畫今古一人而已。以予觀之,伯時既出,道子詎容獨步耶?!边@里雖然包括了李氏白描的線條技法的簡澹與游刃自如,或稱天下絕藝,但其中神與物交的意境,才是論藝的結(jié)穴。明代吳中書畫家文徵明《跋李龍眠孝經(jīng)相》論其畫“集眾善以為己有,能自立意,不蹈襲前人,而陰法其要”,“眾善”難言,“立意”為先,實為要則。

由于先“意”而后“形”,李公麟《九歌圖》雖以人物擅揚,如“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山鬼”的姿態(tài),但通過后人的鑒賞,卻多能去形達神,由態(tài)及意。如清人孫承澤《庚子銷夏記·李伯時九歌圖》評云:

昔人稱其人物似韓滉,瀟灑似王維,若論此卷之妙,韓、王避舍矣。他不具論,即湘夫人一像,蕭蕭數(shù)筆,嫣然欲絕,古今有此妙手乎?

此論李氏《湘夫人圖》,以為“蕭蕭數(shù)筆,嫣然欲絕”,而視為丹青“妙手”,可謂知言。再看笪重光《跋李龍眠九歌圖卷》的評鑒:

李龍眠白描人物,推為畫家上乘,此今古定評也。余每覽一真跡,如獲鴻寶,賞心久之,寢食兩忘,不減宋君癡癖?!雇嫠咕?,秀潤清曠之態(tài)……非宋人筆墨,焉能精妙若是,為可珍也。

其論《九歌圖》全卷,“宋君癡癖”語用《莊子》外篇《田子方》中的典故:“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此論“一史”之妙,在于無心于畫而風(fēng)神畢現(xiàn)的精神境界。論者用此典評李圖趣味,其磅礴之氣、蕭散之意盡在畫中,又溢射圖外。

夷考歷代畫論,稱贊李公麟所撰《楚辭圖》者甚多,如謂“伯時作畫,多不設(shè)色,此白描湘君、湘夫人。綰髻作雪松云繞,更細如針芒,佩帶飄飄凌云,云氣載之而行。真足照映千古”(樂鄉(xiāng)記);“李伯時作《九歌圖》,余所見非一。此卷(六圖絹本)尤精密遒勁”(王穉登題語),評語中的“白描”與“遒勁”,自然屬于行筆精妙,是畫家自身的藝術(shù)造詣與境界,但其繪圖能夠“照映千古”,卻宜旨歸李公麟所處時代共有的“騷心”。與李公麟同時代的人如黃伯思,其《跋龍眠九歌圖后》評其六圖本,就認(rèn)為“貝闕、珠宮、乘黿、逐魚,亦可施于繪素,后人或能補之,當(dāng)盡靈均之清致”,所言“清致”,正是屈騷之“心”,而繪筆透過物象、事象而呈現(xiàn)的意象,已然為畫者之“心”。不妨對照黃伯思《新校楚辭序》批評后世仿效《楚辭》的語象,所謂“近世文士但賦其體,韻其語,言雜燕、粵,事兼夷、夏,而亦謂之《楚辭》,失其指矣”,可見其對李公麟楚辭“圖像”的贊述,更有非常的意義。我們再看《宣和畫譜》第七卷載語:“(龍眠)尤工人物,能分別狀貌,使人望而知其廊廟、館閣、山林、草野、閭閻、臧荻、臺輿、皂隸。至于動作態(tài)度,顰伸俯仰,小大美惡,與夫東西南北之人,才分點畫,尊卑貴賤,咸有區(qū)別。非若世俗畫工,混為一律?!粤⒁鉃橄?,布置緣飾為次。其成染精致,俗工或可學(xué)焉,至率略簡易處,則終不近也?!边@里并美李圖的“筆法”與“立意”,特別是先立意而后緣飾,既是評論《九歌圖》等繪作的精到語,也是當(dāng)時作者與論者的審美共識。

三、騷繪經(jīng)典:肇造與影響

緣于在當(dāng)世李公麟的繪畫就受到了極高的重視,于是后人承續(xù)其說乃至推尊其為“畫圣”,代表說法如張丑《清河書畫舫》論畫云:“夫右丞、檢法(李公麟曾任御史檢法),畫圣也……傳聞檢法博學(xué)精識,出劉貢父上。官京華數(shù)年,不一跡權(quán)貴之門。佳時勝日,載酒出游,坐石臨流,翛然終日。山谷謂其風(fēng)流文雅,不減古人,而為畫所掩。其為當(dāng)時推許如此。及觀檢法之畫,筆法如春蠶吐絲,云行水流,初看甚平易,細玩則六法兼?zhèn)?,有不可以語言文字形容者焉。”并美王維與李公麟為“畫圣”,一為山水,一為人物,而李氏之博雅與筆法,尤為其稱道。如果我們視《九歌圖》為標(biāo)志看李氏“畫圣”說,又當(dāng)結(jié)合另一北宋作家宋祁“《離騷》為詞賦祖”的話語,這又開啟了元明以后屈原為“騷圣”之論。由此視域,自然可以顯擺這樣一個事實,就是屈原首出“騷語”,而公麟首作“騷圖”,其《九歌圖》作為騷繪經(jīng)典,具有初造之功,其澤被后世,影響巨大。

在李公麟之前,鮮有涉及《九歌》的圖繪,據(jù)田野發(fā)現(xiàn),有學(xué)者視徐州漢墓出土的男女兩偶畫像磚(二女御),以為《九歌》圖像,并對應(yīng)《少司命》中“夫人兮自有美子,蓀何以兮愁苦”的歌辭,以解讀其義。但這仍屬推測之詞,其中有合理性,即楚神在漢代民間的廣泛傳播,也有不確定性,就是沒有考據(jù)學(xué)的實證。于是標(biāo)明以《楚辭》作繪,兼括其人物與景觀者,李公麟繪《九歌圖》當(dāng)為迄今文獻所載存之“楚辭圖”的肇開之舉。有關(guān)李圖,姜亮夫認(rèn)為可確指為真品者有兩種:一為絹本;一為紙本。紙本為十一段,公麟自書《九歌》全文,為趙蘭坡所藏,僅描神鬼之像,而無景界,是收入宣和內(nèi)府畫作。絹本就是依據(jù)《文選》所錄《九歌》六神(東皇太一、少司命、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山鬼)的六段本,有山石樹木屋宇等景界,并有曹緯書《九歌》全文(今佚)。而作為中國繪畫史之發(fā)展期的宋元時代,李公麟《九歌圖》的出現(xiàn),正是濃墨重彩的一筆,繼此,畫家在屈原作品中,偏愛《九歌》中“二湘”“山鬼”等繪畫,出現(xiàn)了創(chuàng)作題材的“因襲性”,也形成了一種不可忽略的繪制傳統(tǒng)。張澂《畫錄廣遺》記李公麟《離騷九歌圖》傳于世,而仿本極多,以致張丑說“贗品滿天下”,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李圖的影響至巨且廣。

《九歌圖》在李公麟所處的宋代就開始有了影響力,這從兩方面表現(xiàn):一是共時的趣味。據(jù)有關(guān)楚辭圖譜記載,宋代錄有書法作品如蘇軾“書九歌”“書九辯”、顏樂閑“篆離騷”、米芾“行書離騷經(jīng)”、吳說“書九歌”,繪畫作品如李公麟《九歌圖》《湘君湘夫人圖》、馬和之《九歌圖冊》以及不知名的《臨九歌圖》等。二是直接臨摹。僅宋人臨摹李公麟《九歌圖》 者就有多種,如明朱之赤《臥庵藏畫目》載《九歌圖》《石渠寶笈》卷十六著錄的素箋本、《石渠寶笈》卷三十六著錄米芾篆書本、卷四十四著錄今存中國歷史博物館的乾隆御題本、署“李伯時為蘇子由作”的故宮博物院藏本、趙雍書贊本(已流出國外)、吳炳篆書本等。然就傳世作品來看,繼李圖后繪《九歌》者當(dāng)以張渥、趙孟頫(元代)、仇英、陳洪綬(明代)、蕭云從(明末清初)為最著名,而蕭云從的繪制《楚辭》的畫幅數(shù)量,可謂集大成。緣于蕭氏《補繪離騷全圖》為清四庫館臣所輯錄,乾隆特別題寫八韻以頌贊云:“畫史老田野,披憐長卷情。不緣四庫輯,那得此人名?六法道由寓,三閭跡以呈。因之為手繪,足見用心精。歲久惜佚闕,西清命補成。共圖得百五,若使表幽貞。姓屈性無屈,名平鳴不平。遷云可以汲,披閱凜王明?!边@首詩庸常,但其中也透露諸多信息:其一,“老田野”乃民間作畫,非宮廷命題,此亦《九歌》系列繪作的境遇;其二,“六法道由寓”內(nèi)含繪事六法(氣韻生動等)與“道”,也不乏經(jīng)圖經(jīng)義的意蘊;其三,“手繪”“用心精”,亦“心畫”思想的傳承,是對“楚辭圖”形與意的贊述;其四,“惜佚闕”已不單指蕭圖,而是由此追溯古圖佚失的感喟;其五,“表幽貞”誠以“騷圖”見“屈志”,復(fù)將圖志匯入騷史;其六,“遷云可以汲”明確“畫”與“史”的意義,彰顯“丹青”與“汗青”的同源共采。

由此反觀李公麟《九歌圖》對后世的作用,比照前述幾家影響力較大的“騷圖”,擇要說明,略有三端值得關(guān)注:

一曰“白描法”。雖然傳世李圖的紙本與絹本有白描圖,重簡筆勾勒,以人物為主,有景致圖,兼取烘染,人景合成,但后世贊美李氏者,無不集中于白描法,即單用墨色線條勾描人物形象,而不重藻采修飾與渲染烘托的畫法。這也決定了后世規(guī)摹之作的《九歌圖》,無不以人物線條的勾畫為主,而與李圖一脈相承。如張渥的《東皇太一圖》,主神像容貌完全同于李圖,只是面向略異,身邊侍女表情與方位不同。據(jù)《石渠寶笈》卷四著錄周璕《九歌圖》、胡同夏書詞一冊,圖前副頁有胡同夏識語云:“今得交周子湛園……出白描《九歌圖》十二幀示余,其人物不逾寸許,而須眉狀貌盡態(tài)極妍,神氣飄揚,令人目眩心搖。至其用筆微妙,幾令龍眠無處生活矣。洵希世之珍也?!焙弦蛸澝烙讶恕罢繄@”而輕抑“龍眠”,恰恰反證了其“白描”技法源自李圖的奧秘。

二曰“擇指意”。人謂李圖作“騷圖”而見“騷心”,從圖畫的呈象意義與技法來看,又往往通過選擇創(chuàng)作指意以達成。例如李氏《少司命圖》繪主神于中幅,副像(侍女)于右幅,貼身并立,侍女身背長劍,以應(yīng)合《少司命》歌辭之“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的形象與心志,這也使圖像通過白描勾畫的重點提示,以強化語圖互文的功效。傳承其意,張渥同圖則以主神手持紙卷為像,而未見佩劍,趙孟頫的圖繪則以侍女背負(fù)長劍隨行,陳洪綬的圖繪雖僅畫一主神背乘云車的身影,然橫腰插劍,多同于李圖所選擇的指意。

三曰“隱逸氣”。歷代治騷學(xué)與制騷圖者,固脫不開屈原“憂愁幽思”的“窮苦之感情”(劉一止《上越帥書》),而龍眠作圖,卻能撇開如此心境,呈現(xiàn)出一種仙氣和逸氣,這雖然與宋人嘗損悲以自達的風(fēng)氣相關(guān)聯(lián),更在于李氏平生的隱逸的志行。當(dāng)時名士交譽其“襟度超軼”,黃庭堅謂“其風(fēng)流不減古人”,可謂實錄。對此,我們再參讀蘇軾的《書李伯時山莊圖后》中的一段文字:“畫日者常疑餅,非忘日也。醉中不以鼻飲,夢中不以趾捉,天機之所合,不強而自記也。居士之在山也,不留于一物,故其神與萬物交,其智與百工通。雖然,有道有藝,有道而不藝,則物雖形于心,不形于手。吾嘗見居士作華嚴(yán)相,皆以意造,而與佛合。”《山莊圖》系李氏隱居龍眠山時所繪,蘇軾親見其作畫,謂之“天機”“意造”,其中正內(nèi)含一種不同凡俗的隱逸之氣。也正如此,我們讀李氏《九歌圖》,諸神面相皆飄逸自然,絕無“窮苦”之象,后世畫師摹寫衍繹,亦無不如此。

上饶县| 旬阳县| 临夏县| 永寿县| 文山县| 肇东市| 会宁县| 梁平县| 香河县| 靖江市| 高密市| 钦州市| 洛川县| 威宁| 新乐市| 固安县| 呼图壁县| 延吉市| 长汀县| 公主岭市| 明溪县| 鲜城| 林州市| 北宁市| 若尔盖县| 邛崃市| 辽阳市| 龙里县| 望江县| 延川县| 深州市| 武陟县| 都江堰市| 于都县| 平罗县| 静安区| 上栗县| 大余县| 滁州市| 宝山区| 阳曲县|